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

京西模式口，西接太行山，東連北京城，是明清時期的著名古村大鎮(zhèn)，早在公元1433年就已經(jīng)有了“磨石口”（今模式口）的名稱，它是京西通往塞外的必經(jīng)之路，出山、進山皆從此路經(jīng)過，所以模式口也是駝鈴古道上的一座驛城。

駝鈴聲聲模式口

當(dāng)我們走在模式口的大街上，總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那些歷史的遺跡與現(xiàn)實交織，告訴你它的存在、它的韻美，引起你的遐想與探索：莊重神秘的承恩寺，用500多年的滄桑靜默，沉淀著嘈雜的喧囂;田義墓——中國唯一一家宦官歷史博物館，用精美的石雕，訴說著貴與賤、榮與辱;法海寺的壁畫，以高貴和細膩與敦煌壁畫相媲美;古老的老宅墻，藏著故事里的故事……

漫步在模式口大街，感受著古鎮(zhèn)的歲時余韻，衣食住行，風(fēng)土人情。據(jù)說今日落寞的模式口，原先的繁華賽過鼓樓，臨街的門樓大多數(shù)是廣亮大門、金柱大門，最次也是精巧的如意門，街面上好多建筑門面氣宇軒昂，氣質(zhì)不凡，院落寬大敞亮，甚至有的院落里還有古老的拴馬樁，這樣的建筑有三四十家，是當(dāng)年的飯館、客棧和接待駝隊商旅的大車店。

漫步在模式口大街，祥子拉駱駝的雕塑栩栩如生，古老的條石成了座椅，配上駱駝圖案的靠背，深深地吸引著游人。在模式口大街與法海寺路交叉口，“慶春齋”分外引人注目，那是老舍先生之子舒乙的題字，屋內(nèi)陳列著老舍先生的作品和舒乙撰寫的文章《老舍和石景山》，詳盡介紹了老舍先生與京西古道的淵源，“慶春齋”外的道路，就是老舍先生筆下，祥子趕著駱駝，穿鎮(zhèn)而過的地方。

一提起模式口，這里的人們都會想到老舍先生，想到駱駝祥子，他們已經(jīng)像親人一樣融進這里的生活，有著真實的樣貌，鮮活的形象。

老舍先生，原名舒慶春，字舍予，是中國現(xiàn)代小說家、杰出的語言大師、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shù)家”稱號的作家。

記得老舍曾在《母親》一文中說：“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有母親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老舍的根，在北京，從他的充滿京味兒語言和風(fēng)土人情的作品中便能感受到這位文學(xué)巨匠、語言大師的魅力，他的代表作《四世同堂》《駱駝祥子》都是以北京為背景的小說。其中《駱駝祥子》描寫了20世紀(jì)20年代末的舊北京廣大勞苦大眾的生活，塑造了許多個性鮮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他們大多都生活在社會低層，憨厚樸實的祥子、潑辣叛逆的虎妞、冷酷無情的劉四爺、貧窮善良的小福子，涵蓋了洋車夫、老媽子、車廠老板、妓女、擺小攤的等等人物形象;圍繞著祥子，描繪了駝鈴古道、車廠、茶館、大雜院、白房子等生存環(huán)境;記敘了軍閥戰(zhàn)爭、工人受剝削、進步知識分子受迫害和平民百姓貧困的生活等等事件;運用了幽默風(fēng)趣的京味兒語言藝術(shù)，精致傳神的描摹社會各種身份人物說話的語氣、語調(diào)，給讀者提供了一幅五光十色的具有濃郁故都色彩的立體風(fēng)俗畫卷，為認(rèn)識20世紀(jì)二三十年代的北京提供了有益的、生動的資料。這與作者對北京生活的熟悉、體驗和深摯感悟有很大關(guān)系，正如老舍所言“我生在北平，那里的人、事、風(fēng)景、味道，和賣酸梅湯、杏仁兒茶的吆喝聲，我全熟悉”。

聊出來的祥子

《駱駝祥子》這部小說，是老舍先生的代表作品，也是他作為專職作家的第一部作品，因為在此之前，老舍先生是以教師為正職，寫作為兼職。關(guān)于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緣起，是在老舍先生與朋友的一次聊天中，那是在1936年的一天，老舍在青島山東大學(xué)任教，山東大學(xué)的一個朋友來老舍家做客，因為都是北京人，在異鄉(xiāng)的兩個人，聊著聊著自然而然就聊到了北京。這個朋友說，他在北京時曾雇傭過一個車夫，這個車夫買了車又賣掉，如此這般三起三落，最終還是什么沒落下，依舊貧窮。還有另外一個車夫，在城里拉腳時，被當(dāng)兵的抓走了，車也被搶了，到模式口的時候，偷偷地逃了出來，還順手牽回了三匹駱駝，后來自然是賣了駱駝，又干起了老本行……如果是普通人聽聽也就算了，可老舍卻被這兩個故事深深吸引，覺得是好素材，足可以寫部小說啦。于是，老舍不斷地搜集素材，構(gòu)思情節(jié)，反復(fù)琢磨，回憶在京城的生活片段，地理環(huán)境，構(gòu)筑人物關(guān)系，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就一些不懂的問題請教別人。比如，他在青島寫信給齊鐵恨先生打聽駱駝的生活習(xí)性，向朋友打聽車行的經(jīng)營情況等等。于是一部以祥子為中心，以其在買車問題上的“奮斗、掙扎、幻滅”三起三落為主線，立體地展現(xiàn)各階層生活風(fēng)俗的小說，在青島誕生。

在老舍筆下，祥子為了生計在兵荒馬亂的時候冒險拉活兒，行至西直門外被大兵抓去，又隨著軍隊輾轉(zhuǎn)來到模式口，在這里偷跑出來，牽走了三匹駱駝，這件事是祥子在睡夢中說胡話說出來的，于是他也就成了人們口中的“駱駝祥子”。

雖然老舍先生著墨不多，雖然是在青島聽別人講故事創(chuàng)作的《駱駝祥子》，我們還是感受到老舍先生對模式口的熟悉程度。模式口一帶很早就是飼養(yǎng)駱駝最多的地方，駝鈴古道是貨物轉(zhuǎn)運站，是古老的驛城，商賈車馬云集，茶樓酒肆遍布，駝隊排列迤邐。同時在軍閥混戰(zhàn)的時期，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土匪出沒的地方。

模式口古風(fēng)遺韻

一條古道見今夕

在模式口曾經(jīng)流傳著“天黑不過鎮(zhèn)”的說法，這讓我們想起了《水滸傳》中“武松打虎”的景陽岡，也有“天黑不過崗”的表述，那是因為環(huán)境所致?！端疂G傳》中，人們怕的是老虎，這里人們怕的又是什么呢？從模式口背后的山勢來看，兩面是高聳的峭壁，到了模式口這邊道路陡然變窄，形成咽喉;而兩旁植被茂密、極易藏身，經(jīng)常有強盜之流借此地勢興風(fēng)作浪;再加上時局動蕩，清剿不利，所以行人、商賈行至此處都極為謹(jǐn)慎，便有了“天黑不過鎮(zhèn)”的恐懼心里。為了保平安，商賈、旅人、行者都選擇在模式口住宿，這樣從客觀上，也直接刺激了此地的餐飲、住宿，甚至休閑娛樂業(yè)的發(fā)展，使模式口成為駝鈴古道上著名的驛城。

關(guān)于駱駝祥子的故事我是確信無疑的，臺灣的舅舅已經(jīng)90多歲了，聽他講過，在軍閥混戰(zhàn)的時候，家里賣了五畝地，置辦了一掛大馬車，由姥爺?shù)牡艿埽s著家里的馬車從南場到京西古道模式口拉貨，這是家里的一項重要營生。那時的模式口可是重要的交通樞紐，通衢之地，從門頭溝山里來的煤、張北的內(nèi)蒙的皮貨及物資都得打此路過，貨物也是從這里集散到京城各處。二姥爺在一次去模式口拉貨的時候，連人帶車都沒了蹤影，家里人都急壞了，姥爺無數(shù)次到模式口打聽下落，都沒消息。一年之后，城里有個親戚轉(zhuǎn)來一封二姥爺從山西發(fā)來的信，才知道二姥爺是被當(dāng)兵的搶走了車和貨物，人也被抓了壯丁。那時，我家二姥爺可沒有祥子那么幸運，祥子是丟了一輛人力車，卻拉回來三匹駱駝，及時止了損。可我二姥爺被直系軍閥的隊伍抓去當(dāng)了勞工，受盡了折磨，家里那掛新馬車和貨物也被搶跑，心里很是憋屈，還得給他們無償?shù)母苫睿秤隹上攵?。姥爺是在第二年秋天在山西找到他的，兄弟見面抱頭痛哭，二姥爺本是一米八五的壯實大漢，被折磨得皮包骨頭，由于住的環(huán)境差，屁股蛋子上還長了瘡，就是這樣也不能隨便放人，姥爺便托了人，交了錢，才把弟弟帶回北京。二姥爺命是保住了，身體卻垮掉了，心里一直郁悶，覺得是自己丟了全家辛辛苦苦積攢下的家產(chǎn)，后來沒到50歲就去世了……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想做一個本本分分，靠自己勞動而生存的人，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真是民不聊生啊。讀了老舍的《駱駝祥子》，聽了舅舅的述說，感覺老舍先生筆下刻畫的祥子和那些社會底層的勞苦大眾，真實可信，塑造的是典型環(huán)境下的典型人物，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是那個時代的縮影和真實寫照?？吹较樽?，就看到了我的祖輩，他們曾在這塊土地上艱難的、真實的生存過。

現(xiàn)如今，模式口無論白天和黑夜，都充滿平安祥和的氣氛，再也沒有“天黑不過鎮(zhèn)”的擔(dān)憂。承恩寺燕京八絕博物館、模式口四合院博物館、“慶春齋”老舍先生紀(jì)念館、法海寺明代壁畫數(shù)字博物館都彰顯著文化的魅力，記錄著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走在這條集老字號、非遺傳承、文藝演出、茶館展示為一體的品牌商業(yè)街上，你會感受到，模式口古鎮(zhèn)被喚醒，古老與現(xiàn)代相融合，煥發(fā)出青春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