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革
當(dāng)年,我還算幸運,中學(xué)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了工廠?。
進廠那天,走近其中一棟廠房的時候,我被告知:這里就是軍工車間,代號541。后來才知道,之所以叫作“541”,是因為車間生產(chǎn)蘇式14.5毫米雙筒高射機槍的某個部分,而“14.5”倒過來就是“541”。那是上世紀70年代初期,越南戰(zhàn)場依舊硝煙彌漫,聽說在那邊,由這種口徑的機槍和37高炮一起組成低空火力網(wǎng)。
進車間以后我被分到了銑工班,班長讓我跟著師傅開靠模銑。所謂靠模銑,簡單說就是利用靠桿貼著模具進行銑削,照貓畫虎一般。開靠模銑基本上全靠手動,沒把子力氣是搖不動搖把的。雖然機器原始一點,但是生產(chǎn)少不了它。如此一來,自己多少有些得意,小小年紀,不僅躋身于工人階級行列,而且還能占據(jù)生產(chǎn)崗位的重要位置呢!
那時候,沒有工時定額一說,每天干多干少完全是憑個人意愿,但大家都是能多干絕不少干。生產(chǎn)任務(wù)重的時候,要兩班倒、七對七。所謂“七對七”,就是早七點到晚七點一班,晚七點到早七點又是一班,歇人不歇馬。就連吃飯時,也是食堂大師傅把飯直接送到車間。
當(dāng)年,541車間里大部分是十幾、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只有少數(shù)幾位老師傅。老師傅帶著我們這幫小年輕干得可是風(fēng)生水起,多次提前完成、超額完成生產(chǎn)任務(wù),得到上級表揚。一次,大伙兒提出實彈射擊的要求,說是這些年來自己造的槍自己還沒打過呢。不久,在車間的安排下,男女老少坐上廠里的解放牌大卡車,向西一路顛簸駛進山坳,來到某處地下靶場,終于見識了槍的威力。遺憾的是,只能看,不能動手,更別提什么打靶了,大家只好悄悄拾起幾個彈殼帶回去留作紀念。
用當(dāng)時的話來說,541車間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團結(jié)有戰(zhàn)斗力的集體。有一陣子,鉗工班忙得不可開交,其他班組紛紛派人支援。我也主動要求過去幫忙,打眼、畫線、修毛刺樣樣拿得起,掄大錘也是那時學(xué)會的。技多不壓身,我乘機還學(xué)了學(xué)刮研,摸了摸電氣焊。
一天夜里,一起進廠的兄弟突發(fā)急病,醫(yī)院通知車間馬上來人獻血,多個同事毫不遲疑地挽起了袖子,其中也包括我。事后,我和他開玩笑說:咱們這回可是血脈相連了!
當(dāng)然,年輕人嘛,偶爾也會整出一些故事出來。比方說,朝夕相處在一起,談戀愛搞對象的為數(shù)不少,甚至由此而生發(fā)出的種種是非恩怨,成為一些工友茶余飯后的談資?,F(xiàn)在想想,似乎最終走到一起成家立業(yè)的只有那么兩對。
另外,當(dāng)年廠里有自己的支農(nóng)點,每年車間都要安排我們下去割麥子。那可是個力氣活兒,跟開床子用的不是一個勁兒。一次,正在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我見邊上是個熟悉的女工,就想“苦中作樂”一番,便冷不防地大叫一聲:“蛇,有蛇!”本想跟那位女工開個小玩笑,結(jié)果,那個女工扔下鐮刀跳起就跑,嚇得臉都白了,回廠居然告了我一狀。
記憶深刻的還有我入團那天,是個廠休日,在頤和園昆明湖西岸的一座小亭子里履行完畢例行儀式后,先來到石舫邊上一家餐廳撮了一頓,而后蜂擁至游船碼頭,紛紛跳上小船。也不知是誰,悄然唱起那首流行至今的電影插曲《映山紅》,“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fēng)……”漸漸地,一人唱成眾人和,甚至某些游客也跟著唱了起來。歡笑聲中,有位姐妹不慎落水,好在眾人及時搭救,場面頗為狼狽。
如今,40多年過去,541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但是,我卻始終沒有忘記這一代號。在我的書柜里,至今存有一本《機械制圖》和一本《銑工技術(shù)》,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以此紀念著自己當(dāng)初的光輝歲月。
在這里,喚一聲:541,我的兄弟姐妹,你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