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
我媽對我寄希望太高,讓我感覺自己根本不是正常孩子。我沒有同齡人的玩樂、游戲和談天說地,我的生活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我煩透了。但是我媽說:“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本來就跟他們不一樣!”高三之前,我確實沒有辜負我媽的期望,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筛呷龝r,我輟學了??次覌寧业教幦タ瘁t(yī)生,對醫(yī)生低三下四的樣子,我有一種報復后的快感——
我從“尖子生”跌落成“廢柴”,我媽對我不再抱希望,帶我到處去看醫(yī)生??此腿滤那筢t(yī)生的樣子,我既心酸、愧疚,又有一種報復后的快感
我今年20歲,同齡人都參加工作了,而我卻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高三之前的我,被所有人羨慕,因為我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名,是所有老師公認的上清華、北大的苗子。但在高三那年,我突然輟學了,之后我就成了別人眼里的“廢柴”和父母的“心病”。
我每天躺在床上,與世隔絕,不想動,也不想睜開眼睛,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活死人”。有時我會突然間情緒高亢,感覺能量滿滿,想做很多事,但過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墜入無助、無力的深淵中。這種惡劣心境讓我時常感覺煩躁,想摔東西、發(fā)脾氣,甚至想找人大吵一架。
但我無處發(fā)泄,爸媽現(xiàn)在總讓著我,根本不跟我吵。這反而讓我更難受。我媽原來對我期望特別高,現(xiàn)在卻好像對我不抱什么希望了,帶我到處去看病??次覌尩腿滤那筢t(yī)生的樣子,我的心情非常復雜,既心酸、愧疚,又莫名的高興——一種報復后產(chǎn)生的快感。我在這種情緒中左右搖擺,無法正常生活。
我還經(jīng)常失眠、做夢,渾身疼痛。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我沒什么生理方面的問題,但我就是感覺渾身不舒服。
每天發(fā)呆、看病、吃藥,我很鄙視現(xiàn)在的自己,感覺我就是個無用的“廢柴”,冷血,沒有孝心,沒有進取心,我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曾經(jīng)兩次嘗試自殺,但內(nèi)心總有一個聲音說:“你不能這樣做!”我戰(zhàn)勝了自殺的沖動,活了下來,但活得生不如死。
“你得努力學習,將來要考上名牌大學,找個體面的工作,你要爭氣,要成為優(yōu)秀的人……”
除了吃藥之外,我媽還給我找了好幾個心理咨詢師,但只有李老師走進了我的內(nèi)心。
李老師40多歲,安詳、溫暖、包容,她從來不給我提要求,也不用專業(yè)的理論對我進行野蠻分析,而是耐心聽我傾訴,引導我覺察自己的情緒以及情緒引發(fā)的行為,讓我看清自己真實的需求。
有一次咨詢時,我的情緒很低落,說自己活著沒有用,還不如去死。李老師問我:“怎樣活著算是有用?”
我說:“考上名牌大學,有一個體面的工作,成為優(yōu)秀的人?!?/p>
李老師說:“你的言外之意,如果達不到上面的要求,就是沒有用的人?”
我點點頭。李老師讓我閉上眼睛,然后突然用一種尖銳有力的聲音說:“你得努力學習,將來要考上名牌大學,找個體面的工作,你要爭氣,要成為優(yōu)秀的人……”
我頓時感覺李老師像是被我媽附體一樣。
李老師問:“你感覺誰會這樣說?”
我脫口而出:“我媽!”隨之淚如雨下。
李老師用溫暖的目光看著我:“如果你的淚水會說話,它會說什么呢?”
我沉默不語,內(nèi)心卻如云海翻滾。這么多年,我的憋屈、難過、憤怒都奔涌而出。
從小到大,我媽都對我嚴格管教。我爸媽都畢業(yè)于名牌大學,我媽是高校老師,很要強,總與我爸爭吵。我爸被吵得很少回家。她抓不住我爸,只能關(guān)注我。我從小就被她灌輸不優(yōu)秀不配活的理念,考試必須爭第一。
我媽對我寄希望太高,讓我感覺自己根本不是正常孩子。我沒有同齡人的玩樂、游戲和談天說地,我的生活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我煩透了。但是我媽說:“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本來就跟他們不一樣!”
我的生活被我媽規(guī)劃得嚴絲合縫,她的控制延伸到我穿衣、吃飯、學習、交友的各個方面。小時候我騎自行車磕破了皮,其實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我媽強行把我按到沙發(fā)上貼創(chuàng)可貼,她給我的恐懼感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吃飯也很痛苦,我已經(jīng)吃飽了,我媽還覺得我吃得少,強行給我喂飯;我7歲時,我都忘記為啥犯了錯,只記得我媽為懲罰我,把我關(guān)到衛(wèi)生間里,把燈都滅了,嚇得我哇哇大哭;我小學五年級被同學打了,我媽不僅不安慰我,還批評我……這么多年,我內(nèi)心的委屈、難過、失望、憤怒越積越多。
我終于認識到,我所有的癥狀都是對我媽的反抗,開始靜下心來梳理和反思自己,化解對我媽的怨恨,修復與她的關(guān)系
那天在咨詢室里,我邊哭邊說,流完憋了多年的眼淚,釋放了積壓在我內(nèi)心很多年的委屈和憤怒,感覺身體一下子輕松了很多。那時,我明白了,我的所有癥狀,只不過是在表達對我媽的憤怒和反抗。
李老師說:“這是你潛意識保護自己的方式。但是用這樣的方式反抗母親,是不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呢?”
在李老師的陪伴下,我慢慢開始探索自我救贖之路。
我首先卸下帶了多年的假面具。以前的我,只是我媽管控下的木偶,沒有自己的思想和靈魂;而今,我開始學習自己對人生做選擇,我聽從內(nèi)心的聲音,接納真實的自己,可以玩游戲,可以看電視,當然,也可以重新規(guī)劃學業(yè)。當我對自己的生活有了掌控感,以前那種麻木和頹廢的感覺便漸漸消退,我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其次,我學著化解對我媽的怨恨,修復與她的關(guān)系。當我清楚我所有的癥狀都是對我媽的反抗時,便靜下心來梳理和反思自己。我發(fā)現(xiàn),我媽對我各種控制的背后竟是恐懼,她恐懼我無法做好所有事,恐懼我因為做不好事而產(chǎn)生不好的結(jié)果。回想我媽為我所做的一切,其實也是她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她越愛我,便越希望我好,便越恐懼我不好。這幾年,因為我的病情,我媽蒼老了許多。想通了這些,我心平氣和地與我媽聊了一整個下午,表達對她的理解和愛,也原諒了她之前對我的控制。那天,我媽竟然哭得像個孩子。我知道,她也有很多委屈。
最后,我請求我媽接納平凡的我,對我少些關(guān)注,請求她照顧好自己,多發(fā)展自己的興趣愛好,也請求她多關(guān)心我爸,對我爸多些包容和理解。我媽欣然同意,跟我分享了她對畫畫的興趣,并很快置辦了筆墨紙硯,投入到自己的愛好中去了。
愛是治療一切心理創(chuàng)傷的良藥。如今,我越來越感受到來自爸媽的愛和溫暖,內(nèi)心也越來越有力量。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