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范鑄 張虹倩 周 萍
(華東師范大學 國家話語生態(tài)研究中心,上海 200062)
知識決定行動,行動生產知識。
疫情既是一場公共衛(wèi)生安全危機,也是一場信息治理能力的危機,不僅給我們提出了“疫情乃至各種突發(fā)公共安全危機中的信息治理何以實施”的問題,更提出了“借助疫情,化危為機,推進新時代‘感覺、意義與意識的社會化生產與再生產’[1]何以可能”的問題。
新冠疫情的爆發(fā)和控制,暴露了當代社會尤其是特大城市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一個重大問題:信息的生產與管理問題。而信息的生產與管理,不僅僅是政策制定和實施的過程,更是一個文化治理的過程。
“文化治理”是一個近年來主要流行于海峽兩岸的理論范疇。
所謂“文化治理”,有論者指出:“意指文化不僅是‘一種生活方式’,還具有作用于社會關系的治理作用,其中,既包括 ‘經由文化的治理’,也包括‘對文化的治理’”,“‘文化治理’是一種集理念、制度、機制和技術于一體的治理形式與治理領域,它既涉及文化功能的重新發(fā)掘,又涉及文化組織方式的革新,還涉及個體文化能動性的彰顯。在這個治理過程中,治理主體既包括政府,也包括社會組織、文化企業(yè)和個體;治理的對象則包括文化產業(yè)、公共文化服務和日常文化生活等文化形態(tài);實現(xiàn)治理的技術既包括政策話語表述、文化象征操作、活動程序安排、實物空間布局等對他者的治理技術,也包括文化解碼、價值認同和行為自覺等自我治理的技術;治理的目標則是‘透過文化和以文化為場域’達致國家公共政策所設定和意欲達到的某一特定時期的目標。”[2]
不過,也有論者強烈反對“文化治理”包括“對文化的治理”的觀念,認為“文化治理不是治理文化”。[3]更有論者將“文化治理”簡單歸結為“完成健全現(xiàn)代市場體系、構建現(xiàn)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推進文化管理體制機制創(chuàng)新三大任務”。[4]
顯然,多數(shù)論者有意無意、或多或少都把“文化治理”當作“(文旅部管轄下的)文化事業(yè)與文化產業(yè)治理”了。如果據此出發(fā),“疫情治理”似乎與“文化治理”并無必然關聯(lián)。
看來,要明確究竟何為“文化治理”,還需要回到什么是“文化”的問題上。
現(xiàn)代漢語中的“文化”一詞,據《現(xiàn)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6 年版)解釋,指的是“人類在發(fā)展過程中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特指精神財富,如教育、科學、文藝等”。
《辭?!罚ㄉ虾^o書出版社,2009 年版)的定義與此高度相關而更為具體:“廣義指人類在社會實踐過程中所獲得的物質、精神的生產能力和創(chuàng)造的物質、精神財富的總和。狹義指精神生產能力和精神產品,包括一切社會意識形態(tài):自然科學、技術科學、社會意識。有時又專指教育、科學、文學、藝術、衛(wèi)生、體育等方面的知識與設施。作為一種歷史現(xiàn)象,文化的發(fā)展有歷史的繼承性;在階級社會中,又具有階級性,同時也具有民族性、地域性。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文化又形成了人類文化的多樣性。作為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的反映,同時又給予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濟以巨大的影響?!?/p>
通常認為,漢語中的這一觀念是一百多年前經由日文從西方引進的。因為在漢語史上,“文化”最初為兩個詞,分別指的是名詞“紋理、花紋”(《易·系辭下》所謂“物相雜,故曰文”)和動詞“變化”(后引申表“感化、教化”義,如《易·乾卦》所謂“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兩詞在同一語篇中的合用,始見于《周易·賁卦》:“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庇纱?,形成了“人文化成”的觀念。據“中國基本古籍庫”,這一觀念最遲至漢代,已經詞匯化為“文化”,如 “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劉向《說苑》卷十五), “治者,當象天以文化,故東方為文,龍見負之也”(佚名《太平經》卷六十九)。這一語義歷時沿用一千多年,基本指的都是與“武功”“武德”相對的“人文教化”之義,如 “文化內輯,武功外悠”(束晳《補亡詩·由儀》),“修文化而服遐荒,耀武威而平九有”(杜光庭《賀鶴鳴化枯樹再生表》)。直到一百年前,漢語中才有了“文化者,人類心能所開釋出來之有價值的共業(yè)也” 的表述。[5]
在西方思想史上,“文化”(culture)一詞源于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的《圖斯庫盧姆辯論》, 原意是農業(yè)的“培育”,西塞羅借此轉指 “靈魂的培育”“靈魂的耕耘”(cultura animi) ,以耕地、播種和豐收隱喻人類靈魂的發(fā)展。①轉引自Marcus Tullius Cicero: Tusculanes, Volume Ⅱ, page 15。
在近代西方,較早明確給文化一詞下定義的,當為英國人類學家泰勒1871 年出版的《原始文化》:“據人種志學的觀點來看,文化或文明是一個復雜的整體,它包括知識、信仰、藝術、倫理道德、法律、風俗和作為一個社會成員的人通過學習而獲得的任何其他能力和習慣?!保?]
其后,人類學、社會學、傳播學等等各科學者紛紛試圖對此重新加以定義,法國學者C.列維-斯特勞斯提出,“文化是一組行為模式,在一定時期流行于一群人之中……并易于與其他人群之行為模式相區(qū)別,且顯示出清楚的不連續(xù)性”。英國學者R.弗思認為,“如果認為社會是由一群具有特定生活方式的人組成的,那么文化就是生活方式”。[7]美國學者理查德·謝弗指出,“文化是我們所知通過社會傳播的習俗、知識、有形物質以及行為模式的總稱,它的內涵包括一群人的思想、價值觀、習俗和人工制品”[8]。
美國人類學家克魯伯和克拉克洪的《文化:對其概念和定義的批判性評述》,曾將關于“文化”的種種定義概括為四類:一是描述性的,如“文化囊括了一個社會風俗習慣的所有表征,包括個人行為的受到他所生活的社群習俗影響的反應形式,以及受到這些習俗制約的該群體社會活動的產物”;二是歷史性的,如“社會遺傳即文化”,“文化作為一般詞語意味著人類的全部社會遺傳,作為特殊詞意味著一種特殊社會遺傳”;三是規(guī)范性的,如“那些超有機體世界的文化層面,由意義、價值、規(guī)范組成,包括當它們在經驗的社會文化世界中通過實際的行為或其他手段被客觀化(對象化)而顯現(xiàn)的它們之間的關系及互相作用,以及組合和非組合的形式”;四是結構性的,如“文化是一套從歷史上獲得的關于生活的分開的或含蓄的設計圖樣,它們會被所有社會成員或某個特殊社會群體所采用”。由此,克魯伯和克拉克洪對“文化”概念給出了一個自己的定義:“文化由外顯的或內隱的行為模式和有關行為的結果構成。它通過符號來獲取和傳遞。它涵蓋該人群獨特的成就,包括其在器物上的體現(xiàn)。文化的核心由傳統(tǒng)(即歷史上獲得的并經過選擇而傳承下來的)思想,特別是其中所附的價值觀構成。文化系統(tǒng)一方面是行為的產物,另一方面又是下一步行動的決定因素?!雹谵D引自毛海峰:《企業(yè)安全文化理論與體系化建設》,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6-8 頁。
根據對“文化”觀念史的回顧,我們也許可以獲得這樣幾點認識:
其一,“文化”并不只意味著一種“產業(yè)”與“事業(yè)”,更意味著人類的存在方式,“外顯的或內隱的行為模式和有關行為的結果”。
其二,“文化”并不只意味“傳統(tǒng)”和“歷史”,更意味著“發(fā)展”和“未來”,“文化系統(tǒng)一方面是行為的產物,另一方面又是下一步行動的決定因素”。
其三,“文化”并不只意味著“器物”和“行動”,更意味著“觀念”和“價值”,“它通過符號來獲取和傳遞……,文化的核心由……其中所附的價值觀構成”。
其四,對于“文化”的理解,今天與上古、中國與西方并非風馬牛不相及。受到泰勒定義的影響,今天學界一般都將“文化”看成是一種“名詞”。其實,在先哲那里,無論是《周易》的“人文化成”觀還是古羅馬的“靈魂培育”觀,強調的都是“變化”和“過程”。這蘊含著“文化不僅是結構性的,更是建構性的,是一種過程”的思想可能;也蘊含了“文化最根本的在于價值追求”的思想動力。
也就是說,文化就是由一個共同體基于歷史、面向未來、協(xié)同開展的,由器物、制度、觀念體系所體現(xiàn)的,感覺、意義與意識的社會化生產與再生產過程。
疫情的防控離不開信息,通常以為,疫情的治理等于就是政府的公共衛(wèi)生政策信息的制定、發(fā)布與落實的過程。其實不然,它更是一種“文化治理”過程,是“感覺、意義與意識的社會化生產與再生產”的過程。[9]
治理,依照聯(lián)合國全球治理委員會(CGG)的定義,就是“各種公共的或者私人的個人和機構管理其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它是使相互沖突的或不同的利益得以調和并采取聯(lián)合行動的持續(xù)的過程。[10]問題是,“相互沖突或不同的利益”如何得以調和?“各種公共的或者私人的”行動如何得以“聯(lián)合”并“持續(xù)”?
顯然,共同的“行動”需要共通的“知識”,利益的“調和”需要文化的“理解”,“文化治理”是“治理”的題中應有之義。
“文化是一系列規(guī)范或準則,當社會成員按照它們行動時,所產生的行動應限于社會成員認為合適和可接受的變動范圍之中?!保?1]當各自所“依據”的舊的文化規(guī)范互相沖突時,則意味著社會成員的行動很難協(xié)調;反之,當社會成員的行動終于能夠協(xié)調時,則意味著某種意義的新的“文化共識”已經形成。因此,這里既需要“依據文化加以治理”,同時也需要“對文化加以治理”。
文化的構成包括物質文化(人類為了克服自然或適應自然,創(chuàng)造出的生存所必須的工具和物資)、制度文化(人類為了與他人相處,構成社群,創(chuàng)造出的行動規(guī)則和社會制度)和觀念文化(人類為了滿足感情心理需求,創(chuàng)造出的觀念系統(tǒng)及其表現(xiàn)形式)不同層次,其中最根本的是觀念文化。則無論是“依據文化加以治理”,抑或是“對文化加以治理”,其核心都是對觀念文化的“揚棄”過程。
人類每一次重大危機,往往都意味著一系列觀念的助推;而每一次對危機的克服,又往往意味著新的觀念的生長。公元前430 年—前427 年的雅典大瘟疫既導致了雅典“古典”財稅體制瓦解,也催生了以火消毒防疫的觀念,“醫(y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發(fā)現(xiàn),雅典城中有一類人幾乎不染疫情,那就是每天和火打交道的鐵匠,由此他聯(lián)想到也許火可以防疫,于是在全城各處燃起火堆來撲滅瘟疫。這個簡單易行的方式,成為其后上千年西方防疫的重要手段之一。沒有對于積極性觀念的發(fā)揚,沒有對于陳腐性觀念的批判,便很難形成疫情防控的有效共識,也很難形成長效穩(wěn)定的疫情防控機制,更遑論推進文化的涅槃。
由此,我們的問題便是:
——文化治理意味著“依據某種文化而治理”,則傳統(tǒng)的文化觀念如何制約了我們的抗疫行動?
——文化治理意味著社會各種力量的“共治”過程,則抗疫信息治理中,政府、社會、個人如何協(xié)同?
——文化治理意味著一種“知識”與“行動”,則在“預防—抗擊—善后”的全部過程中,信息治理分別需要怎樣的知識與行動?
——文化治理更意味著“對文化的治理”,“承擔著群體社會價值重塑、文化權威重塑和現(xiàn)代人倫理重塑,并在此基礎上培育具有民族共同價值內核的重任”[12],則我們的抗疫行動又將如何推動我們的觀念更新,由疫情治理推進我們文化發(fā)展何以可能?
在危機預防階段,信息治理的關鍵是有效把握先機,由此就帶來兩個側面的工作:一是如何在正常行政系統(tǒng)信息傳遞之外,及時體察本地危機的社會預警信息;二是如何控制各種“謠言”的傳播,防止無謂的社會恐慌。
為此,就需要重新認識究竟什么是“流言”,什么是“謊言”,什么是“謠言”。
在信息管理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打擊網絡流言”“防止流言蜚語”之類的管理話語。其實,混淆“流言”“謊言”“謠言”之間的區(qū)別是信息治理中的常見弊端。
何為“流言”?漢語“流言”一詞最早出自《尚書》,意為“無根之言”。今天所謂流言,據《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就是“沒有根據的話”。無論古今,這一詞語的語義核心都是“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第一是指話語生產者的不確定性(不確定到底傳自何方),第二是指話語傳播方向的不確定性(不確定到底傳到何方),第三是指所傳播內容的不確定性(內容可能不斷變形、增加、減少)。[13]亦即流言就是“沒有得到證實而又無法反駁的信息”[14],與是否“有害”并無必然關聯(lián)。
而所謂“謊言”,據《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就是“不真實的、騙人的話;假話”。在日常語言經驗中,所謂真話,就是合乎事實的話;所謂謊言,就是不合乎事實的話。其實,言語交際中的信息可分五類,即:客觀事實;說話人認可的事實與信息;語言形式在客觀上荷載的信息;說話人希望聽話人接收到的信息;聽話人實際理解的信息。而謊言最根本的語義特征是在于“說話人自己認可的事實與信息”同說話人“希望聽話人接收到的信息”二者之間不一致。[15]也就是說,謊言的本質不在于一個人說的話是否合乎事實,而在于說自己不相信的話。如果一個人以為已經爆發(fā)了疫情于是告訴了大家,哪怕疫情其實并沒有爆發(fā),也不能斷定其“撒謊”;反之,如果一個人以為疫情已經爆發(fā),卻告訴大家沒有爆發(fā),哪怕疫情真的還沒有爆發(fā),他依然屬于“撒謊”。[16]
何為“謠言”?據《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釋義,就是“沒有事實根據的消息”。這一解釋相當合乎人們的日常語言經驗,然而,卻并不十分準確。
根據胡亦名、胡范鑄的考察,所謂“謠”,在漢語史上最初絕非“沒有事實根據的消息”?!对娊洝酚兴^:“園有桃,其實之殽。心之憂矣,我歌且謠?!睂Α拔腋枨抑{”,中國第一部辭書《爾雅》釋為“徒歌為謠” ,所謂“徒歌”,就是清唱,不用樂器的歌唱。在上古,“謠”最初是人類傳承知識最基本的手段。人類在文字出現(xiàn)之前的知識主要依靠口口相傳,由于這套知識不是一句兩句話,為了容易保存和記憶,就把它變成歌來唱了。不過,一旦文字產生,權威的知識可以借助文字保存,謠的語義就開始變化了,逐漸用來專門指稱“民間的歌”。由此,也就開始了污名化的過程。就像“野鄙”,“鄙”就從“鄉(xiāng)野”最后變成“下流、不可靠”的代名詞。也就是說,兩千多年來,“謠”經歷了一個由“語言社群記錄、傳播、傳承最重要的共同體知識的主要手段”——“傳播民間的認識,尤其民間的批評性意見的主要方式”——“(民間流傳的)沒有事實根據的消息”的轉折。不過,即使如此,“傳播民間的認識,尤其民間的批評性意見的主要方式”這一功能也并未完全退出歷史舞臺,只是更多地躲進了“民謠”和“段子”之中。[17]
那么,今天在社會生活中,到底又該如何界定“謠言”?我們以為,從信息治理出發(fā),“謠言”應該嚴格界定為“在公共空間故意傳播的已被確證的不實陳述”,這就意味著所謂“謠言”,至少包括這樣幾個要素:一是“不實陳述”;二是該陳述已被足夠證據證偽;三是故意的;四是在公共空間獲得傳播。
在這里,“流言”與“謠言”雖然都不是“真實陳述”,但二者最大區(qū)別就是與“事實”的關系:“流言”內容的真?zhèn)问巧形创_定的,可能是“不合乎事實”的,也可能是“合乎事實”的;而“謠言”則意味著已經被證明屬于虛假的,肯定“不合乎事實”。這就意味著:要指認一個言說是“流言”,可以要求言說者拿出證據,無證據即可歸于“流言”;而要指認一個言說是“謠言”,則需要指認者自己拿出證據,否則便不能指認對方言說為“謠言”。當某人言說有疫情爆發(fā)時,若是指認其為“流言”,可以要求對方舉證;倘若對方不能就信息的來源和可靠性作出證明,便可歸于“流言”。而若是指認對方是“謠言”,則舉證責任就轉移到指認者身上,指認者必須有足夠的相反證據才可以斷定該言說屬于“謠言”。
“謠言”也與“謊言”有關?!爸e言”與“謠言”都是“掩蓋事實所指”的言說,但“謊言”的生產是“對話性”的,即“生產+消費”;而“謠言”的生產則是“大眾傳播性”的,即“生產+傳播+消費”。只對某一個人撒謊,其意圖并不在于廣泛傳播,不能稱之為“造謠”,如學生為打游戲而逃學,被教師責問推諉說“生病”;而對某個人撒謊,并推動這一謊言廣泛傳播,便構成“造謠”。正因為“謠言”的生產過程離不開“傳播”,“謠言”行為的責任主體也就分為兩類:“生產者”和“傳播者”,“謠言”需要“傳謠”者的合作。只不過在這一過程中,“造謠”的“原述行為”就是“撒謊”,但“傳謠”的“轉述行為”卻未必屬于“撒謊”,他可能是因為相信而“傳謠”。
社會需要的是打擊“造謠”,對于“傳謠”則必須保持謹慎的態(tài)度。這是因為:
第一,就“信息的供需”而言,這是一個彼此作用的過程。信息市場上,如果信息的供給越是能夠有效滿足信息的需求,則謠言越是難以流通;相反,信息需求與信息供給的落差越大,謠言便越加容易流通。在疫情的爆發(fā)過程中,公眾每天都迫切想了解到底有多少新增確診者,如果這方面信息的有效供應不足,則謠言就有了施展騰挪的空間。同樣,關乎疫情的“零號病人”,如果科學家團隊已經借助基因圖譜分析有效揭示,則此類謠言也將煙消云散。由此,也許可以重新將謠言定義為“信息供給未能有效滿足信息迫切需求的條件下產生的在公共空間故意傳播的已被確證的不實陳述”。
第二,就“信息的確證”而言,這不但是一個過程,而且還是多個主體和多個參數(shù)互相作用的過程。依據某個主體或參數(shù)“確證”的謠言,可能經過另外的主體或參數(shù)的“確證”反而成為真相。
第三,就“信息的生產”而言,這是一個多種方案不斷博弈和調整的過程?!爸{言”如同測試儀,測試了信息市場對于不同方案的可接受性的差異,從而支持了某一種方案的落地,并使得有關該方案的“謠言”成為“遙遠的預言”。
第四,就“信息的需求”而言,這是一個不斷滿足的過程。信息供給明顯不足時,市場難免恐慌,“謠言”設置的“議程”直接標記了需求端的社會焦慮,可以成為推進“信息供給側改革”的直接動力,從而實現(xiàn)“真相”的建構與呈現(xiàn)。
第五,就“信息的預期”而言,“預期決定行動,行動改變世界”。當一個“謠言”被信息市場上的主導力量所接受的時候,依據這一“謠言”形成的市場發(fā)展預期便可能改變參與者的行動,進而最終改變“世界”,如同社會謠傳某銀行資金緊張,如果公眾信以為真,紛紛擠兌,則該銀行真可能迅速出現(xiàn)資金緊張。
第六,更重要的是“信息的生產”是一個生態(tài)化的過程。曾經有人說過,保護言論自由比盲目限制謠言更重要。其實,這句話說得還不夠準確,更重要的是,只有充分的信息競爭才能有效地制止謠言。在正常的思想競爭、信息競爭中,市場固然會不乏謠言,但這些謠言通常都不足以危害社會,而一旦試圖抑制大部分主體的信息生產,信息的競爭機制失效,真正災難性的謠言才更容易產生。[17]
根據對“謠言”“謊言”與“流言”的考察,進一步可以發(fā)現(xiàn):流言是一個社會的“潛望鏡”。
流言是未經證實的廣泛傳播的信息,而一種未經證實的信息之所以廣泛傳播,往往一是由于權威機構的信息采集速度和回應速度不夠及時,沒有來得及確認其是非;二是由于社會焦慮達到一定強度。因此,對于流言,應該看做是輿情的“偵察兵”、危機的“紅綠燈”,而不能簡單當做“肇事者”。
對于牽涉公共利益的流言,需要的是及時作出說明,而不是簡單“封堵”,這意味著不但不能簡單采用“封號”的方法,更不能輕易動用司法力量。既要有效“管控網絡謠言”,也要有效“保護社會自發(fā)性預警信息”。
要取得“保護社會自發(fā)性預警信息”與“管控網絡謠言”之間的平衡,要求對于來自專業(yè)人士的“流言”,尤其需要謹慎對待。除非有更專業(yè)的可靠證據,不能輕易否定專業(yè)人士的意見,哪怕他們僅僅是猜測。
新冠疫情信息傳遞離不開 “疫情直報系統(tǒng)”的建設,但也暴露了單純依賴專業(yè)的“疫情直報系統(tǒng)”的不足,由此,需要特別注意非正式渠道信息的流通問題。
1.從“屏蔽”到“發(fā)現(xiàn)”——網信管理機構不能滿足于“屏蔽不良信息”以“控制輿情”,更要善于借助“輿情”發(fā)現(xiàn)潛在的危機。
2.從“發(fā)布”到“互動”——政府政務新媒體平臺應改變以往單向的“發(fā)布”行為,完善社會公眾“報告”和“叩問”機制,使得公眾的問題發(fā)現(xiàn)、心理焦慮都能及時傳達到管理和決策部門。
3.從“本地”到“全球”——21 世紀是人口全球流動的世紀,也是疫情全球流動的世紀,更是信息全球流動的世紀。特大城市治理,不僅要關注本地的疫情信息,同時還必須對全球的疫情信息保持足夠的敏感。在本次疫情初發(fā)時,中國香港、新加坡的經驗就是在武漢發(fā)出明晰的預警之前,就已經捕捉到了危機的動向。
4.從“閉環(huán)”到“競爭”——現(xiàn)在的治理系統(tǒng)常常好像一個閉環(huán)結構,最高層號召不忘初心,關注底層,但各級官員層層關注的卻往往首先是向其上一級負責。社會治理更需要構建成為一個“太極結構”,即各個層面各個角度都能夠互動的結構。語言是一種生態(tài),正常的思想、信息競爭的語境中,這個世界上可能充滿流言,但這些流言一般并不足以危害社會。正如我們身體里面存在各種微生物,但不能老是依賴抗生素去殺,在非常時期才可以使用抗生素來抑制某一部分的微生物,正常情況下微生物自己會產生和諧狀態(tài)。每個人都能自主地、如實地、沒有恐懼地表達對世界的理解,不但所謂流言的負面影響將被極大地縮小到可接受的范圍,而那些建設性的力量更容易獲得流通。
公共安全危機管理尤其是疫情危機管理首先是一種“社會動員”行為,需要動員全社會每一個人參與。在這一過程中,“信息的發(fā)布與接收”不僅是一種“權利”,更是一種“責任”,社會的每一方都需要確立“信息責任”的觀念。
政府的權力來自人民,官員的工作首先就應該向人民負責,官方信息發(fā)布要確立責任政府的形象。信息能力是政府治理能力的重要內容,信息責任更是政府責任不可推卸的重要部分。疫情既是一場公共衛(wèi)生安全危機,也是一場政府形象安全危機。疫情管控,作為一種社會動員行為,為了確立行為的合法性和有效性,主管機構的基本語用規(guī)則就是應該“實話實說”,由此便帶來“實話如何實說”的問題:
1. 城市主官要有“預案意識” ——在疫情爆發(fā)之前,必須有嚴格的系統(tǒng)性的預案,如果說2020年1 月的武漢臨時封城導致物資供應短缺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那么,在2021 年1 月的東北某市還因為疫情管控導致物資供應紊亂、被隔離市民生活困難就相當成問題。
2. 城市主官要有“危機意識”——疫情如火情,任何疫情信息都不可當作兒戲,不能一廂情愿地以為只要“捱”過哪一天就可以,而必須堅決、果斷地應對。這不等于說,一發(fā)生“疫情”就宣布“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而是恰恰相反,主官與應對系統(tǒng)自己必須立即進入“臨戰(zhàn)狀態(tài)”,但對于社會公眾而言,卻不能輕言“戰(zhàn)時”,不能輕易打亂社會生活的正常秩序。
3. 城市主官要有“行動意識”——國內突發(fā)危機的本質不是一種面子管理行為,而是一種社會動員行為,需要動員全社會行動。在這里,“語言是一種行動”,政府必須及時而準確地發(fā)布信息;但“行動也是語言”,政府不能只是借助“口號治市”,必須有確實的果斷的行動,只有切實的行動才能傳達出有力的治理信息。2020 年1 月22 日,某市發(fā)布《關于在公共場所實施佩戴口罩有關措施的通告》,違者依法處理??稍? 月26 日該地的“疫情通報會”上,臺下的記者無一例外全部都按規(guī)定戴著口罩,而臺上有關領導卻幾乎全部違反了這一規(guī)定,不但影響了當?shù)毓賳T的形象,也令人對當?shù)乜挂叽胧┞鋵嵉挠行园l(fā)生懷疑。
4. 城市主官要有“擔當意識”——城市主官的疫情信息發(fā)布,應該有自己的政治擔當,承擔起自己的政治責任。一方面,不能把自己或本級政府應該承擔的責任推給他人甚至上級政府,不能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而誘發(fā)對于上級政府乃至中央的信任危機;另一方面,在牽涉?zhèn)€人貢獻問題上則一定要低調謙虛,當年毛澤東同志、鄧小平同志自我評價是這樣,后來的朱镕基總理等更做了極好的示范,主官“不要輕易給自己打高分”。
5.城市主官要有“數(shù)據意識”——科學治理的一個重要依據便是數(shù)據,政府新聞發(fā)布的重要信息必須清晰。如口罩既是公眾避免傳染最重要的用品之一,更是一線醫(yī)護人員不可或缺的武裝。為此,上海市發(fā)布信息時不斷清晰地告訴社會:從“目前上海有哪些網點每天投放口罩” “目前已調集2504.5 萬只”到“上海口罩日產能180 萬只”“年初五將恢復大部分產能”,非常確切地公之于眾,有效地緩解了社會的恐慌。相反,某地曾經出現(xiàn)一面是網絡上鋪天蓋地的“口罩斷供”“防護服奇缺”的信息,一面卻是時任主官“后勤保障有保證”的套話,“責任政府”的形象難免不受傷害。
6.城市主官要有“法治意識”——疫情管控旨在保障人民的生命,但不可就此侵犯公民的其他權利。如2020 年11 月,西南某地在發(fā)布疫情“流調”信息時,把“密接者”的姓氏、年齡、性別、具體活動軌跡等“非必要”信息同時公開,引發(fā)“密接者”被“人肉”搜索并招致眾多人身攻擊和無端非議。而上海市2021 年1 月在公布流調信息時卻采取了“不提及人”的做法,有效地保護了公民的人格權。
7.城市主官要有“情感意識”——危機是全社會情緒的勃發(fā)期,此時,既特別容易構建情感的社會共同體,也特別容易造成整個社會情感的撕裂。如何有效地應對這樣的危機,不但直接關系到人民群眾對于黨和政府的情感認同,也關乎世界各國對于中國的形象認知。一種重大疫情發(fā)生,社會公眾最普遍的情感就是揪心,此時需要不斷鼓勁,但也必須注意案例和話語表達,更不能重犯汶川大地震時某省作協(xié)副主席“縱做鬼,也幸?!钡幕奶棋e誤;與此同時,還必須善待公眾的情緒宣泄,曾因在醫(yī)生群中通報疫情而被警方“訓誡”的武漢市中心醫(yī)院醫(yī)生李文亮不幸犧牲在醫(yī)護第一線后,全國民眾普遍極為悲痛,對此,海內外媒體如上?!缎旅裢韴蟆返燃娂娨燥@著版面表示哀悼,國家監(jiān)察委更在當天就派出調查組赴武漢調查,這些可以說都為民眾的情緒宣泄開啟了泄洪閘。
8. 城市主官要有“戰(zhàn)略意識”——建設和諧社會需要不同地域、不同行業(yè)、不同角色的社群的互相理解和情感溝通。疫情發(fā)生以來,各地基層為了控制疫情,紛紛利用標語等各種手段進行動員,其中不乏依法合規(guī)有理有力的標語,但也出現(xiàn)了一些不利于社群情感建設乃至違法違規(guī)的口號,如“發(fā)燒不說的人,都是潛伏在人民群眾中的階級敵人”“串門就是互相殘殺,聚會就是自尋短見”“今天沾一口野味,明天地府相會”……如此雷人的標語口號,深刻反映了我國基層社會治理能力的常見問題:簡單、粗暴、不愿認真講道理,不斷撕裂而不是融合鄉(xiāng)村干部與村民、村民與村民的鄉(xiāng)村社區(qū)共同體的情感,完全忽視了我們不僅需要戰(zhàn)勝眼前的疫情,更需要建設一個社會主義新空間的要求,忽視了“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的社會治理戰(zhàn)略目標。
所謂新聞,不但是“新近發(fā)生或發(fā)現(xiàn)”的,更是直接關乎社會公眾的利益的。也就是說,“新聞”有“新聞度”,越是關乎整個社會的生存和發(fā)展的,越是具有新聞性。緊緊盯住那些直接關乎全社會根本利益的事件是新聞機構基本的信息責任。這就意味著:
1.越是重大問題越是要主動說——重大問題匿而不報是某些新聞機構最常見的問題,也是某些主流媒體失信于民的重要原因。新冠疫情初始一次性導致14 位醫(yī)護人員患病的事實如果當天媒體就發(fā)布,則整個社會的神經自動就會發(fā)出警報,即使管理機構本身還未想妥任何有效方案,市民自己也會立刻警覺。
2.越是重大的問題越是要及時說——危機的發(fā)展瞬息萬變,危機管理必須搶在時間前面,這就要求信息的發(fā)布必須及時。2020 年1 月疫情發(fā)生,可是回頭查閱當?shù)刂髁髅襟w,有相當一段時間幾乎未置一詞。
3.越是重大問題越是要全面地說——疫情一開始,有媒體報道只是強調并沒有出現(xiàn)“人傳人”,“可防可控可治”,卻沒有同時提醒全社會,這類病毒可能發(fā)生變異并不斷增強毒性,以至于曾經一度出現(xiàn)“世界人民覺得中國是疫區(qū),中國人民覺得武漢是疫區(qū),武漢人民覺得漢口是疫區(qū),漢口人民在開心地辦年貨吃年飯不想搭理你們”的怪想象。[18]
4.“不說”也可能屬于“造謠”——在信息市場上,利用自己對于信息的壟斷,在社會特別需要某種信息時,故意不予發(fā)布,或者故意延遲發(fā)布,或者只選擇一個側面而不是全面發(fā)布,因此造成信息市場信號失真,造成社會的重大誤解的,不僅僅是一種“漏新聞”的失職,在本質上也屬于一種“造謠”行為。[17]
執(zhí)法機構的根本任務是保障公民的憲法權利,維護社會的公平公正。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明文規(guī)定:“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边@里的“言論自由”并不要求“言論”一定是“準確的”“正確的”才可以“自由”。
如果執(zhí)法部門在疫情初發(fā)、信息明顯供給不足時,對于發(fā)布事態(tài)發(fā)展傳聞的市民盲目“依法處理”,顯然有違保護信息自由流通和自由競爭的信息責任。
疫情不僅是個人身體健康問題,更是公共安全問題,因此,一旦發(fā)生疫情,任何疑似患者及其家屬都有義務將自己可能牽涉疫情的信息如實地向有關機構報告;爭取獲得及時的治療與隔離。2020 年2月,四川雅安便曾經發(fā)生某老人有意隱瞞途經武漢的事實,多次在外活動,至其確診新冠肺炎時,密切接觸群眾達100 余人的事件。
就社會公眾而言,其信息責任首先就是認真監(jiān)督:監(jiān)督有關方面的信息發(fā)布是否合乎事實,監(jiān)督有關公權力的運用是否合乎人民利益。
公眾所發(fā)布的各種相關信息,只要不是自己惡意瞎編,哪怕是傳聞不確,也是在行使自己的公民權利。當有關公權力信息供給明顯不足的時候,公民把自己所目睹的、所知曉的有關現(xiàn)象,把自己的內心訴求和緊張直接發(fā)布出來,與其他社會成員共享,形成一個有關該重大事件的“信息拼圖”,這也是一種公民的“信息責任”——因為那將有利于“權威信息”的及時發(fā)布和社會的集體行動,促進危機的化解。
需要注意的是,每當有危機發(fā)生時,總有那么一撥人,不是去努力促進信息的自由流通和應對方案的合理化,而是胡亂歸因于某“陰謀”。這似乎是在為主管部門洗地,其實不但可能是人為制造仇恨,更可能是誤導社會輿論,破壞危機管理。
特大疫情一旦管控成功,公眾的第一感受就是“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而各種喜悅也常常會溢于言表。對此,我們特別需要明確:任何疫情一旦發(fā)生,首先是一場災難,哪怕及時獲得控制,社會也往往已經為此付出相當?shù)拇鷥r,尤其是生命的代價。當有人提出“喜慶的鑼鼓可以敲起來”以“傳達正能量”時,我們必須能夠站在疫情受害者尤其是死難者及其家屬的立場上思考,該如何行動。因此,在危機善后階段,信息治理的關鍵就是克服“幸存者偏差”,重新認識“何為正能量”,這樣,才可能化危為機,重構社會信任和政府認同,推動國家形象的提升和文化的發(fā)展。
特大疫情不僅是公共衛(wèi)生問題,也造成全社會生活生產節(jié)奏的紊亂,由此導致社會情緒甚至社會價值觀的紊亂,更不必說抑郁癥的大幅上升。
為此,疫情一旦受控,最重要的首先是紓解恐懼,推動社會生產生活的有序恢復。為此,在疫情信息發(fā)布上需要繼續(xù)注意:
1.完善“健康命運共同體”的認知框架——新冠病毒是人類的共同敵人,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獨善其身,這意味著必須確立“別人的健康就是對我的健康的支持”“保證自己的健康也就是為群體健康作了貢獻”的意識,因此需要:(1)已經形成的全球疫情播報必須堅持到全球疫情完全受控為止;(2)國內新發(fā)疫情必須及時加以充分說明;(3)報道其他國家疫情必須堅持同理心;(4)報道全球疫苗研發(fā)與接種進程必須客觀準確;(5)報道全球疫情致病率、重病率、死亡率、醫(yī)護壓力應該注意空間變化和時間變化。
2.完善國內疫情信息認知框架——任何疫情的應對行為都需要支付相應的社會成本,而疫情的強度有高有低,為了有效降低社會成本,因此需要:(1)改變空間分割的認知習慣,完善以市、區(qū)、小區(qū)為單位的疫情分區(qū)管理模式,無需因一兩個病例影響過大面積,一碰就導致“全省戰(zhàn)時狀態(tài)”“全市進入高風險”。(2)改變不分強度的認知習慣,完善口岸、醫(yī)院、學校、地鐵和其他公共空間的分級管理模式,有序解除過度的管控措施,適當鼓勵公共生活。(3)改變傳統(tǒng)公共衛(wèi)生的認知習慣,穩(wěn)定就醫(yī)戴口罩、公共場合設消毒洗手液、就餐使用公筷等防疫衛(wèi)生措施,并將之制度化,使之成為中國公共衛(wèi)生習慣變革的一個契機。
疫情的治理過程,也是群體情感沖突的高發(fā)時期,而社會共同體、命運共同體最核心的其實就是情感共同體。而疫后的獎罰分明,無疑是將重建社會情感認同的重要路徑。
1.恰當表彰有功人員——(1)授予“烈士”:褒揚疫情中殉職醫(yī)護人員。2020 年2 月14 日,有關部門曾宣布“醫(yī)護和相關工作人員因為履行工作職責感染新冠肺炎或者是因感染新冠肺炎導致死亡,明確認定為工傷,依法享受工傷保險待遇”。對此,我們當天就曾經借助“話語生態(tài)研究”公眾號發(fā)表《抗疫即戰(zhàn)爭,死去的醫(yī)生不是“工傷”,而是烈士》的推文,呼吁依照國家《烈士褒揚條例》,所有在本場抗擊疫情中不幸殉職的醫(yī)生護士都應該授予“烈士”。因為在抗擊疫情中倒下的醫(yī)生其行為的意義絕對不限于一般意義上的“工作”,疫情是和平年代的戰(zhàn)爭,直接關系到人民的生死存亡。在疫情肆虐的條件下,醫(yī)護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上班”,他們不僅僅是付出了自己的專業(yè)知識,付出了自己的超強勞動,更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在戰(zhàn)斗。他們的奉獻和犧牲,比之戰(zhàn)爭中的軍人絕對有過之無不及。犧牲的醫(yī)生,是真正的烈士。我們并且建議:今后所有在救災中因公死亡的醫(yī)生護士,乃至今后所有在醫(yī)療崗位上被醫(yī)鬧殺害的醫(yī)生護士都可以考慮授予“烈士”。(2)建立“醫(yī)護紀念牌”:弘揚為公眾犧牲精神。(3)設立醫(yī)護特別后援基金:不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對所有在本次抗擊疫情中因公死亡的醫(yī)生護士、對今后所有在各種救災中因公死亡的醫(yī)生護士,乃至今后所有在醫(yī)療崗位上被醫(yī)鬧殺害的醫(yī)生護士都考慮由這一基金給予數(shù)倍于普通工傷的撫恤。(4)醫(yī)護獎勵應該“論功行賞”。
在抗擊疫情中,某地曾經出臺“一線醫(yī)務人員子女加分”的政策,其用心雖好,但效果卻有明顯缺陷。中考高考幾乎是中國每一個家庭的第一大事,而學校的名額又是限定的,一分之差可能就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如果只是獎勵幾位幾十位醫(yī)護人員,那還不至于改變其錄取結構,一個省市的醫(yī)護人員總數(shù)可達10 萬人,他們都是一線,如果是全都享受這一政策,則當年武漢中考的錄取結構就會發(fā)生一定程度的變化。在抗擊疫情中,不但有醫(yī)護人員,還有大批的護工、志愿者、警察、社區(qū)工作者、快遞員……其中不少人的風險和奉獻并不亞于每一個一線醫(yī)護人員,顯然不能都實行子女加分。由此,醫(yī)護人員子女加分大致就相當于“非一線醫(yī)護人員子女減分”。政府可以用自己的無形資源或有形資源獎勵醫(yī)護人員,但用其他群體的利益“轉移支付”給另一個群體的做法必須慎重。教育是社會的基礎性領域,教育政策必須保持前瞻性和穩(wěn)定性,不能簡單當做臨時的救濟措施。為此,可以采取的方法是:其一,鼓勵醫(yī)護子女報考醫(yī)學類學校;其二,醫(yī)學專業(yè)學費全免,鼓勵貧困學生報考。
2.嚴厲處置過錯人員——對于在疫情中負有重大責任的人員,必須及時加以處罰。對疫情負有重大過錯的人員如長時間得不到處理,也會極大地影響社會的情感認同。
疫情管控成功,自然得益于全民的努力,該表彰的必須表彰,幸存者也都可以大大松了一口氣。但在整個事件的處理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那些遭遇不幸的家庭。這時最需要的是總結教訓,不宜過度慶功,更不可把整個事件“悲劇”當成“喜劇”。
總之,特大疫情中的信息治理,既是一場劇烈沖擊文化觀念、文化秩序的危機,又未嘗不是一種促進文化自省、文化更新的機緣。疫情防控和疫情信息治理,不僅是政策制定和實施的過程,更是一個文化治理的過程。這里,既要“依據文化加以治理”,也要“對文化加以治理”。這意味著:在危機預防階段,信息治理的關鍵是有效把握先機,既維護正常輿論秩序,又不能干擾社會信息預警,由此便需要重新認識“何為流言”;危機一旦發(fā)生,信息治理的關鍵是有效實施社會動員,既及時全面采集疫情、民情各種重要信息,又能使政府信息發(fā)布獲得社會的普遍認同,由此便需要明確“何為信息責任”;危機善后階段,信息治理的關鍵是化危為機,重構社會信任和政府認同,推動國家形象提升和社會發(fā)展,由此便需要重新認識“何為正能量”。沒有對于積極性觀念的發(fā)揚,沒有對于陳腐性觀念的批判,便很難形成疫情防控的文化共識,也很難形成長效穩(wěn)定的疫情防控機制,更遑論化危為機、推進文化的“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