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瑋

演化生物學界有兩位筆耕不輟的傳播者：一位是道金斯，一位是古爾德。在文化傳播領(lǐng)域，前者以《自私的基因》聞名，后者則以《生命的壯闊》與之齊名。雖然都是達爾文的信徒，但是二人在演化生物學上的觀點不同，主要區(qū)別體現(xiàn)在演化最小的單位究竟是什么上。道金斯較為激進，認為基因才是演化的最終推動者和勝利者；古爾德稍微保守，認為適應(yīng)性種群是演化的主體；再加上觀念更為傳統(tǒng)的認為演化以整個種群方式進行的邁爾——大致可以代表演化生物學中三種不同的聲音。演化生物學自達爾文以來，本身就已經(jīng)演化成了一個復(fù)雜而專門的學科。幸虧作為有文采的科學家，道金斯和古爾德沒有將所有智慧和時間都放在專業(yè)研究上，而是各自通過文章、書籍向大眾解釋傳播自己的觀點以及對其他觀點的觀點，我們這些門外漢才能一窺今天演化生物學的模樣。國內(nèi)普通大眾對演化生物學的認識大多應(yīng)該都來自前兩位的作品，比如上面三種流派的印象就是我這個忠實讀者的道聽途說。

其實自認為是科學散文作家的古爾德，在著作的數(shù)量上應(yīng)該略勝一籌。他不斷在各種刊物上以科學散文形式向大眾傳播自己對演化生物學的認識和熱愛，以此結(jié)集而成的《自然史沉思錄》系列就有7本之多，而且書名都頗為有趣，除了鼎鼎大名的《自達爾文以來》，其他如《熊貓的拇指》《母雞的牙與馬的蹄》《火烈鳥的微笑》《為雷龍喝彩》《八頭小豬》《干草堆上的恐龍》，每本都用不同的動物做吉祥物，大大增加了在書架上的抽取率，這其實也是古爾德的傳播之道，他在遺作《刺猬、狐貍與博士的印痕》中就用一個腳注對味同嚼蠟的文風做了揶揄，并對優(yōu)美又有趣的寫作方式大加贊賞。

這些科學散文天馬行空，討論的問題往往不限于生物學。古爾德憑借其淵博的知識和敏銳的觀察力，還將討論的邊界延伸至人類學、社會學、美學、經(jīng)濟學乃至棒球賽季的滿打率。其中科學史以及科學和其他學科的關(guān)系也是他經(jīng)常涉及和偏愛的問題，他本身也是一位優(yōu)秀的與生物學相關(guān)的科學史研究者?！洞题⒑偱c博士的印痕》作為古爾德的遺作，就是他寫作風格和偏愛話題的最后一次合奏。2002年古爾德未及校對書稿便因癌癥離世。該年年底出版的這本書成為他在世紀之交對科學之未來的臨終期許。

書作者古爾德 圖：bilimvegelecek.com.tr

古爾德散文式的文體，各種自創(chuàng)的比喻和排比，加上（抱歉）有時略顯碎碎念的寫作風格，讓他的作品不容易被翻譯。說實話之前引進翻譯的幾本質(zhì)量就參差不齊，有幾本大概是多人合譯的緣故，讀來真的好像深陷干草堆的恐龍，渾身扎得慌?！洞题?、狐貍與博士的印痕》的譯者楊莎則選擇一肩挑，獨自翻譯這本近350頁的作品，結(jié)果表明出版社沒有看走眼，譯文清晰可讀、層次清楚、文氣連貫并保持了原文的感覺，雖然在是否可以進行更多基于譯者理解的轉(zhuǎn)譯這個問題上或可商榷，但能把如演化譜系樹一般的多重長句整理清楚，想來也是耗費了不少頭發(fā)的，作為讀者的我深深致謝。

與以往一樣，書名中的刺猬和狐貍是古爾德為了展開主題，從伊拉斯謨那里借來的吉祥物，意思恰如荀子說的“螣蛇無足而飛，梧（鼯）鼠五技而窮”——刺猬好似螣蛇，一門深入，狐貍則如鼯鼠，龐雜不專。借用這兩個小動物，古爾德意在說明他心目中人文學科和自然學科的關(guān)系，與很多科學家或者科學愛好者認為科學是世界未來唯一的希望，只要如同刺猬打洞般一心念“科學”佛號就可以往生光明未來不同，古爾德認為來自其他學科尤其是人文學科的不同視角同樣也是方便法門，因此應(yīng)該在打洞的同時兼具狐貍般的狡黠，八萬四千法門，無一不可渡人。這種刺猬和狐貍的結(jié)合就是古爾德心目中科學和宗教、藝術(shù)等其他人文學科應(yīng)該具有的關(guān)系，相輔相成但是互相不可替代，都從不同側(cè)面和層次提供了對世界的思考和理解。

刺猬和狐貍 圖：www.covenantgroup.com

為了達成這樣的結(jié)合，需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認為科學與人文之間存在嚴重對立難以溝通的迷思，另一個是科學試圖將包括人文學科在內(nèi)的所有其他學科都納入自己解釋體系的自大。第一個問題由于在公共知識領(lǐng)域傳播得更廣，以至于在科學界內(nèi)部也形成了一定的人云亦云的刻板印象，因此古爾德用了全書三分之二的篇幅，即書中第一和第二部分來破除這種迷思。在古爾德看來，科學和人文學科的對立是虛幻和虛構(gòu)的，雖然在科學誕生初期，這種對立以宗教審查為主要面目出現(xiàn)過，但究其本質(zhì)是由于新興學科突然出現(xiàn)并提出了自己對世界的解釋，而此前這種解釋權(quán)主要由宗教、文學、法律等人文學科掌握，因此這些人文學科就像任何一種動物對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領(lǐng)地中的入侵者做出防御姿態(tài)一樣，對科學進行了本能的攻擊，科學也進行了本能的反擊。古爾德將之形容為“離別之初的儀式與權(quán)利”——你想貓口奪魚干，貓咪還你以顏色也在情理之中。古爾德先用地質(zhì)學先驅(qū)伍德沃德1695年出版的《地球志》出版日期中的蛛絲馬跡和書中的奇特論點的形成原因說明科學在當時所受的約束，接著又用同時代博物學家雷和格魯?shù)恼撜{(diào)表明科學如何對這種約束感到反感并開始反擊。反擊的結(jié)果就是來自以宗教為主的人文領(lǐng)域的回擊：審查與禁錮。但古爾德接下來又用兩個例子說明這種審查并非只針對萌芽中的科學，其出發(fā)點是基于宗教而非基于解釋方法的，在第二個例子中，書名中的博士在一個隱秘的角落悄然登場，以對人文主義巨擘格斯納的《動物志》的審查意見“短暫又含糊地”名留史冊，同時也給古爾德的觀點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狐貍和刺猬，分別代表著龐雜不專和一門深入的兩種研究態(tài)度 圖：JimCollins.com

接下來的第二部分，古爾德用了更長的篇幅解釋在經(jīng)歷早期不可避免的互相抓撓之后，科學與人文學科之間的關(guān)系就逐漸走向了“甜蜜與光明”：即便是在看上去最保守的宗教領(lǐng)域，有識之士也開始尊重并承認科學對客觀世界和“自然界的事實特性”的解釋權(quán)，并且很好地將其和關(guān)乎人心、道德和救贖的宗教觀念調(diào)和起來，而站在巨人肩膀上成長起來的科學，也在確立自己解釋范圍的同時對宗教的解釋范圍給予了尊重，最終就是二者享有“非重疊的權(quán)力領(lǐng)域”，上帝的歸上帝，粒子的歸粒子，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在此背景下，大眾認知當中科學與人文學科尤其是宗教之間水火不容的戰(zhàn)爭是從哪兒來的呢？古爾德認為：一出自誤解，二出自偏見。17～18世紀的“虛幻”戰(zhàn)爭在第一部分已經(jīng)被澄清了；19世紀的戰(zhàn)爭則主要是部分人的“發(fā)明”，甚至圍繞達爾文進化論的“戰(zhàn)爭”都被虛幻地夸大了；20世紀中葉的斯諾通過其“兩種文化”所“揭示”的對立其實來自于他本身的時代局限和表述不當；千禧年之際的以“社會構(gòu)建學派”為代表的新爭論更是好事之徒閉門造車的結(jié)果。這四場虛幻的“戰(zhàn)爭”之所以讓人能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主要原因是人類對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二分法”的偏好，一些人出于心理需要樹立了一個虛幻的靶子，后人就跟著人云亦云，對“兩種文化”這類論述的印象往往來自對其二分法標題的附和，其實壓根沒看過原文（比如我，慚愧）。在這一部分的結(jié)尾，古爾德說明了人文學科可以從兩個方面與科學結(jié)盟，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的未來：一是人文學科能讓科學家認識自己，認識到自己也是凡人，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中立不倚的超凡存在，因此也會有喜怒哀樂和偏見缺點；二是人文素養(yǎng)能夠讓科學變得易于閱讀（文學）、色彩豐富（美術(shù)）甚至悅耳動聽（音樂），當然古爾德只提到了有趣而優(yōu)美的寫作風格（“用戶友好型”主題），其他都是我附會的。

刺猬 圖：akenormananimalhospital.co m

狐貍 圖：www.onegreenplanet.org

其實第三部分的前一半更像是第二部分的延續(xù)，古爾德進一步說明科學和人文學科的聯(lián)盟猶如狐貍一樣，可以靈活地看待問題，往往有無心插柳的意外收獲，這些靈活的角度是對刺猬一心打洞的有益補充，畢竟路子不嫌多，管用就行。古爾德就舉了四個例子：?？藸柕摹安⒉徽_的”海洋生物繪圖（你能看到幾幅漂亮的觸手），納博科夫（就是《洛麗塔》的作者）本人否認的蝴蝶研究對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塞耶從繪畫角度提出的一個錯誤的（被火烈鳥打敗的掩護色）和一個正確的（反蔭蔽和水上船只的涂裝）理論，以及偉大的愛倫坡（你完全想象不到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了混飯吃而寫的一本教科書的故事（絕對精彩，相信我）。總而言之，“用狐貍的技能，推進刺猬的事業(yè)”。

至此這本書好像就可以圓滿了，但古爾德又接著寫了第三部分的后半截，用了90頁的篇幅（占全書四分之一）反駁同行威爾遜提出的向下“融通”之說，這種用科學吞并包括人文學科在內(nèi)的所有學科、刺猬吞并狐貍的想法在積極支持二者并重的古爾德看來肯定是難以接受的。威爾遜，或者說古爾德解說下的威爾遜，試圖用一個由英國科學家休厄爾1840年發(fā)明的詞匯——“融通（consilience）”來闡述自己對所有學科最終自下而上全部打通的前景的展望：所有學科都因此“融通”在一起，美學和倫理學可以在物理學中找到基于事實的最終解釋。威爾遜為此專門寫了一本書名即為Consilience的書鼓吹之，但在古爾德看來，這就是披了層皮的終極還原論：所有學科最終都可以還原為自然科學，所有體驗都可以在突觸的放電、電子的流動或躍遷中找到根源。古爾德對此進行了堅決的反擊，他左手持“涌現(xiàn)論”，右手握“偶然性”，加上一些碎碎念（唐突先哲，再次道歉），對這種終極還原論為何難以成立進行了詳細的論述。簡而言之，“涌現(xiàn)”讓自然規(guī)律本身分層顯現(xiàn)，有些復(fù)雜層次的規(guī)律并不能完全還原為簡單層次的規(guī)律疊加，“偶然”則讓諸如生物演化、社會變遷的結(jié)果無法多次重復(fù)，因而也不符合科學還原論對可重復(fù)性的要求。結(jié)尾處，古爾德再次對各學科有機連貫并分層次的融合表示了期望，大家在保持自己獨特解釋領(lǐng)域的同時，為其他學科提供視角和視野，最終促進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更好的包容和理解，這是古爾德對未來的期望。

戴口罩的地球 圖：cn.dreamstime.com

全民戴口罩 圖：rockrapids.com

以上可以視為對這本書的評述，但其實這并不是我寫這篇評論的目的。正如卡德是為了《死者代言人》才寫的《安德的游戲》，這篇東西其實是想寫古爾德沒有寫完的內(nèi)容。

這本書寫成于2002年，那時的世界仍然以一極為中心，而這一極，自二戰(zhàn)以來一直是世界的科學和文化中心，并在經(jīng)濟、文化、科技乃至制度上皆以燈塔自詡。實際上，直至今日，美國在科學技術(shù)尤其是基礎(chǔ)科學研究上仍然處于領(lǐng)先地位。因此，在處于世紀之交的古爾德看來，西方社會的制度集合體已然成為科學發(fā)展的溫床和保障，所需要澄清和關(guān)心的只是通過反思和借鑒歷史上那些情有可原或是被人為夸大了的科學與人文學科的沖突，來促成未來眾學科互尊互惠的融合，達成人類文明光明前景的可能。古爾德在這本書第8頁和第193頁都尤為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這種信念，并且用美國國徽上的格言“合眾為一”來形容這種美妙的融合。因為“自由世界”是古爾德科學融合的護法神，所以他在書中反思和借鑒的沖突主要對象是宗教，雖然在書中也提到了納粹德國對科學的政治迫害，而且作為生物學家，古爾德必然也知道李森科學派在蘇聯(lián)的遭遇，但他仍然很樂觀地認為這些情況在“一個強大而民主的國家里”，是不太可能發(fā)生的，因為這樣的國家“能夠在相互尊重的同一蒼穹下包容各種人類的差異和自然的差異”，從而“可以打破這些古老的相互指責的束縛，成為團結(jié)一致、平等友愛的伙伴”。

很多人曾經(jīng)都是這樣認為的，直到多極開始涌現(xiàn)、中心開始漂移、燈塔開始暗淡。

一個絕世高手，在其獨步天下、橫掃六合無敵手時，大體都是正人君子，因為正常過招沒有人能撼動他的地位。但是一旦出現(xiàn)一個天賦異稟、橫練脈門、誤食紅果的武學奇才，這位絕世高手又不甘心讓位的話，就很可能會使出一些盤外招。

自千禧年以來，我們就看到了越來越多的這類盤外招，其中一些讓古爾德見之亦會搖頭嘆息，那就是不同歷史文化背景下的思維對立對科學所造成的阻礙和侵蝕。按照古爾德的分類，政治亦屬人文學科，所以它也享有對世界的解釋權(quán)。不僅如此，在信息全球化的今天，它還享有對世界的話語權(quán)。因此，當它覺得科學在某些全球問題上影響了自己的解釋權(quán)和話語權(quán)，它就會利用自己的力量對科學進行鉗制乃至顛覆，無論在性質(zhì)還是程度上，都與早期宗教對科學的反擊無異。在古爾德所處的黃金時代似乎無跡可尋的此類沖突，隨著世界多極化的發(fā)展愈演愈烈，主要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

制造口罩 圖 ：chinadaily.com.cn

各式各樣的口罩 圖：www.bergerhenryent.com

1. 對同一客觀事實的雙重解讀?？茖W的特征之一就是唯一性，即針對同一客觀事實，在相同的條件下，其正確性應(yīng)該是唯一的。即便是量子世界中的不確定性，也是唯一的，即只要波函數(shù)沒有坍縮，無論是你觀測還是我觀測，結(jié)果都應(yīng)該呈現(xiàn)相同的不確定性，而不會是你觀測就是確定的而我觀測就是坍縮的。這種相同條件下的唯一性是可重復(fù)性的基礎(chǔ)，而可重復(fù)性是科學的本質(zhì)特征，保證了科學無視時間、空間、國別、信仰的普適。但是我們看到，為了政治的需要，西方正在對同一客觀事實進行不同解讀，在新冠病毒出現(xiàn)后的全球應(yīng)對中表現(xiàn)尤其明顯：針對新冠肺炎這樣的呼吸道傳染病，戴口罩是否是一個有效的預(yù)防方法，這本身是一個科學問題，對于此科學問題的回答應(yīng)該具有唯一性：要么有效，要么無效。但是在此問題上西方國家卻無視科學，采取了不同的判斷標準。當疫情初期中國提出應(yīng)該全民佩戴口罩進行預(yù)防時，被一些國家視為侵犯個人自由，大加渲染。而隨著疫情的發(fā)展，西方自己開始呼吁全民佩戴口罩時，對此前的這類宣傳只字不提，仿佛口罩也有兩種：一種是不自由的，一種是自由的。這種雙重解讀在之后有關(guān)隔離（Lockdown）和疫苗有效性的問題上一再出現(xiàn)，讓人瞠目結(jié)舌。很多人稱其為雙標，但其實它比社會科學中的雙標更具危害性，因為社會科學中的很多問題不具真理唯一性，標準與時間、空間、國別信仰有關(guān)，但在自然科學中，這種雙重解讀必然有一種是違背了客觀事實的，最終也必將被客觀事實證否，其后果的嚴重性在美國和印度的防疫失敗中已經(jīng)表露無遺：無視科學終將被這種無視所反噬，有時代價之高昂會讓人類追悔莫及（其實這一點在全球變暖問題上已經(jīng)早有端倪）。

戴口罩的地球 圖：cn.dreamstime.com

拯救生命的口罩 圖：directorsblog.nih.gov

2. 篡改乃至捏造虛假的客觀事實。如果說雙標是偏見，那么對客觀事實進行篡改和捏造則是完全與科學為敵的入魔之舉。只需要看看這些論斷本身，就足以讓人忍俊不禁或者驚詫莫名：喝消毒水可以殺滅體內(nèi)的新冠病毒，口罩里隱藏著5G天線可以用于追蹤佩戴者，注射疫苗實際上是采集個人DNA的幌子，等等。這些出于某些對立需求而捏造出來的荒誕不經(jīng)的說法，在政治煙霧的遮蔽下獲得了比此前更大的欺騙性，也催生了很多個人悲劇。政治在此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而科學在這些問題上的反擊并不徹底，很多時候顯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跟早期宗教一樣，輕信者仿佛被政治洗了腦，九牛不回，藥石罔顧。

那么為什么總有人甘愿冒著被打臉的風險，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戰(zhàn)科學呢。原因就在于古爾德的信仰，即在西方中心論的光環(huán)之下，科學早就與民主、文明牢牢捆綁在一起。有民主才有科學和文明，反之就一定是愚昧和落后。即便是古爾德這樣優(yōu)秀的且極具反思精神的科學家，也不掩飾自己對這一信念的贊賞。因此當西方“自由世界”發(fā)現(xiàn)一個與自己意識形態(tài)不同的政治體對疫情這樣的全球問題做出了自己的科學判斷時，唯一的本能的反應(yīng)就是斥之為非科學或降低其科學性，因為如果要承認其科學性，則意味著否定科學-民主-文明的一體性，意味著放棄西方一切優(yōu)越的基調(diào)，這是西方中心論在心理上萬難接受的。所以我們看到，古爾德所珍視的科學護法神，在一系列科學問題上顧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與科學背道而馳。在此過程中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大多數(shù)科學家仍然堅持本心，對科學問題進行科學分析和解讀，沒有一味附和政治煙霧，當然也有墮入魔道者，成為政治的附庸。無論如何，隨著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對立沖突的持續(xù)，未來這種對科學的阻礙和侵蝕可能更為頻繁，不知古爾德在天之靈會作何感想。如果按照他心目中的設(shè)想，人文學科有時可對科學進行醍醐灌頂?shù)囊?guī)勸，那么這里不妨借用《六祖壇經(jīng)》里著名的公案來呼應(yīng)他在本書中的宏愿，希望科學家能獲得狐貍般的視野，保護刺猬的理性王國：

六祖惠能往黃梅山五祖弘忍處求法。

大師責惠能曰：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何堪求佛法？

惠能答曰：地分南北，佛性何分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