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鵬宇 唐嘉遙
皎然,唐代詩僧,俗家姓謝,字清晝,浙江湖州人,具體生卒年月尚無確切的考證,只知其一生活動主要在中唐大歷、貞元年間,《唐詩紀事》卷第七十三云:“靈運十世孫。”可見其是南北朝時期山水派詩歌創(chuàng)始人謝靈運的十世孫。唐代詩僧甚多,諸如護國、靈一、清江、法照等,而南宋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認為“釋皎然之詩,在唐諸僧之上”,對其詩歌成就給予了高度認可。于颙在《吳興晝上人集序》中就極力稱贊其詩曰:“得詩人之奧旨,傳乃祖之菁華,江南詞人,莫不楷范?!逼湓娭饕惆l(fā)詩人的隱逸情懷、與友人離別贈答之意,中唐詩人韋應物頗重視皎然的送別詩,“詩名徒自振,道心長晏如”(韋應物《寄皎然上人》),由此可見端倪。本文聚焦于其送別詩,主要深入分析皎然送別詩的三個層次:第一體現(xiàn)“世情”,即書寫與世俗人士的深情厚誼,作為僧人亦不能免俗的傷心離別;第二體現(xiàn)“師情”,通過對沙彌游行或外出受戒的送別,體現(xiàn)出對遠行沙彌修行路遠的擔憂以及殷切盼望;第三體現(xiàn)“禪情”,即與得道高僧談論禪理,以禪宗的“無念”思想來解釋世間的離別,以求淡化離別的不舍。
送別詩有著久遠的詩學傳統(tǒng),其最早可以追溯到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肚仫L·渭陽》是一首描述外甥送別舅舅的詩歌,歷來被譽為中國送別詩的開端,清代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稱此詩“為后世送別之祖”。送別詩由此發(fā)端后,經過數(shù)百年的發(fā)展,已經成為詩歌的主要題材之一,及至唐代,送別詩發(fā)展到繁盛階段,唐代許多大詩人都有不少膾炙人口的送別詩,如“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高適《別董大》),“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李白《贈汪倫》),“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送元二使西》)等都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不僅文人創(chuàng)作有送別詩,佛門僧人亦作有送別詩。僧人與文人送別詩的相同之處在于都流露對友人的不舍之情,獨特之處在于他們在詩中會與僧人談論禪機禪趣,皎然送別詩就是僧人送別詩的典型,品讀他的送別詩,我們能明顯感覺到僧人送別詩與文人送別詩之間的異同。他的送別詩主要有三種情感要素,即世情、師情、禪情。
一、世情:黯然銷魂的離別之情
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中最繁榮鼎盛的封建王朝之一,經濟發(fā)達,政治開明,統(tǒng)治者選用人才的方式不拘一格,除了用科舉制度選用官吏外,還以推薦的方式錄用,這樣的選舉制度使得文人在入仕之前大都有漫游經歷,以求結識達官貴人或初步揚名,還有的假意隱居以求擴大影響、提高自身聲望,引起官府的注意,這就是所謂的“終南捷徑”。所有的這些途徑都有助于文人的仕途,因此一時成為風尚,如李白的漫游經歷就十分的豐富,足跡遍布祖國的山水。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文人普遍進行交游,因此眾多仕人與佛門弟子常有往來。此外,唐代社會思想活躍,儒釋道思想傳播興盛,唐代的許多詩人都受到佛家思想的影響,受影響最大的莫過于王維,且唐代的代表文學樣式就是詩歌,吟詩作對風氣濃厚,故而他們相互之間少不了送別贈答之作,在這樣的基礎之上,眾多詩僧與世俗人士的送別詩應運而生。
皎然的送別詩中包含著詩人濃厚的情意,表現(xiàn)了黯然銷魂的離別之情。他善于用形象的環(huán)境來襯托抽象的情感,使無形不可視不可觸摸的離別之情用有形可視可觸摸的物象來衡量出來,做到移情入景,使外在景物染上自己的內在感情,從而使讀者明確感受到他情感的真摯,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和認同感,如《送別》詩云:“聞說情人怨別情,霜天淅瀝在寒城。長宵漫漫角聲發(fā),禪子無心恨亦生?!边@首詩的題目沒有說明分別之人的身份,也未提及詩人與友人之間的情感,更沒有交代送別的時間、地點等具體要素,這首詩完全拋開了具體的某一次的送別,而是著眼于送別的一般特征。詩人從傳統(tǒng)的情人之間的離情別緒寫起,用傳統(tǒng)的黯然銷魂的離別之情襯托出自己送別之情的深厚與真摯,詩中沒有直接描寫自己的不舍,而是用“霜天”“寒城”“長宵”“角聲”等幽冷哀怨的意象,融情入境,寄情于景,將自己的送別放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中來描寫,自然使人感到凄苦不堪,引起了讀者的共鳴,極富感染力,表現(xiàn)出詩人十分珍惜與友人的情感。
像這種不直接說明自己感情借以景物抒情的詩歌還有很多,例如《冬日送顏延之明府撫州覲叔父》詩云:“臨川千里別,惆悵上津橋。日暮人歸盡,山空雪未消。鄉(xiāng)云心渺渺,楚水路遙遙。林下方歡會,山中獨寂寥。天寒驚斷雁,江信望回潮。歲晚流芳歇,思君在此宵。”這首五言排律體詩在詩題中點明乃是送顏延之,此人是作者好友,并非指元嘉三大家之一的顏延之。在一個積雪未消的冬日,作者送好友顏延之去撫州探望叔父,凄冷的環(huán)境使得作者生出孤寂悵惘之感。詩開頭兩句以平淡樸素的語言點出送別之意,“千里別”說明友人路途的遙遠,由于路途遙遠、往返時日較長,兩個人的下次會見之日久不可期,因而生出了不舍之情。“日暮人歸盡,山空雪未消”,積雪未消,頗為寒冷,夕陽已落,行人歸盡,作者尚自站在送別之處,不忍離去,從側面表現(xiàn)了詩人的不舍,這兩句即為借景抒情,格調高雅。接下來或替友人想象路途的遙遠,或值此之境回憶與友人的歡會,都是因為思念友人,而由“斷雁”則聯(lián)想到自己與朋友的分別,情景交融,人雁合一,確實有他所追求的“文外之旨,情在言外”的效果。既有悲,亦有喜,“望回潮”包含著期望顏延之早日歸來與自己再次相逢之意。尾句寫出詩人因思念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但具體的如何思念則并不再加以描寫,給人留下想象的空間,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此詩中詩人的感情相當強烈,但他并沒有大聲疾呼,而是通過景物來襯托自己的感情,借景言情,確實做到了他所追求的“氣高而不怒”“力勁而不露”。
《送盧孟明還上都》也是類似的一首詩,其詩云:“江皋北風至,歸客獨傷魂。楚水逢鄉(xiāng)雁,平陵憶故園。征驂嘶別館,落日隱寒原。應及秦川望,春華滿國門?!北M管面臨分別,他的情感十分濃烈,但在詩中也沒有竭力呼喊自己的不舍之情,而是通過“北風”“歸客”“楚水”“鄉(xiāng)雁”“故園”“征驂”“寒原”等送別詩中常見的意象形成組合,以之出之,借景抒情,形成一種強烈的送別氛圍,將這次送別置于這樣的氛圍中加以表現(xiàn),更能突出自己的依依不舍。皎然論詩重視詩的意境,他的“緣境”“取境”“造境”論有著深遠的影響,此詩即能體現(xiàn)他的理論觀點。
再如《送李季良北歸》:“風吹殘柳絲,孤客欲歸時。掩抑楚弦絕,離披湘葉衰。前軍猶轉戰(zhàn),故國杳難期。北望雁門雪,空吟平子詩?!比姏]有直接敘述自己送別的場面以及自己的情感,而是通過各種意象進行造境,如“風”“殘柳”“孤客”“楚弦絕”“湘葉衰”“故園”“雁門”“雪”等,在我們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幅“風蕭蕭兮”的凄涼景象,“殘柳”一詞也為全詩奠定了深沉復雜的感情基調,既有對友人的不舍,還有因為“前軍猶轉戰(zhàn)”,對他北歸前景的擔憂。乍一看,詩中沒有一句言情,但細細品來卻句句不離情,而且每一句中都包含著深厚的情意,讀來令人動容。全詩沒有直抒胸臆式的慨嘆,而是通過各種離別常見的景物,融情于景,使外在的客觀物象染上了自己的情感,讀來如老酒般醇厚清冽。此外,《送韋秀才》《送顏處士還長沙覲省》《冬日梅溪送裴方舟宣州》等詩歌也抒發(fā)了此類情感。
皎然的送別詩蘊含著強烈的感情,但卻沒有聲嘶力竭的吶喊,而是注重含蓄的表達,這與他追求的“皆取法對”的中道論是一致的。他所追求的“中道”就是指適度為美,過與不及都是不美,也就是以和諧適度為美。因而雖然他本人的感情是十分強烈的,但表現(xiàn)在詩中仍然是比較平和的,沒有聲嘶力竭的吶喊,即使是直抒胸臆也比較平和,主要是靠融情入境的含蓄手法來表現(xiàn)的,使外在的客觀物象成為自己的主觀情感載體,所以沖淡蘊藉,詩風也清幽淡遠,意境含蓄空靈,與佛家的追求在某一方面是一致的。
二、師情:對遠行沙彌的殷切盼望
唐代國力強盛,造就了一代人欣欣向榮的氣象,他們積極樂觀,昂揚自信。作為僧人亦有游歷和外出學習的愿望,他們游歷四方以求增加見聞,廣博學識,加之佛教在民間廣泛傳播,布道化俗,出現(xiàn)了俗講。俗講是僧徒依經文為人們講佛家教義的一種宗教性說唱活動,宣揚佛教的無常、無我、苦空、生死輪回、因果報應、修持戒定慧等教義。在這種背景下,小沙彌常離開本寺去游學參訪。沙彌,俗稱“小和尚”,指已受十戒,未受具足戒,年齡在七歲以上,未滿二十歲時出家的男子。皎然門下有眾多弟子曾出行遠游。皎然的送別詩中關于小沙彌的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送別他們外出學習受戒,另一種是送他們去外出游歷,增加見聞。
《送至洪沙彌赴上元受戒》是送弟子外出受戒的代表作。詩中皎然對弟子滿懷希望,既有對他們“路漫漫其修遠兮”的擔憂,又有對他們將“上下而求索”的期望,于是在他的這類送別小沙彌的詩中,流露出這種復雜的心情。《送至洪沙彌赴上元受戒》詩云:“不肯資章甫,勝衣被木蘭。今隨秣陵信,欲及蔡州壇。野寺鐘聲遠,春山戒足寒。歸來次第學,應見后心難。”受戒指佛教徒接受一定的宗教儀式接受戒律受訓戒,之后方才能夠成為正式的僧尼。這首詩就是作者送別至洪小沙彌去蔡州受戒時所作。作者在詩中表現(xiàn)出了對小沙彌可能遇到的困難的擔心,既擔心客觀上跋山涉水路途遙遠,也擔心小沙彌修行路漫漫。但同時皎然又對他們的修行抱有很大的期望,字里行間吐露著深厚的感情。
還有一類是送別沙彌去外出游歷以求增加見聞之作,這一類的詩歌著重表現(xiàn)對路途遙遠艱難的擔憂,如《送沙彌長文游京》詩云:“白版年猶小,黃花褐已通。若為詩思逸,早欲似休公。邁俗多真氣,傳家有素風。應須學心地,宗旨在關東?!弊髡咴谒烷L文沙彌去游歷長安的時候,對他的期望可謂至深。首聯(lián)寫他正處在人生的大好年華,人生青春如黃花一般轉瞬即逝,應當立志高遠。頷聯(lián)寫他應該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并為之奮斗,舍棄一些旁枝末節(jié),人生而有涯,學而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有舍才有得。頸聯(lián)告誡他家有家風,傳家之風是勤儉節(jié)約之風,修行也是一般,必須腳踏實地,身體力行,不斷奮斗。尾聯(lián)說明無論做什么事首先應當從修心開始,只有心靜心正,方才能夠堂堂正正。整首詩作者宛如慈父般對自己的弟子提出了要求,處于青春年華的人無疑是彷徨迷惑的,而作者的這些諄諄教誨,必然會對弟子的人生產生巨大的影響。再如《送沙彌大智游五臺》:“童年隨法侶,家世本儒流。章句三生學,清涼萬里游。云歸龍沼暗,木落雁門秋。長老應相問,傳予向祖州?!边@首詩是送別大智沙彌時所作,以“章句三生學,清涼萬里游”作比,寫出了修行道路的漫漫長遠,“云歸龍沼暗,木落雁門秋”比喻修行道路上所遇到的艱難困苦,最后一句則點明了對他的關心,對弟子的愛護溢于言表。
像這樣的詩還有《送至洪沙彌游越》:“知爾學無生,不應傷此別?!痹谶@首詩中,作者淡化了送別的傷感,告誡他學海無涯,對他的期望更是可見一斑。
三、禪情:與高僧的談禪說理
皎然出家為僧之后,一方面研習詩歌,另一方面學習佛家經史,還遍游名山大川、風景名勝,結交公卿,以求廣博見識,增加閱歷,結交世人,擴大影響。皎然作為詩僧,一生徘徊于禪與詩之間。作為一個僧人,皎然以明心見性為最終目標,想“脫略文字累,免為外物攖”(《答蘇州韋應物郎中》),害怕因受詩道小術之累,而耽誤了修禪證心的大事。雖然他自己曾說過“佳句縱橫不廢禪”(《七言支公詩》),但總是心懷猶豫,害怕因詩礙禪,因小失大。這種徘徊和猶豫一方面“禪詩相助”,賦予其詩歌獨特的風格,另一方面“禪詩相妨”,使他在詩與禪方面都難以達到極致。在晚年,他曾下定決心深入林峰,棄詩務禪。但后來一經李洪勸說,他再度回歸詩的王國,禪與詩并重了。所以終其一生,詩和禪構成其生命的主旋律。蔣寅就認為詩與禪有天然的兼容性,他說:“詩是一種體驗,禪也是一種體驗;詩是一種表現(xiàn),禪也是一種表現(xiàn)。”皎然《支公詩》云:“山陰詩友喧四座,佳句縱橫不廢禪?!北砻髁怂J為禪與詩是相融的,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
在這類送別詩中,經常可以見到他和高僧談論禪佛理趣,如《送清涼上人》:“何意欲歸山,道高由境勝?;沼X性了,月盡知心證。永夜出禪吟,清猿自相應。”皎然對禪的理解是重視主體與客體的結合,心和境的一致,把外在的境看成是心的外化,要想領會內在的心只有通過觀看外在的境方才能夠實現(xiàn)。由于看到了回歸田園山林的境,才能夠舍得拋棄繁華的塵世回歸山林,這就是道高帶來的境界。中間兩句是說由看到了“花空”這個境方才領會到“性了”,由于看到了“月盡”方才領悟到“知心證”,也就是由境看心,心境的一致,佛教用心猿意馬指妄心,這里的“清猿”意謂在禪的影響下,妄心消除。
禪宗追求的是“無念”境界,要想達到這個境界,就必須加強“悟心”,也就是超越世俗的限制,諸如生死、離別、時空、過去、未來等,在日常生活中獲得極度的自我自由,從而超越平凡的世俗。他們的生活和凡人一樣,不脫離具體的現(xiàn)實生活,但卻能夠不執(zhí)著于現(xiàn)實生活,兩者的精神境界大相徑庭,他們在日常生活中能夠不受平凡事物的影響,或者很少受到影響,這就是得道之人與平常人的區(qū)別。同樣是離別,常人眼中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江淹《別賦》),抑或者是“君不見滿川紅葉,盡是離人眼中血”(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對于出家人來說,面對分別,縱然有千萬種滋味卻不會去大為言說,他們將分別之情表現(xiàn)得較為淡然。正因為如此,在皎然送別詩中的離別之情就較為平淡,不拘泥于任何的悲歡離合之情,緣起緣滅,自有法度,淡化了感情色彩,更多的是將感情轉化成恬靜淡雅的禪意。如《送廣通上人游江西》:“香爐七嶺秀,秋色九江清。自古多禪隱,吾常愛此行。尋師經鄂渚,受請到青城。離別人間事,何關道者情?!痹谶@首詩中,作者并沒有明確表達自己的不舍,從首聯(lián)兩句可以看出作者是在描繪一個恬淡的意境,云淡風輕,嶺秀江清,極度的淡雅,雖不明言禪機,但卻透露出濃濃的禪意,這就是佛家的生活。只有在最后兩句才出現(xiàn)送別的字眼,點明了詩的主題,但這種感情是很輕淡的,一經出現(xiàn),作者立即點出與道者無關。如果我們只看前幾聯(lián),恐怕我們不會想到它是一首送別詩,讀來會令我們有一種經綸世務者息心,王霸雄圖,盡歸塵土的感慨。
佛家經常以佛教的愛別離來解釋人生的離合悲歡,愛別離是佛家所說的八苦之一。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再加上一個五取蘊亦稱五陰盛,此之謂八苦。愛別離苦,即與所愛分離的痛苦,很大部分是和人的別離,和所愛之物別離也屬于愛別離苦,人生最大的愛別離苦是生死,最大的送別是生離死別?!冻o·九歌·少司命》曰:“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可見離別確實是人生的一大痛苦。人生三大慘事:早年喪父,中年喪偶,晚年喪子。別離雖不是生離死別,但亦是為了某種目的而不得不分離,尤其是在功名利祿重于一切的古代,多少仕子為了功名而背井離鄉(xiāng),也使人感到極度痛苦。因而在有的送別詩中就有用愛別離來解釋分離的,如皎然的《送德守二叔侄上人還國清寺覲師》:“愛別吾何有,人心強有違?!痹谒蛣e時說自己沒有受到離別的影響,離別苦只是人心的強求所致。再如他的《送關小師還金陵》:“如何有歸思,愛別欲忘難?!别ㄈ蛔鳛橹脑娚?,他精通禪理,對于人生的離合也是能夠看透的,這兩首詩歌中,他用佛家的愛別離來解釋人之間的離別,顯示出了高度的佛學修養(yǎng)。
還有的一類詩雖未明確標榜送別詩,但也在詩中與友人談禪論理,如《尋陸鴻漸不遇》:“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坶T無犬吠,欲去問西家。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别ㄈ慌c陸鴻漸交往甚密,陸鴻漸是茶圣,佛家也十分推崇茶,認為茶有三德:“一為提神,夜不能寐,有益靜思;二是幫助消化,整日打坐,容易積食,飲茶可以助消化;三是使人不思淫欲。”陸鴻漸是皎然的好友,他舉家遷居,皎然尋訪未果,因此寫下這首詩。全詩語句平淡自然,正是皎然詩一貫的追求,他在詩中用樸素的語言描繪陸羽種菊籬邊,歸來日斜的田園生活,頗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味,詩中雖未談禪,但質樸的田園生活就是佛家的追求,處處有禪意,而且一般人尋人不遇會產生失落的情緒,而詩人卻樂在其中,因為禪賦予他隨緣任運的態(tài)度,頗有“王子猷雪夜訪戴安道”的情致,此詩也確如近人俞陛云所說,“此詩之瀟灑出塵,有在章句外者,非務為高調也”。
四、結語
皎然的送別詩既有文人送別詩的特點,但也明顯地體現(xiàn)出僧人送別詩的特點。首先,他的送別詩中體現(xiàn)出“世情”,即黯然銷魂的離別之情,是指他也像世俗人士那樣不能免俗,也有離別時產生的傷感之情;其次是“師情”,就是他對遠行沙彌的殷切盼望,對沙彌或外出受戒或外出游歷的擔憂以及期盼;最后就是“禪情”,即與得道高僧在詩中談論禪理,以求用“無欲、無求、無念”的思想淡化離別之情,以達到超脫的境界。這三個層次就是皎然送別詩中常見的情感,同時也構成了其豐富的情感內涵。
本文受陜西省教育廳科研計劃項目“佛教譬喻體系對唐詩創(chuàng)作的影響研究”(項目編號:21JK0312)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