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詠

(中國人民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2)

鄭玄生于漢順帝永建二年(公元127年)，卒于獻帝建安五年(公元200年)，高誘的時代與鄭玄接近，高誘生卒年不詳，但建安十年(公元205年)，高誘尚在，始注《淮南子》。高誘師事盧植，鄭玄嘗因盧植而事馬融，與盧植同為馬融門下。高誘與鄭玄乃有共同的師門淵源，二人同處東漢末年，廣注經(jīng)典，所引材料亦多相似處。前人對于高誘的研究多關(guān)注其所注子書及其訓詁價值，而對其注經(jīng)的材料較少關(guān)注，僅李秀華《高誘的群經(jīng)之學》對高誘注經(jīng)的貢獻有所概括，而在高誘的思想源流方面尚可進一步深入研究。高誘在《呂氏春秋》注與《淮南子》注中引用大量《周禮》《詩》《論語》的句段，并對所引句段作簡單注釋，也當屬于注經(jīng)的內(nèi)容。其所注解或有出其師盧植者，或即馬融所傳。比較鄭玄注與高誘注有利于了解當時地域?qū)W術(shù)的不同面貌，也更了解高誘、盧植的經(jīng)學取向，同時也能以此分析鄭玄的解經(jīng)立場與經(jīng)學創(chuàng)新。鄭玄與高誘所注經(jīng)典較多，《禮記·月令》與《呂氏春秋·十二紀》文本接近，故本文以《禮記·月令》注與《呂氏春秋·十二紀》之紀首注為中心進行研究。經(jīng)比較，鄭玄注與高誘注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禮學解釋與宇宙論兩方面。

一、禮學解釋

鄭玄與高誘都引用《周禮》以解釋《月令》，鄭玄常引《禮記》，《禮記》與《周禮》相矛盾處則以《禮記》為主，同時以各類文獻校正《月令》。高誘多引《周禮》注《月令》，在《十二紀》首引用二十三條《周禮》的內(nèi)容，或引《左傳》《毛詩》，而引用《禮記》較少，僅引用一條。

如，《仲春紀》：“上丁，命樂正入舞舍采?！备哒T注：“舍猶置也。初入學官，必禮先師，置采帛于前，以贄神也?！吨芏Y》：‘春入學舍采合舞，秋頒學合聲，以六樂之會正舞位?！盵1]《禮記·月令》：“采”作“菜”，鄭玄注：“將舞，必釋菜于先師，以禮之?！断男≌吩唬骸『?，萬舞入學?！盵2]“采”“菜”古通，孔穎達疏謂鄭玄所本即《禮記·文王世子》：“釋菜，不舞不授器?！编嵭鳌安恕保忉尀椤搬尣恕?，乃本之《文王世子》釋菜禮的記載?！吨芏Y》亦有“舍采”，而鄭玄不用，乃用《文王世子》之解釋。而高誘釋“采”為“采帛”，則本之《周禮·春官·大胥》：“大胥，掌學士之版，以待致諸子。春，入學，舍采，合舞?！盵3]據(jù)孫詒讓，“置采帛”為“置幣”，“置幣”與“置菜”為二禮，二者不同。鄭玄與高誘在此處注解差異的原因是高誘以《周禮》為根據(jù)，而鄭玄在《周禮》與《禮記》有沖突的時候，以《禮記》為根據(jù)。

孟夏之月，“立夏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還反，行賞，封諸侯，慶賜，遂行，無不欣說?！编嵭ⅲ骸啊都澜y(tǒng)》曰：古者于禘也，發(fā)爵賜服，順陽義也。于嘗也，出田邑，發(fā)秋政，順陰義也。今此行賞，可也。而封諸侯，則違于古封諸侯、出土地之事。于時未可，似失之?！薄抖Y記·祭統(tǒng)》：“凡祭有四時，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嘗，冬祭曰烝。礿禘，陽義也。嘗烝，陰義也。禘者陽之盛也，嘗者陰之盛也。故曰莫重于禘嘗。古者于禘也，發(fā)爵賜服，順陽義也。于嘗也，出田邑，發(fā)秋政，順陰義也。”鄭玄在此處根據(jù)《禮記·祭統(tǒng)》指出，《月令》說法有誤。楊寬《月令考》已指出，鄭玄、高誘皆以為《月令》是秦制[4]。秦制為夏正，鄭玄以為《祭統(tǒng)》四時亦為夏殷時，夏日當發(fā)爵賜服，如《祭統(tǒng)》所說，則不當封諸侯，賜田邑，此當是秋日之事。鄭玄認為《月令》是秦人作，故以《祭統(tǒng)》是，而《月令》非。而高誘于此處則引《左傳》“《傳》曰:‘賞以春夏，刑以秋冬?！痹凇都澜y(tǒng)》與《月令》有差異的情況下，并沒有指出來，而只是引古文經(jīng)《左傳》注《月令》，發(fā)散式注經(jīng)，沒有把《祭統(tǒng)》與《月令》看作是同一系統(tǒng)。

又如，孟夏之月，“靡草死，麥秋至，斷薄刑，決小罪。”鄭玄注：“舊說云：靡草薺亭歷之屬，《祭統(tǒng)》曰：‘草艾則墨，謂立秋后也?！虩o輕于墨者，今以純陽之月斷刑決罪，與母有壞墮自相違，似非?！编嵭赋觥都澜y(tǒng)》與《月令》的矛盾，孟夏不應當斷刑決罪，立秋后才能用刑。高誘未注意到《月令》說法與《禮記·祭統(tǒng)》說法的矛盾。

鄭玄除了重視《禮記》文獻，還以《周禮》校正《月令》的錯誤。季夏之月，“命漁師，伐蛟取鼉，登龜取黿。”鄭玄注：“《周禮》曰：‘秋獻龜魚。’又曰：‘凡取龜用秋時，是夏之秋也?！鳌对铝睢氛咭詾榇饲飺?jù)周之時也。周之八月，夏之六月，因書于此。似誤也?！币詾椤吨芏Y》亦是夏制，而作《月令》者以為其為周制，故《月令》為誤。高誘引“《詩》曰：“鼉鼓韸韸?！薄蹲髠鳌贰俺双I黿于鄭靈公”，避開了《月令》與《周禮》夏秋的差異。

鄭玄本習《小戴禮》，后從馬融學《周官經(jīng)》，其學有先后，故對《小戴禮記》特為關(guān)注?！逗鬂h書·儒林傳》：“鄭眾傳《周官經(jīng)》，后馬融作《周官傳》，授鄭玄，玄作《周官注》。玄本習《小戴禮》，后以古經(jīng)校之，取其義長者，故為鄭氏學。玄又注《小戴》所傳《禮記》四十九篇，通為三禮焉?！盵5]鄭玄將《禮記》與《周禮》中的歷法問題納入同一體系中認真比對，并不只是疏通《月令》文義，如《祭統(tǒng)》《文王世子》中關(guān)于歷法的信息較為零散，鄭玄都將其引入歷法系統(tǒng)加以討論，由此也賦予了《小戴禮記》相關(guān)歷法文獻的正統(tǒng)地位。除引《禮記》《周禮》解釋《月令》禮制外，還將《月令》的禮制與漢代、殷禮做對比，企圖以歷時視角建構(gòu)一套禮學體系。

《后漢書·馬融列傳》但言馬融注三禮，未詳言馬融如何注三禮。盧植亦注三禮，作《尚書章句》《三禮解詁》，《后漢書·盧植傳》載盧植上書云：“臣少從通儒故南郡太守馬融受古學，頗知今之《禮記》特多回宂。臣前以《周禮》諸經(jīng)，發(fā)起粃謬，敢率愚淺，為之解詁，而家乏，無力供繕上。愿得將能書生二人，共詣東觀，就官財糧，專心研精，合《尚書》章句，考《禮記》失得，庶裁定圣典，刊正碑文。”是盧植先為《周禮》解詁，再考《禮記》得失，故盧植所學以《周禮》為本。高誘從之學，故亦以《周禮》為本。楊寬《月令考》已指出，《后漢書·百官》：“歲盡遣吏上計?！弊⒁R植《禮注》：“計斷九月，因秦以十月為正故?！薄都厩锛o》：“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受朔日，與諸侯所稅于民輕重之法?！备哒T注：“來歲，明年也，秦以十月為正，故于是月受明年歷日也。由此言之，《月令》為秦制也?！薄逗鬂h書》歲盡遣吏稅收，九月歲盡，稅收為明年事。季秋亦為九月，十月為秦制，即明年，故謂受明年歷日。高誘與盧植說法一致。李秀華《高誘的群經(jīng)之學》亦謂高誘注或承襲盧植《禮記注》?！秴问稀っ洗杭o》：“禮以三為文，故天子三推，謂一發(fā)也?！笔浅凶浴逗鬂h書》劉昭注所引盧植注《禮記》。[6]高誘本盧植弟子，蓋本其師說?！秴问洗呵铩なo》注中所含關(guān)于三禮的內(nèi)容，很可能就是傳自盧植。因此鄭玄注與高誘注在禮學上的差異，本質(zhì)上是鄭玄與盧植的差異。盧植所學亦傳自馬融，鄭玄亦當同得馬融所傳，鄭玄與高誘注的差異正體現(xiàn)了鄭玄在馬融禮學的基礎(chǔ)上所做的創(chuàng)新。其時正處于三禮融合的時期，馬融、盧植、鄭玄皆致力于三禮的注解和融通，盧植對《周禮》最為熟悉，鄭玄則先《禮記》，后《周禮》，在解三禮的過程中發(fā)明《禮記》之義，與《周禮》相比較，納入同一體系。鄭玄的創(chuàng)新在于將三禮體系打通，打破家學，發(fā)揚《小戴禮記》之禮，提高《小戴禮記》的權(quán)威性，使三禮聯(lián)系更為密切。

二、宇宙論

《月令》中蘊含了天地陰陽四時運行的規(guī)律與政治的法度，在了解天地之道的基礎(chǔ)上，構(gòu)建以人治助天治的政治時間[7]，反映了當時的宇宙論。在對《月令》宇宙論的解說上，鄭玄注與高誘注也存在著較大差異。鄭玄注蘊含了豐富的《易緯》的內(nèi)容，而高誘注所根據(jù)的主要是當時以《淮南子》為代表的陰陽五行學說。

在對災異的解說上，鄭玄用爻辰說解四時犯令的情況，以“孟春行夏令”，為“巳之氣乘之也”。以“仲秋行夏令”，為“午之氣乘之也”。鄭玄的爻辰說取自《乾鑿度》，《乾鑿度》：“乾貞于十一月子，左行，陽時六。坤貞于六月未，右行，陰時六，以奉順成其多……泰否之卦，能各貞其辰，其比辰左行相隨也?！编嵶ⅲ骸疤┴懹谡?，否貞于七月?！睂W界對鄭玄的爻辰說是否等同于《乾鑿度》有一定爭議，主要矛盾在于《乾鑿度》六陰爻是否取逆數(shù)之序，《乾鑿度》稱“天道左旋，地道右遷”，則六陰爻當為逆數(shù)序，劉玉建認為《乾鑿度》的泰否兩卦描述中沒有提到陰爻逆序，泰否兩卦都為左行[8]，故鄭玄與《乾鑿度》所說一致。依照鄭玄的說法，孟春行夏令，四月是夏第一個月，對應的是“巳之氣”，故曰“巳之氣乘之”。仲秋行夏令，五月是夏的第二個月，對應的是“午之氣”，故曰“午之氣乘之”。鄭玄用爻辰說對四時犯令作解釋，將天地運行視做一套與卦爻相對應的秩序井然的體系。

高誘并沒有使用爻辰說來解釋行錯令的后果，而是用陰陽五行相干來解釋，如孟秋行夏令，“則國多火災?！备哒T注曰：“夏，火王，而行其令，故多火災。金氣火氣寒熱相干不節(jié)，使民病瘧疾，寒熱所生。”孟春行秋令，“則其民大疫，猋風暴雨總至，蔾莠蓬蒿并興。”高誘注曰：“木仁，金殺而行其令，氣不和，故民疫病也。金生水，與水相干，故風雨數(shù)至，荒穢滋生，是以藜莠蓬蒿并興?！苯鹉鞠嗌嗫藢W說是當時流行的學說，《春秋繁露·治亂五行》：“土干金，五榖不成。木干水，冬蟄不藏。土干水，則蟄蟲冬出?；鸶伤?，則星墜。金干水，則冬大寒?！盵9]《淮南子·天文訓》“庚子干戊子，五榖有殃……戊子干壬子，蟄蟲冬出其向。”[10]以天干代五行自《管子》[11]即已有之，庚子是金，戊子是土，壬子是水。《淮南子·天文訓》與《春秋繁露》的五行學說相似，反映了西漢流行的五行學說內(nèi)容。高誘注仲秋行夏令、孟冬行夏令，“夏氣盛陽，故炎旱，使蟄伏之蟲不濳藏，五谷復萌生也。”“冬法當閉藏，反行夏盛陽之令，故多暴疾之風。陽氣炎溫，故盛冬不寒，蟄伏之蟲復出也?！逼洹岸U不藏”或即有取于《春秋繁露》“蟄蟲冬出”“蟄伏之蟲復出”或即取自《春秋繁露》“蟄蟲冬出”與《天文訓》“蟄蟲冬出其向”。《淮南子》雖用了天干代五行，卻不屬于爻辰說。梁韋弦認為，《天文訓》這些內(nèi)容并未與易占結(jié)合，京房把這套已成系統(tǒng)的東西加入易占中去。[12]《淮南子》為武帝時作，距離鄭玄與高誘的時代已有兩三百年，其中記載的陰陽五行說仍停留在武帝時期，高誘仍采用西漢時期的說法，而沒有吸收爻辰說。

易緯與《淮南子》是漢代兩套宇宙論?！肚彾取罚骸胺蛴行紊跓o形，乾坤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zhì)之始也。氣形質(zhì)具而未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成而未相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形無畔，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者，氣變之究也，乃復變而為一?！盵13]同時以卦爻與歷法相結(jié)合。“歲三百六十日而天氣周，八卦用事，各四十五日方備歲焉?！庇锰住⑻酢⑻?、太素來形容世界最初的狀態(tài)，將天地的產(chǎn)生視為一到七到九再到一的數(shù)變的過程。[14]數(shù)的化生周而復始，爻辰說即用數(shù)來解釋天地萬物化生，為自然萬物的轉(zhuǎn)化提供合理性依據(jù)。鄭玄受到了易緯宇宙論的影響，用爻數(shù)變化解釋時令相犯?！痘茨献印窋⑹隽擞钪嫒f物從“無”到有的六種發(fā)展變化的形態(tài)，《俶真訓》從“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到“有未始有有無者”，到“無”，到“有”，到“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到“未始有有始者”，到最后有始。其運動動力則為陰陽二氣?！短煳挠枴罚骸暗朗加谝?，一而不生，故分而為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痹凇痘茨献印分刑斓厝f物的生成是一種沒有界限的化生，其具體事物的變現(xiàn)是陰陽交感的結(jié)果，與《易緯》中有明確的數(shù)且與將天地萬物生成與卦爻相關(guān)聯(lián)不同，《淮南子》是陰陽元氣交互化生，而沒有與易卦筮數(shù)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高誘吸取了《天文訓》中以陰陽相乘解釋冬夏交替的內(nèi)容，《天文訓》：“夏日至則陰乘陽，是以萬物就而死；冬日至則陽乘陰，是以萬物仰而生。晝者陽之分，夜者陰之分，是以陽氣勝則日脩而夜短，陰氣盛則日短而夜脩?！毕娜债斨赶闹林?，陰始盛，漸漸乘勝于陽；冬日即冬至之日，陽始盛，乘勝于陰。孟春：“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高誘注：“冬陰也而行其令，陰乘陽故水潦為敗。”以冬令為陰氣，春行冬令，即陰乘陽。高誘用陰陽盛衰運動來解釋災異說中的自然現(xiàn)象，季春：“行夏令則國乃大旱，煖氣早來，蟲螟為害?！备哒T注：“極陽生陰，故蟲螟作害也?！敝傧模骸靶∈钪?，螳螂生，鵙始鳴，反舌無聲?！备哒T注：“五月陰氣生于下，伯勞夏至應陰而鳴，殺蛇于木。”將天地萬物的變化與寒暑陰陽的失調(diào)相聯(lián)系，以經(jīng)驗中的自然現(xiàn)象與陰陽觀相聯(lián)系，以自然辯證的角度對待四時犯令，對《月令》的災異的自然原因進行分析。鄭玄在此處用爻辰說，而沒有對現(xiàn)象變化的自然原因做解釋。

高誘曾從盧植受《淮南子》?！痘茨献有颉罚骸啊痘茨稀酚钟惺牌?，謂之《淮南外篇》，自誘之少，從故侍中同縣盧君受其句讀，誦舉大義，會遭兵災，天下棋峙，亡失書，傳廢不尋，修二十余載。”故其學說多取《淮南子》。馬融亦曾注《淮南子》，此書在當時流傳范圍很廣。鄭玄從馬融受學，而鐘愛易緯者，以其出身北海高密，處于緯書學術(shù)的中心，故能多學緯術(shù)，而融會貫通于注經(jīng)當中。《后漢書·鄭玄傳》：“游學周、秦之都，往來幽、并、兗、豫之域，獲覲乎在位通人，處逸大儒，得意者咸從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藝》，粗覽傳記，時覩秘書緯術(shù)之奧?！倍哒T生于涿郡，師從同縣盧植，距離齊魯緯書學術(shù)中心較遠，故雖其年代稍后于鄭玄，注書反而沒有用到易緯的新理論，此是地域所限，亦是得自盧植師授，而鄭玄得齊魯?shù)赜蛑?，故多能用齊魯緯書創(chuàng)新，將易緯的宇宙論融合到禮書中，把禮書也納入宇宙論的范疇，不但把禮學體系內(nèi)部打通，構(gòu)建一套三禮貫通的政治體系，還將這套體系納入天人關(guān)系互動的一部分，依照易緯為天人關(guān)系、禮學體系提供合理解釋。

自此之外，在解釋分野說時，鄭玄采用十二次的說法，“日在斗、婺女、營室、奎、胃、畢、東井、柳、翼、角、房、尾”，分別會于十二次“星紀、玄枵、諏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而高誘則引用二十八宿分別對應各國，“牽牛，越之分野。婺女，越之分野。斗，吳之分野……胃，趙之分野。畢，秦之分野。畢，趙之分野……參，晉之分野。觜嶲，魏之分野……亢，衛(wèi)之分野。角，韓、鄭之分野?！倍怂薹謩e對應十二次，而在漢代，其相互對應的關(guān)系并沒有確定下來，以二十八宿對應各國的形式類似《天文訓》，而有個別不同，如“斗、牽牛越，須女吳?！备哒T中斗和婺女吳越對應互倒，“角、亢，鄭?！备哒T中以亢為衛(wèi)之分野，角為韓、鄭分野?！拔浮㈥?、畢，趙?！备哒T中以“昴、畢”對應趙?！拔浮睂扒亍薄磅?、參、趙?！备哒T中以“參，晉之分野。觜嶲，魏之分野?！备哒T的區(qū)別或即取源自《漢書·地理志》的劃分，《地理志》中牽牛、婺女為粵地分野，趙地為昴、畢之分野，觜觽為魏之分野，鄭韓分野同分角，唯秦之分野和衛(wèi)之分野與高誘注不同?？芍敃r的分野說尚未固定，而高誘亦取之于《漢書·地理志》[15]。鄭玄沒有用二十八星宿，而用十二次，是為了用十二次對應十二辰，與其爻辰說相應和?！吨芏Y·春官·大師》鄭注：“黃鐘，子之氣也，十一月建焉，而辰在星紀。大呂，丑之氣也，十二月建焉，而辰在玄枵。大蔟，寅之氣也，正月建焉，而辰在娵訾。應鐘，亥之氣也，十月建焉，而辰在析木。姑洗，辰之氣也，三月建焉，而辰在大梁。南呂，酉之氣也，八月建焉，而辰在壽星。蕤賓，午之氣也，五月建焉，而辰在鶉首。林鐘，未之氣也，六月建焉，而辰在鶉火。夷則，申之氣也，七月建焉，而辰在鶉尾。中呂，巳之氣也，四月建焉，而辰在實辰。五射，戌之氣也，九月建焉，而辰在大火。夾鐘，卯之氣也，二月建焉，而辰在降婁?！?由日月運行相會于周天十二次舍，引動各月的陰陽消息之氣或候卦氣，同時也促成了大宇宙氣化生生相應的律動。于是有了與各月之氣或候卦氣相應的十二律呂。律呂間存在著特定的相生關(guān)系。[16]同時，在鄭玄看來只有十二次的說法才是準確的，以星宿分言已非古數(shù)?！吨芏Y·春官·保章氏》“皆有分星”，鄭注：“州中諸國中之封域，于星亦有分焉。其書亡矣?？拜涬m有郡國所入度，非古數(shù)也?！编嵭源笠唤y(tǒng)的視角看待漢代的制度，而在前代變化中的星宿，不能作為不易之論，故只以十二次統(tǒng)攝之，又可與爻辰說相配合。高誘采之《淮南子·天文訓》《漢書·地理志》，其時星宿分野說尚處在變化之中，高誘博采當時的說法，亦可見其思想的包容性。

三、結(jié)語

在禮學解釋方面，鄭玄和高誘都師承古文經(jīng)學。高誘師盧植，先學《周禮》，以之為主，還引《毛詩》《左傳》來解釋，對于《月令》的注釋重在疏通文義。鄭玄側(cè)重于將《禮記》納入三禮系統(tǒng)，力圖協(xié)調(diào)三禮之間的矛盾，將散見于《禮記》中的歷法文獻匯入禮學系統(tǒng)，同時校對《月令》與歷書相出入的地方，使之成為一套圓融的體系。在宇宙論方面，鄭玄吸取了《易緯》的內(nèi)容，高誘則更多采用了《淮南子》一系的說法?？梢愿Q見當時地域?qū)W術(shù)的情況，雖然《易緯》一系的象數(shù)理論深入影響了齊魯?shù)貐^(qū)，以鄭玄為代表，但并非普及于中原地區(qū)，涿郡高誘仍然在用《淮南子》一類較為普遍的陰陽五行、天文學說來注釋《月令》。易緯本非與禮類文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而是在鄭玄的注釋后與禮類文獻融為一體，可見鄭玄在推廣易緯宇宙論方面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