顏料店里的八哥

站在鳥籠前，希望一只鳥

說出我們的語言

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話

一經被它說出

就變成驚喜

在我的催促下，它蹦出兩句短語

像一個甕聲甕氣的老頭

我并沒有聽清它說的是什么

但我很懷疑是不是被這畜生罵了

這些年，我積攢了太多的戒備之心

當然，如果有人來這樣逗弄我

我至少也要罵句傻逼

一只顏料店里的八哥，總令我疑心

它掌握著五顏六色的秘密

可以為我們配制出夢想的色彩

我必須表示出適當的尊重

——你好，你好，鳥兒

請交出你的秘密

然而，它再也沒有一句話

我突然有些感動，在一個酷烈的下午

我可能已成為可以被它保守的

眾多秘密的一個

一首頹廢的歌謠

再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我領受的歡喜，下一刻

就被孤獨替代

而悲傷呢？毫無新意

我們共同的訣竅是

忍一忍都會過去

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讓我為之去死

不論是廟宇，旗幟

還是某個人

可那時，河山有多秀美

你有多純潔

我就有多想死

談及南方

我們談及南方。小貓是個

做菜很好吃的湖南妹子

小玉則更擅長把自己弄得很好吃

色香味俱全，喜歡她的人更多些

正如你所料，喜歡她的主要是男性

有一次我在她的小房間里握她的手

滑膩，蛇一樣冰涼，在我心口來回攪動

過了兩天，她的閨蜜，一個打牌時

在桌子底下偷偷踢我的人說

小玉在九歲時就被人強奸了

她說強奸這個詞暗暗用了點力

這令我多少年后記憶猶新

我們談及的南方，是1997年的南方

那時祖國好像天天都有大事發(fā)生

我們正像偉人所說，來自五湖四海

把正經歷的一切都當作磨煉

并相信自己會有一個美好前程

我們喜歡唱的那首歌叫《我的未來不是夢》

這一切，也早就跟做夢一樣過去了

償還

從我工作的地方往東，走過

一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

踏上一段蛙鳴四起的村路

就在這條路上，

我昨天還遇到一匹緩緩行走的馬

它低著頭，咧嘴偷笑，自言自語

那張臉令我想起一位往日親密的朋友

不知道因為一件什么事，后來再無交集

因此我忽然覺得對這匹馬和它的同類抱有歉意

雖然我很愛它們，常常癡迷于

它們身上發(fā)出的令人亢奮的臊味

說到臊味，我又覺得自己對不起后山的狐貍

它們有時會出現(xiàn)在我臥室的窗外

有幾次，我大煞風景地朝它們拋石子

而我的臥室，

是山邊一排木石結構房子的一間

我很想在這樣的房子里慢慢用完我的孤獨

慢慢償還我欠馬和狐貍的一切

結石患者的妄想癥

我在丟失了屋頂的院子里生火

在新買的鐵鍋里添水，煮白云

煮愈加濃稠的天

如果剛好有一只信鴿飛過

我就煮它的倒影，慢慢地煮

煮它越來越淡薄的啼鳴

我對自己說，喝下這一碗特制的湯藥

身體里的石頭就會慢慢消融

雁蕩七號青旅

現(xiàn)磨咖啡，一個叫蘇羊的女子

略苦，我喝她們的時候

都不加糖

我在雨季來到這里

看云，窗外云說起就起

我們說云下生活

仿佛已經遠離了那些蒼茫

——

八歲時，媽媽把弟弟交給我

我很清楚她在隔壁房間干什么

我砸破墻，可她已中毒太深

我恨她。一直恨她。直到

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下午在流逝。下一刻的咖啡淺了

下一刻的蘇羊在微笑

門前一段鵝卵石河道里

流水把自己磨得又薄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