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 政
(甘肅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茶馬司是明代設置的專管同西番地區(qū)以茶易馬事務的朝廷機構,承繼自宋代的都大提舉茶馬司,是具體辦理以茶易馬諸事務最重要的機構[1]。明朝于洪武四年(1371)制定以茶市易番馬的政策后,于洪武五年(1372),先后在多處漢番交界關口位置設置茶馬司,“設茶馬司于秦、洮、河、雅諸州,主以茶易馬之政。”[2]4176由于種種原因,自最早秦州茶馬司設置之后,茶馬司的設置也多有變動,在萬歷初年形成了洮州、河州、西寧、甘州、莊浪“五司”的局面,萬歷二十二年(1594)明王朝增置了最后一個茶馬司——岷州茶馬司,明代茶馬司“六司”的設置格局最終形成。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學界關于明代官營以茶易馬的研究成果可謂豐碩,但對明代諸茶馬司的研究相對比較滯后,特別是明嘉靖、萬歷時期增置的甘州、莊浪、岷州三茶馬司,幾乎少有學者涉足該領域的研究。20世紀90年代姚繼榮先生的《明代西北諸茶馬司的置廢及管理》[3],對明代西北諸茶馬司的置廢時間以及日常的管理進行了初步探討,其后雖也有不少研究者論及明代諸茶馬司,但實際上并無實質性的進展。近年來,北方民族大學的閔文義先生先后發(fā)表《岷州茶馬司建立原因探微》《岷州茶馬司的歷史的作用及其啟示》(1)閔文義先生二文先后發(fā)表于《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西北民族研究》2016年第1期。,對明萬歷年間岷州茶馬司建立的原因及其歷史作用作了初步的探討,對明后期增置諸茶馬司的研究有所推進。
閔文義先生在其《岷州茶馬司建立原因探微》一文(以下簡稱“閔文”)中,認為岷州茶馬司建立的主要原因大致有三:一是岷州茶馬司的建立是明末官營茶馬貿易改革的重要舉措;二是岷州地區(qū)地處茶葉運輸的主要節(jié)點,設立茶馬司是為嚴禁私茶的需要;三是為隔斷蒙藏聯(lián)盟,保障洮岷地區(qū)的穩(wěn)定[4]。
首先,閔文的第一部分論述了明代官營茶馬貿易的衰敗情況,進而得出:至嘉靖、萬歷年間,西北地區(qū)以茶易馬已到了必須改革的地步。岷州茶馬司的設立與嘉靖、隆慶、萬歷時期茶法、馬政改革的大背景確實有所關聯(lián),而閔文只論述了明代官營以茶易馬的衰敗,未論及嘉靖、隆慶、萬歷時期茶法、馬政改革與岷州茶馬司建立間的具體關系。其次,“茶禁亦稍弛,馬又多瘦損,乃詔申嚴茶禁,增設洮州茶馬司,又設甘肅茶馬司于陜西行都司地。”[5]675明王朝為嚴禁私茶而設立洮州、甘肅茶馬司。其實不僅是洮州和甘肅茶馬司,明代西北諸茶馬司置地均屬行茶之地,在通番關口位置設立諸茶馬司,或多或少均有防止私茶入番之意,所以,為嚴禁私茶而設立岷州茶馬司雖也如此,但這并不是岷州茶馬司建立的主要原因。最后,“招番御虜”,阻斷蒙藏聯(lián)盟,確實是設立岷州茶馬司的主要原因,但閔文未能論及岷州茶馬司建立前后“招番中馬”的狀況。
筆者現收集到明萬歷年間曾任巡茶御史的徐彥登所編著的《歷朝茶馬奏議》(2)《歷朝茶馬奏議》共5卷,由萬歷二十年(1592)任巡茶御史的徐彥登編著,徐彥登在該書的序言中落款為“萬歷癸巳年仲夏”,該書可能作于萬歷二十一年(1593)。這是一部從唐至明歷朝茶馬奏議的資料匯編,現藏于北京圖書館,南京大學圖書館于1984年復印過該著。20世紀80年代以來,趙毅、劉淼、鄧前程等先生的論著中曾對該著有過少量參引,但均未注明具體出處。2006年陶德臣《徐彥登〈歷代茶馬奏議〉應是存世之著》一文簡單介紹了該書,(《貴州茶葉》2006年第1期,第221—222頁)。同年,王河、朱黎明《關于徐彥登與廖攀龍〈歷朝茶馬奏議〉——兼答陶德臣先生》一文又進一步詳細介紹了該著的內容(《農業(yè)考古》2006年第5期,第244—246頁)。10年后,2016年黃吉宏《儒士“茶法馬政”的對策性考略——以徐彥登〈歷代茶馬奏議〉為中心》一文對《歷朝茶馬奏議》的版本及各個時期的奏疏進行了輯考以及初步研究(《農業(yè)考古》2016年第2期,第166—170頁)。由于該著篇幅巨大,明代茶馬奏疏達142篇之多,雖有少部分奏疏也復見于《明經世文編》等資料,但多數巡茶御史的奏疏僅編錄于該書,故在明代茶馬互市研究中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該著收錄有巡茶御史李楠的《題巡歷事竣謹陳末議以飭茶法以重馬政疏》。該疏作者李楠,萬歷二十一年曾任陜西巡茶御史,其在任期內巡歷河湟洮岷各地招番易馬,事竣后,主要就如何飭茶法、重馬政給朝廷建言,提出了四條建議:一曰,禁湖南茶引以絕夾帶;二曰,建紫陽茶坊以絕假造;三曰,收岷州番馬以充征騎;四曰,慎樁朋馬價之支以杜侵漁[6]。該疏第三條建議內容與岷州茶馬司的設立有直接關聯(lián)。筆者現主要依據《歷朝茶馬奏議》中的相關奏疏內容,在閔文研究的基礎上,重點對明王朝后期增置岷州茶馬司的主要原因再作進一步探討,同時也對其設立時間進行考述,對其增置后的“招番中馬”情況作簡要述評,以期對明王朝增置的最后一個茶馬司——岷州茶馬司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萬歷二十二年,巡茶御史李楠(3)李楠:字伯南,河南永城縣人,萬歷十四年(1586)進士,二十一年由松江府推官選浙江道御史,次年,任陜西巡茶御史,二十三年(1595)養(yǎng)病,二十六年(1598)復出巡按浙江,二十九年丁憂,三十三年復,除本道巡視京營,三十四年巡按順天卒。參見(明)何出光、陳登云等撰,喻思恂續(xù)的《蘭臺法鑒錄》卷20“李楠”,收錄于《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8年版,第513頁。上《題巡歷事竣謹陳末議以飭茶法以重馬政疏》,奏請朝廷于岷州設司招番中馬,其疏言:
收岷州番馬以充征騎。招番納馬固以羈縻西戎,實以充我戰(zhàn)騎,顧番有生熟,馬有多寡,要之,以厚邊防則一也。各司歲中如西寧四千零五十七匹,河州三千四百零五匹,洮州一千八百匹,甘涼肅州一千一百三十三匹,即莊浪新番寫爾等族中馬一千三百五十四匹,亦起于萬歷十一年,為前差按臣王世揚題準納馬,至今不缺,不但厚我藩籬,而莊浪馬政充足有余,凡以收一番資一番之利也。獨岷州與洮州相去百里,洮州番歲中馬一千八百匹,而岷州城外環(huán)住番族,向不納馬。臣于二十一年十一月巡歷岷州,該道呈請查照舊例調番頒賞,該臣差通官傳調大崇教寺番僧六竹瓦咱等二十六族,并族頭趙世福等一十三族入廠領賞畢,諭以爾等。既叨朝廷重賞,向不納馬當差,非歸附天朝之分,各番因稽首稱愿當行,岷州撫民同知張偉中完馬一百二十匹。今二十二年秋季,亦復中完冊報到臣,是戎狄可以化誨而撫賞可以招徠矣。已經屢行洮岷兵備副使郭萬里再三譯審,情愿歲納差發(fā),呈覆到臣。顧未經具題,不奉欽依,恐奉行無所稟受,番人無所約束,伏乞敕下該部覆行接差,按臣查照二十一年中馬則例,準令每年納馬如額,重加賞賚。仍將趙世福充為岷州番族族頭,聽其約束,依期傳調,不許生事地方,缺少額馬每歲中完破格厚賞,以示羈縻。差滿一并造冊報部,不但戰(zhàn)騎可充而內地藩籬亦厚矣,伏候圣裁。[6]
根據該疏內容并結合其他相關史料,可分析得出岷州茶馬司的設立之因。
李楠在其奏疏開頭即列出了諸茶馬司歲中馬數,“各司歲中如西寧四千零五十七匹,河州三千四百零五匹,洮州一千八百匹,甘涼肅州一千一百三十三匹”,并且重點強調新增設的莊浪茶馬司(4)增設于萬歷十二年(1584)。大獲招番中馬之利,“即莊浪新番寫爾等族中馬一千三百五十四匹,亦起于萬歷十一年,為前差按臣王世揚題準納馬,至今不缺,不但厚我藩籬,而莊浪馬政充足有余,凡以收一番資一番之利也?!本o接著談到“獨岷州與洮州相去百里,洮州番歲中馬一千八百匹,而岷州城外環(huán)住番族,向不納馬?!焙苊黠@,李楠認為“岷州城外環(huán)住番族”,也具備招番中馬的良好條件,完全可以如莊浪茶馬司般中馬獲利。又,萬歷二十八年(1600)巡茶御史畢三才在其奏疏中談及岷州茶馬司的設立,其疏言:
洮州原額一千二百五十匹,河州一千五百四十匹,西寧二千三百匹,甘州八百匹,至萬歷十二年前御史王世揚題準增設莊浪,每年中馬四百七十匹,共馬六千三百六十匹。分給四鎮(zhèn)官軍騎征,余者發(fā)苑作種,規(guī)行已久,法至善矣。自十六年以后,因庫有積茶,番有余馬,節(jié)次增中,年復一年,在洮州則增至一千八百匹,河州增至三千四百零五匹,西寧增至四千零五十七匹,甘州增至一千二百一十八匹,莊浪增至一千三百五十四匹。二十二年前御史李楠題準,岷州每年中馬一百二十匹,今亦增至一百六十匹,歲計一萬一千九百九十四匹。[7]
自萬歷十六年(1588)后,諸茶馬司逐年加增中馬數額,洮州增至一千八百匹,河州增至三千四百零五匹,西寧增至四千零五十七匹,甘州增至一千二百一十八匹,莊浪增至一千三百五十四匹,在加增中馬有利形勢的影響下,萬歷二十二年御史李楠奏準于岷州每年中馬一百二十匹。顯然,畢三才也認為在莊浪等茶馬司加增中馬良好成效的影響下設立了岷州茶馬司。
隆慶年間曾任巡茶御史的褚鈇在其《目擊番虜情狀疏》中言:“……見洮岷皆與番為鄰?!盵8]4185王楠亦奏言“岷州城外環(huán)住番族”。自明初以來,在岷州周圍住牧著眾多的番族部落。當然,番族環(huán)居雖然是設立茶馬司的一個重要條件,不過能否設司招番中馬,明王朝還得重點考慮,此地番族是否可以招撫?是否愿意誠意歸順、納馬易茶?如萬歷十二年,巡茶御史王世揚在奏請增設莊浪茶馬司的奏疏中即曾提到,在設司招番中馬前,一定要事先查明“(番人)人心可否”及“夷情向背”[9],也就是,設司招番中馬的前提是番人愿意接受明王朝的撫調,要有中馬的意愿。據李楠所言,其于萬歷二十一年十一月巡歷岷州時,即差通官傳調大崇教寺番僧六竹瓦咱等二十六族和族頭趙世福等十三族,賞番結束后,“既叨朝廷重賞,向不納馬當差,非歸附天朝之分,各番因稽首稱愿當行。”眾番族表達了愿意歸附天朝、納馬當差的誠意,并且“屢行洮岷兵備副使郭萬里再三譯審,情愿歲納差發(fā)。”再次表明岷州地區(qū)的番族人心向順,情愿納馬中茶。所以,岷州城外番族眾多且情愿納馬是岷州茶馬司建立的原因之一。
在明嘉靖、隆慶、萬歷時期,由于開中商茶過多,造成茶馬司官茶嚴重滯銷,常年積庫以致浥爛(5)這一時期的茶馬奏疏中,有很多奏疏即是針對茶葉積庫的弊病而提出的解決方案。如《嘉靖十年御史郭圻奏請嚴收支以慎茶斤革茶馬司出新積陳之弊疏》《嘉靖十三年御史劉希龍條陳茶法四事疏》《嘉靖二十五年御史胡彥奏請比例計處堆積年久不堪易馬茶斤以資馬政疏》《隆慶二年御史李良臣奏為遵明旨酌時宜議處茶馬疏》《萬歷十一年御史王世揚議廣儲蓄疏》《萬歷十八年御史張?zhí)斓伦嗾垪l議茶馬四事疏》《萬歷十八年御史張?zhí)斓伦酁樘斍樨蠝y酌議茶馬備御四事疏》《萬歷二十年御史徐彥登奏題軍餉缺乏議處茶篦馬價以酌權宜以蘇危困疏》。以上奏疏均出自徐彥登編著《歷朝茶馬奏議》。,洮、河二司官茶積庫的弊病在岷州茶馬司設立前的幾年間猶顯突出。萬歷十八年(1590),巡茶御史張?zhí)斓隆蹲嗾垪l議茶馬四事疏》言:
河州、洮州、西寧所積茶篦足備五年之用,然積之愈久則茶味愈變,況查引簿,各茶司尚有萬歷十七年以前未完引共八百九十六引,每引約計千篦。[10]
同年,張?zhí)斓掠衷谄洹蹲酁樘斍樨蠝y酌議茶馬備御四事疏》中言:
但查河州茶司所積之茶并前報過及今續(xù)收,計茶十二萬一千五百九十篦,洮州茶司所積之茶并前報過及今續(xù)收,計茶十六萬零九百一十篦?!媛毷吣暾猩趟兄瑁嬎陌偃?,該茶四十二萬八千六百七十篦,職十八年所中之茶計五百五十六引,該茶五十五萬零四百四十篦,二年共中茶計九十七萬九千一百一十篦,除發(fā)貯各司外,其應貯于洮、河二茶司之茶,大約有五十萬篦,內有除一半給商外,其入官茶亦可值銀十二萬五千兩有余,然茶篦堆積愈多,則風聲聞播益遠,而虜酋顧眈者益眾,職意目今該發(fā)洮州茶司之茶暫住岷州城中倉內,責令岷州撫民鞏昌府同知督收,其該發(fā)河州茶司之茶,暫收于臨洮府倉中,責令臨洮府通判督收。[11]
萬歷二十年,巡茶御史徐彥登《奏題軍餉缺乏議處茶篦馬價以酌權宜以蘇危困疏》言:
查得洮州茶馬司今歲六月終止,實在茶共九萬四千九百余篦,及查上年招中總共用茶止兩萬五千九百余篦,今歲中馬設若加增用茶,亦不過三萬余篦,大約洮州仍該剩茶六萬五千篦,及查岷州尚有封貯候用茶六萬七千余篦。[12]
據以上三份奏疏內容可知,萬歷十八年,河州、洮州、西寧所積茶篦足備五年之用,貯于洮、河二茶馬司的積茶更是多達五十萬篦,可值銀十幾萬兩。因“新洮州之城,半在山坡,半在平原,若一登其高,則城中虛實盡在目中,且城皆土筑,尤易攻襲?!盵11]為了防范官茶被蒙古部落劫掠,朝廷將洮州茶馬司大量積茶暫時運往岷州城茶倉收貯。萬歷二十年,岷州尚有封貯候用茶六萬七千余篦。所以,自萬歷十八年起,洮州茶馬司的大量積茶收移貯于岷州城內,在李楠奏請設立岷州茶馬司時,岷州茶倉應該收貯有大量的積茶。以往,諸茶馬司的積茶由于積久浥爛,最后時常焚毀處理(6)(明)徐彥登編著《歷朝茶馬奏議》卷2《嘉靖十三年御史劉希龍條陳茶法四事疏》言:“……將前項腐壞茶斤盡數退出,投諸水火?!薄都尉付迥暧泛鷱┳嗾埍壤嬏幎逊e年久不堪易馬茶斤以資馬政疏》言:“……洮州茶馬司庫內灰土塵碎茶斤,如果年久浥爛別無侵欺虛捏情弊,是實許令會官照例燒毀。”,或減價給軍(7)(明)徐彥登編著《歷朝茶馬奏議》卷4《萬歷十一年御史王世揚議廣儲蓄疏》言:“(茶篦)堆積益廣,年復一年,必致浥爛?!}準減價給軍,扣除折色、月糧。”。而積茶如能中馬使用,可謂“變廢為寶”,朝廷必然會大加贊賞。所以,畢三才在談及岷州茶馬司的設立時,就言:“自(萬歷)十六年以后,因庫有積茶,番有余馬,節(jié)次增中,年復一年?!盵7]萬歷十八年,御史張?zhí)斓孪虺⒆嘌裕骸啊跃觅A多余之茶,易其待用征操之騎?!盵11]可知,因岷州茶倉收貯有大量積茶,用來中馬朝廷必將獲利,明朝廷才決定在距離洮州茶馬司百里之處的岷州衛(wèi)又增設新司。所以,岷州茶倉收貯有大量積茶的特殊情況極可能直接導致了岷州茶馬司的設立。
控西番以御北“虜”是自明太祖時期即已制定的既定國策,終明一代一直執(zhí)行。明正德五年(1510)后,隨著蒙古亦卜剌駐牧西海,洮、岷地區(qū)的番族深受其害:
(正德五年)明年,北部亦卜剌與小王子仇殺,亦卜剌竄西海。阿爾禿廝與合,逼脅洮西屬番,屢入寇。巡撫張翼、總兵王勛不能制,漸深入,邊人苦之。八年夏,擁眾來川,遣使詣翼所,乞邊地駐牧修貢。翼啗以金帛,令遠徙。亦卜剌遂西掠烏斯藏,據之。自是,洮、岷、松潘無寧歲。[13]8477
特別是到了嘉靖、隆慶、萬歷時期,河、湟、洮、岷一帶番族因不堪蒙古軍隊的劫掠,紛紛轉而投附于蒙古:
自青海為寇所據,番不堪剽奪,私饋皮幣曰:“手信”;歲時加饋曰:“添巴”;或反為向導,交通無忌,而中國市馬亦鮮至,蓋已失捍外衛(wèi)內之初意矣。[14]4822
嘉靖九年(1530),兵部上言:
且聞西番為北虜亦不剌所侵苦,因以役屬。竊計洮、岷之間不但結于番,又且構于胡矣。有如番、胡交通,益肆猖獗,將何以善其后乎?請悉委之王瓊,令亟圖制御長策,許其便宜從事。[15]992
萬歷十五年(1589),巡按陜西御史楊有仁上言:
臣查得洮河地方舊無虜患,止是防番,故當時原額兵額亦不加多。自俺酋迎佛建寺招結眾住持莽剌川,一以戀水草之豐,一以圖諸番之利,久假不歸,遂成巢穴。且又招引西海諸酋,往來住牧,而洮河門屏之間遂為腥羶屯聚之所矣。是當日關陜止有三邊,而今又增洮河一邊也。要害孤危既與延、寧諸鎮(zhèn)相埒。[16]1139
顯然,至嘉靖、隆慶、萬歷時期,明王朝不僅僅要應對屬番遭蒙古軍隊劫掠,轉而投順蒙古部落的問題,更為危急的是,素無“虜”患的洮、河、岷一帶,竟已成了防“虜”的“一邊”,明王朝的邊防形勢已異常嚴峻,控西番以御北“虜”的既定國策面臨著巨大的挑戰(zhàn)。
故而,自嘉靖年間,“聯(lián)番御虜”再被明朝廷提上了重要議事議程。嘉靖十年(1530),巡按陜西御史方遠宜建言:“保屬番,以固藩籬”(9)《明世宗實錄》卷124嘉靖十年四月甲子條載:“巡按陜西御史方遠宜條陳邊務:……一、保屬番,以固藩籬?!币婎欁娉傻染帯睹鲗嶄洸刈迨妨稀?第二集),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996頁。。兵部復言:
曲先、阿端等衛(wèi),國初授官給印,故我藩籬也。自海賊亦不刺(剌)據其地,日肆凌鑠,為我內患,故守臣因屬番之請,率眾筑堡,以撫衛(wèi)之。茲海賊自(日)繁,我兵不能御,恐此番因而生心,窺瞰強弱,或反為彼所用,則豈惟西之憂,臨鞏、關中亦無高枕之期。初守臣敬(茍)且避事,養(yǎng)成大患,失今不圖,后患必深,宜令鎮(zhèn)巡計之。他議皆可行。[17]996-997
萬歷三年(1576)御史傅元順疏言:
自古御夷無奇策,剿以示威,撫以示恩,二者并行不悖已耳。今罪人既得,國法已伸,蓋足以示威矣,使不撫而安之何以寧眾?矧此輩不過山依穴處,非有舉眾攻陷之惡,雖臨近居民,或摽竊,稍加追究,盡行給還,譬之人身疥癬之疾,于心腹原不足為有無,且種類浩繁,勢難盡滅,聞其中近有與北虜結為婚好者,若嫉之已甚,則鄰番挾仇圖報,固已懷唇齒之疑,而醜虜觸類增悲,尤不免狐兔之憾,萬一兵連禍結,糾黨合攻,則洮岷受其荼毒而秦隴震矣,秦隴震則全陜又得以安枕哉?為今之計,誠不若撫之為便也。[18]
萬歷十五年(1587),兵科都給事中顧九思等奏:
……河西北則虜,南則番,吾以一線之路橫亙其中,使番人無交通北虜之憂,中國坐受茶馬之利,所以不令番與虜合也。夫番眾受虜患深,怨恨入骨,往往有猛圖一逞者,我因而用之,則皆成勁卒,庇則為我用而獲安唇齒,棄則為虜用而有害腹背。利害之間,自當深結于番矣。……部復如議。[19]1137
可見,蒙古部落的大肆內侵,使得明王朝的眾多屬番遭到蒙古部落戕害,邊圉諸番族的藩籬之固遭到破壞。為此,明王朝對諸番族適時采取招撫政策,欲通過“聯(lián)番御虜”,保障邊境地區(qū)的穩(wěn)定。
而明初招番易馬的成功經驗,使明統(tǒng)治者始終認為“聯(lián)番御虜”的萬全之策即是“招番中馬”。因此,自嘉靖四十一年(1562)巡茶御史鮑承蔭上《題為廣招中以制羌夷以實戎政疏》奏請設立甘州茶馬司始,至萬歷二十二年巡茶御史李楠上《題巡歷事竣謹陳末議以飭茶法以重馬政疏》奏請設立岷州茶馬司,三十余年間,先后有12位巡茶御史在其奏疏中專論招番中馬之法(10)《嘉靖四十一年御史鮑承蔭題為廣招中以制羌夷以實戎政疏》《隆慶二年御史李良臣題為虜賊劫搶納馬屬番官軍不行救護懇乞圣明重加罰治以實邊防疏》《隆慶四年御史楊相議處茶馬四事袪宿弊以圖實政疏》《隆慶五年褚鈇條議茶馬事宜疏》《萬歷三年御史傅元順題為酌議茶馬事宜懇乞圣明裁擇以便招中以固邊防疏》《萬歷十二年御史王世揚議招近邊生番中納茶馬以固疆圉疏》《萬歷十八年御史張?zhí)斓伦酁樘斍樨蠝y酌議茶馬備御四事疏》《萬歷十九年御史王有功題酌議收番中馬以裨邊計疏》《萬歷二十年御史徐彥登奏題收復族番以廣圣恩以安邊防疏》《萬歷二十一年御史徐彥登奏題寧鎮(zhèn)倡亂地方多故急賴騎征額外俵發(fā)懇乞特賜查議俯從照給以濟時艱以實邊備疏》《萬歷二十一年御史李楠題招中將官選馬不精蒙蔽成習懇乞圣明大賜懲罪并申飭一二未盡事宜以勵積習以裨圉政疏》《萬歷二十二年御史李楠題巡歷事竣謹陳末議以飭茶法以重馬政疏》。。
“招番中馬”是明王朝實現“聯(lián)番御虜、捍外衛(wèi)內”戰(zhàn)略的關鍵,明統(tǒng)治者對招番中馬的諸多有利之處了解得很透徹。如萬歷十八年御史張?zhí)斓伦嘌裕?/p>
凡有番人肯歸心,中馬納款效順者,不妨分外增中,仍因其馬數多寡,照常犒以花紅牛酒,以為鼓舞激勸之機,庶以久貯多余之茶,易其待用征操之騎,且因其來歸款順之時,以為收拾聯(lián)屬之策,誠一舉而有四利在也。[11]
次年,西寧分巡、肅州等道報:招過熟番八萬二百七十余名。經撫題稱:“熟番復歸,生番亦附。番既慕義,虜亦畏威,甚獲其利”[20]1174。同年,御史王有功奏言:
近該經略尚書鄭洛計先收番,以散虜黨,督令各道將領設法招撫,而遠近生熟及久陷虜中諸番翕然歸順中茶馬,此我皇上以德來遠之明驗,誠保邊固圉之一策也。[21]
蒙古部落南下入侵,大肆搶番,昔日諸番西北邊境的藩籬之固即將不保,明代西北邊防形勢日趨惡化,正是在這樣危急的局勢下,“招番中馬”得到朝廷上下的高度重視。自嘉靖四十二年至萬歷十二年,朝廷先后增設了甘州、莊浪兩個茶馬司。特別是“自(萬歷)十六年以后,因庫有積茶,番有余馬,節(jié)次增中,年復一年?!盵7]明王朝掀起了一股招番中馬的熱潮。李楠在萬歷二十一年的奏疏中言:“……查得各司中馬原額萬歷十五年共七千五百五十九匹,萬歷十六年增共八千六百零七匹,萬歷二十年增共一萬一千七百有奇。”[22]諸茶馬司招番中馬成效顯著,中馬數額逐年加增,明王朝招番中馬繼楊一清茶馬整頓后,再次興盛起來(11)據楊一清正德二年(1507)《為修舉馬政事疏》(楊一清撰,唐景紳、謝玉杰點校:《楊一清集》(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99頁)所言:“查得弘治十六年,御史李璣易馬將完,取回臣接管三衛(wèi)共易過馬兩千四百八十八匹;弘治十七年,易過馬六千三百四十三匹;弘治十八年,易過馬四千二百九十八匹;正德元年,易過馬五千九百四十八匹,總計四年共易兒、騸、騍馬一萬九千零七十七匹”可知,經楊一清等茶馬制度改革修舉后,可謂成就顯著,茶馬互市復蘇,年易馬量最多不過6343匹;而明初茶馬互市興盛時年差發(fā)馬數量為萬余匹,相較于前二者,萬歷二十年,年中馬量能達到11700匹,稱之為“興盛”亦不為過。以往,學界將楊一清茶馬改革視為明代茶馬制度的最后修舉,自此之后,明代官營茶馬互市陷入“再度衰落期(1509—1644)”(參見郭孟良先生《略論明代茶馬貿易的歷史演變》,載《齊魯學刊》1989年第6期)實際情形可能并非如此,楊一清茶馬整頓后,沒過幾年,因內外部因素的共同影響,在正德五年后明代茶馬互市再度衰落,這確實是事實。但在明末茶馬互市完全趨于沒落前,至少在嘉、隆、萬時期,茶馬制度又有過一次大的興革,并且改革效果明顯,以茶易馬曾又一度興盛起來。。次年,李楠再次上疏朝廷,奏請于岷州增設茶司,招番中馬。很顯然,因“招番御虜”戰(zhàn)略之需,在諸茶馬司“招番中馬”熱潮的影響下,岷州茶馬司設立。
關于岷州茶馬司設置的具體時間,史料鮮有記載,以前的研究,多數以《明實錄》的相關記載推測得出,《明實錄·神宗實錄》載:
兵部復御史李楠巡視川陜茶馬議:一、收岷州番馬,以充征騎。按西鎮(zhèn)番族歲各中馬,而岷州城外番族何獨不然。宜宣諭番僧陸竹瓦咱等,自今歲始今(令)納馬一百二十匹,以趙世福充為族頭,約束諸夷。中馬完日,優(yōu)加犒賞。[23]1182-1183
之前已述,岷州地區(qū)的諸番族,實際上自明初岷州衛(wèi)設立后即開始向明王朝納馬,所以,有學者認為,明代的岷州衛(wèi)一直充當著茶馬司的角色,這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可以確定,萬歷二十一年之前,岷州地區(qū)諸番族的納馬易茶并不普遍,不時有番族愿納馬中茶,明朝廷即令設于洮岷地區(qū)的洮州茶馬司具體主持(12)如《明實錄·神宗實錄》卷66 萬歷五年閏八月己丑條載:“洮、岷邊外生番羶藏率眾來降,愿歲納馬匹中茶。按臣以聞,許之?!币婎欁娉傻染帯睹鲗嶄洸刈迨妨稀?第二集),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00頁。。朝廷并未在岷州地區(qū)單獨設立茶馬司。而據《明實錄·神宗實錄》卷284的記載可知,萬歷二十三年,兵部復李楠的奏請,令宣諭番僧,每年于岷州招番中馬,并且對每年中馬數額以及招番中馬的相關事宜均作了具體的規(guī)定。但僅據此,還無法得知岷州茶馬司設立的時間。又《明實錄·神宗實錄》卷356有岷州茶馬司的確切記載:
以后每年茶司易馬,西寧額(收)三千二百匹,河州三千四十匹,洮州一千八百匹,岷州一百六十匹,甘州一千匹,莊浪八百匹,共一萬匹。[24]1203
通過這條史料可知,至少萬歷二十九年(1601)岷州茶馬司已經設立,每年中馬數額為160匹,以此結合《明實錄·神宗實錄》卷284的記載,基本可推測:萬歷二十三年,朝廷令每歲于岷州招番中馬120匹,即標志著岷州茶馬司的設立。王曉燕先生認為岷州茶馬司設立于萬歷二十三年[25]167,并注明其結論出處為《明實錄》,筆者推斷此結論的主要依據極有可能就是《明實錄·神宗實錄》卷284和卷356的記載。
當然,《明實錄·神宗實錄》萬歷二十三年四月甲寅條的記載中,確實沒有岷州茶馬司設立時間的明確記載,該結論只是推論,因而,也有學者提出了相對保守一點的觀點,閔文義先生認為應置于萬歷二十五年前后[4],姚繼榮先生認為應置于萬歷初年(13)參見姚繼榮先生《明代西北諸茶馬司的置廢及管理》(《青海師專學報》1993年第3期)。姚繼榮先生著《明清西北馬政研究》繼續(xù)持先前的認識,認為岷州茶馬司設立于萬歷初年。,這兩種認識似乎都較為謹慎,留有余地。
據《萬歷二十二年御史李楠題巡歷事竣謹陳末議以飭茶法以重馬政疏》可知,《明實錄》所載“御史李楠巡視川陜茶馬議”的主要內容就是討論岷州茶馬司增設的相關事宜,其設置于萬歷二十三年的推論似乎是正確的。但李楠在其奏疏末曾言:“顧未經具題,不奉欽依,恐奉行無所稟受,番人無所約束,伏乞敕下該部覆行接差,按臣查照二十一年中馬則例,準令每年納馬如額,重加賞賚。”顯然,萬歷二十一年李楠已在岷州中馬,只是未奉欽依,也就是朝廷還未正式頒布命令增設茶馬司招番中馬,而如果朝廷頒布諭旨,正式增設茶馬司,令岷州諸番每年納馬一百二十匹,則奉行招番中馬就有所稟受。朝廷于萬歷二十二年即準李楠所奏?!?萬歷)二十二年,前御史李楠題準,岷州每年中馬一百二十匹?!惫识?,可以確定,岷州茶馬司應該置于萬歷二十二年,治岷州衛(wèi)(今甘肅岷縣)。
岷州茶馬司初設后,命番人趙世福為岷州番族首領,眾番聽其約束,招中前由其依期傳調諸番中馬;每年岷州茶馬司定額中馬120匹;中馬完畢后,優(yōu)加犒賞首領,并將該年中馬數額、缺少額馬、犒賞番族首領等情況造冊上報到兵部,以備查考。至萬歷二十八年,岷州茶馬司中馬數額加增至每年160匹,所中馬匹全數發(fā)至邊鎮(zhèn)營軍騎征[7],岷州茶馬司的建立對岷州周邊地區(qū)的穩(wěn)定產生了積極的影響。但僅從中馬數量來看,相較于同期西寧3200匹,河州3040匹,洮州1800匹,甘州1000匹,莊浪800匹(14)《明實錄·神宗實錄》卷356萬歷二十九年二月庚寅條載:“兵部覆茶馬御史畢三才疏,……以后每年茶司易馬,西寧額三千二百匹,河州三千四十匹,洮州一千八百匹,岷州一百六十匹,甘州一千匹,莊浪八百匹,共一萬匹?!?,岷州茶馬司中馬雖有所加增,但每年160匹的中馬數量,遠不及西寧茶馬司中馬之數的零頭,其中馬數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此,明朝廷于岷州增設茶馬司招番中馬的效果并不理想。
岷州設茶馬司招番中馬效果不佳的原因大致有二:其一,洮、岷二州相距百里,洮州已設有洮州茶馬司,再于岷州設司,勢必影響后設茶馬司招中效果?!搬褐荼平?,相為唇齒?!盵26]洮州茶馬司所涉及的范圍,應該能夠顧及到岷州地區(qū)的以茶易馬,萬歷十二年御史王世揚曾疏言:“然當時茶馬之制,惟及于洮岷河湟……。”顯然,自明初以來,洮岷地區(qū)的以茶易馬就是由洮州茶馬司主持的,洮、岷二州相近,設立一茶馬司足矣。而百里之地內設置有兩個茶馬司,可以想見,后置的岷州茶馬司,其中馬效果必定不佳。其二,岷州番族族小,產馬數少。雖然岷州地區(qū)番族眾多,但相對于同是明中后期增設的甘州和莊浪二茶馬司,其地的番族產馬數相對較少,這從甘、莊二茶馬司初設時,朝廷初定的中馬基數就能反映出來,甘州初定800匹,莊浪初定470匹。當然,岷州更是不能與洮、河、西寧三茶馬司的中馬數相提并論。所以,岷州地區(qū)番族本身就產馬不多,李楠招中時初定120匹就足以說明此問題。
其實,如果我們回顧甘州、莊浪二茶馬司設立時朝臣奏疏中的顧慮,便可發(fā)現,茶馬司之間地理位置的分布是否合理,一直是朝廷增設茶馬司前所考慮的?!安榈煤又葜龄萑倮铮⒍桉R司而不為多,甘州至西寧一千里,……顧河西茶馬司之建止于西寧衛(wèi),而未及甘肅招番易馬?!盵27]“……雖甘州建有茶司,而莊浪猶未議及?!盵9]
即便如此,明朝廷還是在距離洮州茶馬司百里之處又增置岷州茶馬司,這種設置顯然在地理分布上是不合理的,那這又說明什么問題呢?筆者認為:
第一,明朝廷更顧及增置岷州茶馬司對“招番御虜”戰(zhàn)略的重大政治意義,而對其微不足道的中馬數量顧慮不多。自萬歷十八年起,為了防范官茶被蒙古部落劫掠,朝廷將洮州茶馬司大量積茶暫時運住岷州城茶倉收貯,這足以說明岷州茶馬司設置前河、洮、岷地區(qū)的“虜”患是相當嚴重的,在邊防形勢如此危急的情況下,明朝廷首先顧及增置岷州茶馬司對防“虜”所具有的重大現實政治意義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雖然李楠在奏請增設岷州茶馬司的奏疏中未談到岷州城內收貯有大量積茶,但岷州城內貯有大量積茶的這種特殊情況極可能直接導致了岷州茶馬司的設立。以往諸茶馬司大量積茶,常年累月積壓,往往變質、腐壞以至最后只能焚毀處理,而如能將積茶以中馬處理,即便中馬數量較小,也不失為變通之計,朝廷對此也必然大力支持。
第三,受到自萬歷十六年以來諸茶馬司中馬數額逐年加增風潮的影響,明朝廷增置岷州茶馬司的決定似乎缺乏冷靜及長遠的考量,有急功近利之嫌。岷州茶馬司的建立,有受諸茶馬司招番中馬熱潮影響的因素,但茶馬司招番中馬掀起熱潮的背后,卻隱藏著諸多的弊病。萬歷二十八年御史畢三才疏言:“……矧馬多而害與弊亦多,各道拘泥舊規(guī),即矮小病瘦之馬亦收之,以足其數,未幾倒損虛糜草料徒以病國,番人馬少輒盜虜馬以充其額,而虜懷恨肆毒,是啟隙招侮,適以病番?!盵7]中馬數量加增的背后存在作弊的行為,中馬數額可謂徒有虛名,在岷州茶馬司設立前,明朝廷受諸茶馬司招番中馬諸多利好的影響,對中馬加增背后的情弊缺乏足夠認識,之前又有甘州、莊浪二茶馬司的增設,而且招番中馬大有成效,因而,明朝廷未作冷靜、長遠的考量,在急功近利情緒的影響下增設岷州茶馬司是極有可能的。暫且不論岷州茶馬司自設立后中馬效果不佳,且看明亡清興后,清王朝完全承襲了明后期茶馬司“五司”(15)《清高宗實錄》卷106乾隆四年十二月壬午條載:“……因西、莊、洮、河、甘、五司,庫貯陳茶甚多?!奔次鲗帯⑶f浪、洮州、河州、甘州五司。的設置,唯一的調整就是未再設立岷州茶馬司,洮河地區(qū)只設置洮州茶馬司,顯然,清初對明季于岷州增設茶馬司并不認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明萬歷二十二年增置岷州茶馬司是失敗的。
綜上所述,自明初以來,岷州衛(wèi)周邊地區(qū)即駐牧著眾多番族,其地的諸番族,屬于歸順于明王朝的屬番,從洪武年間始“歲以馬易茶”(16)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三百三十《西番諸衛(wèi)傳》記載:“(洪武)十六年,青海酋長史刺巴等七人來歸,賜文綺、寶鈔。時岷州亦設衛(wèi),番人歲以馬易茶,馬日蕃息?!北本褐腥A書局1974年版,第8541頁。。嘉靖、隆慶、萬歷時期,蒙古駐牧青海,大肆搶番,明代西北邊防形勢日趨惡化,特別是素無“虜”患的洮、河、岷一帶,竟成了防“虜”的“一線”邊地。面對蒙古部落的軍事威脅,明王朝提出“保屬番,以固藩籬”的應對之策,首先爭取已陰附于蒙古的諸番族,等眾番族紛紛投順明王朝后,再以招番中馬的方式羈縻諸番,穩(wěn)固藩籬,最終實現“聯(lián)番御虜”、捍外衛(wèi)內的戰(zhàn)略。故而,在朝廷上下的重視之下,自萬歷十六年,掀起了一股招番中馬的熱潮,諸茶馬司中馬數額連年加增,茶馬司開茶中馬,頗得實效。岷州茶馬司即是在“招番御虜”的大背景下,受諸茶馬司招番中馬熱潮的影響而建立的。另外,為了防范官茶被蒙古部落劫掠,自萬歷十八年,朝廷將洮州茶馬司大量積茶暫時運往岷州城茶倉收貯,這使在岷州增設茶馬司招番中馬的官茶有了保障,更為重要的是,以這些長年累月積壓在庫的官茶易中番馬,朝廷將大大獲利,故而,岷州茶倉收貯有大量積茶的特殊情況直接影響了岷州茶馬司的增設,這也是因蒙古南下而出現的一個特殊情況。所以,萬歷二十二年,在“招番御虜”大背景的影響下,諸茶馬司掀起了招番中馬的熱潮,又因岷州城收貯有大量積茶,明朝廷準巡茶御史李楠所奏,于岷州又增設了茶馬司。岷州茶馬司的增設,使洮岷地區(qū)洮、岷二州間,百里之地的距離出現兩個茶馬司,這樣的設置顯然不太合理,這也是導致岷州茶馬司增置后中馬效果一直不佳的主要原因。岷州茶馬司的增置,顯然與“招番御虜”的戰(zhàn)略需求、諸茶馬司中馬利好、岷州城貯有大量積茶等相關因素有關,客觀來看,其增設似是明王朝在當時特殊情境下的明智之選,但從長遠來看,其決定長遠的考量,最終未能達成預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