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成康

內(nèi)容摘要：不同于政體中各個群體的平等主張，亞里士多德對平等做出了他自己的解釋，即無論何種平等觀念，都應符合城邦的目的、城邦所追求的最終的“善”。這種形而上的平等觀念將具體而現(xiàn)實的平等觀念引向倫理層面而變得抽象化，由此帶來的影響是兩方面的，一方面它可以彌合不同政治團體間因價值理念偏差而可能引起的社會分裂;另一方面則使平等問題邊緣化，讓平等觀念被懸置。當人們對平等的追求成為對城邦最終的“善”的追求，那么對不平等的反抗就會由行為層面的暴動轉(zhuǎn)向道德層面的譴責，由此將會使不平等的表現(xiàn)變得越發(fā)隱晦、不平等的程度變得越發(fā)深刻，但亞里士多德沒有考慮這些，他所想要做的是為奴隸制國家辯護，使其能長久地存在。

關(guān)鍵詞：亞里士多德 平等觀念 善 不平等

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多處論及了他的平等思想，依據(jù)的方式是“夾敘夾議”，也就是通過對各個政體進行分析，指出他們是持怎樣的平等觀念，然后在這個基礎(chǔ)上將他們進行對比，評判不同的平等觀念。由此，對亞里士多德《政治學》中的平等觀念的分析，也可以從其在著作中關(guān)于平等是什么的討論，到關(guān)于什么的平等的討論，再到亞里士多德是怎樣化解并統(tǒng)一不同政體間平等觀念的沖突來進行。

一.亞里士多德《政治學》中關(guān)于平等是什么的討論

古希臘是以城邦組成的社會。所謂城邦，是指為了完成某一善業(yè)的社會團體，亞里士多德認為城邦是因人類生活的發(fā)展而自然產(chǎn)生的，依次從家庭發(fā)展到村落再進化到城邦[1]10，城邦是社會的本性、極因。作為奴隸主社會的古希臘，把處在這個社會中的人們，分成三六九等，就算具有公民身份的公民也不例外，奴隸則被完全排斥在城邦之外，甚至被當做是一宗有生命的財產(chǎn)、行為工具[2]12。

古希臘社會中的平等是通過各個政治團體在對自己利益的追求的過程中得到體現(xiàn)的。書中亞里士多德在多處論述了何為平等，其中有論及寡頭政體和平民政體的平等觀念。平民政體作為共和政體的變態(tài)，人數(shù)眾多的平民控制著治權(quán)，以窮人的利益依歸，把“平等”作為超過一切的無上要義[2]169，這里的平等具體體現(xiàn)在分配政治職司的平等，他們認為人們在自由身份這一個條件上相等就應該在所有方面都相等。在他看來，這樣的確實是一種平等，但只限于同等擁有自由身份的人們之間，并沒有考慮擔任這些政治職司的人是否具有相應的才德，且不是普及全體的正義[2]149。而在寡頭政體中，平等體現(xiàn)在政治職司的不平等分配，在寡頭統(tǒng)治者看來，不平等分配是正義的，他們認為資財多的人在所有方面都應該優(yōu)先，這樣才是真正的平等，因為這樣保證了他們作為優(yōu)越群體的優(yōu)先權(quán)，而亞里士多德認為，這種正義同樣不是普及全體的正義[2]149，忽略了城邦存在的目的，即追求最高的“善”。寡頭派和平民派主張的平等都是事物的平等，并未追求人身的平等，如能力、品德的平等。

那么誰追求的平等觀念才是真正的平等觀念呢？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他們的平等觀念都是帶有偏見的，一味地追求權(quán)利的平等而忽略人們在能力、財富上面的差別，或者一味地追求自身的階級利益而忽略其他階級的利益都是不“正義”的。而想要克服這種偏見，則需要樹立一個前提條件即符合正義，那何所謂正義呢？“正義即公平”[2]153，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正義是某些事物的平等觀念[3]，寡頭派和平民派都忽略了的組成方式：城邦是若干生活良好的家庭或部族為了追求自足而且至善的生活，才行結(jié)合而構(gòu)成的[2]153，也就是說城邦的目的在于促進善德和自給自足，城邦中的執(zhí)政者應該帶領(lǐng)全城邦的人們追尋高高在上的美善的生活，而不是落入塵世的社會生活[2]153。那么在進行分配的時候，誰做的貢獻多，就擁有更為優(yōu)越的政治品德，故而應該在這個城邦中享受到更多的東西，這與亞里士多德“人生來便是政治的動物”的觀念相呼應，當人擁有優(yōu)越的政治品德成為城邦的一分子時，便優(yōu)于其他人，這異于寡頭派和平民派那樣將正義單純求諸于外在的利益品的分配。依此來看，在亞里士多德眼中，無論何種平等觀念，只有符合城邦的目的，和城邦追尋的最終的善保持一致，才是他認為所應有的平等觀念。

二.亞里士多德《政治學》中關(guān)于什么是平等的討論

亞里士多德認為城邦的一般含義是為了要維持自給生活而具有足夠人數(shù)的一個公民集團[2]124，城邦的終極目的就是“優(yōu)良生活”[2]153，對平等觀念而言，它是城邦意識形態(tài)的一種體現(xiàn)，也需符合城邦的終極目的，也就是說平等觀念也要以“優(yōu)良生活”作為追求。此時就需要面對一個問題：怎樣才算“優(yōu)良生活”？這里就不得不結(jié)合當時古希臘具體的社會狀況來說明。

作為以奴隸主強迫奴隸進行集體勞動，并占有他們的一切勞動成果為特征的奴隸制生產(chǎn)方式的社會，自由人與奴隸的劃分不足以概括古希臘整個社會的階級特點，最好的劃分是公民和非公民。公民身份是古希臘各城邦得以良好運轉(zhuǎn)，追求良好生活的核心，此處的公民是指全稱意義上的[2]122，之所以是核心其原因有兩點：第一，公民身份是奴隸主維持奴隸主生產(chǎn)方式的手段。以財富限額作為接收一個人是否成為公民的條件，過濾掉了生產(chǎn)上不以奴役別人而自給自足的人，這種門檻使得人們之間的分別被人為地建立起來;第二，具有公民身份的人才可能被稱為是具有“善”品格的人。這里的“善”是相對于不具有公民身份的人以及自由公民中的下層多數(shù)人來講，“善”是指具備好的道德品質(zhì)的公民，在卷四章十二中亞里士多德講到城邦的“質(zhì)”和“量”，質(zhì)即代表著自由身份、財富、文化（教育）和門望，而“量”是指人數(shù)的多少[2]229，質(zhì)、量兩方面平衡是追求優(yōu)良生活的現(xiàn)實基礎(chǔ)，所以亞里士多德認為，如果一個政體中有中性的仲裁，其中各個階層混合平衡，這個政體就可以存在很久[2]230，這便是城邦追求“優(yōu)良的生活”的基礎(chǔ)。

作為政治動物的人，只有在政治生活中才能追求“優(yōu)良生活”。在古代，只有富的人才有“閑暇”，而窮的人整日忙于生計，正如第一點所講，具有一定財富限額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公民，進而參與到政治生活中去，為什么多數(shù)的城邦都選擇用一定的財富去限制人們成為公民呢？亞里士多德講到，富人由于富有恒產(chǎn)，比較能夠信守契約[2]165，還能圈養(yǎng)戰(zhàn)馬，使城邦之間為戰(zhàn)時能以騎兵制勝[2]198，而且他們衣食無憂，不生盜心，不會因迫于饑寒而犯刑法[2]216，富人較窮人體現(xiàn)出來的優(yōu)勢使得富人更適于作為公民來治理城邦，這些“自然的”差別便帶來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與不平等。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人們一般對平等的追求，主要涉及到財富、權(quán)利和榮譽等方面，亞里士多德也指出，人間的爭端或城邦間的內(nèi)訌一方面是因為財富的失調(diào);另一方面是因為名位和榮譽的不平[2]76。普通民眾會因財貨的不平而吵鬧，有才能的人則因名位的過分平等而產(chǎn)生憎恨之情，這些只是涉及到上層公民和下層公民之間對平等的不同追求，然而這里忽略了奴隸：被壓迫在社會最底層的奴隸也是人，但被排除在城邦之外，作為一種有生命的工具完全以附屬別人而存在。雖然對古希臘時期奴隸運動的記載極少，但那時因奴隸主和奴隸之間的基本矛盾而產(chǎn)生的奴隸起義，造成過每個希臘城市社會的動蕩不安。

三.亞里士多德《政治學》中對平等觀念間沖突的化解

前面已經(jīng)敘述不同階級人們之間會因?qū)Ω髯岳娴淖非螅a(chǎn)生矛盾，統(tǒng)治階層可以利用自己的權(quán)利盡最大可能維護自己的利益，被統(tǒng)治階層可以利用自己的語言、行動來爭取自己的利益，而不管以什么樣的方式，在亞里士多德看來都是不能達到真正的平等原則[2]149，因為人們總會對平等與正義做出有偏見的解釋。平等觀念間的沖突起源于不同階級對平等觀念的認知差異，人們只能在一方面上做到正義，不可能絕對全面地合乎正義[2]165。當人們心中對平等持不同的看法，關(guān)于平等的沖突就產(chǎn)生了。不同人群對平等的追求影響著城邦的統(tǒng)治權(quán)，那么當一個城邦擁有多種成分的人們時，應如何對各個成分進行利益的合理分配呢？

亞里士多德解決這個因平等觀念而起的沖突的方式是依據(jù)“平等的公正”。在他看來，“最為正宗”也就是“最為公正”的政體，最為公正的政體就應該既不偏袒少數(shù)也不偏袒多數(shù)，而應以全邦公民利益為依歸[2]167，此時平等問題便轉(zhuǎn)向有關(guān)于平等自身——我的平等追求是否符合全邦公民利益？對平等的外在追求變?yōu)閷ζ降鹊膬?nèi)在考察，將不同平等觀念間的矛盾統(tǒng)一了起來，對平等的追求不再是從追求少數(shù)或多數(shù)的平等，不再是追求主體或客體的平等，而是追求什么樣性質(zhì)的平等。

亞里士多德的思維從不同平等觀念間沖突的表面，轉(zhuǎn)到平等觀念內(nèi)部，將有可能引起現(xiàn)實問題的平等間的沖突從觀念層面化解掉，這種做法既平息了富人因以善德為標準進行城邦的利益分配而可能引起的平民階層的憤慨，又減少了平民因以自由身份為標準追求各種權(quán)利的均等而可能引起的富有人群的不滿。亞里士多德正是靠著這一“中庸”的方式[1]14，向矛盾著的多方推行著他的平等觀念，維護著奴隸主階級的統(tǒng)治。但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亞里士多德將由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方式的矛盾造成的現(xiàn)實的平等問題，抽象為形而上的倫理問題，雖然可以弱化人們因平等而起的矛盾沖突，但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方式之間的沖突卻不是那么容易能夠被掩蓋起來的，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方式之間的沖突只有通過對政體性質(zhì)的變革才能達到，而顯然這并不是亞里士多德想要采取的方法和手段。亞里士多德作為中等階層的代表，是奴隸主國家的忠實擁護者[1]6，在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稱贊中等階級是穩(wěn)定的、優(yōu)勝的，而且最好的立法家都出生于中產(chǎn)家庭[2]226，他所想要做的就是利用中等階層來平衡整個城邦，使政體保持在一個中間形式，只有這樣才能免除城邦的黨派之爭，城邦才可以去追求終極的善，使城邦中的公民過上“優(yōu)良的生活”。

參考文獻

[1]吳恩裕.論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M]//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

[2]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

[3]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M].廖申白，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大學第20批大學生科研課題立項資助項目，項目編號：20CA0002

（作者單位：江蘇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