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遠 曹 萌

（蘇州科技大學 教育學院應用心理系，江蘇 蘇州 215009）

1 引言

自我表露（self-disclosure）是個體在與他人進行交流的過程中傳遞有關自己信息的重要方式（Dunbar,Marriot,&Ducan,1997）。隨著網絡的發(fā)展和流行，個體不僅可以通過面對面直接交流向他人表達個人信息，還可以通過網絡的途徑（如：Facebook、QQ、電子郵件、微信、微博等）進行多樣化的線上溝通，網絡自我表露便由此發(fā)展而來。

網絡自我表露是個體通過運用不同的網絡形式來向他人傳遞個人信息以達到展現自我、發(fā)展人際關系等目的的行為活動，是線下自我表露的拓展與延伸。網絡自我表露可以是與現實中面對面交流類似的雙向交互活動，也可以是一種單向行為事件。網絡的異步性為個人提供了足夠的時間進行思考、編輯甚至操縱他們的網絡自我表露以起到印象管理的作用（Attrill&Jalil,2011），讓信息的“表露”和“被獲取”不同步，這也是網絡自我表露不同于線下表露的最大特點。

人們的社會交往行為往往起源于信任，基于信任而了解、互動，以達到共贏（Dzhelyova,Perrett,&Jentzsch,2012）。網絡自我表露本身就是一種具有風險性的行為，個體在網絡社交中的自我表露同樣建立在對社交對象的信任基礎之上（邱蕾，2009）。網絡中的交流缺乏實時情緒反應、身體語言等行為線索（謝笑春等，2013），個體只能通過有限信息來形成對他人的信任判斷（Todorov&Uleman,2004）。相比于文字，面孔蘊含著豐富的社會信息（Engell,Haxby,&Todorov,2007）。其中，面孔可信度是面孔社會信息的一個基本維度，能夠影響人們整體趨近或回避的傾向(Oosterhof&Todorov,2008)，在兒童身上也能體現（馬鳳玲等，2014）。此時面孔可信度就直接影響了個體的網絡自我表露（Mesch,2012）。

2 面孔可信度對網絡自我表露的影響

網絡自我表露的影響因素眾多，但信任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根據著名的人際關系研究學者提出的信任發(fā)展模型，人際信任建立主要包括初始階段、熟悉階段和適應階段（Rempel et al.,1985）。本文對三個階段中面孔可信度對網絡自我表露的影響分別進行闡述。

2.1 網絡社交初始階段

社交初始階段是第一印象的形成階段，在互相探測、熟悉中確定社交發(fā)展的方向（Rempel,et.al,1985）。若第一印象是積極的，那么個體會產生信任感，社交可以順利進行；反之，則交往可能就此終止（Bekmeier-Feuerhahn&Eichenla,2010）。在網絡社交的初始階段信息有限的情況下，面孔的性別、結構、吸引力、熟悉度和情緒等因素都可作為面孔可信度的判斷的依據，在人們對陌生人形成第一印象中發(fā)揮重要作用（Oosterhof&Todorov,2008），并將直接影響自我表露行為的產生。當社交對象的面孔可信度越高，感知一方的敵意就越少，更容易將其視為潛在的朋友，從而產生更進一步發(fā)展，由此網絡自我表露的數量會越多（Li et al.,2011）。另一方面，社交初始階段，個體會對自身印象進行管理，表露內容的積極性會大大提高（Bekmeier-Feuerhahn&Eichenla，2010）。

2.2 網絡社交熟悉階段

在良好的第一印象形成以后，雙方將進行持續(xù)的交互活動，此時進入了網絡社交熟悉階段。由于信任是一個動態(tài)變化的過程，可信性是一種對回報概率的信念，最初是基于隱性判斷，然后根據后期經驗動態(tài)更新(Chang et al.,2010)。因此個體的網絡自我表露會受到社交雙方互動情況的影響。在社交發(fā)展過程中，雙方可以通過長期的面孔可信度判斷形成穩(wěn)定的信任感，那么他們更容易形成一個良性的交流過程，即當個體進行網絡自我表露的時候，對方會及時針對其所表露內容做出反饋，而當對方做出自我表露時，對對方面孔的高度信任甚至可以促使個體做出相應的、較為隱私的自我表露，并推動雙方進一步地分享信息，由此形成一種積極的網絡自我表露循環(huán)，從而使得社交雙方的依賴性增加。

2.3 網絡社交適應階段

面孔可信度的判斷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形成，個體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進行有意識的反思，因此從面孔所獲得的可信信息并不完全準確，其中可能包含著錯誤的信息（Shen,Mann,&Ferguson,2020），容易使個體產生一種無形的刻板印象（張坤坤等，2019），且將這種信任偏差一直保持到關系適應時期。

對于社交初始階段被判斷為可信面孔的社交對象，在網絡社交適應階段，個體會因為“光環(huán)效應”而對社交對象更加包容，忽略其他有效的信息（Olivola&Todorov,2010）甚至消極信息（趙娜，周明潔，張建新，2014），盲目的信任使其進行更深層次的、私密的自我表露，加大了網絡社交的風險。

對于社交初始階段被判斷為不可信面孔的社交對象，已經形成的消極的第一印象很難更新（Shen,Mann,&Ferguson,2020）。而且負面的第一印象比正面的第一印象更難克服（Cone&Ferguson,2015）。即使在社交發(fā)展階段獲取了新的信息，之前的面孔也會對個體經驗的更新產生阻力（Gunaydin,Selcuk&Zayas,2017; Rimondini, Mazzi, Busch, &Bensing,2018）。這樣的信任偏差會抑制網絡自我表露，或產生虛假自我表露，容易對社交對象造成傷害。

總之，面孔可信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預測真實的行為（Li,Heyman,Mei,&Lee,2019），可以推動網絡自我表露的發(fā)展。面孔可信度雖然不是萬能的，但能為個體信任判斷的過程提供有意義的信息，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網絡自我表露的風險（李慶功，王震炎，孫捷元，師妍，2020）。

3 面孔可信度對網絡自我表露的影響機制

信任是動力系統(tǒng)、情感系統(tǒng)和認知系統(tǒng)相互作用的結果（陳瀛，徐敏霞，汪新建，2020）。當個體面對完全陌生的網絡社交對象時，缺乏一定的情感基礎，整個過程主要表現為認知為主導型的信任。以下將從社會信息加工模型、計劃行為理論和不確定性減少理論來分別闡述面孔可信度對網絡自我表露的影響機制。

3.1 社會信息加工模型

社會信息加工模型（Social Information Processing Model,SIP）認為，個體會結合自己過去的經驗來對獲取的信息和線索進行感知、歸因、選擇、評估、執(zhí)行等過程的加工（Dodge&Rabiner,2010）。在有關網絡社交的研究中，無論是對于在線友誼(Utz,2000)，還是對于在線約會(Gibbs et al.,2006)，社會信息加工模型（SIP）都能較好地解釋其中的發(fā)展過程和機制。相比線下交流，雖然通過網絡交流會缺乏一定的線索，但人們還是可以依據有限的線索進行信息加工。面孔包含了大量個體所需的信息，不僅包含了諸如性別、年齡、種族等人口學信息（Joo,Steen,&Zhu,2015）可以反映出個體的特質，例如領導力、吸引力、可信度（Falvello et al.,2015）、支配性（Sutherland,Young,&Rhodes,2017）等。在網絡社交中，正是因為網絡交流的延遲性和社交對象的動作、聲音、神態(tài)等行為線索的缺失，個體在網絡社交中會更依賴可獲取的信息，并結合過去經驗來判斷這些信息，從而做出網絡自我表露的決策。在網絡可獲取的信息中，個體首先會通過面孔照片充分挖掘豐富的信息，包括社交對象的身份、性格等多方面，并結合已有經驗進行感知和判斷。人們會將相貌的特征不自覺地歸因于人格特質，迅速形成對對方可信度的判斷（Rule&Ambady,2008），由此選擇是否與該對象進行網絡自我表露。

3.2 計劃行為理論

計劃行為理論（Theory of Planed Behavior,TPB）提出，執(zhí)行某個特定行為所持的態(tài)度、知覺行為控制（即執(zhí)行的自我效能感）和主觀規(guī)范形成一個人以特定方式行事的意圖，而意圖會推動實際行為的產生（Ajzen,1991）。Pelling&White(2009)用計劃行為理論（TPB）的擴展模型，包括自我認同和歸屬感等變量很好地解釋了年輕人在社交網絡中的行為模式。態(tài)度和主觀規(guī)范顯著預測了社交網絡使用的意圖，并顯著預測行為。自我認同感極其顯著地預測了意圖和意外的行為(Pelling&White,2009)。高可信面孔能夠促進人們的積極態(tài)度，例如，可信面孔更容易獲得選舉支持（Todorov,et.al.,2005）和投資借貸（Zebrowitz et al.,2017），擁有著可信面孔的網約車車主（李慶功等，2020）更容易被乘客選擇等。

網絡自我表露在大多數時候是一種自愿、刻意的行為（Zimmer et al.,2010）。根據TPB理論，當個體通過面孔可信度判斷社交對象是值得信賴時，個體會對該對象持較為積極的態(tài)度，并認為對其進行網絡自我表露是較為安全的，個人隱私不易被泄露，此時個體會更傾向于做出網絡自我表露的行為。網絡社交是脆弱的，當社交一方不回應對方的表露，就會導致社交對象一方呈現出單向的網絡自我表露，這種消極互動情況的最終結果便是社交關系的突然中止。從這個角度來說，可信度高的面孔可以增強個體自覺行為控制，認為自己與社交對象是可以產生積極的自我表露互動的，從而推動表露行為的產生。

3.3 不確定性減少理論

不確定性減少理論（Uncertainty Reduction Theory,URT）認為在人際關系發(fā)展的過程中存在著各種不確定性，個體在交往的過程中會不斷減少這種不可確定的因素（周愛保，周鵬生，2008）。尤其網絡的匿名性和虛擬性使得交往充滿了不確定性，個體需要通過面孔可信度的判斷來獲取他人的特質信息，不斷減少這種不確定性，獲得更多的安全感，從而促進自我表露的深度。特別是在建立人際關系以后，個體想要表露自己的隱私時，會確保自己處在一個信息不會被泄露的環(huán)境下，然后通過互換私密信息加深彼此的情感聯(lián)系。有研究表明，在線約會者更是會通過關注最小的線索，比如照片中透出了地點等信息（謝笑春等，2013）來減少不確定性，并利用這些線索對對方進行大規(guī)模的概括（Ellison,Heino,&Gibbs,2006）。在線約會者使用不確定性減少策略的頻率能夠影響潛在約會對象的自我表露數量(Gibbs et al.,2011)。當面孔信息與已有認知相矛盾時，即增加不確定性時，個體會減少表露的深度，或暫時退行到社交初期的表露的狀態(tài)。

4 未來研究展望

4.1 影響機制的進一步探究

網絡自我表露不僅是一個整體，它也有不同的維度。最常見的是以網絡自我表露的數量和程度、內容敏感的程度、內容的性質和內容的真實度為劃分依據，分別體現了網絡自我表露的數量、隱私性、積極性和真誠性（曹玉，2011）。而面孔可信度對于網絡自我表露的不同維度可能存在著不同的影響，比如隨著互動關系的深入，社交雙方在自我表露的數量、積極性和真誠性上會有所提升，但在隱私性方面卻不一定。人們的隱私信息往往不會輕易透露給他人，即使匿名社交也很難提高高度隱私的自我表露水平，個體在進行隱私表露的時候會比較謹慎。有研究表明隱私信息會降低個體對表露個人信息的傾向，從而減少自我表露的意圖（Oghazi et al.,2020）。所以面孔可信度如何對網絡自我表露的不同維度產生影響還有待進一步的探究。

4.2 研究方法的創(chuàng)新

從研究對象上來看，目前多集中在大學生，但隨著網絡的廣泛應用，各種功能的App屢見不鮮，網絡的用戶群體已不局限在青年人。兒童、青少年、老年人以及一些特殊群體都在使用網絡，而且不同年齡段對于網絡社交的使用熟練度和依賴程度是不同的。例如，相比年齡大的用戶，青少年對網絡社交的使用和依賴程度可能更強，因此，對不同群體進行多年齡段跨度的網絡自我表露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

從研究手段來看，現階段還是以問卷調查法為主，相關實證研究的方法還需要進一步豐富。在未來的研究過程中還可以結合質性研究、認知行為實驗以及認知神經實驗等方法。例如，在對網絡環(huán)境進行相關研究時，可以通過一些信息技術手段模擬APP，創(chuàng)設虛擬的網絡環(huán)境，對被試在虛擬網絡平臺中的文本、語音、圖片等資料進行分析，通過實時數據動態(tài)探究面孔可信度對自我表露的影響。在探討主體、社交環(huán)境和表露對象的特征對網絡自我表露的影響時，可以采用認知實驗，從交互作用的角度揭示變量之間的關系，如呂劍晨和張琪(2017)運用認知實驗對現實和網絡情境中的自我表露進行了對比研究。

許多面孔信息加工的實驗中都使用了腦電事件相關電位技術（ERP）、功能磁共振成像（f MRI）技術來探索面孔加工時腦區(qū)的活動情況和神經時程機制。比如，與可信面孔相比，杏仁核對不可信面孔的激活增加 (Haas et al.,2015;Rule et al.,2013;A.T.Todorov et al.,2013)。而且杏仁核活動的個體差異也與面部可信度的評級顯著相關(Haas et al.,2015)。腦電研究結果顯示，面孔可信度的早期視覺皮層活動與社會接近和回避行為之間存在聯(lián)系（Shore et al.,2017）?？尚琶婵紫鄬τ诓豢尚琶婵自陬~葉區(qū)域的活動增加了約150ms，稱為早期額葉陽性(Early Frontal Positivity；EFP)，而EFP反映了偏好刺激的獎勵價值(Marzi et al.,2014;Rudoy&Paller,2009)。自我表露的f MRI研究中，結果顯示自我表露這一行為既能激活獎勵相關腦區(qū)，如腹側紋狀體（VS），中腦腹側被蓋區(qū)（VTA）和腹內側前額葉（vmPFC）(Tamir&Mitchell,2012)，也能激活社會認知相關腦區(qū)，特別是與心理內化和觀點采擇有關的腦區(qū)，如背內側前額葉（dmPFC）,楔前葉（precuneus），雙側顳葉前側（anterior temporal cortex，ATC）和顳頂結合處（TPJ）,左側pSTS，內側后頂葉區(qū)（medial posterior parietal cortex，mPPC）(Kilford et al.,2016)。其中VTA這個區(qū)域是大腦中的主要多巴胺生產區(qū)，在獎勵和目標導向行為中起著核心作用(Morales&Margolis,2017)。從以上結果可以看出，可信面孔和自我表露行為本身都與大腦獎勵回路有關，這暗示了自我表露本身是一種對主體有內在價值的獎勵行為(Tamir&Mitchell,2012），而高可信面孔會正面促進這一行為的發(fā)展。雖然目前還沒有研究直接揭示面孔可信度對網絡自我表露影響的神經機制，但是可以預見這將會是一個有前景的方向，從神經生理層面為研究提供更堅實的證據。

4.3 研究的實踐價值

網絡自我表露影響因素的研究主要以解釋現象為主。面孔可信度對網絡自我表露的影響研究則表明了面孔可信度會推動網絡自我表露行為，解釋了即使不在面對面交流的環(huán)境下，人們依舊喜歡“看臉”的現象以及可以進一步探討人們傾向于對何種面孔進行網絡自我表露的問題。在下一階段，可以對現象進行干預，注重研究的實踐意義。一些用戶可能會因為面孔信息的誤導而進行了不恰當的自我表露，導致受到欺騙和傷害。所以，依靠進一步的相關研究可以幫助他們學會合理利用網絡平臺中所展示的照片去辨認社交對象的可靠程度，減少因不當的自我表露而帶來的消極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