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斐
“理論旅行”(Traveling Theory)是美國文藝理論家、批評家愛德華·薩義德(Edward W.Said,1935—2003)的重要理論之一,發(fā)表后在英美學界具有相當分量,為理論研究提供了一種新視角與新思路。在中國學界,陶家俊《薩義德“旅行理論”觀的啟示——縱論理論旅行模式及批評主體性》(2008)一文指出,薩義德的理論暗合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的空間生產理論,后殖民理論家阿賈茲·阿哈默德(Aijaz Ahmad,1932—)和斯皮瓦克(Gayatri C.Spivak,1942—)的研究正是對薩義德“理論旅行”說法的印證。此后,以薩義德“理論旅行”為主題的相關討論主要有朱維《薩義德“旅行理論”中“情境—批判”論辨析》(2010)、湯擁華《理論如何旅行》(2011)、周云龍《作為理論的“理論旅行”——薩義德逝世十周年紀念》(2013)、黃麗娟與陶家俊《論薩義德“理論旅行”的批評實踐觀》(2016)、汪羅《薩義德的“理論旅行”與中國跨文化傳播研究的問題省思》(2020)等論文,并有以此為主題的碩士學位論文(唐佳《薩義德“旅行理論”探析》,西北大學,2012),說明薩義德的這一說法日益受到中國學界的關注。近年亦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將“理論旅行”作為研究理論跨文化傳播的切入點與關鍵詞?!袄碚撀眯小焙我猿蔀橐环N理論研究的范式?本文以薩義德的兩篇理論文本為中心,結合他以及當時其他理論家的有關論述,分析其作為一種“理論之理論”的方法論意義。
薩義德對此一理論的首次完整論述《理論之旅行》(Traveling Theory)一文被收入1983年出版的《世界·文本·批評家》一書中。在這篇文章中,他開宗明義,指出“正像人們和批評學派一樣,各種觀念和理論也在人與人、境域與境域,以及時代與時代之間旅行”,并言明文章所關注的主要問題,即“某一觀念或者理論,由于從此時此地向彼時彼地的運動,它的說服力是有所增強呢,還是有所減弱,以及某一歷史時期和民族文化中的一種理論,在另一歷史時期或者境域中是否會變得截然不同”。〔1〕1994年,時隔十余年,他又發(fā)表《有關理論之旅行的重新省思》(Traveling Theory Reconsidered)一文,對先前的論述進行了重申與補充,將目光擴展到那些在閱讀了原初理論后有意識地選擇了背離式發(fā)展的“脫位”現象,稱之為“理論越界”。
在兩篇文章中,薩義德以匈牙利哲學家盧卡奇(Georg Lukács,1885—1971)《歷史和階級意識》(1923)中對“物化”現象的分析所衍生的“主客體之間的調和是可能實現的”這一哲學觀點作為原初理論,詳細描述了其在呂西安·戈德曼(Lucien Goldmann,1913—1970)、雷蒙·威廉斯(Raymond Henry Williams, 1921—
1988)、西奧多·阿多諾(Theodor W.Adorno,1903—1969)、弗 朗 茨·法 農(Frantz Fanon,1925—1961)等人的批評實踐中如何發(fā)生了演變,也就是“旅行”的過程。同為盧卡奇理論的閱讀者與接受者,這些批評家對盧卡奇理論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戈德曼、威廉斯屬于正向的接受,阿多諾、法農則以反叛的姿態(tài)。因此,“理論旅行”有著正向與逆向兩種模式。
在薩義德看來,盧卡奇的理論“起源于作為心智與主體之間的一種不可還原的不和諧”,〔2〕是對政治秩序作出的有力響應和反叛,意在“對物化以及物化賴以存在的整個資產階級制度造成毀滅性的威脅”。〔3〕而當盧卡奇的哲學理論被戈德曼、威廉斯等文學批評家付諸實踐時,理論對政治現實進行反叛的初衷及批判力度有所削弱,不再強調“理論意識與物化現實之間的一個反諷性差異”,〔4〕從而變得溫和。戈德曼在《隱蔽的上帝》中借之分析悲劇,將主客體之間的彼此調和轉換為“世界圖景與17世紀末法國穿袍貴族那不幸情境之間的一種悲劇性的相通”?!?〕威廉斯則站在盧卡奇和戈德曼的肩膀上,進一步將之引入文化研究中,如在《鄉(xiāng)村與城市》中,他以此剖析居于主宰地位的社會制度的局限及“對于主宰的反動的諸項取舍”,并以約翰·克萊爾的詩歌為例,指出當他的田園詩歌與市場剝削制度發(fā)生沖突時,轉向使用“新的大自然的綠色語言”,〔6〕從而減弱了二者之間的沖突。戈德曼也好,威廉斯也罷,兩個批評家都是站在追隨、支持盧卡奇理論的立場上展開批評實踐的,但此時他們所標舉的理論,已不再具有盧卡奇最初的鮮明的反叛性。
另一方面,薩義德將目光投諸盧卡奇理論的對立面。他首先留心到阿多諾將主客體辯證關系運用到了音樂批評領域。阿多諾以作曲家與聽眾分別對應主體與客體,批評音樂的媚俗與商業(yè)化傾向,提倡音樂的曲高和寡與孤獨感,反抗工業(yè)社會與大眾文化,認為二者間是一種“永久的不和諧”,同時也意識到,“無人理會的音樂就像一顆無力的子彈墜落入空蕩蕩的時間之中”。〔7〕薩義德認為,阿多諾反對大眾音樂,推重勛伯格不輕易迎合聽眾的新音樂,并強調“只有中間之路不通向羅馬”,〔8〕正是對盧卡奇的主客體“同一性”主張的反叛。此外,薩義德還關注到后殖民主義派批評家法農將主客體之間的關系轉化為殖民宗主國與被殖民地之間的關系。在《地球上苦難的人們》中,法農將盧卡奇原本完全針對歐洲內部階級的話語轉變?yōu)閷W洲與非歐洲文化之間關系的探討,認為殖民宗主國與殖民地之間存在無法逾越的鴻溝,暴力并不是“調和”兩者之間對立關系的方式,殖民地的本土文化也不是作為客體而是作為主體來對抗“闖入”的歐洲文化。薩義德認為,法農的觀點同樣也是對盧卡奇“同一性”理論的質疑。
可以看到,無論是正向接受還是逆向發(fā)展,薩義德都沒有將戈德曼等人對盧卡奇原初理論的借用、解讀、釋義視為謬誤。在他看來,理論在旅行過程中發(fā)生變異是不可避免亦不可缺少的:“理論和批評中所流露出的去神秘化、去神圣化、去中心化是始終不會結束的。因此,理論的關鍵就在于旅行,超越桎梏,遷移到他處,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繼續(xù)流亡?!薄?〕他不僅認為可能出現的變異不應成為我們拒絕接受“旅行后的理論”的理由,且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誤讀”恰恰是使理論得以保持生命力、避免墜落進“理論的陷阱”的關鍵。
與薩義德基本處于同一時代的喬納森·卡勒(Jonathan Culler,1944—)在《文學理論入門》中曾提出理論可被視作一種“文學類型”,并指出20世紀60年代以來,“理論已經不是一套為文學研究而設的方法,而是一系列沒有界限的、評說天下萬物的著作,從哲學殿堂里學術性最強的問題到人們以不斷變化的方法評說和思考的身體問題,無所不容”?!?0〕卡勒的這一論述不僅強調了理論的跨學科性,而且將理論著述歸入了文學作品的范疇,這樣,理論就不再只是一種輔助研究的工具,而是可以被視為一個與其他文類相區(qū)別的整體,即一個獨立的“文本”??ɡ赵谡撌鑫膶W作品的本質與特性時,曾反復使用“自反性”的概念?!白苑葱浴钡恼f法指向一種自我纏繞、自我反思與自我重構,作品如同一面鏡子,既呈現了被照出的事物,亦照見了正在照鏡子的事物。
薩義德的觀點與卡勒不謀而合。薩義德“把理論看成是來自一種存在的需求的東西”,〔11〕自稱“對材料的興趣遠甚于對理論的興趣”。〔12〕比起理論的抽象性,他更為關注的是理論建構的過程。薩義德對理論“向著歷史現實、向著人類需要和利益開放,彰顯這些從釋義領域之外或剛剛超出這領域的日?,F實中汲取出來的具體事例”的期許,〔13〕對批評家“抵抗”工作的強調,也顯示了他對理論“自反性”的重視。
在對“理論旅行”所帶來的變異的合理性與必要性進行肯定之外,薩義德所關心的另一問題是,這些變異是如何發(fā)生的。他既關注理論的歷時性演變過程,也重視共時狀態(tài)下理論在不同地理空間的不同呈現方式,以及影響理論變遷的諸多要素。
“情境”(Situation)一詞常見于薩義德的表述中,也是他所認為的影響理論變遷的關鍵:“把盧卡奇和戈德曼相互衡量時,我們也在認識理論在何種程度上是對某一特定歷史和社會情境的反映,而智識工作則是這情境的一部分?!薄?4〕對“情境”的強調并不簡單地等同于社會反映論,薩義德反對以“決定”來描述情境與理論之間的關系,而是以之為理論發(fā)生變異的“首要條件”:“我并非想指出,布達佩斯和巴黎決定了盧卡奇和戈德曼所生產的理論類型。但我的意思的確是說,‘布達佩斯’和‘巴黎’是不可還原的首要條件,它們提供了局限并且施加了壓力,對此,他們之中的每一作者,即使有其才華、偏好和興趣,也要給予回應?!薄?5〕這顯示了薩義德作為理論家在措辭上的嚴謹,也表明他所標舉的“情境”,既包括歷史語境,也包括批評家的主體意識。他說:“盧卡奇是作為一場斗爭(為1919年匈牙利蘇維埃共和國而進行的斗爭)的參與者提筆寫作的,而戈德曼是移居國外在索邦大學任教的史學家。”〔16〕歷史語境從20世紀初正值社會劇變的匈牙利轉換到20世紀中期的學術界(不管是索邦大學還是劍橋大學),勢必會為主體—客體辯證法理論從一種帶有革命意識與政治色彩的話語轉變?yōu)橄鄬睾偷膶W院式話語提供動力,這也是薩義德探究威廉斯、戈德曼批評思想與盧卡奇原初理論之間存在距離的原因時首先要考慮的因素。不過,戈德曼與威廉斯所處的歷史語境基本相似,兩人對盧卡奇理論的應用與發(fā)展卻不盡相同,究其原因,則還要考慮到兩人個性與智識之間存在的差異。薩義德批評戈德曼過于拘泥于理論的“文本性”與“封閉性”,其后期的著述里具有“可悲的重復性”,并沒有將之轉變?yōu)榕械膶嵺`,使之如盧卡奇的認識一樣,“走向權力和機構的真實世界”。〔17〕與之相對,他贊賞威廉斯作為“反思的批評家”,意識到了在對理論加以應用時可能存在的陷阱:“如果不加批判地、重復地、毫無限制地運用這一理論的話,一種突破就會變成一種陷阱?!薄?8〕
再看薩義德對阿多諾與法農的分析。他認為,同樣將盧卡奇的主客體的“同一性”理論發(fā)展為標舉“不妥協(xié)”的理論,二人對盧卡奇理論的批判接受、在其中加入新的成分,因各自所處的特定“情境”而產生差異:“人們不會、也不可能將維也納的十二調性音樂等同于阿爾及利亞對法國殖民主義的反抗:即使對一個能言善辯的人來說,這種懸殊也太不可思議了?!薄?9〕薩義德指出,阿多諾置身于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工業(yè)化和商品化的旋渦之中,反感文化的機械化生產與藝術的庸俗化傾向,因而他的反抗表現為先鋒藝術對大眾文化的排斥。另一邊,法農身處法屬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的民族獨立運動之中,眼見法國與其殖民地間的鴻溝日益加深,因而他的文化批評意在強調“自我”與“他者”、“邊緣”與“中心”的對抗,帶有明顯的民族主義色彩。這意味著在前文已述的時間因素之外,薩義德還關注到了空間性差異在理論旅行中的作用,留心理論對區(qū)域、國界之間的跨越。
與之相伴的,薩義德也意識到理論在旅行過程中對學科界限的跨越:從盧卡奇的政治哲學,到戈德曼、威廉斯、阿多諾、法農等人的文學社會學與文化研究,理論被運用于具體的學術研究之中,與不同的現實語境產生關聯并作出回應,這也符合薩義德打破學科壁壘以及理論走出學院式教條的學術理念:“人文主義者的任務不只是占據一個位置或空間,也不只是簡單地屬于某個地方,而是同時成為某些通行的觀念和價值的局中人和局外人,無論它們是我們的社會,別人的社會,還是另外的社會中的問題?!薄?0〕
作為理論家,薩義德并不贊成在理論周圍筑起壁壘,與外界加以區(qū)隔,使之成為“獨斷”的教條。盡管薩義德從不掩飾福柯權力理論對他的影響,甚至他對理論建構過程的思考,本身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知識考古學”,但他還是不無擔心地指出“??碌睦碚撘褔@它自身循環(huán)了一周,構成了一片獨一無二的疆域,把他自己和別人都一道禁錮在了里面”?!?1〕換言之,真正對理論進行傷害的不是理論的變異,而是理論的原地踏步,拘泥于文本而不能走出文本,以致最終喪失生命力。因此,薩義德關注理論的“越界”,探討“情境”諸要素可能給理論變遷帶來的諸多變化,也意在提示理論發(fā)展與研究過程中可行的進路:“聰明的做法則是用適合于我們所處情境的方式,來提出有關理論和批評的問題。”〔22〕在理論旅行的過程中,理論并非只能被刻板地挪用到不同的“情境”之中,也應主動根據“情境”進行自我調整,而這就是理論家與批評家的工作了。
薩義德對批判與反思的強調,并不意味著他對原初理論的忽視。除兩篇專文之外,1996年,薩義德在高杰特大學接受昔日學生薇思瓦納珊的公開訪談,再度談及“理論旅行”這一問題,其中提到在理論被挪用之后,“知識分子和歷史學家的工作就是要試著從那個早先開始的方式來了解它”?!?3〕這一觀點在與他初在學界嶄露頭角時所標舉的“開端”(Beginnings)遙相呼應。在其早年的著作《開端:意圖與方法》(1975)中,薩義德討論了與“起源”(Origin)相對立的“開端”這一概念,并指出“對于批評家來說,開端就是重構并且賦予知識以生命,知識不是已完成的結果,而是‘某種有待完成的東西,是一樁任務、一項研究’”。〔24〕這便不難解釋薩義德緣何會在兩篇探討“理論旅行”的文章中使用相當的篇幅重述盧卡奇的理論,而不是只剖析“旅行后的理論”。薩義德早已指出,“開端”與“起源”之間的根本性差別在于:“‘起源’是神學的、神秘的以及有特權的,而‘開端’是世俗的、人造的、不斷得到檢視的?!_端’這一概念或某些類似的概念,對晚近的批評作品中許多相關內容而言已經具備賦能性?!薄?5〕因此,盧卡奇的理論雖然只是一個引子,但這一“開端”,卻是我們分析理論旅行過程的前提。在理解原初理論的基礎上,理論的再創(chuàng)造才有了合理性與可能性。如此觀念及其論證方式,足以在方法上啟發(fā)我們,在理論旅行的過程中,新語境下對先前理論的解讀者與借用者,同時也是新理論的締造者,而每一次變異所產生的新理論,都是一個新的“開端”,都有其自在的“意圖”。
薩義德一直強調批評家的“現世性”,認為文本一旦寫定,就是“過去的整體式”,但批評家的職責,并不是對文本的重復論述,從而淪為文本的附庸:“批評與其說是被無聲的過去所界定,并由過去命令它在現在言說,毋寧說批評是其闡述過程中的現在,是其努力爭取界定中的現在?!薄?6〕換言之,批評家對文本的鑒賞與解讀,總是不可避免,也應當帶有當代的眼光與立場。運用一種理論框架對文本進行解讀,是西方文學批評的顯著特色,薩義德并不否認這一點:“沒有哪種解讀是中性的或者是天真無邪的,同理,每一文本和每一讀者都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理論立場的產物,而無論這種立場可能是多么含蓄或者無意識?!薄?7〕而他想強調的是,批評家應當帶著批判意識運用理論,“對理論提出抵抗,使它向著歷史、向著人類需要和利益開放”?!?8〕基于對理論的如是看法,薩義德主張的是批評家將已有的理論作為一種“前文本”對待。
誠然,薩義德的論述中也有值得商榷之處。他在論述法農對盧卡奇主客辯證關系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時,曾提到在法農將關注點從加勒比海地區(qū)轉向北非進而出版《地球上的苦難者》期間,有兩個重大事件,其一是法屬殖民地阿爾及利亞的民族獨立運動,另一個則是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的法譯本出版,但薩義德在表述后者時一再表示“我推測”“我再次強調,我并不確定”??梢钥吹?,相較于盧卡奇—戈德曼—威廉斯這一有著更為確鑿的證據的理論旅行軌跡(戈德曼是盧卡奇的學生,而威廉斯曾聆聽過盧卡奇的演講),盧卡奇—法農這一旅行路徑似乎并不是那么有跡可尋?!?9〕因此,法農是否真正受到盧卡奇的影響尚未可知。薩義德關注到批評家與理論家之間的“互文”,以盧卡奇的理論作為法農的文化批評的前文本,這一研究思路固然有益于探究理論的張力,但這一分析是否符合理論家一直以來所標榜的“科學性”,有待進一步討論。
另外,出于自身流亡者的身份,薩義德的“現世性”關懷中始終對政治語境投入較多關注。這作為個人興趣與批評風格固然無可厚非,也對理論的開放性這一問題別有見解,但正如薩義德所認識到的盧卡奇理論極端化的后果一樣,當后代批評家與研究者在運用薩義德的理論時,如果對“現世性”原則可能存在的問題不加以警惕與節(jié)制的話,比如過于強調政治語境對理論發(fā)展的影響,以至于遮蔽了理論在學術史發(fā)展進程中自在的發(fā)展規(guī)律,或者在從事批評時忽視了文本的“文學性”,同樣有可能落入又一個“理論的陷阱”。
但總體來說,薩義德著眼于理論本身的演變,并且注意到理論之間的譜系關系,確有其洞見之處。薩義德對“理論旅行”的幾度強調與闡述,主要是針對諸如形式主義批評與新批評等封閉式的“文本型”批評表示不滿,期待批評家能沖破學院的壁壘,介入廣闊的現實世界,“維護某種樸素的(或許正在減少的)對于人類共同體的信仰”,〔30〕這展現了他的批評格局與堅持不懈的人文關懷。一如他在《關于理論旅行的重新省思》一文的結尾中所展望的:“弄清楚理論從哪里來、它熾烈的核心如何在抵達這里的途中被再次點燃,是擺脫理論接踵而至所造成的失重狀態(tài),擺脫堅持正統(tǒng)者變本加厲的忿忿不平,擺脫我們時常對自己的主張所進行的不斷辯護狀態(tài)的一種重要途徑,這一問題讓人提神醒腦——也是另一場旅行,是二十世紀末知識分子生活中的重要議題?!薄?1〕“理論旅行”這一觀點被后來的研究者視作“理論之理論”,成為理論研究的一種方法論,也確實成了另一場旅行的“開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