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 劉 京 張 展
父親王國華帶著女兒王祁南在盤旋山路騎行而上。祁南的臉緊貼著王國華后背躲冷風,手里攥著裝滿錫箔紙錢的黑色塑料袋。盡管加足馬力,摩托行在山路上仍顯緩慢。祁南手中的袋子在風中來回忽閃,異常顯眼。
爺爺王全孝繃著臉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看到遠處有摩托駛來,僵硬著扶墻起身。王全孝剛站穩(wěn),摩托車便停在了他面前。祁南下車,回頭看到王國華向她使了個眼色,不情愿地攙住王全孝往里走。王國華跟在后面,三人未發(fā)一言。
三人來到末排右側的一處石碑前,王國華熟練地擺放祭品。王全孝將一根煙放在碑頂,點著紙錢堆成的小山,躬下身子,費力地磕了個頭。后背突然被村民李棟輕拍了一下。
李棟:王叔,爺仨來上墳?。?/p>
王全孝:嗯,你爹呢?
李棟:在家呢,媳婦生個男娃,老爺子高興著呢。叔,娃滿月酒您可一定要去。
王全孝:男娃好啊,男娃好。
王全孝沒有回身,兒子王國華臉色變得陰沉。
李棟:國華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城里有啥好的,也就工作輕松點。俺們雖然辛苦,也還不至于突然丟了工作。
王全孝:啥丟工作?
李棟干笑兩聲:國華沒說?我有一親戚在局里,前兩天做下崗登記,看到有他名字。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興許是看錯了呢。
王全孝瞥了一眼李棟:我干了30多年都沒事,咋他一替就下崗?
李棟:叔,現在不抵以前啊!哪養(yǎng)得了那么多閑人。
王全孝臉色鐵青,王國華一言不發(fā),往前推了一把祁南,祁南跪在墳前有樣學樣地磕著頭。
李棟:我先走了叔。
王全孝點頭,看都沒看他一眼。祁南已經連續(xù)跪著磕了五個響頭。
王全孝:別磕了!
王國華趕緊拉祁南起身,王全孝已經三步并兩步往門口去了。金元寶早已燒完,留了一地灰燼。石碑上的煙燒得僅剩半截,微弱的煙氣在半空轉瞬即逝,王國華將半截殘煙拿起帶走。
王全孝坐在客廳的堂椅上,手里夾著煙,煙霧彌漫在整個房間。祁南站在一旁,煙味嗆得她止不住咳嗽。王國華拿著掃把從院子里走進來。
王全孝:下崗名單里是不是有你?
王國華低著頭:是。
王全孝:王國華,出息??!媳婦跑了,工作沒了,我看你是要翻天。
王國華:經濟不景氣,下崗也是無奈之舉。
王全孝:呸,別人屁事沒有,獨讓你滾蛋,我看你就是鐵匠鋪里的家什——挨錘的貨!
祁南嚇得眼淚直流。王國華抬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王全孝拿起手里的煙撣了撣灰,猛吸了一口。
王全孝:你以后就待在村里,家里地還空著。再娶房媳婦生個兒子,別讓王家根斷在你這兒。
王國華:我要南下打工。
王全孝猛地起身:你再說一遍!
王國華:以后祁南要上學,哪兒不得花錢,多少也是掙。
王全孝:村里能花幾個錢,哪兒都別去。
王國華回身看了一眼:今天發(fā)車走,祁南先住您這兒,穩(wěn)定下來我就回來接她。
王全孝:你爹還沒死呢,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安排了!
王國華大步一退,掃把扔到門口就騎上摩托要走,王全孝追在后頭罵:翅膀硬了你,給老子爬回來!
祁南看著消失的兩人,抬手抹著不斷往下掉的眼淚。窗外的亮光更襯得里間陰沉,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房間里一片漆黑,隔間王全孝的鼾聲忽高忽低??蛷d里的鐘聲連續(xù)敲了十一下,回聲在空蕩的房間縈繞。祁南把被子蒙過頭頂,突然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偾瞄T聲,祁南掀開被子。
村婦張麗:王叔,王叔你睡了嗎?
王全孝房間鼾聲停住,屋里燈被打開。
王全孝趿拉著鞋,小跑到院子里打開門。
張麗:王叔,幫幫忙!孩子,我家孩子……
王全孝:先別急,你指路。
王全孝從一旁拿起藥箱就要跟她走,關門時看到站在客廳門口正往外跟的祁南:回屋睡!
王全孝將大門緊閉,落上門鎖。腳步聲越來越淺,王全孝和張麗走遠。
院子里突然寂靜,月光照射在貼墻瑟縮的祁南身上。她環(huán)顧著漆黑的院子和低矮的圍墻,眼神里多了一分不安。沒敢多停留,祁南捏緊了衣服轉身進屋。
祁南偷偷走進王全孝房間,手挨著墻面摸索開關。站在桌前,祁南盯著滿墻的獎狀,上面署名全是王國華。桌上隔著玻璃壓著些黑白照片,祁南紅著眼睛,用手輕撫玻璃下的照片。
祁南:爸爸。
祁南眼睛一轉,發(fā)現桌上一本厚相冊。照片竟是自己父母結婚現場,媽媽龐紅被王國華抱著,兩人笑容滿面,祁南陷入回憶。
龐紅:王國華,窩囊廢。我真是瞎了眼嫁給你!
王國華:孩子還在,說話注意。
龐紅:裝什么文化人,讀再多書也遮不住酸腐氣。不就是沒給你家生兒子,你爹那態(tài)度,巴不得我死了你好再娶。
王國華抬手朝龐紅臉上抽了一巴掌:閉嘴!
龐紅捂著臉:我走!我不伺候了,讓開!你爹是怎么對我們娘倆的,你屁都不放一個。打起媳婦倒是豁得出去,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國華面色緊張:你聽我說,我……
龐紅:放開我,惡心。
祁南:媽媽!
龐紅朝著祁南看了一眼,拿起沙發(fā)上的包就往外走。
祁南躺在王全孝房間床上熟睡,胸口抱著還沒來得及合上的相冊。一陣腳步聲傳來,祁南皺眉翻了個身。房間的燈滅了,風吹動門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王全孝房間有窗戶對著院子,陽光打進來,桌子上的相冊反射著光。院子里王全孝搬來桌子放在空地處,祁南走出客廳,王全孝彎著身將板凳擺放好。
祁南:爺。
王全孝頭也不回:端飯去。
祁南轉身進廚房端飯出來。兩人坐下,祁南拿筷子翻動著大塊肥肉,嘗試挑開。她抬頭看王全孝面不改色地大口吃,也學著往嘴里塞。祁南一邊吃著一邊趁機把肥肉扔到地上,王全孝剛放下碗就看到祁南正往地上吐。
王全孝:吃掉!
祁南:我不喜歡肥肉。
王全孝:不吃滾蛋!
王全孝奪過祁南面前的碗朝桌上猛地一摔,祁南嚇得站起身。
一排排的平房構成錯落有致的村落,祁南紅著眼眶悶頭走在土路上。穿過一家又一家門戶,身影越來越不顯眼。
祁南蹲在路邊,閆村巨大的牌匾由兩個柱子撐著。對面就是大馬路,偶爾有人拉著平車經過。摩托車在村口停下,祁南立刻起身張望,隨即又失望地蹲回身。
小光:快追上這頭蠢驢!
一群小孩的瘋鬧聲傳來,行動不靈便的王義雄正跛著腳被他們追趕。小孩子們跑在后面,拿手里的東西扔向他,王義雄笨拙地躲著。其中一個小孩猛地一推,王義雄應聲倒地。
小劉:哦!打倒傻子!
小白:傻子跌一翻,娃娃腰笑彎。傻子一回頭,嚇死一頭牛。
小光:按著他別讓他起來!
王義祥的聲音傳來:你們干什么!
十四歲的義祥手里拿著塊磚頭逼近,做出要扔的樣子。義祥表情兇狠,孩子們嚇得四散跑走。義祥把磚塊扔到一邊,扶起義雄,給他撣衣服。祁南掏出衣兜里的手絹,走過去擦義雄手里的土,義雄朝著祁南傻笑。
義祥:你不害怕?
祁南看著義祥,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義祥:沒人愿意靠近我哥,都罵他是個傻子,欺負他。
祁南:他是個可憐的人。
義祥:這里可沒人把傻子當人,這種身份擱這兒比牲口還不如。
祁南:為什么這樣?。?/p>
義祥:優(yōu)越感,顯得他們高人一等。
祁南:不懂。
義祥一笑:你還是別懂了。都什么年代了,你還隨身帶手絹?
祁南笑著揮了揮:爺爺家偷的。
義祥看著不明就里跟著傻笑的義雄:你剛來?以前沒見過你。
祁南:嗯,爸爸送我來的。
義祥:他人呢?
祁南搖搖頭。
義祥:我叫義祥,這是我哥義雄。他老鬧著要去鎮(zhèn)上玩,你要跟我們一起嗎?
祁南:回家晚爺爺會罵我。
義祥:怕他干啥。
不等祁南反應,義祥拉著她就往前走。
義祥和義雄在田里奔跑,祁南在后面追著,三個人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田里。義祥偶爾停下兩步等祁南,卻在她快要靠近時故意加速跑開,三人一路打鬧。
影院門口的布告欄上,張貼著電影信息。時間還沒到,影院門口排著20余人的長隊,人們手中捏著泛黃的票。祁南激動地跳著往里看,義祥來到她跟前,往門口努了努嘴。
義祥:想看?
祁南:要錢嗎?
義祥:不要錢!我?guī)銈冞M去。
祁南:好耶!
義祥:一個要求,看緊我哥。
祁南拽住義雄衣袖:絕對不放!
門口來了一個穿著棉布黑衣的中年男子,拉開圍欄大喊:檢票入場!
人潮開始瘋狂涌動,推搡著往里擠,排隊的人開始不耐煩。
排隊群眾1:大家別擠啊,慢慢來。
排隊群眾2:哎,別推我,慌著搶孝帽呢?
排隊群眾3:踩著我腳了!
義祥拉著義雄和祁南擠在人群中,低頭往前沖,路過檢票員加快速度,也不顧他喊什么,一頭扎進漆黑的影院中。
三個人遠遠地靠墻站著。放映機投射出強光,放著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祁南眼神緊緊地盯著影片上人物的對話。
小強:我好想你。
媽媽:你跟誰一起來的?
小強:媽,我好想你,就偷偷跑回來了。
媽媽:你這樣,他們會擔心你。
小強:我要跟媽在一起。
媽媽:小強,你聽媽說。
小強:不要不要,我不要聽,我要跟媽在一起。
媽媽:如果你再不乖,我就到很遠的地方躲起來,再也不要見你。
小強:媽,你不要躲起來,小強以后聽話。
媽媽抱著他哭泣。
小強:小強會乖,小強會聽話。
祁南的腦中出現了媽媽龐紅離開時的場景。
祁南跑在門前拽著門把手哭喊:媽媽,你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龐紅:南南,聽話松開。
祁南:媽媽我錯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媽媽別走,媽媽別走!
龐紅掰開祁南的手,把她關在家里,下樓離去。爸爸王國華坐在一旁的地上拿手抹眼淚。
畫面回到電影院內。
祁南在影院不停抽噎。傻子來回跑,義祥拉住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哥,別亂動!一會兒就結束了。
影院的門打開,外面的強光猛地照入,迎面走出來的觀眾眼睛紅腫。義祥拉著義雄和祁南往外走,看到祁南低著頭,眼睛紅腫。
義祥笑:咋了,看個電影哭成這樣,電影里都是假的。
祁南:都怪你。
義祥:我咋了?
祁南:這電影一點都不好看。
義祥:那你哭啥呢?
祁南張了張嘴,沒說話。
義祥收起笑臉:想你媽了?
祁南點點頭。義雄突然拉起祁南的手,拽著她往街上走。
祁南試圖掙脫被他拽紅的手:哥,去哪兒啊?
義祥:去帶你找你媽!
人來人往的街上,剛哭過的祁南被明顯有智力障礙的義雄拉著往前走。兩人后面跟著似笑非笑的義祥,引得街上的人紛紛側目。
三人來到一家小賣部,老板娘坐在店前,看到義雄時眼神飄過一絲鄙夷。義雄從身上拿出一枚硬幣,遞給祁南。義祥站在小賣部一側,背對著老板東摸西看。
義祥回頭:記得號碼嗎?
祁南點點頭。
義祥:那還愣啥,打電話?。?/p>
祁南拿起電話,憑記憶按下了號碼,電話那頭嘟嘟響著。義雄在一旁盯著她看,長時間的沉默后,那頭終于有人接了,是陌生男人葉朗。
葉朗:喂?找誰?
祁南一愣,猛地掛了電話。
義祥:咋了?
祁南:我打錯了。
義祥:你不會記錯號碼了吧?這也能記錯?
祁南:光會數落我,你背一下。
義祥:我媽可時髦多了,才不用手機。
祁南:你倒是說說。
義祥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用打火機點著,噗地扔了出去。紙在空氣中飄浮著,很快燃燒成灰燼。
祁南:瞎比畫,哥!我們走。
義雄傻笑著跟上祁南。
義祥在后面喊:哎!不是你讓我演示的嗎?咋又生氣了。
熱鬧的街道,來往的人員還在繼續(xù)。祁南垂頭喪氣地走在路上,義祥拽著到處亂瞟的王義雄跟在后面。
昏黃的光線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祁南的肩被人拍了一下,轉身便看到一個手掌大的膠狀氣球飄在她臉前。祁南驚喜地伸手,將氣球接過。
祁南:哪里來的?
義祥:小賣部順來的,試試?
祁南:不要,你偷來的不光彩。
義祥:嘿!小丫頭片子,那手絹你沒偷?
祁南:那能一樣嘛!
義祥:好啦!明天就把錢還回去,你先耍,別浪費了。
祁南接過,把膠纏在吸管上吹,腮幫子都憋紅了。義祥指著癟掉的氣球哈哈大笑,逗得祁南也樂了。
祁南:讓哥也吹吹看。
義祥一回頭,義雄不見了。兩人慌亂的眼神交會,義祥什么話都沒說,拔腿就往剛經過的土路跑去。
義祥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祁南跟上去,看到義雄蹲在一個草堆旁,草堆里面有一個正在晃動的包裹。義祥走過去把包裹掀開,是個嬰兒。
義雄看到小孩子,手舞足蹈地要去抱,義祥卻一把將義雄拽起身,面色嚴肅。
義祥:哥!不能抱,萬一有啥傳染病呢?
義雄抗拒,傾著身子非要去抱。正在這時,嬰兒眼睛睜開,咿呀咿呀地發(fā)著囈語。
祁南:這不會是誰家丟的小孩吧。
義祥:你見誰大白天丟小孩???咱們還是走吧,管這事兒干啥?。?/p>
義祥不耐煩地起身,拉起哥哥義雄就要走。
義雄推搡著:寶寶,寶寶!
義祥:哥,咱養(yǎng)不了!你別整事兒了!
祁南:那把他丟在這里,冷了怎么辦?餓了怎么辦?
義祥:不然送你家?
祁南:爺爺指定會打我。
義祥:那你廢什么話,欸?我知道了!
義祥抱起孩子塞到義雄懷里:哥,可得寶貝著,抱好了!
義雄:呃嗯!
義祥快步走在前面給兩人帶路。
后山的林中此刻一片寂靜,平時除了放羊少有人來。幾個大小不一的窯洞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山上,成為這片土地的歷史見證者。遠處走來三個身影,義祥停在一處窯洞前。
義祥:我奶講過,以前人就住在窯洞里,別看狹小破舊,避風擋雨可養(yǎng)活不少人。
祁南走了進去,窯洞內部糊了一層灰狀物。祁南四處望著,眼神充滿好奇。義祥從義雄懷里接過嬰兒,懷里的小孩突然哭出聲。義祥趕緊將他放下,可嬰兒的哭聲仍是格外嘹亮。
義祥:別哭了!鬧得我頭疼。
義祥背過身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祁南:是不是餓了?我媽說我小時候貪吃,一餓就哭鬧。
義祥立刻站起身:哥,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可看好他,千萬別亂跑。
義雄重重地點頭,眼神沒從嬰兒臉上移開。
義祥拍了一下祁南:你跟我去,搭把手。
義祥拉著祁南跑出了窯洞。
祁南靠著矮墻外緊張地張望,面前一個巨大的獨居院,里面時不時傳來幾聲羊叫。她踮起腳,努勁兒往里看。一陣腳步聲朝她走近,義祥隔著墻遞出一個小瓷碗。祁南雙手高舉,小心接住。
義祥:你離遠點,我要跳了!
義祥熟練地扒上墻,可蹬右腿的時候,墻皮蹭掉了一塊兒砸在地上。屋里傳來開門聲,住戶郭子走出來看。義祥正好起身跳出,接過祁南手中的瓷碗。
義祥:跑!
后面的郭子追到門口,兩人早就跑遠了。
郭子:偷雞摸狗,龜孫子!
劇烈的奔跑讓羊奶灑了不少,義祥慢下步子。祁南也有些喘不上氣,她突然停下腳步。
義祥:又咋了?
祁南:玩泡泡膠不說,現在還跟你來偷羊奶,爸爸知道一定會罵我。
義祥:城里來的小孩,條條框框真多。
祁南:這樣就是不對。
義祥:妹妹,你那套說辭,擱這兒可沒人聽。
義祥擺手往前走,祁南趕忙追上去,拽著他:你別生氣。
義祥冷哼一聲。
祁南賠著笑:你咋知道誰家有羊奶?我在村里從沒見過。
義祥:你才來幾天啊,我可是這片的村霸,小時候被我哥帶著沒少搗蛋。
祁南:哥那時沒有變傻?
義祥:好得很!人又聰明,年年拿第一。
祁南:那后來……
義祥:摔的,我倆從山上摔下來,他為了護著我,磕到了頭。如果沒有我,我哥也不會這樣。
祁南:哥是好人。
義祥:我更想讓他變成正常人,可以讀書上學,出人頭地。
祁南:你替他去。
義祥看著她笑了:就你話多。
義祥拉起祁南繼續(xù)跑:快點!小孩要餓死了。
外面的天越發(fā)暗了,義祥拿塑料剪出口,包成漏斗模樣喂嬰兒。祁南拿著手絹給他擦嘴。義雄朝小嬰兒伸出一根指頭,被嬰兒緊緊抓住。一陣忙碌后,三人靠坐在一起。
祁南: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子臭味。
義祥吸了吸鼻子,看向義雄:哥,你又拉褲子了。
義雄擺手搖頭,發(fā)音含糊不清:我沒臭臭。
三個人對視一眼,趕緊把孩子的包裹打開,臭味不受控制地蔓延。義祥猛地捂住鼻子,祁南被熏得忍不住干嘔。
義祥:誰有紙?
祁南和義雄齊齊搖頭。
義祥:小不點,把你手絹貢獻出來。
祁南奮力捂住口袋:不行,這是我爺爺的!
義祥佯裝去扒她外套:小氣鬼,那用你衣服擦。
祁南叫著躲在義雄身后。
義祥縮回身:沒勁。
義祥從口袋里掏出一段三十厘米長的棉布。
祁南:你咋還隨身帶尿布。
義祥看了哥哥義雄一眼:要你管。
義祥熟練地把沾著屎的尿布抽出來,簡單擦了擦,正準備去放干凈的棉布時,面露驚訝地停下。
義祥:這孩子好奇怪??!
祁南:哪里奇怪?
祁南湊著身子往前,義祥一把將她腦袋推開:小孩子瞎好奇啥,非禮勿視。
義祥將干凈的尿布換上,面色沉重地走出去。義雄趴在孩子面前伸手逗弄,祁南站起身環(huán)顧著窯洞。義祥突然沖進來,抱著孩子就往深處走。
義祥:你倆,快點過來!
三個人緊貼著墻的一側。祁南還沒張口,就被義祥猛地打?。簞e說話。
遠處走來三個人,王生和帶著兩個兄弟趙八和李健拿著棍子翻著草地。
趙八:這都找了多久了,從東邊找到西邊。他就算跑也跑不了這么遠啊!
義雄:爸爸!爸爸!
義雄指著遠處的王生和,義祥趕緊捂住義雄的嘴。
王生和:翻天了也要找!老子可是付了定金,還等著事成給大伙分福利。這事兒可不能這么算了!
李健:我看八成是被人帶走了。
藏在草堆里的嬰兒動了動身,發(fā)出了一聲啼哭。祁南嚇了一跳,剛要伸手,被義祥攔住,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趙八:噓,我剛聽到有小孩哭。
王生和:在哪兒?奶奶的不會真長腿跑了吧?
趙八跟著聲音摸索到窯洞前,朝里面張望。義祥捂住義雄的嘴不敢放開,汗從他的太陽穴不斷往下流。王生和來到趙八身邊。
王生和:是這兒嗎?進去看看。
王生和剛要抬腿進去,趙八突然拉住他:里面臭得不行,估計是什么畜生腐爛了。
王生和:真晦氣!他娘的,要是讓老子知道誰擄走的,不得扒了他的皮!走,明天挨家挨戶搜,我就不信還能飛了。
幾人朝著遠處走,一邊走一邊不死心地來回探著草。義祥放開義雄的嘴,義雄要往外跑,被義祥拉了回來。
祁南:剛才的人你認識?
義祥:認識一個。
祁南:他們好像在著急找什么,會不會是丟了孩子?咱得把寶寶還給人家啊!
義祥拉過祁南:他們沒找孩子,就算是找,也絕對不能給。你看到剛才站在前頭的男的嗎?
祁南點頭又搖頭:沒看清。
義祥:他殺過人!你這是把孩子往火坑里送。
祁南面露驚恐,后退了兩步。
義祥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孩子,肯定不能帶回家,被他找到就完了。
祁南:被爺爺發(fā)現也完了。
義祥:只能偷偷藏在這兒。
義祥看了一眼草垛中的嬰兒,起身拉著義雄要走。義雄卻蹲下去抱嬰兒,嬰兒緊攥著他的手,義祥好不容易才掰開。義祥把義雄往外推,義雄挺著身掙扎著要回去找孩子。
義祥:奶奶要擔心了,咱明天再來。
義雄還是不聽,甩開義祥的手就要往里進。
義祥:再這樣奶奶也不要你了。
義雄瞬間安靜,努著嘴老老實實往外走。兩人走到門口,義祥見祁南還沒跟上:快點兒?。?/p>
祁南:就來了!
祁南從一旁找到一大捆雜草虛掩在嬰兒身旁,轉身跑了出去。三人就著傍晚的光往家里走,窯洞外的樹杈上掛著一條剛被水沖洗過的棉布。
房間一側天花板上的小窗正好照到窗外亮堂的月光,王全孝房間的呼嚕聲連綿不絕。祁南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鞋子,打開手電筒,推開王全孝房門熟練搜尋。她找到一個黑皮本子,上面全是號碼。祁南裝在口袋里站起身,磕到桌角時發(fā)出一聲悶響。
祁南:哎喲!疼!
祁南趕緊捂住嘴看了一眼王全孝,他鼾聲依舊。起身時,昨天那本相冊也被她一并帶出了房間。
王全孝一邊穿外衣一邊去院子里拿上他的藥箱,正要往外走。祁南追出來:你去哪兒?
王全孝:東邊問個診,你自己在家。
祁南:我也去!
祁南跑過去提過王全孝的藥箱往門外走。王全孝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伸手將大門落鎖。
祁南:爺,我想要五毛錢。
王全孝:要錢干啥?
祁南沒說話,提著藥箱自顧自往前走。
王全孝:腦袋不大,算計不少!
王全孝把藥箱奪了過來。
王全孝帶著祁南走進一戶大門敞開的人家,拴在一旁的狗朝倆人兇猛地叫著。五十多歲的李婆從里屋走出來,看到是王全孝,趕忙小跑著來到院子里。
李婆:王大夫你可來了!
王全孝點了點頭,跟著李婆往里走。
王全孝:小君咋樣?
李婆:還是躺床上,小臉慘白的喲,心疼人。
王全孝來到小君床邊,拿過她的手放在隨身帶的問診墊上,給她把脈:小君,吃飯沒?
小君點點頭,眼神空曠。
王全孝把她的手放回去,對李婆說:身體還行。
小君翻過身,將身體蜷縮在墻角背對眾人。祁南有眼色地把問診墊裝在箱子里。
王全孝:小產傷身,更何況她月數大,這一趟下來身子更弱,得多補補。
李婆:補著呢,天天殺雞煮魚燉湯給她喝,可就是不見好。躺在床上咋都不講話,可把人急死。
王全孝:我去開點中藥,熬成湯給她喝。
王全孝從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來一支圓珠筆,戴上老花鏡,伏案寫起來。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聲響,狗吠聲由強變弱。王生和身旁跟著趙八和李健,三人掀開簾子進到正廳。
王生和:呦,李婆,忙啥呢?
王生和像是來到自己家一樣,搬來椅子坐著。其他兩個人在各個房間左右晃蕩搜尋。
李婆:姓王的,沒經過允許就進來,你是土匪嗎?
王生和:李婆,您看您說這話。我就是來看看,免得有人偷偷做點小動作。
李婆:呸,就會告狀。
王生和猛地站起身,直逼李婆臉前。
王生和:都是一個村的,我這是為你好呢。
李婆:你到底來干嗎?
王生和:哦,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孩?不大點,還沒滿月。
李婆紅著眼睛一字一句:我們家沒有小孩,孫女前些年怎么丟的,你不知道嗎?
王生和: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你們不死心,從別人家偷了一個來呢?
李婆:我們家,沒這福分。
王生和:對嘛,生兒子得看命,哪能強求。有些人注定得斷了香火。
王全孝在里屋,捏緊了手里的筆。
李婆:你倒是命好,生了傻兒子,老子造孽,兒子來還。
王生和抬手就要去扇她,被一旁的兩個人攔住了。
王全孝:要鬧滾回自己家鬧。
趙八趴在王生和耳邊:找過了,沒有。
王生和抖了抖肩:叔也在,我說話不遮掩,傷著您了先道個歉。都是自家人,您也沒少幫我養(yǎng)兒子。
王全孝:滾。
王生和:得嘞!說完一使眼色,趙八和李健跟著他一起往院子外走去。
院子里灰塵四起,王全孝面色陰沉,拿著比祁南還高的掃把掃地。三下兩下就聚成了一個不小的土堆。
王全孝:王祁南!把簸箕給我拿出來。
祁南跑回屋里轉了一圈:簸箕在哪兒???
王全孝往里一指:就在那兒。
祁南還在找,王全孝提著掃把就沖進來:瞎個眼!
王全孝伸手要去打她,祁南下意識躲了一下。王全孝的巴掌沒落下去,轉身從門后拿起了立在地上的簸箕往外走。
王全孝:過來。
祁南跟著跑出去,蹲下身把簸箕放在垃圾堆前,等王全孝掃進去。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喊:大爺,在家嗎?
祁南應聲抬頭,來人穿著粗布衣,褲子上都是泥土斑點。再往上看,竟然是義祥。祁南偷偷看了王全孝一眼,沒有說話,義祥也愣了一下。
王全孝將掃把放在一邊:這就來了?吃飯沒?
義祥:吃了!我奶一聽說你家西屋房頂漏了,非要催著我趕緊來補。
王全孝:等著啊,我去搬梯子。
王全孝轉身進了院子一旁的雜物間,祁南端著盛滿垃圾的簸箕溜到義祥面前。
祁南:你咋知道我家?
義祥:誰來找你啊,沒聽我說補房頂么?
祁南:你認識我爺爺?
義祥:我是他的大孫子。
祁南:你騙人,我們家就我一個!
義祥被祁南逗笑,他一斜眼,看到王全孝已經搬著梯子出來了,趕緊跑去接過來。兩人把梯子靠著一邊的屋子放下,王全孝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全孝:好小子,一個人能行嗎?
義祥:放心好了,熟著呢。
義祥扶著梯子,三兩下就攀上了房頂。王全孝把地上裝著石灰的白桶給他遞上去,義祥站在高處朝他擺手:沒事了爺,別管了!
王全孝:祥子,最近在家整啥呢?
義祥:瞎胡逛唄,跟我哥瞎跑。
王全孝:你哥在家能有啥事,你別老是看著他,干點正事。
義祥:看著我哥就是正事。你別擔心爺,我還時不時掙點錢,活得好著哩!
王全孝:別老想著錢,你年紀小,這時候該在學校讀書考學。
義祥:我對那不感興趣。要是我哥沒出事,他倒能沖一沖。
王全孝:你還能守著他一輩子?
義祥笑了笑,沒說話。
王全孝有些生氣地嘆了口氣,一回頭發(fā)現祁南還站在那里,手里的垃圾撒了一大半。
王全孝:王祁南,把垃圾給我扔掉!
祁南趕緊抱著簸箕跑出門,義祥站在房頂看著她笑出聲。
祁南透過客廳的玻璃偷偷觀察院子動向。義祥從房上下來,王全孝將茶缸遞給他,義祥接過,大口喝起來。
王全孝拍著他的背:又長高了。
義祥把茶缸遞給王全孝:爺,那我先回去了。
王全孝伸手攔住了他,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個小布包,從里面抽出一張錢塞到他手里:拿著。
義祥接過來,王全孝又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樣的包裹,里面不知裝了什么微微鼓起。義祥看著這包裹就要跑,被王全孝狠狠拽著。祁南溜到客廳門框處看。
王全孝:給你奶捎上。
義祥:您給了不少了,我奶用不到。
王全孝猛地往他手里一塞,臉上有些怒意。
義祥不情愿地放在兜里:給我沒用,指不定到誰的口袋里。
王全孝笑著拍了一下他的頭:少貧,趕緊回去。
義祥轉身就出了院子門。王全孝把梯子往回搬,義祥突然返回來幫他搭把手。
義祥:爺,我奶叫你周末去家里吃飯。
王全孝笑:好欸。
義祥歪著腦袋,朝里面的祁南眨了一下眼,轉身消失了。
村里唯一一條寬敞的道上人來人往。陌生男人趕著拉貨的驢子走過,驢子脖子上掛著鈴鐺,走起路來叮叮作響,祁南停步盯著看。王全孝回身拽過她,祁南只得老老實實走在王全孝里側。
路過村口時,祁南看到馬路那頭的義祥跟一個中年男子站在一起,那男人正是上午鬧事的王生和。王生和在他身上翻找著什么,義祥不停地往后躲。
王生和:快點給我,我都看到了!
義祥從口袋里拿出錢,不情愿地遞給他。王生和接過來就塞到衣兜里:還有,繼續(xù)拿。
義祥:沒有了,剩的是給奶奶看病的錢!
王生和兩巴掌拍在義祥腦袋上,從他口袋里搶出了一個包裹。王生和打開口看了一眼,心滿意足地放進自己口袋。
王生和:非要挨揍才長心。
義祥要去搶,王生和又連踹了他幾腳才離開。祁南本來想過去找義祥,可是看到王全孝目不轉睛朝前面走著,她趕緊快步跟上。
集會各式攤子,吆喝聲不斷,衣服齊整地掛在路邊架子上。王全孝停步,取下一件藍襖子,在祁南身前比畫:試試。
祁南脫下外衣,伸手套進襖子里。沒等扣好扣子,老板便開口:小妞俊著呢,穿著真好看!
祁南把衣服脫下來放到架子上。
王全孝:相不中?
祁南搖搖頭。
王全孝:自己挑。
祁南指著遠處粉色的襖子,老板趕緊拿撐子取下來,給祁南換上。
王全孝:咋賣?
老板伸手比畫了一下:五十,可不貴。
王全孝看了一眼祁南,祁南低頭盯著衣服上用珍珠在口袋旁鑲成的蝴蝶結,用手止不住地摸。王全孝去掏錢,老板趕緊幫祁南把衣服脫下,利索地包起來:小妮兒好福氣,我公公理都不理孫女呢。
王全孝沒說話,數了好多遍錢,遞給老板時,抽出了10塊。老板臉色微變,還是撇了撇嘴接過。
祁南抱著新襖子走在后頭,朝著街上來回張望。王全孝在一家糕點店門前停下,師傅們熟練用油紙打包,纏上麻繩。外面已經排了七八個顧客。
王全孝:站這兒別動,我出去一趟。
祁南點頭,王全孝一走,祁南便又開始在人群中四處看,直到后面的顧客不耐煩地拍了一下她,祁南才趕緊站好排隊。王全孝回來的時候,提著一袋子香蕉蘋果。
糕點師傅:稱多少?
王全孝:來兩斤。
祁南剛接過糕點,就被王全孝一把提過來。
王全孝:回家。
王全孝左右手提滿了東西,走在祁南前面。她小跑著在后面跟著,懷里的新襖子也跟著上下晃動。
祁南把裝襖子的袋子扔到床上,自己也順勢躺下來。墻外面?zhèn)鱽硪魂嚻婀值纳诼?,她搬來椅子,踩上去趴在窗臺上,看到了義祥的身影。
祁南:爺爺今天帶我趕集,寶寶還好嗎?
義祥:活著呢。
義祥頓了一下,一臉嚴肅:撿到小孩的事,跟誰都別說。聽到了嗎?
祁南:怎么了?
義祥:說出來你就會被賣走,把肚子挖空再給你縫上扔在路邊。
祁南:你又嚇我!
義祥恢復了認真:什么都別問,睡覺吧。
義祥揮揮手便走了,腳踩在地里發(fā)出簌簌的聲響。
祁南手里拿著自己做的紙風車蹦蹦跳跳尋來窯洞,一進去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兄弟倆,義雄正抱著寶寶逗他玩。
義祥:帶這玩意兒干啥?
祁南坐在義雄身邊:真無趣,懶得跟你說。
祁南轉身對著寶寶吹起紙風車,寶寶伸手要去抓。
義祥:你見過拐賣嗎?
祁南:我爸爸講過,那些壞人會捂住小孩子的嘴,把他們帶走賣掉。
義祥:那天那伙人,可能就正打算把寶寶賣掉,結果失了手。
祁南:那可怎么辦,如果寶寶被賣走,他媽媽也會瘋的!
義祥:找人,我們去外村尋告示。如果誰家丟了孩子,一定會貼出來。
祁南:去借村長的喇叭喊!
義祥:絕對不行,這樣他們就知道我們藏了嬰兒。
祁南猛地站起身:那我們現在就去!義雄哥也去嗎?
義祥:留他一個人我不放心。
義祥拿過祁南手里的風車放在寶寶身旁,把義雄抽起身,哄著他:哥,咱給寶寶買玩具去。
義雄來了勁,拉著義祥和祁南的衣服硬往外拽。
頂著太陽的三人站在一面貼滿了廣告的土墻前。義祥仔細看著,祁南一個背身蹲了下去:我又看不懂。
義祥笑了:那你帶著我哥一邊玩去。
祁南:他們應該貼個照片,或者畫個像?村里這么大,要找到啥時候去。
義祥:年齡不大,主意倒不少。
這時突然傳來王生和的質問:你們在找啥?
義雄一抬頭,沖著王生和笑,義祥趕緊拽住義雄。
義祥:找、找偏方呢,給奶奶治病。
王生和:村里不能看?你們大老遠跑到這兒?
義祥心虛地雙手背后。
王生和笑著看向祁南:小妮兒,你們在找啥啊?叔叔幫你。
祁南看著義祥緊張的神情,沒有敢開口說話。
王生和表情溫和:叔叔走丟了一個孩子,我很擔心他!你有沒有看到???
祁南聽到王生和的話正要開口,被義祥打斷:祁南,你先帶我哥買水去。
義祥把義雄推到祁南身邊,祁南拉著義雄往另一頭走。路過王生和的時候,看到他收起了笑容。
祁南站在小賣部門口,選了瓶綠色的汽水,老板幫忙打開插了根吸管。祁南偷偷嘬了一口。轉身的時候,她看到路邊有一個女人正在往柱子上刷糨糊。
祁南:哥,你把汽水給義祥哥帶回去,我去那邊看看。
祁南朝著路邊走去,女人貼好紙張轉身走了。柱子上的廣告琳瑯滿目,祁南看了一眼女人的背影,有些憔悴。她回過身,費力地在這些文字告示里尋找有用信息,就著那張沾著白色的糨糊紙上,念出了幾個字:兒子、小、無。
祁南撓了撓頭,轉身往義祥的方向走去。沒走兩步,就看到三個小孩圍成一堆拿筷子攪著蜂蜜一樣的東西。
祁南:這是什么?
小白:麥芽糖,可以越攪越大,要試試嗎?
祁南趕忙蹲下身,接過來用力攪動著:它好黏??!
小光:用力。
四個娃娃蹲在路邊玩著麥芽糖。祁南被分到了一小塊,用牙咬了一口,粘得整個嘴都張不開??伤惶ь^卻愣住了,麥芽糖滑到地上。
祁南:哥!
祁南猛地朝遠處跑過去。
義祥手里的汽水已經灑了一地,瓶子還被他緊緊捏在手里。陌生男人王成正在對他拳打腳踢。
王成:讓你搶我東西,你怎么不去死?
祁南一邊哭一邊沖過去攔他:別打我哥,別打了。
王成一把推開祁南,義雄已經蜷縮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王成轉身從路邊撿了一塊磚頭,舉起來就要砸下去。
王成:活著也是占用資源,我今天就送你上去!
王成后腦突然被敲了一悶棍。他回頭,義祥捏著鐵棍兇狠地站在身后,大口喘著氣。下一棍子緊跟著捶在王成身上,王成擼起袖子要還手,卻被義祥這不要命的架勢鎮(zhèn)住,他只能硬著頭皮勉強接了兩下。
王成:你等著!
王成轉身飛快跑走。義祥把棍子扔在地上,走過去。祁南扶著義雄坐起了身。義祥撿起男人扔在地上的磚頭,晃在義雄面前。
義祥:砸他啊!用這磚頭砸到他不敢靠近你!
義雄往后縮了縮身。
義祥:你懦弱就會被欺負,這樣怎么活得下去!
義祥聲音顫抖,背對著兩人坐下。
祁南:哥,那邊還有告示,上面貼了新的……
義祥拿袖子抹了把臉:不看了,回家。
義祥回身把義雄拉起來,義雄將手中的汽水瓶遞到義祥臉前。
義祥:那人搶這個?
義雄點頭。
義祥眼圈發(fā)紅:不想挨打,以后就別反抗,聽到沒有。
義雄搖頭,沖他笑。
義祥狠狠地推了一把他的腦袋:這倔脾氣,氣死人!
三人轉身往家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村后一條土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王全孝雙手提滿了東西,步伐輕快。祁南一身亮眼的粉,在后面賣力地小跑。兩人走進大開的門。奶奶孫玉珍正奮力地壓著水井的水,王全孝放下手里的東西跑過去。孫玉珍見他靠近,站起了身子就要走。一回頭,看到門口站著祁南。
孫玉珍:你是誰家的呀?
王全孝:國華家的,一直跟爹媽住在城里。
孫玉珍朝她伸伸手:過來,讓奶奶看看。城里養(yǎng)的就是不一樣,真水靈。
王全孝抬著水經過:叫人??!
祁南有些怯懦:奶奶。
孫玉珍拉起她就往里走:欸!你跟你爸可長得一點都不像,比他俊多了。
祁南跟著笑起來。
孫玉珍:義祥、義雄,快出來跟妹妹打招呼。
屋里傳來桌子板凳的擺放聲。
義祥:這就來。
一掀簾,義雄沖了出來。拽著祁南的胳膊來回晃,努著勁兒拉她進屋。
祁南:哥,慢點哥。
孫玉珍眼神里盡是笑意。
屋里義祥的聲音傳來:奶,大爺,吃飯了!
王全孝和孫玉珍進屋,義祥拽著義雄站在一邊。等兩位老人坐下,義祥才松開手,三人挨著坐。孫玉珍拿起碗筷,看著他們不動身。
孫玉珍:吃?。e光看。
孫玉珍夾菜給祁南:南南嘗嘗合不合胃口,早知道你要來,我就再燒點肉。
義祥:奶,再偏心可有人生氣了?。?/p>
孫玉珍拍了一下他腦袋:吃你的吧!
一家人笑起來,祁南一邊吃一邊偷看王全孝的笑臉。一屋正熱鬧著,門簾被掀開,王生和手里拎著幾只雞子走進來,氣氛突然沉默。
孫玉珍干咳了一下,王生和卻笑著:昨天小祥說家里有局,咋也不叫我。王叔也在啊!
王生和將手中的雞靠著門口放下。
王生和:媽,我弄來幾只公的,回頭你給燉了,補身子。
孫玉珍看了義祥一眼,義祥低下頭。王全孝也放了碗筷,面色僵硬。王生和自己抽了把椅子坐下,拍了拍義祥的肩:給爹拿雙筷子。
義祥起身往廚房走去。
王生和轉頭看向王全孝:王叔,托您的福,我整了筆大的。娘,這土房子就別住了,破成這樣還能睡人?等再贏那幫孫子點錢,給你蓋他個大別墅……
義祥把筷子摔在王生和面前,打斷了他。
王生和:哎,這孩子,咋這樣對他爹呢。媽,你都慣壞他了。
王生和伸手要去拍義祥后背,義祥躲開,坐回座位上。
孫玉珍:王生和,你是不是又拿錢去賭了?
王生和:還不是想早點讓你過上好日子嘛。
孫玉珍:這我可無福消受,找個安穩(wěn)工作比啥都好。
王生和:你們沒人見得我好,那點錢夠干啥。
孫玉珍:別忘了你媳婦怎么走的!
王生和:她自己尋死,關我……
義祥突然站起身:我去買點酒。
祁南:我也去!
義祥拉著祁南掀開門簾出去。
王生和:多買點??!你爹高興。
義祥沒有回頭,雙眉緊皺。
后山上有一片巨大的草坪,此刻兩人正坐在草坪上,義祥隨手拔掉一根草,來回玩弄著。
祁南:我見他跟你在一起。
義祥回頭看祁南,面露疑惑。
祁南:前天,在路上打你,他是你爸爸?
義祥:嗯,爛人一個。
祁南:爺爺不喜歡他。
義祥:咋看出來的。
祁南:爺爺看我就是這樣,皺著眉。
祁南模仿起王全孝生氣的樣子,義祥被逗笑。
祁南:但是遇到奶奶就會很開心。
義祥:因為奶奶是他找了很多年的姐姐。小時候家里窮,養(yǎng)不活,就把女娃送了人,男娃留在跟前。這幾年才相認,但是奶奶態(tài)度很冷。
祁南:奶奶記恨爺爺?
義祥:談不上,都是為了活下去,只不過有心結。
祁南:送了人就能活下去?
義祥:難,送過去的孩子,吃苦受累挨打受冷落,才能得口飯吃。
祁南:爺爺好像很怕奶奶。
義祥:那是討好,心里有愧。
祁南:你看得真明白,怪不得爺爺讓你讀書去。
義祥:讀書?那是精神追求,我可享受不起。奶奶面兒上端著,心里其實很稀罕你們來。老人家,愛熱鬧。
祁南:奶奶做飯好吃太多了!
這時遠處趕來一群羊群,義祥一下跳起身:走!帶你看寶寶!
祁南立刻來了勁,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義祥和祁南來到窯洞附近,義祥拿著剛剛捏在手里把玩的草,拎著祁南的領口塞了進去。祁南大叫,追著他跑。
亮光照在窯洞里,兩人悠閑地走進去,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窯洞里安靜得可怕。義祥三步并兩步跑去掀起草堆,里面空無一物,兩人的神色驀然嚴肅。
義祥:我哥?
祁南意會點頭,轉頭往外跑。義祥回頭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才跟著祁南跑了出去。
人還沒出現,就傳來義祥的喊聲:奶,我哥呢?
院子里孫玉珍還在收拾,義祥沖了進來,后面還跟著氣喘吁吁的祁南。
義祥往里屋走:我哥在里頭嗎?
孫玉珍:他不是去找你們去了?
義祥在屋里轉了個遍:我沒見到,王生和回去了?
孫玉珍:早回去了,你爸跟你大爺待不到一起去。
義祥:他跟我哥一起走的?
孫玉珍:好像是。
義祥往門外跑:我去找他。
義祥來到門口拉住祁南:先回家。
孫玉珍:南南別走了,住奶奶家吧?
祁南:爺爺還在等我。
義祥不由分說地拽起祁南就走。
王全孝家的門大虛掩著,義祥在不遠處停下:進去吧,我去找我哥。
祁南:我也去。
義祥:你跑得慢,礙我事,在家待著。
義祥轉身就跑走,祁南打開門,王全孝坐在院子里。
王全孝:還知道回來,咋不丟了你。
外面天色漸陰。祁南抬頭看了看,突然關上院門就往外跑。
王全孝追上:往哪兒跑,快回來!
祁南:一會兒就回去了!
云層聚在一起,風把路上的塑料棚吹起一個個鼓包。祁南雙手環(huán)肩,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步子越來越慢,祁南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臉皺在一起。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祁南身上,天色顯得更暗了。路上沒有遮擋物,她一咬牙,還是朝著前邊的林子奔去。
這片樹林還算茂密,樹枝緊湊地撐著。祁南靠在一塊巨大的石頭旁,看著前面的雨凍得瑟瑟發(fā)抖。
祁南:哥,哥你到底在哪兒啊?
祁南眼神慌亂,空地上積了不少雨。她往里探了探,轉身朝著林蔭深處走去。
收音機放著明角唱的小調,王全孝坐在窗邊拿著本破舊的醫(yī)書看。門外突然傳來村民強子的聲音:王叔,在家嗎,王叔?
王全孝關掉收音機,敲門聲越發(fā)清晰。他大聲應了一下就往外走。穿過院子時王全孝抬頭看著小雨,拿袖子遮住前額,疾步跑到門口。打開門,強子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神色慌張:王叔,后山有個小孩落了水,你快去看看!
王全孝猛地愣了一下,拔腿就往外沖:男娃女娃?
強子:好像是個女娃。
王全孝猛地一顫,腳步更快了。
王全孝手里捏著一個巨大的手電筒,另一只手撐著傘,雨水不斷打下來,在地上聚起水堆。兩人踏著水,褲腳有些濕。
強子:后山那條溝平時都不讓小孩子走,遇上下雨漲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咋還是有人要去?
王全孝看著地上的積水,眉頭緊皺。一個不注意滑了一跤,平地中發(fā)出一聲悶響。
強子趕快跑去扶:叔,沒事吧?要不別去了,年紀大了可別摔出啥問題。
王全孝吃力起身:不礙事。
強子撿起傘,有一側被摔得凹陷:這傘要不就扔這兒吧,咱倆打一把。
王全孝接過傘:還能用。
王全孝拍了拍手上的傷口,一瘸一拐地朝前走。
強子攙著王全孝來到河溝旁聚集的人墻前,大聲喊:來了來了!
眾人立刻讓出來道,渾身濕透的大東心急地站在一旁。王全孝看著地上躺著的男孩,緊皺的雙眉微微舒展。他蹲在小孩跟前,利索地坐起人工呼吸,另一只手不停按壓。沒一會兒小孩猛地咳出了兩口水,王全孝拿了件襖子裹著他。
王全孝:沒事了。
大東撲在孩子面前:路路,能聽到爸爸說話嗎?路路!
王全孝默默從人堆里走出來。孩子的媽媽張麗追上他,擦了擦眼淚:叔,別急著走,一會兒跟強子去家里吃飯。
王全孝:不用了,你們吃。
王全孝回身拾起地上的舊傘和手電筒,跛著腳消失在人群中。
天色越發(fā)暗,手電筒照射出的光線在路上來回晃動,王全孝沉默地走在路上環(huán)顧左右。傘上折掉的骨架無力地垂著,王全孝的肩上濕了一片,可是腳步卻越來越快。
一個小身影靠在石頭旁,臉上兩道明晃晃的淚痕。遠處有亮光虛晃,祁南瞇起眼睛,朝著亮光使勁張望。身影靠近,這人跛著腳。
祁南:哥!我在這兒。
手電筒的強光打在她身旁石頭上,借著光,祁南看到身后王全孝的手猛地朝她揮來,她緊張地往后縮了縮脖子。王全孝拽著胳膊拉祁南起身,又拿手擰了一下她衣服角,沒有多少水流下。
王全孝:回家。
王全孝轉身走在前面,跛著腳,另一只手不自然地垂著。祁南低著頭,淚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溢出。
王全孝回頭:你是不是聽不懂話?
祁南趕緊抹了把臉跑向王全孝,王全孝將手電筒塞到她懷里。
王全孝:拿著。
祁南接過打開照著路,王全孝撐著傘,傘沿朝著她的方向傾斜。祁南默默往王全孝身邊貼了貼,手電筒的燈光照亮了前面的路。
客廳燈亮著,王全孝坐在躺椅上抽著煙。祁南換了身衣服出來,看到王全孝拿煙的手上有傷口,轉身跑到屋里拿了一個酒精瓶子和紗布,放在桌前。祁南打開瓶蓋,把酒精倒在一小片紗布上。正要把王全孝的手拉過來,卻被王全孝粗暴地晃了一下。
祁南:對不起……
王全孝:等你爸回來,收拾東西滾蛋。
祁南:爺,你手爛了。
王全孝:一邊去。
她只得蓋上酒精瓶蓋,把東西拿回去。王全孝看著院子外,拿起煙猛吸了一口。
門吱呀一聲響了,屋里睡著的王全孝翻了個身,月光下祁南又一次摸索進房間。王全孝手上的泥巴被沖洗干凈,但還是腫了起來,垂在床沿上。祁南靠過去蹲下身,輕輕吹著。黑暗里,王全孝的鼾聲越來越輕。
祁南輕車熟路地走在去孫玉珍家的路上??斓介T口時,祁南看到遠處義祥在跟一個男人爭執(zhí),是上次一起吃飯的王生和。
王生和:我再問你一遍,見到小孩沒?
義祥眼睛狠狠盯著他,咬著牙:沒有!
王生和:你別瞪我,我都聽說了,有人看到傻子抱著個小孩在雨里跑,你給我說沒看到?
義祥:那你自己去找??!
王生和一回頭看到祁南,忽然笑了。捏著義祥的后脖,發(fā)出陰陽怪氣的笑聲。
王生和:去,再給她爺要點錢。
義祥猛地掙脫:你把奶奶治病的錢還回來!
王生和:你敢忤逆我?!你去不去?
義祥: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你也拿不到一分錢。
王生和:兔崽子,這世上可沒我拿不到的錢,你別逼我!
王生和冷哼一聲轉身就走,祁南稍微側了側身。路過她的時候,王生和朝一邊狠狠吐了一口痰。
義祥:走吧。
祁南跟著義祥走進奶奶家院門。
義祥:他不配當我爹,把家里輸光了。奶奶的錢也都被他撈走,還裝作一副孝子的模樣。
祁南:那也是你爸爸?。?/p>
義祥:他就是個討債的惡霸。
嘴唇干裂臉色蒼白的義雄躺在床上,眼睛緊閉。
祁南:哥這是怎么了?
義祥:昨天有點受風寒,睡一覺就好了。我正要去找你,昨天寶寶淋了雨,有點發(fā)燒,情況很不好。
祁南:去找我爺!一定可以救活寶寶!
村口小坡下邊,王全孝的小診所門敞開著,義祥帶著祁南進來。王全孝看到他懷里的包裹時,笑容突然僵住。站起來把倆人拽到里屋,接過孩子放在醫(yī)床上。
王全孝:誰家孩子?
義祥:撿來的。
王全孝:胡鬧,什么年代了還有人扔孩子!
祁南:真的是撿來的,有人丟在田里。
王全孝瞪了祁南一眼。
義祥:爺,孩子淋雨發(fā)了燒,渾身滾燙不吃東西,我怕他……
王全孝把包裹解開,手放在嬰兒脖頸處,孩子小臉通紅,不??摁[著。
王全孝:這孩子……
義祥:咋了爺?
王全孝:沒啥,先放我這退燒,等病好了再找生母。
義祥:嗯!
義祥往門口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身。
義祥:爺,我爸這幾天挨家挨戶地找一個嬰兒,我懷疑這孩子跟他有關。他為了錢啥都做得出來,你可千萬不要跟他說起。
王全孝擺擺手:知道了。
義祥點點頭,轉身離去。
村里張燈結彩準備著廟會,路上的人們三兩結伴,遠處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騎著自行車的村民從祁南身邊經過時吆喝:讓一讓噢!
祁南趕緊側過身。王全孝拎著小馬扎,雙手背后悠閑地往前走。
祁南:爺,廟會是啥?
王全孝:村里大集會。
祁南:是不是跟商場一樣?
王全孝瞥了她一眼:城里娃見過啥,這兒比商場能耐多了!
集會一片紅色,村里的喇叭放著節(jié)奏歡快的音樂。路上人來人往,臉上都洋溢著歡喜。大家圍著看吹糖人、剪花影、捏泥塑,叫好聲一片。祁南探頭往里面擠,被王全孝拽?。簞e瘋跑,一會兒丟了你。
祁南聳肩,老老實實往前面走。不遠處賣糖葫蘆的小推車旁突然出現義祥的身影,祁南頓時來了精神:爺,我去找哥玩兒!
王全孝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點點頭:別跑遠。
祁南飛撲到義祥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義祥愣了一下,回過身看她。
義祥:跟大爺來的?
祁南點點頭:他讓我找你。
義祥抓了抓她的辮子:走,帶你看戲去。
戲臺廣場擠滿了人,義祥跟祁南蹲在末排高處的石階上。演員花著臉,上竄下跳,時不時一個高難度動作逗得觀眾叫好聲一片,祁南興奮地鼓掌,回頭瞥見義祥若有所思的臉。
祁南:哥哥還找寶寶嗎?
義祥:找,我說把寶寶送回家了,他不信,跟我鬧脾氣,天天喊著要出來。
祁南:等寶寶好了,叫哥來。
義祥:以后把他關家里,哪兒都不許去。
祁南:我知道,你怕有人再欺負他。
義祥沒有回答,指了指戲臺。正巧有個花臉將軍把一個小民踩在地上。
祁南:那個將軍為什么戴著面具?
義祥:面具背后的丑,哪能輕易讓人看到。
祁南:那地上的人就沒戴啊!
義祥:你看錯了,那不是人,道具而已。
戲曲演出散場,大家搬著各自的板凳往外走。祁南站在集市口,緊盯著不停往外走的人群。義祥看到慢悠悠朝這邊走來的王全孝。剛想招手,卻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叫聲:義祥!義祥!
義祥和祁南回頭,看到孫玉珍急匆匆地趕來。走到跟前一下沒站穩(wěn),義祥虛扶了一下。
孫玉珍:見到你哥沒?
義祥:他沒在家?
孫玉珍:下午不知怎的,鬧著要去找什么寶寶,我攔不住出來追,正好碰見你爸,就讓他幫著找。可這一下午,人也沒見回來,我快急死了。
義祥:我哥病還沒好,能往哪兒跑。你們先回家,我找他去。
祁南:我也去!
兩人急促跑開,留下孫玉珍和剛走過來的王全孝面面相覷。
街上熱鬧聲不斷,小孩子手里拿著各式擺件來回晃著,傍晚的光將攤位照出一抹暖橙色,所有人都帶著笑臉,除了正在瘋狂找人的兄妹倆。兩人慌亂地走在路上,逢人便攔。義祥手里不停比畫著義雄的樣貌特征,但換來的都是搖頭。
一路走到村口,義祥的表情愈顯失落,正巧村民楊子經過,義祥走上前攔住:哥,你有沒有見到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智力有缺陷,路有些走不穩(wěn)。紅色上衣,藍色褲子。
楊子:我認得你們兄弟倆,你說你哥吧。我下午見到他了。
義祥:他往哪兒走了?
楊子:上了輛小汽車,氣派得很呢!咱村里可不常見。
義祥:我哥哪會認識什么開車的!
楊子:他走的時候還在跟一男的招手,沒看太清,四五十歲的樣子。
義祥暗暗捏緊了拳頭:謝了哥。
楊子:客氣啥。
楊子朝兩人擺了擺手,便繼續(xù)趕路了。
祁南:那咱還找嗎?
義祥:先不找了,你回家吧,我去見個人。
祁南沒敢再問,她腳步遲緩,一步三回頭看著義祥,但還是朝著王全孝家走回去。
小坡被土路堆成一段小山丘,祁南往前挪著步子,那頭突然傳來一陣口哨聲。祁南順著小坡側身看,來人竟是王生和。他步子歡快,吹著小曲,手里拿著一沓錢熟練地數起來。祁南從小坡繞過去找人,王生和卻沒了蹤影。
王全孝房間亮著光,屋里傳來收音機唱戲的聲音。王全孝坐在床邊一邊抱著嬰兒輕晃,一邊跟著收音機里的調調哼。祁南望著院子的圍墻,起身朝大門走去。開門的一瞬間祁南愣住了,外面石墩上竟坐著義祥,身后背著包。祁南走近他,義祥不停地抖著。
祁南:找到哥了嗎?
義祥搖頭:我哥他,被送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我要去找他,帶他回家。
祁南蹲下身:你怎么了?
祁南低頭,看到他右手上有血跡:你流血了!
義祥把手往里襟蹭了蹭:不是我的血,你小聲一點。
祁南:你真的要走嗎?
義祥:行李都背身上了,當我逗你玩呢?
祁南:那奶奶怎么辦?
義祥:祁南,我倆突然不在,奶奶肯定擔心。你能不能多去看看她?她喜歡你,見到你心情肯定會好!告訴她在家等我。
祁南重重地點了點頭。義祥摸了摸祁南的頭,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去,把門上好,我走了。
祁南轉身朝院子里跑去。
院里的小方桌上留下剛吃完飯的痕跡。祁南拿出桌腿下的抹布,將桌上的剩菜擦到地上,又轉身去拿掃把和簸箕?;貋淼臅r候,王全孝從屋里出來。
王全孝:放那兒吧,你去一趟祥子奶奶家,把這給送過去。
王全孝揚了揚手里拎著的中藥。
祁南:那我今晚能在奶奶家睡嗎?
王全孝:隨便!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屋。
祁南:我明天一早就回來!
院子里,木頭圍欄圍成了一個圈,雞群被圈在里面。孫玉珍正在從圍欄外給食槽里倒雞飼料。外面?zhèn)鱽硪宦暻宕嗟慕新暎耗棠?!奶奶?/p>
孫玉珍抬起頭,看到祁南一蹦一跳跑過來,面露欣喜。
孫玉珍:南南,你咋來啦?
祁南舉起手中的藥:爺爺讓給您送東西。
孫玉珍:冷不冷?快進屋。
孫玉珍帶著祁南一邊往里走,一邊開口:南南,你這兩天見到祥子了嗎?
祁南點點頭。
孫玉珍: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這孩子,只說去接他哥回來,就急匆匆走了。我這心里頭,老不安寧。
祁南:義祥哥是大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的。
孫玉珍笑了:他才15歲,不過就是看著老成。這倒跟你爺挺像的。
祁南:怪不得爺爺喜歡他。
孫玉珍:爺爺不喜歡你?
祁南搖搖頭:爺爺討厭我,因為我是女孩。
孫玉珍:嘿,誰教你的?
祁南:媽媽說的。
孫玉珍:你媽說得不對,她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當年窮得飯都吃不上,誰家添一個男丁干活,就多一條活路?,F在日子好了,老觀念一時難改而已。
祁南似懂非懂地點頭。
孫玉珍:你爺是個老古板,軸得很,找我找了幾十年,可算是又遇見了。
祁南:他很掛念你。
孫玉珍笑了一聲:這孩子說話文縐縐的,城里老師教的?
祁南也跟著嘿嘿笑:不告訴你。
天色黑下來,祁南正在幫孫玉珍把院子里的東西往屋里搬,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嗩吶聲,節(jié)奏歡快。祁南立刻來了興趣,跑到孫玉珍身邊:奶奶,村里在開晚會!
孫玉珍:估計是哪戶人家在辦事,咱看看去。
祁南歡快地拉起孫玉珍的手往門口沖。
寬敞的路上此刻被兩個臨時搭建起的場地占著。一面是巨大的靈棚,一面是剛搭起的臨時舞臺。祁南還沒走到跟前,就看到靈棚里出出進進戴著白帽穿著孝服的人們。
祁南:奶奶,咱別往前面走了……
孫玉珍:你不是想看嗎?
祁南:為什么人死了要辦晚會呢?
孫玉珍:人死了,活人才清醒?。∠胂脒^去心中有愧,只得借著喪唱的名頭講出來。南南乖,咱就在這兒聽一會兒啊。
祁南點點頭:嗯。
沒一會兒上面來了一個披著藍色戲服的女子,嗩吶等配樂聲響起。女子一張嘴,就是一聲凄慘的叫。她拖著尾音,帶著哭腔喊:我的親娘,你把我丟下……
演員一邊唱一邊跪在地上用力捶著地板。祁南有些不適應,拉了拉孫玉珍的衣袖。
孫玉珍:從小我就喜歡看別人誰家辦事,我聽他們喊爹喊娘,自己就在下面哭。
祁南看到孫玉珍的眼睛忽閃忽閃,好似有淚。她腦海里出現一幅在電影院看到的畫面。
長大后的小強在瘋媽面前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少不了。
祁南回過神,跟奶奶一起安靜地坐在看臺遠處,嘈雜的唱作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越發(fā)凄慘。
關燈前,孫玉珍已經躺好了。祁南給孫玉珍掖了掖被子,從被窩里爬出來去摸燈繩,燈滅的一剎那又迅速躺回去。祁南一只胳膊搭在孫玉珍身上,臉蛋貼著孫玉珍的枕頭沿傻笑著。
孫玉珍:快睡覺!
一個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頭上纏著繃帶喝得醉醺醺的王生和沖進院子里。
王生和:王義祥!你出來!
孫玉珍不耐煩地走到他身邊:瞎嚷嚷,找他干啥?
王生和:沒錢了,找他要點。
孫玉珍:祥子才多大點??!學都不上了做工養(yǎng)家,哪還有錢給你?
王生和:那你借我點?
孫玉珍:想都甭想!我問你,那天讓你找義雄,找了嗎?
王生和:找了啊!
孫玉珍:人呢?
王生和笑了:我給他找了份工作,送走了,人家還倒給我2000塊錢。
王生和激動又猥瑣地嘿嘿一笑。
孫玉珍:你這是把他賣了?。?/p>
王生和:不賣他也蹦不出個子兒!
孫玉珍:賣哪兒了?
王生和:磚窯。
孫玉珍:那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去,去把孩子給我找回來!
王生和:我不去!賠錢玩意,養(yǎng)這么大也是個廢物,我因為他受了多少白眼?2000塊我還嫌不夠呢,開一把就沒了。
孫玉珍上下喘著氣,指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雙眼含著淚。
孫玉珍:那可是你親生兒子!
王生和指著自己的腦袋上纏的繃帶:您看清楚了,這也是親兒子砸的!巴不得一磚頭給我拍死。
孫玉珍:滾。
王生和陪著笑臉:媽,我這不是來借點錢嘛,前兩天出了點事,等我翻了身,就把老大給贖回來。
孫玉珍身體微曲,胳膊頂在膝蓋上痛苦地撐著,轉身往回走。
王生和:媽,別走啊媽!
孫玉珍沒走兩步,忽然摔在了地上。王生和大喊:媽!
祁南也趕忙跑到院子,晃著她:奶奶!奶奶!
王生和雙手箍著頭,慌亂地左右張望,突然他猛地轉身跑了出去,房子外傳來他的呼喊:有沒有人???救救我媽!有沒有人……
孫玉珍被救護車推著往大廳里走,王生和焦急地一路狂追,跟到手術室門口被護士攔?。耗阃膬哼M啊,交費去。
王生和:醫(yī)生,我媽咋樣?。坎粫惺掳??
護士:初步判定腦溢血,還得再看看。
王生和:能先手術再交費嗎?我怕我媽等不了。
護士:那還等著干啥啊,想辦法去。
說完轉身進了病房。王生和痛苦地蹲下身。
祁南:爺!這兒!
祁南飛快地往一旁跑去,王生和抬眼望向走廊,王全孝正邁著步子往這邊趕。
王全孝:在里面?
王生和:嗯,醫(yī)生讓先交費。
王全孝看著他,沒有搭話。王生和沉默了一下:我沒錢,我媽需要錢救命。
王生和捂著臉哭了起來。王全孝拽過他手上的交費單扭臉就走,祁南跟在后面。王全孝步子快,祁南小跑跟著,挨近了抬頭看到他臉上掛著汗。
交費窗口排隊的人零零星星。王全孝焦急挪著步,終于排到。他把單子遞過去:醫(yī)生,幫忙交個費。
王全孝從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破布縫的錢包,里面抽出一沓嶄新的人民幣。一下子塞給醫(yī)生:錢都在這兒了。
醫(yī)生抽了幾張遞回來:行了啊,別著急,用不了這么多。
王全孝應聲接過單子,雙手仍止不住顫抖。他把單子遞給祁南:你送到二樓,我出去一趟。
王全孝從口袋里摸出盒煙,一邊抽出一根一邊朝門外走去。
孫玉珍躺在病床上,護士走過來給她量體溫并且記錄。祁南坐在一邊安靜地等著。她看著孫玉珍躺在床上,面色沒有以往的光彩。護士量完體溫要走,路過王生和時,他攔住了護士。
王生和:醫(yī)生,我媽還能醒過來嗎?
護士:主任沒跟你說嗎?看老人的恢復情況。
王全孝從外面走進來,看了一眼床上的孫玉珍,沖祁南招了招手:回家。
祁南從椅子上下來,跟著王全孝出了門。
祁南路過王全孝房間,屋門開著,祁南看到王全孝靠著桌子,戴著老花鏡。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折子,仔細地描畫,時不時嘆一口氣。祁南走進王全孝房間,手里拿著奶瓶。
王全孝沒回身:干啥?
祁南:給寶寶喂點水,不然又該半夜鬧。
王全孝沒說話,繼續(xù)研究自己的本子。
祁南:爺,你是不是沒錢了?
王全孝取掉眼鏡回頭:把東西放這兒,你回屋睡吧。
祁南不情愿地站起身,猶豫了一下突然轉身往里間跑去。她在自個兒衣服口袋里,翻出那天從王全孝房間順走的電話簿。
祁南在村口的小賣部前停下,拿起玻璃柜上的公用電話,仔細地對照電話簿上的號碼撥號。幾聲響鈴后,電話接通了。
葉朗:喂,喂?
祁南剛要掛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誰啊?
葉朗:不知道,沒人說話。
龐紅接過電話:喂?找誰?
祁南:媽媽,我是南南。
龐紅那頭的場所嘈雜聲順著電話筒傳來。
龐紅:南南!你在哪兒呢?怎么用的陌生號碼打給我?
祁南:我和爺爺住在一起。
龐紅:哎哎!好的好的,我這就過去。
祁南:媽媽,奶奶住院了,沒有錢,你能不能……
龐紅:哎!南南。媽媽這邊有點事,下次打給你?。?/p>
電話被猛地掛斷,祁南愣了一會兒,才意猶未盡地放下話筒從口袋里掏錢。
病房的窗戶緊關著,陽光透著窗簾照射進來。王全孝站在病床前,手里端著病房專設盆,拿毛巾沾著水在孫玉珍臉上擦拭。祁南趴在床尾看著。
祁南:爺,奶奶還會醒嗎?
王全孝:家里一堆活沒干,她哪放得下心。
祁南:如果兩個哥哥知道奶奶病了,一定很擔心。都怪那個王生和!
王全孝端著水回身,跟揮舞著雙臂的祁南撞到了一起。
王全孝:礙事,拿去倒了!
王全孝拎著裝著食物的飯盒,套上麻布袋正要出門,祁南跟上去。
王全孝:你就別去了,娃最近情況不太好,你看著他,免得出事。
祁南撇嘴:好。
王全孝:你一會兒去門診把我抓好的藥帶回來,鑰匙在我屋桌上,出去別忘鎖門。
祁南:記著了。
毛坯房子前,走來抱著嬰兒的祁南。祁南打開鎖推門進去,把孩子放在藥房里間的床上。房間里充斥著中藥的味道,祁南有些不適應地用袖子捂著嘴。她走到正屋,憑著小窗戶照射進的光在桌柜上翻找。門突然開了,亮光猛地照射進來,祁南回頭看。
王生和:門沒鎖我就進來了。
祁南轉身面朝著他,做防備狀。王生和自顧自地走進去,左右看著。
王生和:你爺呢?
祁南:在醫(yī)院。
王生和:這么上心??!也不知道把我媽照顧得咋樣,我去醫(yī)院看看去啊!
祁南沒有看他,轉身去桌子旁的柜子上拿中藥。王生和走了兩步,里面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王生和的腳步止住。祁南往藥房里間看了一眼,神情緊張。王生和轉身就要往里進,祁南奮力攔著:你不能進去!
王生和一把甩開祁南走過去,里屋的床上躺著一個不停啼哭的嬰兒。王生和站在門口,死死地盯著嬰兒。祁南沖進去拼命抱住孩子。
王生和:好呀!我說孩子在哪兒呢?原來被你們藏起來了。
祁南:你認錯了。
王生和撲過去:把孩子給我!
祁南死命抱著,就是不松手。嬰兒的哭聲,王生和的咒罵聲和祁南的叫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王生和:不給是吧,你給我過來!
王生和揪著祁南就往門外扯。
空曠的街道上,來往的人群都停下腳步注視著來人,遠處王生和正拽著弱不禁風的祁南往前走。祁南懷里還抱著一個嬰兒,抗拒著,企圖掙脫他的掌控。
祁南: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王生和:為了這事老子虧了多少錢,你們這出兒女雙全的戲演得倒盡興。
王生和一路罵罵咧咧,揪著祁南的衣服用足了狠勁兒,腳步越來越快。祁南像一只毫無招架之力的小雞。
病房的門被人猛地踢開,祁南被人推進來。王全孝看著抱著孩子不敢抬頭的祁南,眼神里露出一絲疑惑。王生和緊接著踏門而入,面色不善。王全孝看到來人,倒開始轉身繼續(xù)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生和冷笑一聲:王叔,做人可得厚道啊。自己家生不出男娃,也犯不上把別人家孩子拐了去吧?國華要是知道這事,不知道會不會滿意你的安排。
王全孝:說話注意點,孩子是撿來的。
王生和:好生生的孩子,家里疼還來不及,誰舍得往外丟,說謊也要講邏輯。
王全孝盯著他:丟不丟我不清楚,但我聽說有人在拿孩子做買賣?;蛟S是他失了手呢?
王生和一時語塞。他轉念一想,立刻換了副嘴臉。
王生和:叔,都是自家人,我理解您想要孫子的心情。不然您花錢買下,一舉兩得??!您多了個孫子,我也有錢給我媽交住院費。
王全孝:這話你說多少遍了,你啥時候拿錢給你媽花過?次次騙錢,轉身就賭。你媽都倒下了,不想著床前盡孝,還想著撈錢?不怕遭報應嗎?
王生和:我是真的要給我媽治病的。叔,你相信我一回,就把孩子買了吧!
王生和挪步過去要拉王全孝袖口,王全孝猛地甩開。
王全孝:等孩子病好,就送去隊上找他親媽。王生和,你一個子兒都別想撈到。
王生和:有你的,給我等著。
王生和氣憤轉身,正要離開病房時突然停下:說到盡孝,還是你在床前照顧吧,這是你欠她的。
王全孝看都沒看他一眼,王生和大步離開病房。祁南眼里含著淚:都怪我……
王全孝:他過來一鬧,倒是少了件麻煩事,以后也不用藏著掖著。藥取了嗎?
祁南突然一愣:門還沒關!
不等王全孝反應,祁南便沖了出去。
午后傳來一陣汽車鳴笛聲,坐在院子里昏昏欲睡的祁南聽到聲音立刻坐起身。
祁南:哥哥!
她飛快跑去院門口開門。門一打開,祁南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驚喜大叫:媽媽!
祁南興奮地撲向衣著時髦的龐紅。
龐紅蹲下:快讓媽媽看看,南南變美了沒有。
龐紅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哎呀!還是丑小鴨。
祁南:等我長大了就是白天鵝了!
祁南看向龐紅身旁站著的葉朗,眼神畏懼卻又充滿防備。
龐紅起身:南南,給叔叔打招呼。
祁南沒有開口。葉朗站在離兩人一米遠的地方抽著煙。龐紅有點尷尬,又輕輕拍了拍祁南。
龐紅:打招呼啊!不要沒有禮貌。
祁南掙脫開龐紅的手,轉身往堂廳里沖去。
龐紅:唉!南南。
龐紅追著祁南進去,剛走兩步,葉朗的聲音傳來:我在外頭等。
龐紅點了點頭,轉身進了王全孝家。
祁南坐在正廳的木椅上,低頭摳著手。龐紅拿了把椅子,蹲在她旁邊,手扶在祁南肩膀上。
龐紅:南南,你做得很不好。
祁南:我不喜歡。
龐紅:不喜歡叔叔嗎?
祁南有些不受控制:討厭你跟除了爸爸以外的人在一起!
龐紅頓了一下:我和你爸爸已經分開了,南南。我有自己選擇婚姻的權利。
祁南:我選擇你和爸爸。
祁南偷看龐紅的臉色,有些怒意,她老實地低下頭。
龐紅稍做緩和:南南,媽媽想接你回去。你爸他只能把你扔在窮鄉(xiāng)僻壤,根本照顧不了你。
祁南搖頭:我得等爺爺,他說讓我在家等。
龐紅:你爺在哪兒呢?我去跟他說。
祁南:爺爺在醫(yī)院,奶奶生病了需要錢。媽媽,你能不能借點錢給爺爺?
龐紅:我連工作都沒有,哪兒來的錢借他。他這愛管閑事的毛病真是一點沒變。
龐紅拉著祁南的手:走吧,以后就跟媽媽和叔叔一起生活。
祁南奮力掙扎:我不要跟他住一起!
兩人爭執(zhí)間,房間里突然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龐紅愣住,循聲走近才發(fā)現床上有個男嬰,正哭鬧不停。祁南趕緊跑到柜子上取了玻璃瓶和奶粉罐,小心翼翼地挖出奶粉沖在玻璃瓶里。
龐紅:王國華還真有本事,這才多久啊,家里又添了個小的。
祁南笨拙地拿著瓶子給孩子喂奶,沒有聽到媽媽的話。
龐紅:我說呢,他居然早就找好下家了,這回可終于有兒子了。敗類!惡心!
祁南:寶寶是我撿回來的。
龐紅:你還真當我傻??!撿來的睡在你爺房間,撿來的給他買這么貴的奶粉,還留你在這照顧。我看你爺就是在養(yǎng)孫子。
祁南:爺爺沒有,等過陣子就還回去。
龐紅:王祁南,我跟你爸離婚,你爺在中間推了不少力。你現在居然替他說話。
龐紅的表情已經有些扭曲,憤怒寫滿了她的臉。
龐紅:我最后問一遍,你走不走?
祁南不敢看她,身子貼著一側的墻面站著,搖了搖頭。
龐紅:好,你就跟他們一起爛在這里!
龐紅起身就往外走,到院子猛地摔門。祁南嚇得縮了縮脖子,院子外面?zhèn)鱽砥嚢l(fā)動的聲音,祁南的淚從臉上落下。
走廊的窗戶透著藍光,窗簾嚴絲合縫異常壓抑。王全孝坐在一側的板凳上,手里拿著一張單子,低頭看不清表情。祁南老實地坐在對面,一位護士路過時停下:同志,咋還在這兒呢?都坐了一下午了,吃飯沒啊您?
王全孝抬頭,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他朝護士禮貌地笑著:這就去,就去。
護士剛想走,王全孝又叫住了她:哎,醫(yī)生我想問問這簽字……
護士:哦,這呀。簽好了拿給負責主任就行。
護士:您也別太難受,已經第三次病危通知了,老人家這樣也是受罪。
王全孝牽強笑著:哎,哎。
護士走后,王全孝起身,祁南趕緊過去扶。他沖祁南擺了擺手:你進去吧,跟祥子奶奶說說話。
祁南推門走進,屋里有些發(fā)暗。她拉開了簾子,走到孫玉珍的床邊,看著她。
祁南輕晃著:奶奶,我是南南。
孫玉珍睫毛微顫,氧氣罩一呼一吸變成她還活著的唯一證明。
祁南:義祥哥哥還有義雄哥哥就快回來了,你一定要等著他們。
孫玉珍仍沒有任何反應。
祁南忍不住哭出聲: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奶奶。
旁邊的機器突然發(fā)出警報。醫(yī)生護士沖進來,王全孝把祁南拽到一邊。醫(yī)生拿著心電搏起器跪在孫玉珍身上奮力做著按壓,祁南腦子里傳出了巨大的耳鳴聲,眼前的事物也越來越模糊。
王生和發(fā)瘋一樣沖到王全孝面前,怒目嘶吼:人呢?
王全孝指了指一旁的太平間。
王生和揪起王全孝的衣領:你就是這樣照顧我媽的!為什么不做手術?為什么?
王全孝:沒用的,左右腦都有出血癥狀,還在迅速蔓延,手術也撐不住。
王生和:放屁,你就是不愿意掏錢。
王生和從衣兜里扔出一沓人民幣摔在王全孝面前。王全孝沉默著,沒有與他爭辯。王生和指著王全孝的胸口:你害死我媽!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王全孝將他的手從胸前一把推開:隨你。
王生和轉身往太平間走去。
孫玉珍房前的泥土地已經被雨滴砸出了不小的水洼,聚集起的雨水從房檐上順著磚瓦滴下,好一會兒雨才慢慢停了下來。
陰暗的房間里,放著一個巨大的水晶棺材。王生和一身孝服,跪坐在水晶棺右側,面前擺放著長明燈。前來吊唁的人不多,但是逢進先磕頭。王生和回完跪禮,來人才大聲哭著往里走。王生和擦了一把眼淚,趙八走到門口向他招手。
趙八:王哥,王哥你出來一下!
王生和起身出去。
王生和跟著趙八來到偏院,面前工人們正在組裝棺材。
趙八:王哥,棺材差不多成形了,純原木,活人都不一定能睡上張這樣的床。
王生和:我媽一輩子吃糠咽菜受盡委屈。走了,也得讓她風風光光的!
趙八:那個,兄弟們的錢……
王生和:別著急,人已經找到了,等我媽下葬,就去做個了結,一分錢都不會少了你們。
趙八:那我們就等著您安排。
王生和:你照看著,我先回去了。
王生和快走到正廳門口時頓住了,王全孝帶著孫女王祁南正站在水晶棺前準備磕頭。王生和臉上寫滿憤怒,直沖過去,猛地將王全孝往后一拽。
王生和:你還敢來?你配嗎?
原本寂靜的靈堂此刻更靜了,村民的眼神聚焦在兩人身上。
王全孝:我來送送她。
王生和:呸!裝什么貓哭耗子,我媽就是你送走的!今天大家伙都在,你那張?zhí)搨蔚钠ひ菜洪_讓大家都看看。
王全孝:磕了頭我就走。
王全孝拉上祁南就要去跪,王生和過去兩步擋在他倆面前:不好意思,今兒你還真就跪不了了!
王全孝:你別在這兒耀武揚威,這么多年你管你媽了嗎?
王生和:你別忘了,我媽是被你耽誤才死的。
王全孝:你媽是被你氣死的!
王全孝:你放屁!
王生和跳起來打了王全孝一拳,王全孝連著往后退了兩步。王生和被人拉下,人群中傳來議論:老人已經不在了,還讓她在自己喪葬上看這場面,真是不孝。
王生和整理了一下衣袖:你走吧,我媽死了,以后跟你們家再無瓜葛。
王全孝:等喪事辦完……
王生和:一分鐘都等不了,現在給我走人。
祁南拉著王全孝:爺,咱走吧。
王全孝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放在水晶棺前的桌子上,轉身帶著祁南走了出去。王全孝走到院子正中間,對著水晶棺鞠了三個躬。等王生和跑出來,祖孫兩人已經出門了。王生和朝著他倆消失的地方吐了口唾沫:呸!
敲鑼打鼓的聲音由遠及近,王全孝蹲在馬路牙子上抽煙。禮儀隊伍一路繞著村口走,三步一停五步一止。最前面的,是表情頹然抱著母親遺像的王生和??煲呓臅r候,王全孝掐了煙,在地上按滅。祁南跟著隊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祁南:爺,我們也去。
王全孝沒動,眼睛緊緊地盯著王生和懷中的遺像。禮儀隊走到跟前,王全孝避開了眼睛。
祁南:跟上??!
祁南從后面繞了一圈,另一邊走來幾個年輕力壯的人,拖著一口巨大的棺材,在這里碰頭。儀仗隊演繹的音樂激昂有節(jié)奏,而跟著的人面容悲痛。祁南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禮儀隊和抬棺車走遠后,王全孝才努力撐著身子嘗試站起來。結果一個不穩(wěn),腦袋栽了過去。
祁南驚呼:爺爺!
王全孝躺在床上,嬰兒被移走了。祁南端了一杯水來到王全孝床邊,托著王全孝抬起頭,在頭下塞了一個枕頭,把杯子遞到了王全孝嘴前。王全孝探頭去喝,剛喝了兩口就止住了,手指著桌子。祁南趕忙把杯子放下,拿出桌子上的藥片。王全孝一口咽下藥片,喝了兩口水。
王全孝慢慢躺回去:孩子呢?
祁南:已經睡著了,他的病全好了。
王全孝:嗯。
祁南:爺,你是不是不想把孩子還回去了?你要把他當孫子!
王全孝:誰教你說的?
祁南:我媽說的,你就想要男孩。
王全孝:滿嘴放屁,再想要哪能惦記別人家孩子?
祁南:那你還不送走,男孩有什么好的?只會拉屎哭鬧,生了病還不是我在照顧你。
王全孝:發(fā)什么瘋,回屋睡。
祁南沒有動。
王全孝:聽到沒?
祁南拿著杯子扭臉走出去。
祁南把水杯放到客廳,聽到外面?zhèn)鱽砹顺獞虻穆曇?。她開門來到院子里,聲音更清晰了。是一個男人在唱這段喪母戲:五更五點上佛堂,想起親生我的娘。我娘勞碌一輩子,為兒為女費心腸。操勞過度生了病,無法醫(yī)治臥在床。生母生父恩難報,吃齋念佛報爹娘。
男人聲音沙啞,帶著哭腔聲嘶力竭連喊了三聲:親娘,親娘啊我的娘。
祁南腦海中晃過一段畫面。
孫玉珍:我從小就喜歡看誰家辦吊喪,聽他們喊娘,我就哭。他們太可憐,死了娘。我也可憐,從小就丟了娘。
王生和抱著照片落魄地走在吹鑼打鼓的人群中。
王全孝起身,卻又支撐不住暈倒。
想到這些,祁南眼眶越來越紅,淚順著她臉上接連不斷滑下來。隔著窗戶傳來王全孝的催促:王祁南,進屋睡覺。
祁南稍微擦拭了一下,轉身進去。
用竹籃子拎菜往家走的祁南,碰上了一伙氣勢洶洶的村民,為首的就是王生和。祁南跟在后面,聽到他們情緒激動地在討論。
趙八:咋還沒到,哥你到底認路嗎?
李?。哼@老頭拐賣孩子,自然住偏點好不被發(fā)現。
王生和:兄弟們,咱可先說好啊,找孩子行但別動手啊,這可是我叔。
李?。哼@種敗類你還跟他相處?
王生和:我叔雖然待人冷漠了點,親姐生病也能無動于衷。但想要男娃的心可是火熱得很。
李?。号?,他這是自毀基業(yè),斷了香火,遲早遭報應。
祁南趕忙避開越來越近的人群,轉身朝一旁狹窄的小路跑去。
祁南放下籃子沖到王全孝面前,帶著哭腔:爺爺,爺爺咱快跑吧!
王全孝取下正看報的老花鏡:往哪兒跑?這是咱家?。?/p>
祁南:外面有人,要抓你。
王全孝:沒殺人沒放火,抓我作甚。
祁南手指著里屋剛要開口,外面?zhèn)鱽硪魂嚽瞄T聲:王全孝,開門!
王全孝:他們進不來?你大白天上啥門!
祁南眼神慌亂,不停搖頭。
王全孝:你這孩子,萬一有人看病呢?你不開我去開。
王全孝虛弱地從床上爬起身就要往外走。
祁南:我去,我去。
門剛一拉開,一堆人就一哄而上。
祁南試圖阻攔:我爺爺還生著病。
趙八推了一把祁南:生病也不妨礙干孬事,給我讓開。
王生和在后面裝腔作勢:我叔應該在里屋。叔,我們進來啦!
人群沖到王全孝家里面的臥室,趙八左找右看:孩子呢?
王全孝:什么孩子,大白天這是要干啥?
王生和:叔,他們都知道了,你拐來的小孩,就是旁邊水彩村李家的。
王全孝:王生和,你別血口噴人!
王生和:有沒有假,大家找找就知道了!
李健:找到了!
李健抱著一個孩子來到王全孝面前。
王生和:你還有啥話,留著在監(jiān)獄里說吧。
王生和做了一個虛抓的動作。其他人拽著王全孝就要把他揪起來,一點不客氣。
趙八:要不是看你一把老骨頭,老子今天捶死你。走!
祁南拼命攔住:不關我爺的事,孩子是我撿回來的。
王生和:小孩子懂什么,準是大人教著撒謊。
祁南被人推開,她跟眾人反抗:放開我爺爺,放手。
王全孝還是被他們連拖帶拽往門外走去。
一群人把王全孝趕到村里最寬敞的大路上。王全孝披著衣服身形瘦削,后面跟著七八個年輕壯漢,其中一個抱著孩子,路上的村民疑惑地停下身看。
李婆止住步子:王大夫,這咋回事?
趙八:罪犯,綁架小孩被我們抓了。
祁南:你們瞎說,我爺爺才不是。
王生和:南南喲,快別跟了,讓人看笑話。
祁南瞪了他一眼,繼續(xù)跟著走。王生和面露譏笑。
年輕婦女小春正坐在大隊會客廳捂臉哭,站在一旁的丈夫何三不耐煩:哭個啥,不都說人已經找到了。
小春婆婆坐在遠處心神不寧。小春不敢頂嘴,哭聲小了又小。
門口有人喊:人來了!
小春站起身往門口跑去。門一開,嬰兒被遞到小春面前。她接過襁褓中的小孩來回看,抱在胸口喜極而泣:寶寶,我是媽媽。
祁南被推搡著進去,里面站滿了人。抱著孩子哭的小春,就是那天在柱子上粘告示的婦女。
王全孝被推到了正中間,討伐聲不斷:喪盡天良、該遭天譴、不配做人……
何三上去踢了王全孝兩腳,王全孝吃痛。
何三蹬著腿還要再踢,一旁的人趕忙攔住往后拉:已經報警了,等人來。
王全孝扶著桌子緩緩坐下,渾身都沒了力氣。祁南跑過去攙著:爺,爺你摔到哪兒了?
大門打開,警察走進來,對著屋里人喊:無關人員退出去,別看這熱鬧。
祁南也被往外轟,可是她繞了個圈,躲在人堆后邊。
警察:名字。
王全孝:王全孝。
警察:聽說你為了要個孫子把媳婦逼跑了?
王全孝瞪了一眼王生和。
警察:所以就去別人家偷?
祁南:孩子是我們在田里撿來的!
王生和:證據呢?
祁南:你把哥哥賣了,上哪兒找證據。
王生和給警察使了個眼色:小小年紀撒謊成性,是他拿磚頭砸完我自己跑了,傷口還沒好呢,哎喲!
警察:你說你撿的,那為啥不送到警局?
祁南:他生了病,爺爺給他治病。
警察看了嬰兒一眼:現在好好的啊,我看你們就是想養(yǎng)著。人模人樣的拐賣販我見多了,不蹲幾年是不知道怕!
王全孝朝著小春問:你們丟的,男娃還是女娃?
小春看向婆婆:男孩,是男孩。
小春婆婆:哎,是……
王全孝:那你們就認錯了,這孩子不是男娃娃。
小春:不是?
小春把孩子包裹解開,看到孩子的下體嚇得大叫一聲,把孩子丟在了一旁人的懷里。
孩子被人擠著圍觀,現場一片倒吸氣的聲音。
王全孝:雙性人。
王生和:那婆娘說準是男娃啊,難道找錯了?
王全孝看了王生和一眼:畸形兒在人販眼里,不過是個掉價玩意。
王全孝站起身就要走。
小春:慢著!這包裹,是我自己用布縫的。我的手工我自然認得,這你可跑不掉。
王全孝:可這孩子,你不認。
小春:我身子健康得很,怎么會生出……
王全孝:轉胎藥。
小春猛地看向婆婆,婆婆的臉色充滿心虛和畏懼。
婆婆:我是找大師,他們說會管用,保證生個胖小子,我也沒想到,我……
王生和:你拿畸形兒騙我!
王生和要沖過去打小春婆婆,何三攔在前頭。
王生和:把錢給我吐出來!
小春對婆婆:孩子不是你生的,所以才說賣就賣?
婆婆:這,咱家哪養(yǎng)得了啊。把他送出去,你再生個,媽不干預你了。
小春:你們不過是想要個生育機器,怎么不娶個母豬?
何三猛地抽了小春一巴掌:丟人現眼!
小春捂著臉:我就說為什么孩子丟了,你倆都無動于衷,原來早就合計好了!她一把搶過孩子走出門,屋里頓時一片安靜。
王生和:散了吧,還看個屁。
眾人往外走,祁南跑過來攙王全孝。
警察:王生和,丟的那個哥哥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王生和停下了腳步。
王全孝:再鬧,你媽也回不來。去把孩子帶回家,她死前的遺愿。
王生和仿佛沒聽見一般抬腿離去。
扶著王全孝的祁南穿過一條農田隔開的小道,王全孝的手微微顫抖。
祁南:爺,你真的想過把寶寶留下?
王全孝:嗯,天生畸形,應該是被拋棄的。
祁南:如果他娘不認會咋辦?
王全孝:送到孤兒院,受盡欺負。
祁南:像義雄哥哥一樣?
王全孝:不一樣,雄子有家,有了家才不會被欺負。
祁南:我以為你想多個孫子。
王全孝:哼,我倒是想。
祁南:爺,咱去看看奶奶吧。
村口馬路前,帶著包裹的村民們站成一隊等車。拉著祁南的王國華一直看著手中的表,祁南手緊緊地抓著書包帶,不?;仡^望。
祁南:爺爺不來嗎?
王國華:他可沒有那閑暇。我去接你的時候,他臉都繃著。南南,你有沒有惹爺爺生氣。
祁南搖頭,奮力扭頭看著。一輛破舊的客車在牌匾前方停下,王國華將包裹放到一邊,抱起祁南在人群推攘之下把她傳了上去。
王國華:南南,找位置坐好。
祁南坐在靠窗的位置,王國華正奮力地拎起包裹往上抬。
王國華:真是想不明白,被子有啥好帶的。老人的想法真是難猜。
王國華一抬頭,祁南正從車上往下跑。他趕忙堵著祁南。
王國華:車要開了,快坐回去啊。
王國華上了車,坐在祁南身邊。
祁南:爺爺!爺爺!
王國華貼近玻璃看,王全孝正疾步往這邊走。王國華有些著急地擺手:回去吧,回去吧!
汽車發(fā)動,檢票員的聲音傳來:都坐好啊,要發(fā)車了。
祁南的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車緩緩移動。王全孝停下步子,車子離他越來越遠。車里傳來王國華的聲音:咋還哭了?快擦擦臉。
破舊的小客車繞著山路盤旋而下,路上偶爾的磕絆把車撞得整個顛起,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架。伴隨著老舊零件的悶響和尾氣冒出的熱煙,車子艱難往前,直至越發(fā)模糊最終消失在山路中。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