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銘晏
(西安外國語大學 藝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與《群鬼》都對當時社會中女性的地位進行了一定的剖析,雖然為兩個故事,但是在反映社會問題、男女地位不平等的現(xiàn)象等方面,卻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兩性關系是人類關系中最悠久的基本關系,它貫穿于歷史的全過程。兩性關系就產(chǎn)生來看是平等的,但自父權制以來,人類便朝著性別統(tǒng)治、性別依賴的方向發(fā)展,出現(xiàn)了漫長的男尊女卑的兩性關系。阿爾文太太與娜拉從出生開始就深受父權制的壓迫,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在家庭里,她們二人全部的價值也只能體現(xiàn)在家庭角色當中。
娜拉一直作為玩偶的形象出現(xiàn),她出生在中產(chǎn)階級家庭,不愁吃穿,每天生活得都如孩子一般。在家中備受父親的寵愛,聽命于父親的安排,沒有自己的思想與主見,宛如父親的玩偶。結婚后的她看似家庭美滿,丈夫海爾茂的工作也令人羨慕。但一方面,娜拉依舊是小孩子的心性,喜歡吃孩子們的零食,還會跟丈夫撒嬌,做法與孩子無異;另一方面,她對丈夫海爾茂也依舊是言聽計從的,經(jīng)常通過打扮自己來取得丈夫的歡心,有以色侍夫的傾向,可見她的思想是依附于丈夫的,毫無獨立性可言。在娜拉的心靈深處,也將男尊女卑當作正?,F(xiàn)象,這個時期的她滿足于當一個家庭主婦,沒有工作,一切以丈夫為首,變成了丈夫的玩偶。丈夫生病急需用錢,娜拉不惜一切后果,找到毫無原則的柯洛克斯泰借錢,甚至偽造父親的簽名,娜拉從出嫁前到這個時候一直在圍繞著男性生活,將自己的地位一降再降,所以才有了之后的悲劇。東窗事發(fā)之時,海爾茂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到娜拉身上,以換自己的前途,娜拉看清了跟自己朝夕相處八年的丈夫的真實面貌,選擇離家出走。父權社會的壓迫,讓娜拉缺乏獨立意識,沒有自己的思想,出走也逃不過早已注定的悲劇結局。
與《玩偶之家》類似,《群鬼》對女性角色出嫁前的生活也沒有進行過多的描述,但從對當下生活的描述中,觀眾可以清晰地了解到:兩人在家中都是聽從長輩的乖乖女?!度汗怼分泻惖募胰藶榱艘还P可觀的錢財,將海倫嫁給了宮廷侍從阿爾文,阿爾文荒淫無度,劣跡斑斑,二人之間沒有感情可言,但海倫之后便要一直履行做妻子、做母親的責任。阿爾文太太的故事從一開始便受到家庭的影響,結局也注定是可悲的。
婚后的阿爾文太太一直生活在丈夫的陰影之下,丈夫沒有改邪歸正,依舊荒淫無度,甚至比婚前更加過分,兩人的婚姻名存實亡。當她對這段婚姻失望后,離開阿爾文勇敢地向曼德牧師表達自己的心意,但曼德牧師并沒有接受她。阿爾文太太的故事或許可以看作是娜拉故事的延續(xù),出走后無奈之下又回到了家中。阿爾文太太抗爭失敗,她將希望依舊押在了男人的身上,當這個男人拒絕她后,她并沒有其他的路徑可以逃離,只能回到家中,她的不幸延續(xù)著。為了不讓阿爾文先生出去鬼混,阿爾文太太把自己變成了酒伴,陪著阿爾文喝酒,發(fā)現(xiàn)丈夫與女仆的不正當關系后,又將女仆打發(fā)嫁人……阿爾文太太所做的一切都是圍繞丈夫展開的,將自己變成了男性的附屬品,離家出走也找的是男人。在阿爾文太太的心中,只有依附于男人才能生活。包括兒子回國后,她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兒子身上,畢生都在為兒子營造完美的父親形象,卻不知兒子遺傳了丈夫的惡習,身染重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死在她懷里。從中可見她悲劇的一生。
認同男性、以男性為中心、由男性統(tǒng)治,便是父權制的外在表征,其核心要素之一是壓迫女性,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提及,在父權制控制下,建構起“男人始終主宰著女人命運”的“男性第一性、女性第二性”的性別秩序,女性成為男性的附屬品,她們的地位沒有得到承認,也導致了她們沒有獨立的人格。娜拉與阿爾文太太便是囿于父權制壓迫的女性的縮影,家中的大小事務都要聽從父親或丈夫的安排,一面心中懷揣著奔赴自由的理想,一面又無法扭轉離開了男性自己終將難以為繼的窘?jīng)r,故而在家庭的泥淖中越陷越深,乃至于無形中竟成了父權制的幫兇,即便以自己的方式選擇“出走”,結局也必定是“回歸”。
資本主義社會是女性悲劇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娜拉與阿爾文太太的悲劇與社會脫不了干系。不論是海爾茂對金錢與地位的追求,還是阿爾文太太為兒子營造的虛偽假象,都從中可見資本主義社會對人們的危害。
海爾茂作為資產(chǎn)階級庸人,一直在追求著金錢與地位,表面上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知法守法,實則只是為了在銀行里的職位能夠越來越高,從而達到自己追求金錢與地位的目標,最終成為了銀行的經(jīng)理。他以為生活將會一帆風順的時候,知道了娜拉之前做的事會影響他的地位,盡管娜拉的做法是為了救海爾茂的生命,但他依舊果斷地撇清了自己與娜拉的關系,并要求娜拉一人去承受社會輿論的壓力,生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影響,損害自己的名譽。這是資本主義社會造就的娜拉的悲劇結局:海爾茂為適應資產(chǎn)階級的社會秩序,不惜一切手段得到金錢與地位。另一方面,海爾茂又是資產(chǎn)階級不平等社會的維護者。在家中,娜拉不能擁有自己的想法,海爾茂拒絕柯洛克斯泰留在銀行中,娜拉說其心眼太小,海爾茂大發(fā)雷霆,在海爾茂的心目中,娜拉只能是家中的玩偶,需要完全依附于他而生活,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盡到對丈夫與孩子的責任,妻子不能夠參與社會中的事情。海爾茂一直強調他在家中的統(tǒng)治地位,女性的地位永遠不如男性,由此可看出資本主義社會中男女不平等的地位,這也是娜拉悲劇的重要成因。
阿爾文太太用一生掩蓋著丑惡,最終成為了資本主義淫亂社會與舊禮教的犧牲品。不論是阿爾文生前還是死后,阿爾文太太都在粉飾太平,這也使得她在悲劇中越陷越深。阿爾文太太為了體面做了許多事情,為人們添置產(chǎn)業(yè)、改革并采購新設備,這些事情都歸到了好吃懶做的丈夫頭上,讓阿爾文備受稱贊。阿爾文去世之后,她在兒子面前一直維持著父親的高大形象,一度讓歐士華認為是因自己的不檢點才染上了疾病。為死去的丈夫沽名,開辦孤兒院等,做了許多善事。甚至還想讓兒子與呂嘉納結婚,只為了兒子能夠不背著自己做事。資本主義社會帶給了人們虛偽的一面,若阿爾文太太從一開始就坦白呂嘉納的真實身份,歐士華也不會將呂嘉納視為自己的救命稻草,也不會提前發(fā)瘋,最終導致阿爾文太太只能無助地看著兒子變成只會叫太陽的白癡。阿爾文太太為了丈夫的聲譽所做的善事將她推向了絕境,呂嘉納也變成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典型:為了錢不顧一切,這樣的悲劇讓阿爾文太太深陷地獄。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資本主義世界是“一個著了魔的、顛倒的、倒立著的世界”,金錢式量化成為這個世界的核心標準。無論是海爾茂和娜拉,還是阿爾文和阿爾文太太,都構成一種男性與女性分別在經(jīng)濟中心與經(jīng)濟邊緣的不對等關系,一如“中心——外圍”的理論建模。海爾茂醉心于金錢與地位,在資本主義大染缸里打滾,絕不允許自己的權威受到一絲質疑,當娜拉成為其名譽的損害者時,立即棄如敝屣,徹底被“異化”為沒有人性的物質外殼。阿爾文太太終其一生致力于粉飾太平,為丈夫,也為自己營構著善良、體面而高大的虛偽假象,終究是自食惡果,不僅失了丈夫、兒子,也失了自己。在資本主義社會的荼毒下,女性沒有工作,缺乏經(jīng)濟來源,注定無法與掌握經(jīng)濟主動權的男性平等對話,于是娜拉、阿爾文太太終不得幸免。
社會輿論對人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因為社會輿論的原因,海爾茂不愿意與娜拉一起承擔后果,讓娜拉獨自承擔。試想,若沒有社會輿論的影響,海爾茂或許會接受娜拉做的一切,并會感謝妻子為他所做的一切,甚至若沒有社會輿論的影響,海爾茂會是一個好丈夫,尊重妻子的想法,不再有男尊女卑的家庭觀念,整個家庭都將和和美美。阿爾文太太若沒有受到社會輿論的影響,不會一直對外維持著丈夫的形象,不會再逆來順受,也不用在她努力培養(yǎng)的兒子死在她懷中的時候,絕望地喊出“給我陽光”,她的一生可能會是另外一種景象。
社會輿論其實是一雙“看不見的手”,背地里操控著社會的前進方向和人們的價值抉擇。人是社會的動物,就如同海爾茂太在意外界的看法,主動疏遠娜拉,阿爾文太太太注重別人的評價,被動維持丈夫的形象,“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或許他們都并非出自本心去踐行自己的想法,但結果都是做出了符合社會輿論期待值的行為,最終釀成了娜拉和阿爾文太太兩位女性的悲劇。
人往往受到固有的思想意識的束縛。不論是娜拉還是阿爾文太太,她們都進行了反抗。娜拉看清楚了海爾茂的真面目之后選擇離家出走,但是當時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女性地位低下,娜拉出走后如果找不到可以依賴的男性,那她最終的結局只有死,魯迅先生也說過娜拉不回家的結局不是做妓女便是死。前文也提及過,《群鬼》更像是《玩偶之家》的延續(xù),娜拉出走后找到了曾經(jīng)愛慕她的醫(yī)生,卻慘遭拒絕,無奈之下重新返回家中繼續(xù)著黑暗的生活。阿爾文太太也進行了反抗,離家出走后找到曾經(jīng)的戀人,卻不曾想,曼德牧師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對愛情遠不如對上帝忠誠,不斷地勸說阿爾文太太回家恪守婦道。舊禮教導致了阿爾文太太的悲劇結局,若曼德牧師選擇了阿爾文太太,或許也會有另一番結局。
《玩偶之家》在娜拉出走之后戛然而止,后續(xù)如何并未點明,但無論是在戲中人還是戲外人的思想意識里,娜拉好像都必將重蹈回歸的覆轍,某種程度上來說,作為“上帝”的觀眾或讀者,并無發(fā)揮想象力的空間,結局不言自明。如果說娜拉的結局還無法說明思想意識于人物命運的終極影響,那么阿爾文太太無疑是思想意識最直接的受害者。曼德牧師由于思想守舊放棄了她,提醒她謹遵婦道;而她自己投靠曼德牧師無果之后,亦僅剩一個想法——回歸。可以說,是外在思想意識與內在思想意識共鑄了阿爾文太太的悲劇。在固有思想意識的束縛下,難逃“出走——回歸”的循環(huán)圈,反抗無意義。
本文對《玩偶之家》與《群鬼》中的女性悲劇形象進行了一定的揭示,探討了女性悲劇的成因。從這兩個故事不難看出,女性只有在獲得物質支撐與真正的解放后,才能獲得精神層面的自由,否則一切都是空談。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自由與平等逐漸深入每個人的心中,對于女性的壓迫也將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