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榮,王德蕓,馮慧琳,劉志昊,張軍峰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民航學院,南京 211106)
“碳達峰”“碳中和”是綠色低碳轉型發(fā)展的重要特征,在2021年被首次寫入全國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的五年規(guī)劃。據(jù)《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統(tǒng)計,交通運輸部門是第三大溫室氣體排放部門,且仍有上升空間[1]。由于民用航空器運行特殊性,其運行產(chǎn)生的碳排放對大氣的影響更為顯著。從我國民航的能源消費結構來看,航空器燃油的消耗量占民航整體能源消耗量的90%以上[2]。同時,我國民航正處于從民航大國邁向民航強國的關鍵時期。因此,開展機場航空器碳達峰研究對促進民航碳排放按期達峰、早日達峰具有積極意義。
近年來,有關機場航空器碳排放的研究受到了學界與業(yè)界的廣泛關注。相關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航空器碳排放的總量測算、演化特征、減排措施等分析。在諸多機場航空器碳排放測算模型中,國際民航組織(International Civil Aviation Organization,ICAO)推薦的航空器碳排放測算方法(簡稱ICAO 方法)涵蓋3 種細分模型,因其權威性、高可靠性及“自下而上”計算的特點,在政府部門、研究機構等得到廣泛應用。不少學者也采用該方法對我國機場航空器碳排放進行測算與分析[3]。在民航碳排放預測方面,情景分析法是最常用的綜合預測技術。Zhou等[4]考慮燃油類型、運輸需求及燃油強度這3 個影響因素,共設計了27 種組合對2015—2030年我國民航碳排放量進行預測和分析。Liu 等[5]從運輸收入、運輸強度、能源強度和排放系數(shù)這4個影響因素入手,運用情景分析法對未來我國民航碳排放進行分析。在交通運輸碳達峰研究方面,現(xiàn)有研究主要集中于城市交通,民航與機場碳達峰的研究極少。僅有于敬磊等[6]從明確碳達峰路線圖、加快技術創(chuàng)新等方面探討了我國民航實現(xiàn)2030年碳達峰的措施。
綜上所述,目前對機場航空器碳排放的研究已取得較為豐富的成果,但仍有以下內(nèi)容值得深入:現(xiàn)有研究主要集中于機場航空器碳排放測算及特征分析,涉及機場碳排放預測的研究較少;有關機場碳排放達峰研究亟待加強,特別是對機場航空器碳達峰路徑的定量分析更為匱乏。因此,本文以廈門高崎機場為例,采用修正后的ICAO 方法,測算2019年機場航空器的CO2排放量;并運用情景分析與蒙特卡洛模擬方法開展廈門機場航空器CO2排放達峰的可能性、達峰峰值及影響因素等研究,以期為我國民航碳排放順利達峰、早日達峰提供有益參考。
為研究航空器在機場起降循環(huán)(Land and Takeoff)過程中的排放問題,ICAO在開展大量地面試驗及機場實踐的基礎上,構建了基于發(fā)動機燃油流量的機場航空器CO2排放測算模型,即
式中:Fi為一架i類航空器在一個起降循環(huán)中消耗的燃油量(kg);j為一個起降循環(huán)內(nèi)的4 個運行階段,分別為起飛、爬升、進近和滑行;Ri,j為一架i類航空器的一個發(fā)動機在j運行階段的燃油消耗率(kg·s-1);Ni為一架i類航空器配備的發(fā)動機數(shù)量;Ti,j為一架i類航空器在j運行階段的標準時長(s)。ICAO 給出了航空器各運行階段的標準時長:起飛0.7 min,爬升2.2 min,進近4 min,滑行26 min(滑入7 min,滑出19 min)。
在航空器標準起降循環(huán)中,滑行時長占比最高(79.03%),其他階段時長占比較小。以我國民航機隊規(guī)模占比最大的B738 與A320 機型為例,完成1次標準滑行的CO2排放量分別占總起降循環(huán)排放的40%與46%,排放占比最大。同時考慮到起飛、爬升等階段的實際運行數(shù)據(jù)獲取難度較大,故本文利用航班場面運行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不同機型的實際滑行時間,進而對模型的相關參數(shù)進行標定,以期獲得更加真實的結果。
式中:E為各類航空器所有起降循環(huán)的CO2排放總量(kg);I為航空燃油的CO2排放系數(shù)(kg·kg-1);ni為i類航空器起降循環(huán)總數(shù)。
將機場航空器未來CO2排放設置為3種不同情景:基準情景、綠色發(fā)展情景和技術突破情景。
基準情景是指根據(jù)以往民航發(fā)展及機場運行特征而推斷未來發(fā)展趨勢的一種發(fā)展情景。此情景假設了行業(yè)發(fā)展的慣性狀態(tài):受新冠疫情影響,民航業(yè)將于2023年恢復至2019年水平[7];機隊構成保持現(xiàn)有更新速度;傳統(tǒng)航空燃油仍廣泛使用。
綠色發(fā)展情景是指在基準情景基礎上,積極響應“綠色機場”建設的一種發(fā)展情景。該情景假設行業(yè)實施了一些減排措施:航空器場面滑行時間有所減少;高油耗率航空器加速淘汰;生物燃油逐步投入使用,但占比較小。
技術突破情景是指在綠色發(fā)展情景基礎上,假定技術創(chuàng)新取得進一步進展的發(fā)展情景,具體包括:場面運行效率接近全球先進機場水平;新款發(fā)動機油耗率大幅降低;生物燃油研制成本降低,使用率進一步提高。
根據(jù)ICAO 方法,本文將從機場航空器滑行時間、燃油流量以及航空燃油碳排放系數(shù)這3個指標開展上述3 種情景設置。同時考慮到未來民航發(fā)展的不確定性,采用蒙特卡洛模擬方法,開展未來預測的不確定性仿真:首先,基于式(1)和式(2)構造機場航空器CO2排放測算的概率過程;然后,依據(jù)設定的概率分布類型及變化范圍開展大量(10000次)抽樣分析;最后通過對模擬結果的討論,加深對預測結果的認識。
本文選取廈門高崎國際機場(IATA:XMN;ICAO:ZSAM)作為研究案例。廈門高崎機場是我國典型的單跑道機場。2019年完成旅客吞吐量2741 萬人次,居我國單跑道機場首位;保障航空器起降192929架次,位列世界百強。目前,廈門高崎機場已接近其保障能力上限,廈門新機場預計2025年投入使用。廈門高崎機場的發(fā)展水平與趨勢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故將其作為研究案例。
本研究所需數(shù)據(jù)及其來源如下:
(1)航空器起降架次,民航局出版的歷年《從統(tǒng)計看民航》,并采用多項式擬合方法進行預測。
(2)航班執(zhí)飛機型信息,航空數(shù)據(jù)與航班信息提供商(Official Airways Guide,OAG)數(shù)據(jù)庫。
(3)發(fā)動機基準參數(shù),ICAO飛機發(fā)動機排放數(shù)據(jù)庫(Aircraft Engine Emissions Databank)。
(4)航班滑行時間,民航運行中心統(tǒng)計報表。
(5)機型與發(fā)動機匹配,來源于朱佳琳等[3]和Hu等[8]的研究成果。
(6)傳統(tǒng)石化航空燃油的CO2排放系數(shù),取3.115 kg·kg-1[3]。
(7)新型航空器更新速度,參考Owen[9]的成果。
(8)航空生物燃油替代率及CO2排放系數(shù),參考Zhou[4]和Liu等[5]的成果。
(9)新冠疫情對民航業(yè)的影響,參考IATA[7]與Gudmundsson等[10]的結論。
此外,考慮數(shù)據(jù)的可得性及便于計算,對原始數(shù)據(jù)的特殊情形進行如下處理:
(1)不同衍生機型的歸類問題。本文將基本型及其衍生機型歸為一類,使用同一類型發(fā)動機。例如將B737-700 與B73G/H 等B737-700 改進型統(tǒng)一歸為B737-700。
(2)同一機型配備不同型號發(fā)動機的問題。實際運行中,同一機型可能配備不同型號的發(fā)動機。例如A320 可能使用CFM56 或V2500 不同型號發(fā)動機。為便于確定發(fā)動機基準參數(shù),每種機型的發(fā)動機配備以國內(nèi)使用數(shù)量最多的型號為準,具體如表1所示。
表1 航空器型號與發(fā)動機型號的匹配表Table 1 Results of aircraft-engine combination
基于上述數(shù)據(jù)及參考文獻,廈門高崎機場航空器CO2排放預測的情景參數(shù)在基準年和目標年的數(shù)值水平、蒙特卡洛模擬概率分布信息如表2所示。相關參數(shù)均服從正態(tài)分布,設置說明如下:
表2 不同預測情景下參數(shù)的數(shù)值設置Table 2 Parameter settings of three different scenarios
(1)滑行時間??紤]到廈門新機場投運,預計2021—2025年滑行時間參數(shù)可變范圍較小,2025年后滑行時間明顯縮短。預測各情景2035年滑行時間分別為35 min、25 min(ICAO 標準滑行時間26 min)和19 min(接近國際發(fā)達機場水平,2017年全球433個大型機場平均滑行時間為16.4 min)。
(2)燃油流量。新研發(fā)的航空器燃油效率較原同類型航空器平均提高約20%[9]。因此,假設各情景2035年分別有40%、60%和60%的發(fā)動機升級或替換,其中基準和綠色發(fā)展情景發(fā)動機以20%效率升級,技術突破情景以27%效率升級,則整個機隊燃油效率分別提升8%、12%和16.2%。
(3)排放系數(shù)。2035年基準、綠色發(fā)展及技術突破情景下生物燃油使用占比分別設置為0、10%和30%[4-5],則排放系數(shù)分別降低0、8.5%和25.5%。
(4)起降架次。以2010—2020年廈門機場航空器起降架次為基礎數(shù)據(jù),開展多項式擬合(R2=0.99,擬合優(yōu)度最佳)預測,同時考慮到新冠疫情的影響[7,10],2025年、2030年、2035年航空器起降架次分別為:197728,231675,292871架次。
2019年廈門高崎機場共保障航空器起降19.3萬架次,綜合各型航空器的實際滑行時間、起降架次及與之匹配的發(fā)動機性能數(shù)據(jù),根據(jù)式(1)和式(2)計算得到當年航空器在起降循環(huán)階段共產(chǎn)生約33.8萬t的CO2排放。
表3為2019年廈門高崎機場不同機型的CO2排放結果。平均單次起降循環(huán)排放量較低的3 種機型分別是:E190、B733和B734。其中,E190機型CO2排放量最低,主要原因是該機型較小,通常配備98~114個座位,使用的CF34-10E5發(fā)動機功率較小(其滑行階段燃油流量為0.084 kg·s-1,約為B737燃油流量的74%)。單次起降循環(huán)排放量較高的3類機型分別是:A330、B789 和B788,均屬于寬體機。雖然A330 滑行時長較B789/8 短,但由于其使用的發(fā)動機燃油流量較大(起飛階段燃油流量為3.15 kg·s-1,是B789/8 的1.68 倍),導致其單次起降排放強度較高。
圖1為航空器在不同運行階段CO2排放占比情況,滑行階段約占50%的CO2排放總量。因此,縮短滑行時間,特別是縮短滑出時間將明顯減少機場航空器CO2排放總量。
圖1 航空器各飛行階段CO2排放占比Fig.1 Proportion of CO2 emission of aircraft in each flight stage
此外,A330、B789 和B788 機型多用于國際長途航線運行,且據(jù)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國際航班平均滑行時間較國內(nèi)航班滑行時間長(表3)。同時考慮到寬體機的發(fā)動機燃油流量較大,縮短同樣滑行時間條件下,國際航班將具有比國內(nèi)航班更大的減排空間。
表3 2019年廈門高崎機場分機型CO2排放情況Table 3 CO2 emission of each aircraft type during LTO cycle at XMN in 2019
基于式(1)和式(2),將表2中情景分析的參數(shù)取值、概率分布信息作為蒙特卡洛模擬的輸入,預測廈門高崎機場各情景下未來航空器CO2排放的可能取值區(qū)間及最有可能的值,并探討能否達峰、何時達峰和峰值高低的問題。
圖2為基準情景下的CO2排放預測結果。2025年排放量介于33.8萬~35.6萬t,最有可能的水平是34.8 萬t;2030年介于37.9 萬~39.7 萬t,最有可能為38.9 萬t;2035年介于43.0 萬~45.3 萬t,最有可能為44.1 萬t。2021—2035年間航空器CO2排放年均增長率約為3.1%,無碳達峰可能性。
圖2 基準情景廈門機場未來CO2排放預測Fig.2 Future CO2 emission forecast at XMN under benchmark scenario
圖3為綠色發(fā)展情景下的CO2排放預測結果。2025年排放量介于32.1 萬~33.7 萬t,最有可能為32.9 萬t;2030年介于32.5 萬~33.8 萬t,最有可能為33.1 萬t;2035年介于32.4 萬~33.8 萬t,最有可能為33.0萬t,較基準情景降低了11.1萬t。
圖3 綠色發(fā)展情景廈門機場未來CO2排放預測Fig.3 Future CO2 emission forecast at XMN under green development scenario
在綠色發(fā)展情景下,2031年存在CO2排放的最大峰值33.2 萬t,可實現(xiàn)碳達峰。碳達峰后CO2排放年均增長率約為-0.1%,表明此情景下各減排措施效果并不明顯。
圖4為技術突破情景下的CO2排放預測結果。2025年排放量介于31.0 萬~32.6 萬t,最有可能為31.9 萬t;2030年介于28.5 萬~29.8 萬t,最有可能為29.2 萬t;2035年介于22.6 萬~23.6 萬t,最有可能為23.1萬t,較基準情景降低了21.0萬t。
圖4 技術突破情景廈門機場未來CO2排放預測Fig.4 Future CO2 emission at XMN under technology breakthrough scenario
在技術突破情景下,2023年將達到CO2排放的最大值32.4 萬t,可實現(xiàn)碳達峰。該情景下的CO2排放峰值較綠色發(fā)展情景降低了0.8 萬t 且提前8年達峰,達峰后年均CO2排放增長率約為-2.6%。
圖5為2007—2035年廈門機場航空器CO2排放量變化趨勢圖,圖中陰影部分為不同發(fā)展情景下CO2排放量最大值與最小值的變化區(qū)間。排放量的最大值發(fā)生于基準情景,該情景下未來CO2排放量將持續(xù)增長,2035年達到44.1 萬t,約為2019年的1.3 倍。最小值發(fā)生于技術突破情景,該情景下的CO2排放將于2023年達峰,2035年約排放23.1萬t,約為2013年的排放水平。
圖5 廈門機場航空器CO2排放演化趨勢圖(2007—2035年)Fig.5 Aircraft CO2 emission at XMN from 2007 to 2035
為實現(xiàn)機場航空器CO2排放順利達峰、盡早達峰,結合ICAO 方法,從航空器的運行時長(縮短滑行時間)、發(fā)動機燃油流量(使用新型發(fā)動機)及航空燃油排放系數(shù)(推廣生物燃油)這3個方面探討其對CO2排放量的影響。
2021—2035年,基準、綠色發(fā)展和技術突破情景下廈門機場的航空器CO2排放累積量最可能值分別為:556.0 萬,485.0 萬,430.7 萬t。與不采取任何減排措施相比,3種情景分別減少了7.0%、19.6%和31.4%的CO2排放總量。如果僅考慮某個影響因素的變化,圖6給出不同影響因素對該情景減排總量的貢獻度。所有情景中,縮短滑行時間貢獻度均超過43%;在技術突破情景下,生物燃油的使用也扮演著較重要的角色。
圖6 各情景下不同影響因素對減排總量的貢獻度(2021—2035年)Fig.6 Contribution of different factors to total emission reduction under different scenarios from 2021 to 2035
此外,通過敏感性分析進一步探究影響因素對CO2排放的影響。圖7給出減少5%滑行時間(約2 min)、對5%的航空器進行發(fā)動機升級和將5%的傳統(tǒng)航空燃油替換為生物燃油情形下,相對2019年水平的減排幅度。對于平均單次起降循環(huán)排放量,使用生物燃油具有最大的減排效益(減少151 kg),其后是縮短滑行時間(93 kg)和使用新型發(fā)動機(36 kg)。
圖7 不同減排措施下的減排貢獻度Fig.7 Emission reduction efforts of various emission reduction measures
根據(jù)以上研究,本文對加快廈門機場航空器CO2排放達峰提出以下行動建議:
(1)優(yōu)化場面運行,減少航空器滑行時間。建議機場優(yōu)化機位(特別是國際航班的機位)使用規(guī)則,實現(xiàn)“機位指派-跑道使用”的精準匹配;根據(jù)場面運行態(tài)勢,實行正點推出、機位等待等多樣化推出策略,減少場面擁堵等待[11]。
(2)加強規(guī)劃引領,減少石化燃油消耗。鼓勵航空公司采用新型低油耗機型,鼓勵航空器單發(fā)滑行或APU電力驅動滑行,做好油改電、生物燃油等新技術應用規(guī)劃。
(3)創(chuàng)新工作舉措,推動機隊升級更新。機場可綜合采用航空性業(yè)務費用優(yōu)惠、近機位優(yōu)先使用、地面服務優(yōu)先保障等鼓勵措施,推動航空公司機隊的更新升級。
機場航空器CO2排放問題日益受到社會與行業(yè)的關注。本文采用改進的ICAO 方法,綜合情景預測和蒙特卡洛模擬方法,以廈門高崎機場為例,開展了機場航空器CO2排放量的測算、碳達峰可能性與影響因素分析,并提出實現(xiàn)碳達峰的行動建議。
主要研究結論如下:
(1)2019年廈門高崎機場航空器共產(chǎn)生約33.8萬t的CO2,近50%產(chǎn)生于滑行階段。
(2)基于3 種不同發(fā)展情景,2035年廈門機場航空器CO2排放最高值為45.3 萬t,最低值為22.6萬t。
(3)廈門機場在技術突破和綠色發(fā)展情景下可分別于2023年和2031年實現(xiàn)碳達峰。CO2排放最可能峰值分別為32.4萬t和33.2萬t。
(4)減少航空器地面滑行時間是實現(xiàn)碳達峰的最重要措施。生物燃油替代是降低航空器單次起降循環(huán)排放量的最有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