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婷婷

（渤海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遼寧 錦州 121000）

秋木萋萋，其葉萎黃。

有鳥處山，集于苞桑。

養(yǎng)育羽毛，形容生光。

既得生云，上游曲房。

離宮絕曠，身體摧藏。

志念抑沉，不得頡頏。

雖得委食，心有徊徨。

我獨伊何，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里悠久。

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一、《怨曠思惟歌》的來源

這是一首遠嫁異國的思鄉(xiāng)絕唱，是一個弱女子的《怨曠思惟歌》，此詩歌最先記載于《琴操》。《琴操》是繼班固的《漢書》之后，又一記載昭君故事的一部音樂文獻。全書共二卷，分四類，著錄47 曲。主要記載了從春秋到西漢末的各種琴曲故事和琴曲歌詞，并非專為昭君而作?！肚俨佟芬粫瑏碓瓷踉?，梁劉孝標注《世說新語》時，已引用其書，置于東漢文穎之后。說明它很早就已成書，但在流傳的過程中，宋時不幸王佚，遺失撰集者姓名，今本為后人輯佚而成。目前史學界，對于作者問題，眾說紛紜，多有爭論，主要有兩說:一為東漢末蔡邕，一為東晉孔衍。在《辭?！分幸喑植嚏咧挠^點。[1]六朝人劉昆注《后漢書》，唐人李善注《文選》時都曾明確肯定《琴操》為蔡邕所著[2]。清永瑢等主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明確標示作者為蔡邕。[3]近期，李祥霆、馬萌、劉躍進、趙德波等學者皆主此說。對于孔衍所著的說法，唐初魏征的《隋書》中記載說:“《琴操》三卷，晉廣陵相孔衍撰”。[4]劉昫等撰《舊唐書·經(jīng)籍志》云:“《琴操》三卷，孔衍撰?！盵5]《新唐書·藝文志》記載:“孔衍《琴操》二卷?！盵5]今人鄧紹基先生主編的《元代文學史》也承襲了這種觀點。[6]相比為孔衍所著，我更贊同是蔡邕撰寫。綜上，大致可推出《琴操》作者為蔡邕?！肚俨佟分杏嘘P(guān)昭君的事跡內(nèi)容可分為兩部分:一為琴曲解題的故事，一為“昭君怨”樂府歌詞。

二、王昭君的追夢之路

這首《怨曠思維歌》可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于苞桑。養(yǎng)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開云，上游曲房?！遍_頭兩句“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是比興得兼之句，勾畫了塞外荒原秋深草衰的景象，先給人以凄涼、凄楚之感，為全詩奠定了一個感傷、哀怨的基調(diào)?！坝续B處山，集于苞?！?，抬頭看看歡聚在桑林中放聲歌唱的鳥兒，回過神來，是獨自一人的遠嫁異國，以樂景寫哀情形成鮮明對比?！梆B(yǎng)育羽毛，形容生光”，故鄉(xiāng)山水養(yǎng)育了飽滿的羽毛，使它的形體和面貌格外鮮明，以鳥喻人，《漢書，元帝紀》記載:“王昭君，西漢南郡姊歸人，名嬙”。關(guān)于昭君的家世，“后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7]“良家子”:懸泉簡中有這樣一條簡文:

良家子，都護西域騎前尉。

ⅡDXT0313S:113A[8]

在漢代，都護西域前尉顯然是一官職，漢宣帝時下詔褒獎鄭吉曰:“都護西域騎都尉鄭吉，拊循外蠻，宣明威信……”[9]崔向東教授在《漢代豪族研究》一書中對豪族相關(guān)詞語指稱分類時，認為“良家”是突出豪族門第閥閱性指稱。[10]“漢興，文帝時馮唐顯名，即代相子也。至武帝末，奉世以良家子選為郎。昭帝時，以功次補武安長?！盵11]《漢書·外戚傳上·孝文竇皇后》：“孝文竇皇后，景帝母也，呂太后時以良家子選入宮?！盵12]總之，良家子在漢代是一個特定的社會階層，他們受到國家的重視，享受減免賦稅的優(yōu)待。無論是良家男子還是女子，都有進入國家權(quán)利最高層的機會。這是其他如商賈巫醫(yī)等身份者無法比擬的?！盵13]昭君在這樣的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中“養(yǎng)育羽毛”。王昭君的兄弟姊妹情況，雖多不明，但其有哥哥，還有兩個侄子，《漢書》載:“天鳳元年（14 年），云，當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虜塞下，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焙陀H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賀單于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14]由此可見和親侯王歙、王歙之弟展德侯王颯，是“王昭君兄子”，且均已王昭君出塞和親前而在王莽時被封為侯爵。身為家中獨女，雖無大富大貴，卻能享盡人間溫暖。“形容生光”說到了王昭君的美，“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15]昭君容貌豐美，服飾漂亮，使?jié)h宮為之增光、聲色；顧影徘徊，美得使左右為之肅然起敬。“既得生云，上游曲房”天邊飄來的五彩云彩，把她帶進了天下最好的閨房?！俺?，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笨梢娬丫谠蹠r成為了后宮佳麗三千中的一員，開始了自己的夢想之路。第二部分:“離宮絕曠，身體摧藏”，自古以來，世人對后宮的形容“爾虞我詐”、“深宮后院”這些具有欺騙、孤獨的生活，讓昭君雖進曲房，但那離宮幽室實在空闊孤單，金絲鳥般的生活見不到陽光。再加上昭君“入宮數(shù)歲，不得見御”。[15]在《西涼雜記》中記載說昭君因得罪畫工毛延壽而被丑化?！爸T官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王嬙不肯，遂不得見?！边@在當時是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爸灸钜殖?，不得頡頏。雖得委食，心有徊徨”，進了宮中，本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花容月貌追逐夢想，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誰知，飛出了大山，找到的卻是溫暖的金絲鳥巢，即便是美味佳肴堆放在眼前，心中也是茶飯不思，更加凄涼徊徨。“我獨伊何，來往變常，”感慨命運來來去去，造化弄人，生活無所期待。所以，在呼韓邪單于“愿婿漢室以親”，昭君非但沒有拒絕還“乃請掖庭令求行”[16]。“翩翩之燕，遠集西羌”，化身成為一只翩翩起舞的燕子，終有一天自由的飛向遙遠的邊疆，棲息在王庭上，竟寧元年（前33 年）春正月。漢元帝將王昭君賜給呼韓邪單于為閼。數(shù)月后，昭君便跟著呼韓邪的大隊人馬歸胡。據(jù)《漢書·匈奴傳》:“故事，單于朝，從名王以下及從者200 人?！盵17]再加上漢朝為王昭君派出的侍從人員，此次人數(shù)將更多?！案呱蕉攵?，河水泱泱”，巍巍屹立的高山橫在眼前，滔滔流淌的大河流向遠方，從漢都長安到漠北的單于庭，數(shù)千里長途跋涉，黃沙紫塞，掠地驚飆，環(huán)境及其惡劣，對于一位初出宮門的少女，可見是多大的考驗。關(guān)于昭君出塞行走的路線，雖史無明文，但林幹先生對《資治通鑒》卷27 胡三省的注，曾予以考證[18]，此說有據(jù)，可從。王昭君隨呼韓邪返回漠北單于庭，首先從漢都長安出發(fā)，過左馮翊,然后經(jīng)北地、上郡、西河、朔方、至五原，出五原向西至朔方郡臨河縣、渡北河,向西北出高闕，越過長城，便離開了漢地，進入匈奴轄區(qū).由于從陰山北去單于庭的道路被瀚海所阻。故不得不繞道西行至休屯井，從休屯井北渡車田盧水，西北行至范夫人城，過浚稽山，到姑且水。然后沿姑且水東岸北上，轉(zhuǎn)東行，可以順利直達單于庭（今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附近）?！案纲饽纲猓览镉凭谩?，遠嫁他鄉(xiāng)，道路漫漫，何時才能看到家鄉(xiāng)的父母親？翦伯贊先生在《王昭君年譜》中記載:漢元帝竟寧元年（前33 年）出塞，終于東漢劉秀建武6 年（30 年），享年84 歲。這期間，眾多史書并無記載王昭君回過漢庭?！皢韬舭г?，憂心惻傷”，道不盡的憂愁和悲傷作為詩歌的最后兩句，昭君追夢之路，一傷再傷。

三、昭君之三悲

匈奴是我國古代多民族國家的一個游牧民族，民族誕生的“搖籃”在今內(nèi)蒙古河套及大青山一帶。戰(zhàn)國以前稱為山戎、獫允、熏粥等，居于北邊，逐水草而遷徙。興起于公元前3 世紀，衰落于公元1 世紀，在大漠南北活躍了約三百年，其后在公元3 世紀至5 世紀，又在中原地區(qū)繼續(xù)活躍了約兩百年，對于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都曾產(chǎn)生巨大影響。匈奴與中原之間的聯(lián)系，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3、4 世紀或者更早時期。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之后，匈奴與中原的接觸較前頻繁。西漢初年，在冒頓單于的帶領(lǐng)下，滅東胡、征樓煩等四處征戰(zhàn)，稱霸草原，奪取河套地區(qū)，建立匈奴帝國，真是所謂“控弦之士三十余萬”[19]但當時的西漢政府，由于政權(quán)初建，國力較弱，不足以抗拒匈奴奴隸主的侵擾，因此，只能采取被迫的屈辱性和親政策。到武帝時期，經(jīng)過幾十年的休養(yǎng)生息，國力強盛，經(jīng)濟得到恢復發(fā)展，“財力有余，士馬強盛，”[19]p3770決定用武力征伐匈奴，最后使“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由于漢武帝對匈奴主動進行軍事出擊，使匈奴在各方面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匈奴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發(fā)生分裂和內(nèi)訌，“五單于爭立”，其中呼韓邪與郅支的相爭最為激烈，最后的結(jié)果的是郅支勝出占據(jù)漠北地區(qū)。而呼韓邪在處境艱難的情況下接受左伊秩訾王的建議，譴子入侍，自居藩臣，接受中央的統(tǒng)一領(lǐng)導。他自言：“言欲取漢女而身為漢家婿。”[20]就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昭君出塞——這一千古流傳的大事，便應運而生。

昭君嫁給呼韓邪單于不僅在政治上結(jié)束了百余年來漢匈之間的武裝沖突，而且還促進了漢匈之間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此后約半個世紀，北部的邊境處于“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21]的和平景象。在這太平盛世的背景下，越發(fā)襯托出原價匈奴的昭君之悲。

第一悲：中年喪夫：

王昭君的生卒年，翦伯贊先生在《王昭君年譜》中記載:始于漢宣帝甘露元年（前53 年），終于東漢劉秀建武6 年（30 年）。其意蓋謂:王昭君約生于公元前53 年，卒于公元后30 年，享年84 歲。昭君17 歲時以良家子被選入宮，“待詔掖庭”數(shù)歲；于漢元帝竟寧元年（前33 年），即21 歲時出塞。但是，呼韓邪單于與漢元帝“約為兄弟之國”，經(jīng)考證在竟寧元年（公元前33 年）元帝43 歲，可見呼韓邪比昭君大了20 歲左右，遠嫁異國，面對年邁的丈夫，加之語言不通，足以反映出昭君的“愁苦辛勤憔悴盡。”[22]

第二悲：后嫁繼子：

匈奴“妻后母，報寡嫂”的習俗，學術(shù)上一般稱之為“收繼婚”。對比《史記·匈奴列傳》有記載:“其俗，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娶其妻妻之?！盵23]《后漢書·匈奴傳》中記載:昭君嫁于呼韓邪后生一男，名為伊屠智牙師（后為匈奴右日逐王），在公元前31 年，即漢匈和親的第2 年，呼韓邪去世，其子雕陶莫皋（呼韓邪與大閼氏所生之子）繼位。稱復株累若鞮單于，根據(jù)匈奴的婚俗，復株累若鞮便“復妻王昭君”。西漢時期女性的再嫁相對寬松，不像宋代以后，有那么強烈的貞操觀。但是，西漢允許再婚卻絕對禁止家庭成員之間的婚姻及同性之間的婚姻，如父子共妻妾、兄弟共妻妾或女主嫁男奴等，這些在中原地區(qū)都屬于犯法行為，要遭到政府律令嚴懲。受漢文化熏陶長大的王昭君在面對匈奴的收繼婚時內(nèi)心一定是排斥掙扎的，于是“上書求歸”長安，漢成帝則敕令她“從胡俗”[24]昭君只好忍受“子烝其母”的委屈。成為后單于的閼氏，也就是復株累若鞮的妻子。生下兩女。鴻嘉元年（公元前20 年），復株累若鞮死，昭君從此寡居，當時約三十四歲。

第三悲：晚年喪子：

命運仍沒有眷顧昭君，古語常言，人生四大悲:少年喪父母，中年喪配偶，老年喪獨子，少子無良師。對于昭君，中年喪偶已是一悲，禍不單行，東漢光武帝時昭君唯一的兒子被匈奴單于所殺?！逗鬂h書·匈奴傳》載:“初，單于弟右谷蠡王伊屠智牙師以次當為左賢王。左賢王即是單于儲副。單于欲傳其子，遂殺智牙師。智牙師者，王昭君之子也?！盵25]這首《怨曠思惟歌》，將自己的哀怨溶于詩中，表現(xiàn)了自己遠嫁匈奴的不幸與憂傷。后代文人筆下也有不少生動逼真的描述:《昭君詞》、《明妃怨》、《明妃曲》這些作品都表露出昭君出塞時一路的風霜之苦，遠嫁之悲。

四、總結(jié)

有一種離別，最奢侈叫出塞，有一種思鄉(xiāng)，最深沉叫家國。昭君出塞雖然是上千年之前的故事，但是它代表著一種精神，而且這種精神，正是當代人最缺乏的精神，一種舍己！一種大愛！也是一種付出……我們在歌頌昭君出塞之偉大時不要忘記其貢獻，從她身上學習責任、膽識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