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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皮

        2016-10-31 19:38:39金仁順
        作家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群眾

        金仁順

        第一場

        [集市。

        [群眾演員上場。群眾演員統(tǒng)一穿帶帽兜的長袍。有人提著魚。有人提著肉。有人提著蔬菜水果。還有一些人提著日常物什。群眾演員們在舞臺上走來走去。

        [瘋子也在場上,似乎睡著了。

        [陳氏上場,身后跟著王生。

        陳氏 (停?。┫挑~?。ㄗ屑?xì)打量咸魚)好新鮮的咸魚啊!

        [王生掩鼻,退后了兩步。

        陳氏 多少文?

        賣咸魚的 12文!

        陳氏 12文?打劫???

        賣咸魚的 (拿著成魚當(dāng)成刀狀,威脅陳氏)把你的銀子全拿出來!

        陳氏 (揚(yáng)手打了賣成魚的一巴掌)你發(fā)癲瘋啊,拿咸魚打劫!

        賣咸魚的 所以?。。ò迤鹉槪?2文!

        陳氏 (訕訕地)不要了?。ㄗ呦蛄硗庖粋€(gè)群眾)韭菜多少錢?

        賣韭菜的 兩文!

        [王生跟著陳氏。

        王生 這個(gè)好!這個(gè)好!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咸魚有什么吃頭兒!

        陳氏 (一下子精神起來)成魚啊,切成小丁,用平底鍋煎成金黃色,酥硬鮮香,跟香菇丁蘿卜干丁一起炒了,用剛烙出鍋的薄餅卷了,配上白煮蛋,(表情陶醉地)那叫好吃!

        [賣咸魚的支著耳朵聽,拿張紙記。

        王生 (被陳氏說得咽了兩口唾沫)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

        陳氏 (依依不舍地看一眼咸魚)12文噯!

        [好幾個(gè)人過去買咸魚。

        賣咸魚的 新鮮咸魚15文一條!附送菜譜兒一張!

        陳氏 (接過來一看)這是我的菜譜兒!

        賣咸魚的 (搶回來)誰先出版算誰的。

        陳氏 豈有此理!朗朗乾坤,大庭廣眾,你盜用我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還敢振振有詞。(陳氏捋著袖子要沖上去理論。)

        王生 (將陳氏拉到一邊)朗朗乾坤,大庭廣眾,你扯著嗓子,跟這些市井小人為條咸魚爭長道短,(嘆口氣)成何體統(tǒng)!

        群眾 (集體對著王生)你說誰市井?說誰小人?我們往井里推你了?我們哪個(gè)個(gè)頭兒不比你高?小樣兒!你瞧不起誰!

        陳氏 (從一個(gè)群眾手里搶過雞毛撣子,把群眾打散)我相公是讀書人。(扔掉雞毛撣子,扭回頭跟王生)什么體統(tǒng)不體統(tǒng)的,你天天詩云子日,不照樣兒吃喝拉撒放屁說夢話!

        [群眾們又聚集起來,指著王生笑。

        群眾 放屁!放屁!

        王生(生氣地沖陳氏)請注意你的遣詞造句?。⊕咭谎廴罕?,一揮袖子)斯文掃地!

        陳氏 (蔫頭搭腦地)對不起?。_群眾)起什么哄啊你們?

        賣韭菜的 (從群眾中出來,湊到王生身邊)別理他們,沒文化,真可怕!(舉起韭菜)三文!

        陳氏 剛才還兩文!

        賣韭菜的 夜雨翦——翦,翦……

        王生 (沒好氣兒地)翦春韭!

        賣韭菜的 翦春韭,翦春韭!你們吃的是詩情畫意,三文還多嗎?

        群眾集體 多乎哉?不多也!

        陳氏 (把王生撥拉到一邊)我們家吃什么都詩情畫意。(沖賣韭菜的)一文!

        賣韭菜的 一文?

        陳氏 昨晚割的韭菜,放到現(xiàn)在,只值一文!再過一個(gè)時(shí)辰,一文不值!

        [群眾離賣韭菜的而去。賣韭菜的四下看看,表情孤單!

        [陳氏也轉(zhuǎn)身欲走。

        賣韭菜的 你站??!

        [陳氏挑釁地站住。

        賣韭菜的 成交!

        [兩個(gè)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王生搖著頭,轉(zhuǎn)身走開,被躺在舞臺上的瘋子絆了一個(gè)跟頭。

        [王生絆了一跤,正好在如畫跟前。

        (如畫群眾打扮,抱著一束薔薇花。

        王生 (沒看如畫,眼睛盯著她手里的花)薔薇花——

        美人芳樹下,笑語出薔薇。

        陳氏 花?(跟過來)既不能炒菜也不能燉湯,買花做什么?

        王生 (無可奈何地)看?。?/p>

        陳氏 (看看薔薇)有什么好看?

        王生 好看,越看越好看,買回家插在春瓶里,(對著薔薇花,左看看右看看)此花絕勝佳人笑,三月不知肉味兒。

        陳氏 三天沒有肉日子就沒滋沒味兒——(看王生臉色,扭頭問如畫)多少錢一支?

        如畫 十文!

        陳氏 十文!(一時(shí)無語,咳了咳,對王生)你就在這兒看。看夠了我們回家,我用韭菜和肉餡兒給你包小餛飩吃。

        [如畫一笑,轉(zhuǎn)身欲走,被瘋子絆了一下。

        瘋子 (跳起來)被你們左絆一下右絆一下,我這春夢還怎么做?

        [群眾掩鼻紛紛躲開瘋子。

        [陳氏拉了王生一把,王生邊走,邊回頭看花。

        瘋子 (過去追打王生)還看還看,花了眼花了心!

        [陳氏沖過去擋在王生前面。

        [瘋子的手差點(diǎn)兒打到陳氏身上,生生地收了手。

        瘋子 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轉(zhuǎn)身欲走。)

        [陳氏過去攔住瘋子去路,用手里的竹籃打瘋子。陳氏往哪兒跑?我們家相公是醬油啊,說打就打?

        群眾 打架了打架了!

        [群眾們都來看熱鬧。

        [瘋子跑,陳氏在后面追打。

        [群眾們對著他們拍著手笑,打著拍子。

        群眾 加油!加油!

        [王生用力地咳嗽。

        [陳氏沒聽見,還在打瘋子。

        陳氏 (邊打邊罵)我們家相公體弱多病,讓你打出個(gè)頭痛腦熱,腰膝酸軟的,醫(yī)藥費(fèi)你出得起嗎你?

        [王生更加用力地咳。

        陳氏 (替王生拍背,沖瘋子)你看看,氣管炎了吧?我不管你真瘋假瘋還是裝瘋,今天不……

        王生 (氣恨恨地拂開她,上下打量陳氏)你也曾凌波微步,楚楚衣服,未語臉?gòu)杉t,怎么如今變成這般氣大聲粗,俗得不能更俗!

        陳氏 我……

        王生 丟人現(xiàn)眼!(拂袖而去。)

        陳氏 相公!相公?。奔钡刈吠跎聢觯┪一丶医o你包小餛飩。

        瘋子 (搖頭擺腦地)世人說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群眾 (把手里的東西砸到瘋子頭上)別瘋言瘋語了,家去吧!

        [群眾開始下場。

        [瘋子下場。

        [眾人下場。只留下如畫。她摘掉帽兜,望著王生離去的方向,細(xì)嗅薔薇,臉上浮現(xiàn)出微笑。

        [燈光漸暗。

        第二場

        [燈光漸亮。

        [舞臺上站著兩個(gè)群眾,伸展手臂做出“門”的意思?!伴T”后面,一個(gè)群眾手執(zhí)桃花站立。

        [舞臺上擺放著一張石桌三個(gè)石凳。

        [王生推開“門”,走出來。

        王生 (吟誦著)睡眼蒙眬春夢覺,不知墻外有桃花。

        [演桃花的群眾打了他一下。

        [王生縮了下肩頭。

        桃花 桃之夭夭!這么顯眼你看不見?

        王生 看見了看見了?。ㄋ白吡藘刹?,被絆了個(gè)跟頭。)

        王生 (從地上爬起來,扭頭沖著桃花)你沒完了?

        桃花 (一扭身子走了)不關(guān)我的事兒!

        [王生看到書房門前,有一捆白布。

        王生 一捆白布?(圍著白布走了一圈兒,問門)哪來的?

        門甲 我們怎么知道?

        門乙 昨晚天黑前還沒有呢,今天天一亮,就在這兒了。

        王生 從天而降?(看看四周,看看天上)白云不羨仙,清雪落門庭?

        [王生走到白布前面,抬腿剛要踢。

        [白布忽然在他腳前向前滾動,展開成一匹白練。

        [王生腿還提著,嚇了一跳,身子朝后跌倒,門甲門乙扶住了他。

        [白布的盡頭,一個(gè)女子黑發(fā)如瀑,臥在白布上。

        [王生一條腿慢慢地放下,站穩(wěn)身子。門甲門乙松開他。

        [王生、門甲、門乙還有桃花,都抻著脖子看如畫。

        [如畫穿著肚兜睡褲,從白布上面裊娜起身,目光新奇地打量著周圍。驟然看見王生,嚇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縮。

        [王生以及門甲、門乙、桃花也身體朝后一縮。

        王生 (看看女子,看看天)你從哪兒來?

        如畫 (看見王生,雙臂抱住自己)你別過來!

        王生 這是我家!

        如畫 你拿什么證明你家是你家?

        [王生看看身后的門甲、門乙、桃花。他們各自站好,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狀態(tài)。

        王生 我?guī)闳ス俑。ㄍ白吡藘刹?。?/p>

        如畫 你別過來!你要是過來,我就,我就,(看看周圍,跺了跺腳下的白布)我就用這布上吊自盡!

        王生 (看看白布)這么寬的布只能做吊床。

        桃花 (急急地)可不能吊我身上,我這一身深紅淺紅,嬌嫩嫵媚,可禁不起折騰。

        門甲門乙 我們不用吊,躺下來就是床板。

        如畫 我呸!剛見面就提床?輕薄!浪蕩!無恥?。纯此闹埽┪?,我,我用石桌撞死算了。

        王生 且慢且慢且慢!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果真要尋死,也請你出門去找死;你無緣無故地死在我的庭院里面,我如何洗刷得清白?

        如畫 你好硬的心哦,居然讓我出門尋死?我,我,我就死給你看?。ㄗ鰟菹蚯白吡藥撞健#?/p>

        王生 (作揖)不送!請死好!

        [如畫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停下來。

        如畫 (看一眼王生)把你衣服脫下來給我。

        王生 為何?

        如畫 我現(xiàn)在這樣子死的話,會引來大家議論的。

        王生 哦。(脫袍,脫到一半停下來)你穿著我的衣服死掉,我會引來大家議論的,不對,我和你,都會引來大家議論的。(把衣服又穿上。)

        如畫 (從容地)那倘若我死在你家里,大家就不議論了?

        王生 (呆怔一下,戲曲里五雷轟頂?shù)哪觾海╅]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粗绠嫞┱l派你來的?你到底是誰?

        如畫 我叫如畫。如詩如畫的,如畫!

        王生 (認(rèn)真打量她)美人如畫的,如畫!

        [如畫沖他嫵媚一笑。

        王生 可是,你是如何來到寒舍的呢?

        如畫 (表情立刻哀傷起來)這個(gè)說來話長!小奴家年方二九,出身寒門,爹娘把我嫁給一個(gè)員外當(dāng)小妾,大娘子脾氣暴躁,對小奴家非打即罵,我這通身上下啊……

        [如畫給王生看自己手臂上的傷,又拉起裙角看大腿。王生也湊近了看,兩個(gè)人忽然意識到不妥,連忙分開。

        如畫 (拭拭淚痕)遍體鱗傷啊啊?。?/p>

        王生 (同情地點(diǎn)頭)我看得心痛啊啊?。?/p>

        [如畫忽然頓住,抽鼻子聞了聞。王生不明所以地看著如畫。

        如畫 你的心好軟啊。

        王生 一向如此,慚愧!

        如畫 (湊得更近些)你的心,好香??!

        王生 我的心,香?

        如畫 (點(diǎn)點(diǎn)頭)比桃花還香。

        桃花 (不樂意地)跟我有可比性嗎?

        王生 你是說我花心?

        如畫 (嫣然一笑)你不花心?

        王生 (唱白)桃花一開,忍不住春心蕩漾。

        桃花 別老拿我說事兒!

        [王生與如畫,目光相顧,彼此有情。

        桃花 (提醒王生)有一種劫叫桃花劫,劫色劫財(cái),搞不好,還劫命!

        [王生呆了一呆。

        王生 (咳嗽了一聲,對如畫)請問如畫姑娘,是怎么到得這里來的呢?

        如畫 昨夜大娘約我喝酒,左一杯右一杯,甜言蜜語當(dāng)下酒菜,把小奴家我灌得五迷三道,人事不醒,然后指使家仆,把我用這匹白布卷起來,扔進(jìn)河里!

        王生 如何沒扔進(jìn)河里卻扔在我書房門口?

        門甲 麻煩上門了!

        門乙 我們跳進(jìn)河里也洗不清了。

        如畫 只怕是家仆可憐我孤苦零仃,紅顏薄命,有意放我一條生路吧。(拎起王生的衣袖,拭淚)可是,躲得了初一,挨不過十五,我還是,(看看石桌)死路一條?。。ㄗ鰟菀妙^撞上去。)

        王生 (伸展雙臂抱住她)不可啊不可!

        如畫 讓我去死!

        王生 不可啊不可!

        [兩個(gè)人相擁相依,來回動了幾動。

        如畫 (指天)小奴家上無片瓦,(拎起裙擺)下失鞋履,(雙臂交抱)衣不敝體,你讓我如何活得下去啊啊啊!

        [王生這回主動用衣袖為如畫拭淚。

        王生 天無絕人之路,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需要鎮(zhèn)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如畫 原來你是詩人?

        王生 我是書生,姓王,簡稱王生。

        如畫 如畫這廂有禮了。(施禮。)

        王生(連忙還禮)小生這廂有禮!

        [兩個(gè)四目相對,含情脈脈,又連忙分開。

        [如畫打了個(gè)噴嚏。王生連忙脫下自己的外衣替如畫披上。

        如畫 (眼波流轉(zhuǎn)地望向王生)相公若是著了寒氣,讓如畫如何過意得去?

        王生 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不妨不妨。

        桃花 (斜眼看王生)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如畫嬌羞地把衣服裹緊。王生打了個(gè)噴嚏。

        [如畫把外衣拿下來,遞給王生,王生披上,如畫身上就只能搭一小條。王生又把衣服披到如畫身上,王生自己就只剩下一小截衣服了。兩人抻著這件外衣,拉拉扯扯,眉目傳情。

        如畫 我聽見了相公的心跳聲,(頭俯在王生的胸前一會兒,佯裝天真)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王生 你把我的心弄亂了!

        [如畫嬌嗔地回身就走,手扯著衣服的一角。王生拉住了衣服,如畫回頭賣了個(gè)眼風(fēng),打了個(gè)嬌嬌的噴嚏。王生也連忙假裝打噴嚏。

        王生 (看看天)這春風(fēng)好輕狂啊,進(jìn)屋躲躲風(fēng)頭,如何?

        如畫 孤男寡女,只怕會惹來風(fēng)涼話。但是,可是,但可是——(在臉蛋兒上抹了抹)好吧!

        [如畫裊娜地往書房里走。

        [門甲門乙擋住她的去路。

        門甲 (沖著王生)這是書房,不是洞房!

        王生 (遲疑了)這個(gè)……

        門乙 (沖著王生)你帶女子回家,大娘會怎么看?

        王生 (哼一聲)她的眼睛只盯著咸魚臘肉。

        門甲 (瞥一眼如畫)是你被小鮮肉迷了眼了吧?

        門乙 (指著門外)退一步海闊天空,(指指門里)進(jìn)一步,桃花潭水深千尺,福禍未定啊。

        桃花 又扯上我干什么?顏值高就是容易引起話題。

        如畫 (打了個(gè)噴嚏,不動聲色地飛起一腳,踹倒了門甲,回轉(zhuǎn)身時(shí),用胳膊肘把門乙頂開)相公!

        [如畫邊說邊進(jìn)了門。

        [門甲門乙又站到王生面前。

        王生 你們讓我怎么辦?我進(jìn)去,你們說我不是好男人;我不進(jìn)去,(指了指如畫,壓低聲音)她會說我不是男人!

        門甲 想想大娘!

        門乙 想想婚姻!

        桃花 有什么好想的?桃花樹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王生 (沖著桃花打了個(gè)響指,把門甲門乙推開,沖著里面)如畫,小生來也!

        [王生做戲曲里面那種狂喜的動作,扭捏了幾下。三步并做兩步地狂奔而下!

        [燈光漸暗。

        第三場

        [燈光漸亮。

        [陳氏居室。書房和桃花都撤掉了。兩個(gè)群眾各拿著一扇屏風(fēng)站在后面。桌凳依舊。

        [陳氏抱著個(gè)罐子,沉著臉上場。陳氏把罐子放到桌子上,在凳子上坐下。

        [王生上場。

        [屏風(fēng)甲乙擋住王生。

        屏風(fēng)甲 你做的好事!

        屏風(fēng)乙 什么好事?風(fēng)流事!

        王生 是天底下男人都會做的事。

        屏風(fēng)甲 癡心娘子負(fù)心漢!

        王生 我可沒負(fù)娘子,她還在我的心里。

        屏風(fēng)乙 比大海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寬闊的是,(看一眼王生)你的心靈?

        王生 休要啰嗦!(推開屏風(fēng)甲乙,走進(jìn)屋去。)

        [屏風(fēng)甲乙走到陳氏身后站定。

        王生 娘子。

        陳氏 (裝出歡欣的樣子)相公回來了?相公請坐!

        [王生坐下。

        陳氏 (盛了碗湯放在王生面前)相公請用!

        王生 (捧起碗)這是什么?

        陳氏 十全大補(bǔ)湯!

        王生 哦?。ㄋ霾弊影褱攘耍┟牢栋∶牢?!

        [陳氏搶過碗,又盛了一碗,放在王生面前。

        王生 (看看陳氏,端起來喝掉)謝謝娘子。

        [陳氏又盛了一碗湯。

        [王生看看碗,看看陳氏。

        屏風(fēng)甲 喝不下了!

        屏風(fēng)乙 在外面偷吃吃撐了。

        陳氏 我看相公最近消瘦得厲害,特意煲了這個(gè)十全大補(bǔ)湯給相公補(bǔ)補(bǔ)身子!

        [王生捧著湯碗,咬牙又喝了下去。

        [陳氏看著空碗,伸手去取,王生把碗抱住,沖陳氏擺手。

        王生 我們促膝談個(gè)心?

        [陳氏坐下來,一副茫然不知相,看著王生。

        王生 (坐好,把碗擺好,正襟危坐)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咳了咳)天底下的女子哪個(gè)不擅懷春?天底下的男人哪個(gè)不擅多情?東村的劉德華娶了兩個(gè)小妾,還準(zhǔn)備收第三個(gè);西村的張學(xué)友新近也買了兩個(gè)唱曲兒的解悶兒,我閉門書房坐,有美女天上來……

        陳氏 什么餡兒的美女?

        王生 五仁兒!

        [陳氏看著王生。

        王生 (掰著手指)色聲香味觸,五仁兒!

        陳氏 天上掉下來的不會是什么好餅。只會是烏鴉!

        王生 亂講!哪有那么白的烏鴉!還不光是白,那個(gè)細(xì)膩啊,比豆腐比絲綢比珍珠……(注意到陳氏的眼神,咳嗽了兩聲)于是乎,我犯了天底下男人都會犯的錯(cuò)誤。

        陳氏 豆腐!絲綢!珍珠!天底下的便宜怎么不往別的地兒掉,偏偏掉你門口兒,讓你白撿?

        王生 (既慚愧又得意)正可謂陰差陽錯(cuò),造化弄人啊!如畫無依無靠,君子有好生之德,我在書房里頭懸梁錐刺股,如畫幫我研研墨鋪鋪紙……

        陳氏 研墨鋪紙?不是疊被鋪床?

        王生 (咳了兩聲)白日研墨鋪紙,夜里疊被鋪床。

        陳氏 (臉終于板了起來)劉德華娶了小妾,張學(xué)友買了唱曲兒的,人家來路清楚,名正言順,你呢?

        [王生剛要開口。

        陳氏 (伸手示意他別說話)你一個(gè)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這個(gè)世界變得有多恐怖你根本就不知道?,F(xiàn)在的小姑娘,看著像白蓮花,哪個(gè)不是麻辣燙?哄你高興時(shí)歐巴歐巴歐巴,等你銀子花光了,翻臉比翻書還陜!

        [王生想要開口,吧嗒了兩下嘴,又閉上了。

        陳氏 (語重心長起來)再說了,風(fēng)流韻事,哪一樁不是百條腿干雙眼萬張嘴?等到員外家一紙?jiān)V狀遞到官府,告你個(gè)勾引良家婦女誘拐大戶小妾發(fā)生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生活作風(fēng)腐化,再給你弄出通奸門艷照門吸毒門,你就徹底變成不良書生,只怕連科考的機(jī)會都得被取締!

        [王生做手揮汗?fàn)?。但略一思忖,又怡然自得?/p>

        王生 別門門門了。這次實(shí)在是機(jī)緣巧合,有美女送上門,我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

        屏風(fēng)甲 躺槍!

        屏風(fēng)乙 被出軌!

        [屏風(fēng)甲看屏風(fēng)乙一眼。

        屏風(fēng)乙 被子下面出了軌。

        王生 (瞪屏風(fēng)乙一眼,沖陳氏)被動談了場戀愛,如此而已。

        陳氏 (嘆了口氣)談戀愛?致青春?你一個(gè)傻白甜書生,幾旬好話兒就哄得你找不著北了。這個(gè)女孩兒來路不清不楚,賴著不走,必有后手兒,你趁早打發(fā)了。

        王生 她無處可去。

        陳氏 天大地大,怎么就無處可去?

        王生 天大地大,娘子的心胸為何不能大一點(diǎn),讓如畫有個(gè)安身處?

        陳氏 (拍桌子立起身)你分明是鬼迷心竅,色膽包天!

        王生 (也拍桌子起身)你分明是打翻了醋壇子,羨慕嫉妒恨!

        [王生和陳氏對峙。

        陳氏 你以為我是在吃醋?

        王生 難道不是?

        陳氏 (看著屏風(fēng)甲乙)你們也覺得我在吃醋?

        屏風(fēng)甲乙 難道不是?

        陳氏 (沉默片刻)我承認(rèn),我是吃醋。

        [屏風(fēng)甲乙噓了一聲。

        王生 吃醋無妨,請控制好酸度,不要影響夫妻感情才是。

        陳氏 (怒目相向)吃醋不假,替相公擔(dān)憂也是真。相公色迷心竅,不要忘了,色字頭上一把刀!

        王生 (指點(diǎn)著湯鍋,譏諷地)明明是醋壇子,偏要裝什么十全大補(bǔ)!

        [陳氏待要再申辯,王生不屑地轉(zhuǎn)過身去了。

        [陳氏無助地看看屏風(fēng)甲乙。

        屏風(fēng)甲 油鹽不進(jìn),勸也是白勸!

        屏風(fēng)乙 天要下雨,郎要變心!

        陳氏 話不投機(jī)半句多,相公回去吧。

        王生 我有本書還沒讀完,那我就,先走一步。

        陳氏 (強(qiáng)硬地)不送!

        [王生看她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陳氏 留步!

        [王生停下腳步。

        陳氏 鎮(zhèn)上有個(gè)扶正藥鋪,醒神還魂湯,最是靈驗(yàn)。(抱起罐子塞進(jìn)王生懷里)溫馨提示:藥不能停!

        [王生抱著罐子,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轉(zhuǎn)身,下場。

        [陳氏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又停住。

        陳氏 (朝王生的方向甩了下袖子,唱)無所謂,誰會愛上誰;無所謂,誰讓誰憔悴。

        屏風(fēng)甲 大娘刀子嘴,豆腐心!

        屏風(fēng)乙 (看一眼陳氏)豆腐被雞刨了,大娘的心碎成雞刨豆腐了!

        陳氏 (嘆息一聲)你們都看出來了,相公看不出。

        屏風(fēng)甲 一哭二鬧三上吊!把相公搶回來啊!

        陳氏 (搖搖頭)相公最討厭潑婦!

        屏風(fēng)乙 大娘就不好奇,這個(gè)小女子到底何方神圣?

        [陳氏若有所思,跌坐在椅子上!

        [燈光漸暗。

        第四場

        [燈光漸亮。

        [群眾演員拿著柳枝站在舞臺邊兒上。

        [如畫在彈古琴。柳枝隨著琴聲身體動來動去。

        [王生抱著罐子悄悄上場,把罐子放在桌上。

        王生 (看著如畫,鼓掌)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如畫 (扭頭看著王生)相公回來了?(起身朝王生走,半路停住,做嘔吐狀,指了指罐子)什么東西?烏煙瘴氣,味厚油膩。

        王生 娘子煮的十全大補(bǔ)湯。

        如畫 相公神清氣爽,要這湯何用?

        王生 娘子覺得我最近形容消瘦,面目難看,想要我補(bǔ)補(bǔ)身子。

        如畫 大娘子的眼力莫不是出了什么問題?相公這般仙骨清秀,玉樹臨風(fēng),豈能容這種污穢之物玷染?(揮著手)速速丟掉!

        王生 哦。(抱起罐子,轉(zhuǎn)身欲走,又停下來)可是,娘子為了煲這湯,花了不少心思費(fèi)了許多功夫。

        如畫 (做傷心狀)哦,原來你們夫妻情深如海,如畫倒是個(gè)泡沫,好吧,如畫我——(做戲曲里面的傷心狀,做勢欲要離開)就此奔流出門去,不添波浪在人前。

        [王生一手抱著罐子,一手拉住如畫的袖子。

        王生 如畫。

        如畫 (皺著眉)放手啊。

        王生 舍不得。

        如畫 我讓你對那罐湯放手!

        王生 哦。(王生松了如畫,兩手抱著罐子,四下看看)扔到哪里去呢?

        如畫 (四下看看,指了指拿柳枝的群眾)倒在柳樹下!

        [王生抱著罐子走過去,他打開蓋子,遞給柳枝,柳枝接過來喝了幾大口。

        [王生搶過來,喝了幾口。

        [柳枝搶過去,又喝了幾口。

        [王生又搶過來,仰頭喝,罐子里已經(jīng)沒了。他晃了晃罐子,把罐子塞給柳枝。

        [王生抹抹嘴,走回到如畫身邊。

        如畫 (斜睨王生一眼)大娘子一罐湯,煮軟了相公的心腸。(嘆著氣)相公對娘子的深情,如畫是望塵莫及了。

        王生 娘子操勞家事,塵滿面,鬃如霜;如畫是小紅妝,對鏡貼花黃。

        如畫 (嬌嗔地)油嘴滑舌!

        王生 (嬉皮笑臉地)剛喝了肉湯!

        [如畫推開他。

        如畫 熏得如畫頭暈。(姿態(tài)婀娜,做弱不禁風(fēng)狀。)

        [王生伸手扶她,如畫就勢偎進(jìn)王生懷里。

        [陳氏上場,正看見二人纏綿。

        [柳枝揮舞著袖子,擺來擺去。

        陳氏 桃花呢?

        柳枝 早就過氣了!現(xiàn)在是我柳枝當(dāng)?shù)?,樹樹舞纖條,婆娑斗楚腰。(邊說邊舞,突然停住。)

        陳氏 (看看柳枝)這是什么造型?

        柳枝 這是——腰抻了。

        王生 (迎過來)你怎么來了?

        陳氏 放心不下你啊。

        王生 我還好啊。(轉(zhuǎn)身看一眼如畫)她就是如畫。

        如畫 (款款施禮)如畫給大娘子請安!

        陳氏 (打量如畫)果然有幾分姿色。

        如畫 謝謝大娘夸獎!

        陳氏 你管誰叫大娘?誰是你大娘?

        如畫 (停頓一下,看看王生,又看看陳氏)小女子時(shí)乖運(yùn)蹇,多蒙相公和——(朝陳氏比劃了一下)收留,如畫早就應(yīng)該過去拜會——(比劃了陳氏一下)多謝收留之恩!

        陳氏 收留之恩?這我可不敢當(dāng)。收留你的是相公,不是我。(看一眼王生)以前相公時(shí)不時(shí)收留個(gè)流浪貓流浪狗的,這回這個(gè)寵物——(看一眼王生)是個(gè)升級版啊。

        王生 (咳了兩聲)娘子……

        如畫 倘若您不賢惠,相公也不會收留我的。您有心胸,肯包容,如畫心里萬分感謝。

        陳氏 只怕我們家廟小,包不住你這個(gè)菩薩。

        如畫 如畫愿意挑水擔(dān)柴,洗衣做飯,打掃庭堂。

        陳氏 (拂開如畫的袖子)就你這細(xì)胳膊細(xì)腿兒豆芽兒似的——(愣了愣)皮膚還挺好的,(咳了一聲,重又正色)你這細(xì)皮嫩肉,楊柳細(xì)腰兒的,我們可使喚不起。我們小家門戶,只怕委屈了美女,你還是另擇高枝吧。

        王生 娘子……

        陳氏 (笑容可掬地轉(zhuǎn)向王生)嗯?

        王生 (看一眼如畫,一語雙關(guān)地)家和萬事興。

        陳氏 (一拍手)相公所言極是,(一字字地)家和萬事興!

        如畫 (跪在陳氏面前)請大娘成全。

        陳氏 你又叫我大娘,誰是你大娘?

        王生 娘子,得饒人處且饒人。

        陳氏 相公這是什么話?我不饒人了?

        王生 我的意思是,饒是家里多個(gè)人,不就多副筷子嗎?如畫吃得比貓還少呢。(伸手扶如畫)起來吧。

        如畫 (擺脫了王生的手,仍舊跪著)我還是跪著吧,等——(看一眼陳氏)消氣了再起來。

        王生 (臉色慍怒地看著陳氏)娘子真是威風(fēng)凜凜啊。

        陳氏 喲,快起來啊。(過去一把扶起如畫,背對著王生,咬牙切齒地)知道你是學(xué)表演的,明明就是個(gè)小三兒,弄得跟竇娥似的。

        如畫 (轉(zhuǎn)了一下方向,也背對著王生,笑瞇瞇地對陳氏咬牙切齒)我這才剛剛熱身,你就等著瞧好兒吧——(她身體忽地一倒)大娘你……

        [王生趕緊去扶如畫。

        王生 怎么了?

        如畫 (扶著自己的胳膊,眼睛看著陳氏)沒怎么——大娘沒掐我,真的!

        陳氏 (火冒三丈)你這演技倒是說爆發(fā)就爆發(fā)……

        王生 (捋起如畫的袖子)青紫成這樣?。ㄅゎ^看著陳氏)你!你!你!

        陳氏 我我我我什么都沒做!(沖著如畫)你……

        如畫 (背過王生沖陳氏笑著)我自己掐的——(撲通一下跪倒)都是如畫不好,如畫——(看著王生)這是如畫自己掐的自己,不關(guān)別人的事兒,真的,是我自己掐了自己。(抽抽答答地哭起來。)

        [王生怒視著陳氏。

        陳氏 你聽見了,她自己掐的!

        王生 你,你太可怕了!

        陳氏 我可怕?你長沒長眼睛???

        如畫 (過去擋在他們中間)都是如畫的錯(cuò)!如畫給大——賠禮。(她跪地磕頭。)

        陳氏 (恨得舉起巴掌)你這個(gè)賤人,鬼話連篇……

        [王生過去,擋在如畫前面,伸手橫住了陳氏的手臂。

        陳氏 你放手,我今天非打得她滿地找牙不可!

        王生 有怨氣沖我來,欺負(fù)這樣一個(gè)萌妹子,有意思嗎?

        [如畫在王生身后沖陳氏做了個(gè)鬼臉。

        陳氏 (氣得要瘋掉)她是萌妹子?那我呢?

        柳枝 你是黃臉婆啊。

        陳氏 (甩開王生,扭著沖柳枝)你算哪根蔥?

        柳枝 我不是蔥,我是柳。旁觀者清,顏值、身材、風(fēng)情,你跟人家能比嗎?情商智商也差得不是一點(diǎn)兒半點(diǎn)兒,歇菜吧您哪!

        陳氏 你這根柳條兒還耍京腔呢。當(dāng)心扇了你的舌頭,閃了你的細(xì)腰。

        [柳枝嘟著嘴,閃到一邊兒去。

        [王生把如畫拉起來,替如畫掃掃裙子。王生低頭掃衣服時(shí),如畫沖陳氏做鬼臉。

        [陳氏想發(fā)作,又忍了。

        [王生扶著如畫,讓如畫坐在椅子上。

        如畫 (扮弱?。┎徊徊?,我怎么能坐呢?。ㄗ鰟菀?。)

        王生 (把她摁回座位)坐著?。纯搓愂希┠镒咏袢盏降姿鶠楹蝸??

        陳氏 (看著他們,咳了咳,摸了摸被子)被子薄不薄?

        王生 (冷淡地)不薄。

        陳氏 (看著王生臉色)你臉色發(fā)青,雖然說是初夏天氣了,傍晚時(shí),還是要點(diǎn)個(gè)炭火爐烘烘才好。

        王生 嗯。

        陳氏 湯,都喝光了?

        王生 都喝了。

        陳氏 (點(diǎn)點(diǎn)頭)把罐子給我,明天我再煲一罐送來。

        [柳枝把罐子抱來,遞給陳氏時(shí),打了個(gè)飽嗝兒。

        王生 不用勞動娘子了,我想清淡些。

        如畫 (楚楚動人地勸王生)讓大——煲湯吧,那是大——的一片心意啊。

        [陳氏氣極,放聲大笑。

        陳氏 我今天真是開了眼,見識了?。ㄖ钢绠嫞┠阙A了!完勝?。y過地自嘲)我這就回去,給自己煮一鍋黃連水,消毒!敗火!去去晦氣?。匆谎弁跎┫喙还芘菰诿酃蘩?,神魂顛倒吧。

        [陳氏轉(zhuǎn)身就走,一頭撞在柳樹上,疼得捂住額頭。

        王生 娘子——(趕緊過去)呀,出血了……

        陳氏 (打開王生的手)不勞相公費(fèi)心,(邊笑邊哭)我腦子本來進(jìn)了水,流流血,好得快!

        [陳氏捂著額頭下。

        (王生看著柳樹。

        柳樹 人家亭亭玉立地站在這兒,是她撞我的好吧?

        [如畫揮手把柳枝趕到一邊。

        如畫 (過去拉王生)相公……

        王生 (沒回頭)我要去下集市。

        如畫 去集市做什么?

        王生 替娘子抓服藥,她的頭撞得不輕,都流血了。

        如畫 是啊,你快去照顧大娘吧,如畫剛才嚇得不輕,頭也疼腦也熱……(她扶了扶頭。)

        王生 (還看著陳氏離開的方向)大娘子人前逞強(qiáng)人后凄涼,她原本有心口疼的毛病,又撞壞了頭……

        [如畫看著王生。

        如畫 (一副凄涼模樣兒)相公快去照顧大娘吧,我沒事兒。

        [王生注意到如畫。

        王生 我也替你把藥買了,你頭疼腦熱……(伸手欲摸如畫的額頭。)

        [如畫抓住王生的手。

        如畫 相公就是如畫的藥。

        王生 如畫。

        如畫 頭疼腦熱,心痛肺燒,如畫都不在乎。天地浩渺,如畫只求能與相公終老。就算是明天末日將臨,只要是跟相公一起,如畫視死如歸,甘之如飴。

        王生 (感動地)小生何德何能,累你一往情深?

        如畫 愛情沒有什么道理可言,我也是情不自禁!

        王生 如畫!

        [王生與如畫執(zhí)手,目光對視。

        王生 那我去集市了?

        如畫 相公速去速回!

        [王生轉(zhuǎn)身離去。

        [如畫看著王生的背影。

        柳枝 (湊到如畫身邊,望著王生背影)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只有長江日夜東,年年柳色自空漾。

        如畫 (扭頭看著柳枝,狠狠地)你剛才再硬點(diǎn)兒,撞死那個(gè)老女人,不就一了百了了?

        柳枝 (扭擺著)人家這楊柳細(xì)腰的……

        如畫 (伸手掐住了柳枝的喉嚨)楊柳細(xì)腰?正好兒撅折了當(dāng)柴燒!

        [如畫下場。

        [柳枝爬起來。

        柳枝 哎呀媽呀這小三,下手太狠了。

        柳枝 人挪死,樹挪活!

        [燈光漸暗。

        第五場

        [燈光漸亮。

        [集市。群眾演員們拎著魚、肉、蔬菜、水果,各種生活用品在舞臺上穿梭來去。

        [瘋子躺在舞臺上央,枕著自己的一只胳膊,另外那只手上拿著個(gè)破得不能再破的芭蕉扇。

        [群眾們經(jīng)過他身邊時(shí),全都立刻躲開,有的捏著鼻子,有的扇著空氣,有的皺眉頭,有的上去踢他一腳,有的呸呸呸!

        瘋子 (怡然自得地躺著,唱歌)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

        魚販 你能不能離我遠(yuǎn)點(diǎn)兒,人家以為這魚臭了呢。

        [瘋子不理他。魚販自己離開。

        瘋子 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肉販過去踢他一腳。

        肉販 滾遠(yuǎn)點(diǎn)兒!把肉都熏出味兒了!

        瘋子 (滾了兩個(gè)滾)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shí)眼閉了……

        [道士穿黑色道袍上場,在群眾演員中穿梭。

        [瘋子突然跳起來,攔住道士的去路。

        瘋子 世人都說神仙好,神仙到底哪里好?

        道士 你問我?

        瘋子 四處云游管閑事,自得其樂真可笑!

        [道士剛要回答。

        [王生上場,追道士。

        王生 道長請留步!道長請留步!

        瘋子 (邊跳邊走,邊說邊笑)神仙最愛尋煩惱,瘋子自己玩去了?。ㄏ聢觥#?/p>

        [道士看著瘋子離開,若有所思。

        [王生給道士施禮。

        王生 小生這廂有禮了!

        道士(還禮) 貧道不敢當(dāng)。

        [群眾演員陸續(xù)下場。

        王生 小生聽說,道長神仙下凡,頗多奇方妙藥,懇請道士搭救小生!

        [賣藥的手臂上掛著幾個(gè)藥袋子湊過來。

        [道士上下打量王生。

        道士 確實(shí)病得不輕!

        賣藥的 (看看王生)你有病,我有藥!

        王生 (略一錯(cuò)愕,笑逐顏開)神仙果然神機(jī)妙算。我和拙荊,也就是我娘子,自成婚以來,一向琴瑟和諧,相敬如賓,只因上月我……

        賣蘿卜的 搞出了婚外情!

        [王生看了看賣蘿卜的。

        賣大蔥的 白嫩嫩,水靈靈,瘦溜溜,一個(gè)蔥花閨女!

        [王生看看賣大蔥的。

        賣白菜的 啥蔥花?一個(gè)被掃地出門的小妾!跟白菜一個(gè)價(jià),白撿。

        王生 你們怎么——知道?

        群眾集體 風(fēng)流事風(fēng)流事,隨風(fēng)流傳的事!

        王生 我是收了個(gè)小妾,(看看道士,壓低了聲音)如花美眷,難免纏綿,(拉著道士遠(yuǎn)離群眾)我娘子心懷嫉妒,兩個(gè)女人……(用手做了一個(gè)相爭的手勢)小生頭大如斗啊。我想請問道長,可否有什么療妒丸之類的藥,賜小生回家安撫娘子的?

        道士 你為你娘子求藥?

        賣藥的 (追過來)我什么藥都有,各種疑難雜癥,啥都治,啥都治不好!

        王生 (把賣藥的推開,對著道士)我是個(gè)喜新不厭舊的人。

        道士 你是個(gè)不知死之將至,窮歡樂的人。

        王生 (不悅地)道長開起玩笑來,居然如此口無遮攔……

        道士 我且問你,你的小妾是如何收來的?

        王生 這個(gè),說起來道長只怕不信,如畫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賣餡餅的 餡餅餡餅,剛出爐的,一文三個(gè)!

        [王生不回身,抬腿把賣餡餅的踢倒。

        王生 我早上一推門,如畫就被棄在我門口。

        道士 (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如此!果然如此!

        王生 道長高瞻遠(yuǎn)矚,當(dāng)然果然,我娘子卻認(rèn)定此事必有蹊蹺。

        道士 你倒是有個(gè)賢內(nèi)助。

        王生 所以請道長賜藥。

        道士 你無須為你娘子求藥,倒應(yīng)該替自己求生!

        王生 此話怎講?

        道士 你的小妾并非人類,實(shí)為鬼祟狐媚。

        王生 道長幾次三番,出言譏諷,現(xiàn)在更是危言聳聽,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邪魔歪道,太過分了!

        道士 我邪魔歪道?(放聲大笑)你走火入魔,病入膏盲!

        賣藥的 (湊過來)我有藥,各種魔藥、膏藥!

        王生 (不理賣藥的,只沖著道長)道長不肯幫忙就算了,信口雌黃,任意誣蔑,實(shí)在有失厚道!

        [道士裹挾在群眾中,倒退著退場。

        道士 (邊退邊指著王生)死到臨頭,還執(zhí)迷不悟!

        [王生孤零零地站在舞臺上。

        [燈光漸暗。

        第六場

        [燈光漸亮。

        [群眾大門甲乙、圍墻丙丁站成一排。

        [書齋門A門B,隔著兩米距離變成另外一個(gè)門。

        [書齋門A門B身后,坐著披著衣服的如畫。房間里面黑黢黢的。

        [王生垂頭喪氣地上場,伸手推門甲,推不動,再推門乙,仍舊推不動。王生揚(yáng)起雙拳在門甲門乙身上敲打,門甲門乙伸手抓住他的兩個(gè)拳頭。

        門甲 門從里面閂著呢,你打我們干嗎??!

        王生 閂門做甚?

        門乙 (表情壞壞地)你猜!

        王生 (想了想)定然是如畫看我不在書齋,緊鎖房門,遠(yuǎn)離是非!

        [門甲門乙翻了個(gè)白眼。

        門甲 男人一思考。

        門乙 女人就發(fā)笑。

        王生 難道有別的貓膩?

        門甲 我們做門的,哪能妄議主人?

        門乙 也不妄議女人。

        王生 (指點(diǎn)著門甲門乙)跟我玩懸疑?

        [王生往旁邊走,推了推墻丙丁。

        墻丙 門你都推不動,還想推墻?

        墻丁 別怪我沒提醒你,禍起蕭墻。

        王生 你們也玩懸疑?

        墻丙 我們玩穿越。

        墻丁 墻里有危險(xiǎn),穿越需慎重。

        王生 少賣關(guān)子,趴下,讓我跳進(jìn)去。

        [墻丙和墻丁對視一眼,嘆息一聲。蹲下身來。王生躍過去。

        [隨著王生落地,書齋里面的燈光亮了起來。

        [如畫戴著骷髏面具,一手托人皮面具,一手在描畫。

        [王生走過去,門A門B攔住他。

        王生 又怎么了?

        門A( 給他看門閂)如畫姑娘鎖了門。

        王生 外面鎖門,里面也鎖門?

        門B 女人嘛,總有很多秘密。

        王生 (擼胳膊挽袖子)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蹊蹺。

        門A 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

        門B 不知道就不煩惱。

        王生 少廢話!躲開!

        門A 當(dāng)真要看?

        王生 非看不可!

        門B 果然要看?

        王生 看個(gè)究竟!

        [王生推開門A門B,朝里面看。

        [骷髏似乎聽到聲音,扭頭朝王生處張望。

        [兩個(gè)人,兩張臉,很近距離地對視。

        門A (沖王生)看吧看吧看傻眼了吧!

        門B (沖如畫)畫吧畫吧畫成鬼了吧!

        [骷髏站起來。王生后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門A和門B過去把他扶起來。

        [王生扶著門A門B站起身。

        王生 (指指骷髏)那那那那那是誰?

        門A 還能有誰?

        門B 美女有幾個(gè)不是化妝化出來的?見怪不怪。

        王生 不是見怪,是見鬼!

        [骷髏抬步欲出。

        [王生抓住門A門B,把他們用力搡到一處,他們往后跌倒時(shí),把如畫也壓倒了。

        [王生轉(zhuǎn)身踉踉蹌蹌地跑掉。倉惶下場。

        [門A門B從地上爬起來。骷髏把面具一揭,起身時(shí),已經(jīng)變成如畫。

        門A 他看見了。

        如畫 看見什么?

        門B 看見鬼了。

        門A 看見了你的真面目!

        如畫 (反手掐住門A的喉嚨)話多死得快?。òl(fā)狠用力地一掐。)

        [門A倒地。

        [門B看著A倒了,嚇壞了,往后退。

        門B 剛才,光線暗,相公看花了眼……

        如畫 (用一根手指點(diǎn)著門B)識時(shí)務(wù),才能活得長!

        [如畫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甲門乙面前。

        [門甲門乙立馬朝兩邊閃開,一指前面,恭順討好的樣子。

        門甲 他沿著官道跑的。

        門乙 眨眼工夫兒就能追上。

        門甲 追上了,給他好看。

        門乙 寧可欺負(fù)天下人,不能讓天下人欺負(fù)!

        [如畫站在舞臺上,做奔跑狀。門A門B等一眾群眾緩緩?fù)藞觥?/p>

        [如畫立住,手里拿著鞋子,把玩著,若有所思。

        [王生從另外一側(cè)上場,邊跑邊回頭看。

        [如畫看著他。

        [王生回頭時(shí),差點(diǎn)兒撞到如畫身上。他轉(zhuǎn)回頭時(shí),整個(gè)人,(戲曲范兒)跌倒在地上。

        如畫 (過去扶他)相公……

        [王生驚恐地甩脫如畫,打了個(gè)滾,又跌倒。

        如畫 (又跟過去扶)相公!

        王生 (往后退了兩步)你別過來!

        [如畫僵住,看著王生。

        王生 我我我,我身上弄臟了,有有有,有味道,怕怕怕,怕你嫌棄。

        如畫 (嫣然一笑)我怎么會嫌棄相公呢?我恨不得把相公擠扁壓干成一張人皮……

        王生 (大驚失色)人……皮……

        如畫 (綿里藏針地)對啊,一張人皮,左折折,右折折,上疊疊,下疊疊,折疊成一個(gè)小包包,揣進(jìn)懷里。

        王生 (笑得像哭)如如如,如畫,好好好,好調(diào)皮啊。

        如畫 (意味深長地)你不是最喜歡如畫調(diào)皮嗎?(湊近過去。)

        王生 你別過來!

        [如畫站住。

        王生 我我我我我剛才在集市上遇到了那個(gè)癡癲,就是那個(gè)在糞土里打滾,拾人牙穢充饑的瘋子,我沒提防,被他在身上摸了幾把,實(shí)在是,實(shí)在是,骯臟啊骯臟,著惱啊著惱!我去洗干凈,再回去見你。

        如畫 身上不干凈,不要緊,最怕心里不干凈。

        王生 (后退著)我我我我……(爬起身來欲跑。)

        [如畫前進(jìn)著,一把抓住王生的腳。

        王生 (大驚失色)你要干什么!

        [如畫一手抓著他的腳,動作溫柔地把手里拿著的鞋給他穿上。

        如畫 鞋穿好,才有跑?。ㄓ行﹤衅饋恚┤绠嬙敢鉃橄喙珦Q衣提鞋,如畫恨不能變成相公的鞋跟著相公四處走,就是變成相公鞋底的泥,如畫也覺得歡喜,一歡喜,泥里面就會長出桃樹,開出桃花來。

        王生 (一時(shí)有些癡魔)如畫……

        如畫 (真情流露地)如畫不在乎相公是神,是鬼,是泥,是樹,萬物有情,只要相公對我情深入骨,如畫別無所求。

        王生 (后退著,躲避著)我我我我一介凡夫……

        如畫 如畫對相公一往情深的話,相公會在乎如畫是神,是鬼,是花,是草嗎?

        王生 我我我我我我要洗澡……

        如畫 (猶豫了一下,下定了決心)也罷,清水洗塵,洗身洗心洗腦,如畫在書齋里專候相公早去早回!

        [王生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就跑。跑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如畫。

        [如畫看著他,沖他擺擺手。

        [王生奔下場去。

        [如畫的身子頹然一懈,惆悵地回轉(zhuǎn)身,下場。

        第七場

        [群眾演員手里拿著統(tǒng)一的樹枝上場。形成一個(gè)“樹林”。

        (群眾拿著的樹枝中間,瘋子突然跳出來。

        瘋子 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美人忘不了,相愛日日說恩情,情逝又隨人去了……

        [群眾咄一聲,四散開來。

        樹甲 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

        [王生跌跌撞撞地上場,陳氏在后面追。

        王生 道長!道長!

        陳氏 (拉住王生的手)你這是怎么了?瘋瘋張張的。

        王生 (不理陳氏,四下尋找)道長!道長?。▋墒趾蠂诖竭叄┑篱L!

        群眾們 (做出樹林回聲)道長長長長……

        [陳氏四下張望。

        瘋子 (用手指插著兩個(gè)耳朵跳到王生面前)吵死了!

        王生 (問瘋子)你見到道長了嗎?

        瘋子 (裝模作樣地)我就是!

        王生 生死關(guān)頭,莫要玩笑!

        [陳氏從后面把瘋子撥拉到一邊,道士出現(xiàn)在王生面前。

        [兩個(gè)群眾把瘋子扶起來,拖著他離開。

        王生 (跪倒)道長救命??!

        (陳氏吃驚地看著王生。

        陳氏 (也跪下)道長救命!

        道士 我一個(gè)邪魔歪道,危言聳聽,如何救得了你的命?

        王生 小生有眼無珠,誤把鬼怪當(dāng)紅顏,錯(cuò)將神仙當(dāng)邪魔,我知錯(cuò)了?。念^)道長救命啊!

        陳氏 你是說如畫?

        王生 (發(fā)著抖)她不是人,她是——鬼!

        陳氏 你見鬼了?

        道士 (笑了)一個(gè)時(shí)辰而已,你如何忽然覺悟了?

        王生 (指指自己眼睛)親眼所見,她畫畫畫畫皮!好好好好不嚇人!

        道士 (冷笑)現(xiàn)在,你知道什么叫美人如畫了?

        [王生拼命點(diǎn)頭。

        陳氏 (摸摸王生的頭)你胡說什么呢?你發(fā)燒呢?

        道士 他說的沒錯(cuò)!如畫根本就是個(gè)女鬼!(沖王生)你起來說話吧。

        陳氏 (渾身一震)她是什么玩意兒?

        [王生站起來。

        [道土不理陳氏,盯著王生,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兒。

        道士 (對王生)這個(gè)鬼物是沖著你的心來的。你的心,能助她魔高一丈!

        [王生驚恐地用雙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陳氏 等會兒,信息量太大,有點(diǎn)兒亂,我得理理。(看一眼王生,問道士)如畫是鬼?看上了我相公的心?

        道士 (沖王生)你心里有她,愛她。

        [王生呆住了。

        [陳氏也杲住了。

        道士 這個(gè)鬼物為了找到一顆真正愛她的心,歷盡千辛萬苦,所以,(沖王生)她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樹群眾集體 美人有毒,愛情有害!

        王生 真心愛她,反而成為她的獵物?

        道士 為了讓人真心愛上她,她才煞費(fèi)苦心地把自己的皮囊畫成絕色美女啊。你如果是柳下惠,她自然不會跟你糾纏不清,早就棄你而去了!

        樹甲 (感慨地)鬼也得靠臉吃飯。

        樹乙 鬼臉?(做個(gè)了鬼臉,被樹甲在頭上打了一下。)

        王生 (看著陳氏,猶豫了一下)我確實(shí)——愛她!

        樹甲 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人家。

        樹乙 他沒想到這回碰上動真格兒的了。

        陳氏 (看著王生)你愛她?你愛上鬼?

        王生 (在道士身前跪下)小生死不足惜,只是,家中尚有賢妻幼?。匆谎坳愂希蟮篱L保護(hù)我家人!

        道長 你不必?fù)?dān)心,她志在你心,對別人不會貿(mào)然加害。

        陳氏 (發(fā)作地)家不用你管!這些年,你管過家嗎?針頭線腦兒,吃喝拉撒,你說你管過哪樣兒?跟鬼還談上戀愛了,還人鬼情未了了,你聽導(dǎo)瑟去??!使勁兒嘚瑟!不作死就不會死!

        [王生和道長都看著陳氏。

        陳氏 看我干啥?我說錯(cuò)了?

        王生 (苦笑一聲)你說得對!我自己作死,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陳氏看著王生。

        [道士轉(zhuǎn)身欲走,陳氏沒回頭,一把拉住道士的衣袖。道士轉(zhuǎn)頭看著她。

        陳氏 (開始相信了)你們說的是真的?如畫——那個(gè)鬼,要取相公的心?

        [道士點(diǎn)點(diǎn)頭。

        陳氏 她是誰啊?她憑啥啊?(看著王生)她霸占了你的人,我還沒跟她算賬呢,她還要你的心?這小三兒也太囂張了!

        王生 (無奈地)你的嗓門兒,繞梁三日啊……

        陳氏 (不理王生,對著道士撲通跪倒)求道長救救相公!我下輩子做牛做馬,報(bào)答道長!

        道長 你不是覺得他罪有應(yīng)得嗎?

        陳氏 他是被鬼騙了。你不知道那個(gè)鬼,簡直就是個(gè)小戲骨,那叫會演!就是你被她纏上,只怕也會五迷三道!

        道長 你這是夸獎我?

        陳氏 不是不是……

        道長 那就是諷刺了?

        陳氏 不是不是,道長不要這么小心眼兒,求求道長救救相公?。ú煌5乜念^。)

        [王生想拉陳氏起來。

        陳氏 (甩開他,對道長)你要是不救相公,我就在這兒跟你死磕!

        王生 道長……

        道長 (笑了)你娘子是至情至性之人?。。_陳氏)起來吧,別磕了!

        [陳氏抬頭看著道長。

        [道士把手里的拂塵拿起來端詳了一下。

        道士 這柄拂塵隨著我20年,自帶氣場,你們把它帶回家,掛在門口,那個(gè)鬼物自然明白我插手了這件事!

        (王生捧著拂塵,如獲至寶。

        陳氏 (不敢相信地看著拂塵)就這么一個(gè)玩意兒?靠譜兒嗎?

        王生 (瞪她一眼,對著道長恭敬地)當(dāng)然靠譜兒!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道士 拂塵懸門,猶如我親臨現(xiàn)場。她雖然是鬼物,但也是個(gè)可憐之人,通人事,懂世俗,你只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放過你,我自然也會放過她。兩處相安!

        王生 (點(diǎn)頭)謹(jǐn)遵道長仙囑。

        [道長飄然遠(yuǎn)去。

        陳氏 (看著拂塵)我怎么覺得有點(diǎn)兒玄啊!

        [燈光漸暗。

        第八場

        [燈光漸亮。

        [仍舊是陳氏房間的陳設(shè)。一套桌椅,兩個(gè)群眾:屏風(fēng)甲屏風(fēng)乙。

        [另外兩個(gè)群眾:門甲門乙。其中一個(gè)手里拿著拂塵。

        (陳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把菜刀,盯著門。

        [王生四下徘徊,從屏風(fēng)甲乙面前經(jīng)過。

        屏風(fēng)甲 你走了一晚上了,走得我們眼暈!

        屏風(fēng)乙 你就消停兒的,坐以待斃吧。

        王生 (沖他們一拂袖,走到門甲門乙那兒)她不會破門而入吧?

        門甲 我們是實(shí)木的。

        門乙 (拿著拂塵掃了掃)諒她不敢太歲頭上動土!

        [如畫裊娜地上來,手勢身姿曼妙,不時(shí)做嫵媚嬌羞狀。

        如畫 (四下張望)相公!相公!

        王生 來了!(跑回陳氏身邊。)

        [陳氏緊張地站起來,又慢慢地坐下。

        陳氏 鎮(zhèn)靜!

        [王生深吸了口氣,坐下。

        如畫 相……(她想徑自闖進(jìn)門來,抬頭看到拂塵,整個(gè)人頓住了,良久)相公,你如何弄這么個(gè)東西放在這里?

        門甲 警告某些鬼魅,不要輕舉妄動。

        門乙 (看一眼拂塵)見拂塵如見道長本尊,休得放肆!

        如畫 (后退了兩步,仰臉望天)今夜月亮好圓,月光如洗。相公不是講過,月亮如你心,你的心則屬于我,怎么天上的月亮尚未全蝕,你的誓言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

        (王生低下頭。

        陳氏 (沖如畫)別演了!你的真面目已經(jīng)被識破了!

        如畫 (笑了)現(xiàn)如今沒有五六七八個(gè)面目,都不好意思出來混。相公最喜歡我的多姿多彩了。是不是啊,相公?

        [王生看了眼陳氏,一時(shí)不知道怎么說。

        陳氏 你臉多?我就一個(gè)個(gè)撕!看誰好看?

        如畫 沒關(guān)系,撕破了臉,我可以重畫,畫得比原來更好看!

        屏風(fēng)甲 她承認(rèn)了!她承認(rèn)畫皮!

        屏風(fēng)乙 人工美女!

        陳氏 (拿著刀擺開架勢)小賤人——不對,小賤鬼!用不著在這兒逞口舌之利。你走你的黃泉路,我們住我們的朝陽區(qū),咱們兩下相安。不送!

        如畫 不是招之即來,豈能揮之即去?我要見相公!

        [如畫待要徑自闖進(jìn)房里,門甲門乙擋住她。

        門甲 拂塵在此,你敢造次!

        門乙 趁早離開,可以保全自身。

        如畫 (猶豫著,沖屋里喊)相公,我是如畫啊。你當(dāng)真要跟我恩斷義絕?

        [陳氏和屏風(fēng)甲乙看著王生。

        王生 如畫,我們?nèi)斯硎馔荆壉M于此!

        如畫 (可憐巴巴地)你讓我走到哪里去呢?出了這個(gè)門,如畫只有死路一條啊。

        屏風(fēng)甲 苦肉計(jì)。

        屏風(fēng)乙 死鬼死鬼,她本來就是死的,別讓她說活了你的心。

        王生 我親眼看見——你你你,你在畫皮!你分明是鬼!

        如畫 倘若我不是鬼,相公就會愛我至死了,是嗎?

        王生 你不是鬼嗎?

        陳氏 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證明你不是鬼!

        [如畫垂首,默立良久。

        如畫 我是鬼!

        [大家集體噓聲。

        門甲 走吧走吧,人總要自己學(xué)著長大。

        門乙 此處不留鬼,自有留鬼處。

        如畫 好,既然你無情,勉強(qiáng)無益,把欠我的東西還我,我立刻就走。

        陳氏 (看著王生)你欠了她什么?

        王生 (看如畫)我欠了你什么?

        如畫 你欠我一顆心!

        [如畫往房里闖,群眾演員揮動拂塵,如畫倒退了幾步,摔倒在地。

        門甲 (看看拂塵)酷!

        門乙 (得意地)幾十年的道行,不是吹的!

        [陳氏和王生看著拂塵發(fā)揮威力,如釋重負(fù)。

        陳氏 這個(gè)拂塵可是法力無邊,拍得了蒼蠅打得了老虎!我送你一句話:不折騰!道長說了,他也會放你一條生路的!

        [如畫恨限地從地上爬起來。

        如畫 倘若得不到相公的心,我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陳氏 做人執(zhí)迷不悟也就罷了,你做鬼的怎么也如此執(zhí)迷不悟?

        如畫 你知道我尋找了多久,才遇到了一個(gè)用心愛我的人嗎?

        王生 (嘆氣一聲)此情只能成追憶,真愛當(dāng)時(shí)也惘然。

        如畫 (冷笑一聲)現(xiàn)在你惘然了?當(dāng)初兩情相悅時(shí)你是怎么甜言蜜語的?你許諾的,你就要還!不光是你!你的全家,我一個(gè)也不放過!(指著陳氏)尤其你這個(gè)朝陽區(qū)大媽,我剪了你的舌頭當(dāng)鞋墊!

        陳氏 (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隨即挺胸抬頭)我們朝陽區(qū)什么妖魔鬼怪沒見過?見魔抓魔,見鬼捉鬼,怕了你不成!

        王生 (把陳氏推到一邊,走到門口,看著如畫)像我這種負(fù)情負(fù)信之人,心如死灰,你縱使要了去,又有何用?

        如畫 好一句心如死灰,(用袖撫淚,決絕地)哪怕是死灰,如畫也放不下死灰里的那點(diǎn)兒余溫。

        王生 (看著如畫,也用袖撫淚)好,那你來取吧!(霍然站直。)

        陳氏 相公!

        屏風(fēng)甲 什么情況?

        屏風(fēng)乙 劇性急轉(zhuǎn)直下啊。

        如畫 (點(diǎn)著頭)好,我就成全了你?。ㄗ鰟萦M(jìn)。)

        陳氏 (舉起手里的菜刀,高聲沖如畫)有道長的拂塵和我的菜刀在此,看你敢造次!話已說絕,緣分已盡,你速速離去,還則罷了,否則,道長會收了你的魂魄,讓你六神無主!

        如畫 如畫好怕怕啊,如畫好命苦?。?/p>

        [如畫捂住臉,痛哭失聲,待她抬起頭時(shí),臉上變成了骷髏。骷髏如畫放聲大笑!

        如畫 (穩(wěn)穩(wěn)地往門里走)道士沒告訴你,人只要舍了臉面,便會無敵于天下嗎?區(qū)區(qū)一個(gè)拂塵,(揚(yáng)手把拂塵搞下來,拗?jǐn)?,扔到一邊,門甲門乙掩面而逃)擋得了人,擋不了魔!

        屏風(fēng)甲 這畫面太太太太——嚇人了。

        屏風(fēng)乙 我不敢看!

        [屏風(fēng)甲乙躲到陳氏身后。

        [陳氏哆哆嗦嗦地舉起了刀,上前一步,擋在王生前面。

        陳氏 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邪不勝正……

        [如畫輕輕一拂,就把陳氏連人帶刀拂到了地上。

        王生 不要!

        [如畫扭頭看著王生。

        王生 不要?dú)⑺?,取我的心好了?/p>

        如畫 我不會殺她,我讓她好好觀摩一下,你的心,是怎么被我挖出來的!

        [陳氏又掙扎起來,拿著菜刀,如畫一伸手,扼住了陳氏的喉嚨。

        王生 (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倘若我的心,能讓你解脫,你拿去吧!

        [如畫愣怔了一下。

        如畫 (凄涼地)愛從來不能讓人解脫,只能讓人萬劫不復(fù)!

        王生 (認(rèn)命地點(diǎn)頭)我欠你的,我還!

        [如畫的手朝著王生獰厲地抓過去。

        如畫 你還吧!

        [燈光忽明忽滅!

        [黑暗中,王生尖叫了一聲。

        [陳氏凄厲地叫起來。

        陳氏 相公!相公·…一(昏厥過去。)

        [燈滅。

        [燈亮起。

        [王生筆直地倒在地上。

        [如畫舉著一顆心放聲大笑,笑聲尖厲刺耳!

        [光束收掉,集中在如畫身上。

        如畫 (舉著手里的心,打量著,既猙獰又凄涼)相公,這就是你的心?為我跳動,為我疼痛的心?一心一意的那顆心?心心相印的那顆心?你說得多好啊,世間最美的琴聲、歌聲,都不如你的話動聽。曾經(jīng),我也有過心,我的心,給了別人,給得徹徹底底,給得毫無保留,我不埋怨那個(gè)取走我心的人,既然愛了,就要認(rèn)!我失去了心,變成孤魂野鬼,我不傷心,我相信我也會找到屬于我的那顆真心,我找了很久很久很久,眾里尋你千百度,(看著王生)蒼天不負(fù)我,我終于遇到了你。你愛我,你愿意把心給我,我不要你的心,我愿意跟你一起死,在另一個(gè)世間,我們合二為一,一心一意,這樣不是最好最浪漫的結(jié)局嗎?我們說得好好兒的,愛得好好兒的,為什么,你的心,說變就變?變得這么硬!變得這么狠!你讓我,拿你的心,怎么辦?怎么辦!

        [燈光漸暗。

        第九場

        [燈光漸亮。

        [兩排群眾從相反的方向上場。

        群眾甲 (彼此相交時(shí))聽說了吧?那個(gè)書生被殺了。

        群眾乙 他的小妾挖了他的心!

        群眾丙 好暴力哦!嚇?biāo)缹殞毩恕?/p>

        群眾丁 愛情恐怖主義!

        [側(cè)幕:道士一聲高喊:“妖孽!還我拂塵!”

        [如畫倉惶上場,在群眾中間跑動。

        [道士一身黑道服持劍在后面追趕。

        [如畫在群眾中間打了幾個(gè)滾,跌倒在地。

        [道士追趕上來,用劍指著她。

        [群眾們集中在一起,站在道士身后。

        如畫 (仰臉絕望地看著道士)我們無怨無仇,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要對我苦苦相逼,趕盡殺絕?

        道士 妖孽,你殺人取心,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誅之!

        如畫 我和王生兩情相悅,你情我愿,何勞你幫閑多事,節(jié)外生枝!

        道士 貧道本想放置拂塵,指示你懸崖勒馬,及時(shí)回頭,你卻是膽大包天,折斷了拂塵,殺了王生,自尋死路!

        [道士舉劍欲刺!

        如畫 (悲傷欲泣)我不過是想得到一個(gè)真正愛我的心,怎么就罪孽深重了!

        道士 你得到,別人就得死!

        如畫 (激憤地)那又如何?王生說他愛我至死,倘若沒了愛,他生不如死!

        道士 戀愛中的甜言蜜語,都是愛昏了頭的胡言亂語。少女村婦愚昧無知倒也罷了,你修行多年,難道還會相信這種謊言?

        如畫 我修行多年,才得人身,又修緣多年,終遇王生。天地有眼,起初我是想要他的心,但后來,我只想和他雙宿雙棲,偕老田園。是你!是你唆使他懷疑我偷窺我害怕我?。ㄐ耐吹兀┪冶鞠虢o他個(gè)機(jī)會,讓他沉靜下來,反思我們情恩雙篤,能夠超越世俗偏見,愛情至上,萬想不到,他卻借了你的拂塵,必要跟我恩斷義絕。

        [群眾站在如畫后面,指著道士!

        群眾 是你是你是你!

        道士 天地有法,人鬼殊途。你滿口鬼話,哄騙得王生神魂顛倒,沉溺愛河;也是你,續(xù)愛無力,五指利爪,取了王生的心!你的愛情于天地而言,于正道而言,是大逆不道!我給過你機(jī)會,你卻自尋死路。

        [另一組群眾演員們又站到了道士身后,指著如畫!

        群眾 自尋死路,天地不??!

        道士 妖孽!納命來!

        [道士執(zhí)劍追如畫。

        [群眾演員開始旋轉(zhuǎn)。

        [如畫在前跑,道士在后面追。

        [道士揮劍刺出。

        [站在他面前的人變成了王生。道士的劍及時(shí)收住。

        [道土身后突然出了如畫,他回頭時(shí),被如畫伸手扼住了喉嚨。

        [道士手里的劍被如畫另一只手奪去。

        [道士再回頭去看王生,王生已經(jīng)不在了。

        如畫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群眾甲 逆襲啊!

        群眾乙 老家賊被小家雀要了。

        道士 你吃了王生的心!

        如畫 人心的魔力之大,超乎想象!

        道士 (點(diǎn)點(diǎn)頭)的確如此?。〒]了揮手。)

        [群眾演員忽然分開,王生走了出來。

        如畫 (呆住了,手一抖,劍掉到地上)相公!

        (王生恍若未聞,夢游似的走來走去。

        [道士撿起劍,對著如畫。

        群眾甲 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

        群眾乙 逆襲被逆襲了!

        [如畫的目光追隨著王生。

        如畫 相公!相公?。ㄋ焓秩ダ跎#?/p>

        [王生夢游似的走動,如畫抓不住他。如畫(淚流滿面)相公,相公……

        [道士想殺如畫,有些下不去手。

        [如畫用目光追逐著王生,目光回轉(zhuǎn)才發(fā)現(xiàn)道士用劍直指著自己。

        如畫 那是王生?

        道士 是你心里的幻像魔影!

        如畫 那是相公?。ㄓ洲D(zhuǎn)頭去看王生。)

        [王生混跡于群眾中間,消失了。

        如畫 (悲痛地)相公,相公……

        [道士待要刺如畫,又有些不忍。

        道士 (嘆了口氣)天若有情天也老!

        [王生的身影融入群眾中間。

        [如畫悵然若失,停頓片刻,轉(zhuǎn)頭看著道士。

        如畫 你要?dú)⑽遥?/p>

        道士 (點(diǎn)點(diǎn)頭)今天我不妖其身,他日你必妖于人!

        [如畫點(diǎn)點(diǎn)頭,跪地,伸展雙臂。

        如畫 如畫人世間走一遭,愛過,痛過,恨過!夠了!雖然這顆心我拿到手時(shí),已經(jīng)干瘡百孔,好在,余溫尚存,這一點(diǎn)點(diǎn)暖熱——夠了!夠了?。▽Φ朗浚┤绠嬘幸皇孪嗲?。

        道士 請講!

        如畫 如畫此番離去,但求灰飛煙滅,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道士點(diǎn)點(diǎn)頭,把劍舉得高高的。

        [群眾上場,圍住了如畫和道士。

        群眾甲 怪可憐見兒的。

        群眾乙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道士 替天行道,貧道職責(zé)在此!看劍!

        [道士舉劍刺向如畫!

        (如畫挺身接劍。

        [群眾驚呼著圍上去,把如畫和道士的身影遮擋住。

        [如畫脫下外衣,披上袍子變身群眾。

        [群眾散開,退場。

        [舞臺上只剩道士和如畫的外套。

        道士 (打量著外套)皮囊再美又有何用?沒心沒靈魂沒緣分,還不是白忙一場?。▏@息一聲,蹲下來,卷衣服。)

        [陳氏上場。走到道士后面,雙膝跪倒。

        陳氏 道長,求求您救救王生!

        [道士扭頭看陳氏一眼。

        道士 人死不能復(fù)生!

        陳氏 (揚(yáng)手抓住人皮,號泣著)是你說的,她見到拂塵就會知難而退!她沒有!她她她她取了相公的心!

        道士 你癡心一片,她,(看一眼手里的人皮,嘆了口氣)也鬼迷心竅。

        [道士欲收了人皮,陳氏拉著不放。

        陳氏 你低估了如畫,害死了相公,你得彌補(bǔ)過錯(cuò),救救相公!

        道士 恕我直言,王生被取心,固然是如畫妖孽蓄意勾引加害,但他跟如畫相親相愛動了真心,才會咎由自取。

        陳氏 你不要強(qiáng)詞奪理!你說的,你的拂塵怎么怎么法力無邊,你過分自信,害死了相公,你得彌補(bǔ)過錯(cuò)!

        道士 人生在世,終有一死。死了就解脫了。你何苦為情所困,一定要以心相許?什么是愛?愛就那么重要?

        陳氏 我不知道什么是愛,可我當(dāng)初與相公緣定三生:同甘其苦,生死與共,白頭偕老。(雙手捫胸)誓言和初心仍然在這里。

        道士 他的心變了,你不怨?不悔?

        陳氏 我的心沒變,不怨!不悔!

        道士 掏你的心,活王生的命,一命抵一命,你可愿意?

        陳氏 你你你你說什么?

        道士 你的心給了王生,他會復(fù)活。而你,很快就會死去。然后在陰冥世界游來蕩去,孤苦無依,直到你找到一顆愛你的真心,吞而食之,否則,永世不得超生,這樣,你也愿意?(抖了抖手里的畫皮)如畫也曾經(jīng)是一個(gè)癡情女子,和你一樣有情有意,但你看看她的結(jié)局……

        [陳氏渾身一抖,手一散,放開了畫皮。

        [道士把畫皮收起疊好,塞進(jìn)自己背的袋子里。

        [道士看一眼陳氏,轉(zhuǎn)身欲走。

        陳氏 (拉住了道士的衣角,有些恍惚)我愿意……

        [道長看看她。

        陳氏 (堅(jiān)定起來)我愿意!一心還一心!一命抵一命!

        [陳氏抽出道士腰間的劍,欲刺向自己的胸口。

        道士 (手疾眼快地抓住陳氏的手腕,把劍搶奪回來)

        你這又何必呢?

        陳氏 (跪下來)求道長成全!

        道士 我道行淺,(長長地嘆了口氣)集市有個(gè)瘋子,睡糞堆,食垃圾,胡言亂語,你去求他吧。切記切記:無論瘋子如何羞辱,你都要甘之如飴!

        [道士搖著頭,轉(zhuǎn)身離去。

        陳氏 (磕頭)多謝道長指點(diǎn)迷津!

        [燈光漸暗。

        第十場

        [燈光漸亮。

        (群眾演員手里提著各種東西交錯(cuò)在舞臺走動。

        [瘋子躺在舞臺上央,枕著自己的一只胳膊,另外那只手上拿著個(gè)破得不能再破的芭蕉扇。

        [群眾們經(jīng)過他身邊時(shí),全都立刻躲開,有的捏著鼻子,有的扇著空氣,有的皺眉頭,有的上去踢他一腳,有的呸呸呸!

        瘋子 (怡然自得地躺著,唱歌)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夫妻忘不了,癡心女子負(fù)心漢,打水竹籃全空了……

        [瘋子唱誦時(shí),陳氏上場。她跟幾個(gè)群眾演員做詢問狀,一個(gè)群眾指著另一個(gè)群眾,這個(gè)群眾再指向下一個(gè)群眾,最后群眾指向瘋子。所有的群眾最后都用手指著瘋子。

        陳氏 (順著一個(gè)個(gè)群眾的手指,望向瘋子)神仙救命!

        [陳氏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一步步膝行到瘋子身邊。

        [群眾們驚呼一聲,都聚集在瘋子身后。

        [瘋子坐了起來,一個(gè)打滾跳將起來。

        [群眾們做出臭不可聞的模樣兒四下散開,又聚攏回來。

        [陳氏膝蓋轉(zhuǎn)動,朝向瘋子。陳氏(磕頭)請神仙救王生一命!

        群眾甲 她叫他神仙?

        群眾乙 這女人瘋了!

        瘋子 (看著陳氏)美人兒?。ㄓ檬滞衅痍愂系哪槪┩叟叮瑵M臉皺紋,愁容滿面——你看上我了?愛上我了?想嫁給我?走走走?。ㄖ噶酥敢粋€(gè)方向)那邊有個(gè)茅房,做我們洞房正好。

        [群眾們都聚攏了來,指點(diǎn)著他們放聲大笑。

        陳氏 (哭著說)請神仙救王生一命!

        瘋子 (把陳氏的臉用力一摔)哭哭啼啼的,丑死了!

        [陳氏的臉上帶著瘋子手上的臟印跡。

        [群眾們都斜著眼睛看她。

        群眾丙 自取其辱??!

        群眾丁 病得不輕!

        [陳氏膝行朝著瘋子的方向移動。

        陳氏 求神仙救王生一命!

        瘋子 (挖著鼻孔)王生是誰?

        群眾甲 是她相公。

        群眾乙 被小妾?dú)⒘耍?/p>

        群眾丙 掏心掏肺!

        群眾丁 肝腸寸斷!

        群眾甲 大案要案!

        群眾乙 拍案驚奇!

        陳氏 求神仙救救我相公!

        瘋子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你變成了小寡婦兒,正好可以跟我結(jié)婚。(挨著陳氏并排跪下)來來來,我們拜天地!

        [群眾們揚(yáng)聲大笑,指指點(diǎn)點(diǎn)!

        群眾 從來寡婦是非多!

        陳氏 (換了個(gè)方向,重又開始磕頭)求神仙救救相公!

        瘋子 你跟我結(jié)了婚,我就是你相公。

        陳氏 求神仙救救王生。

        瘋子 你不想跟我婚配?(跳了起來,隨手抓過來群眾甲)你想跟他婚配?

        群眾甲 我是路人甲!

        [陳氏搖頭。

        瘋子 (推開這個(gè)群眾,又抓了群眾乙,推到陳氏面前)那讓他當(dāng)你相公?

        群眾乙 我是打醬油的!

        [陳氏搖頭。

        陳氏 求神仙救救王生!

        瘋子 你只會說這一句話嗎?難怪你相公死了,他肯定是被你磨嘰死的!

        [陳氏磕頭不止。

        瘋子 磕頭也沒用,我又不是閻王爺?shù)牡?,我就算是閻王爺?shù)牡?,龜兒子又有幾個(gè)聽爹話的?(瘋子轉(zhuǎn)身要走。)

        陳氏 (拉住瘋子的腳)請神仙……(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瘋子 你這個(gè)婆娘好不要臉?。ㄓ檬掷锏陌沤渡却蜿愂希┓攀郑》攀?!放手!

        [陳氏默然無語,死拉著瘋子的腳,任憑他打。

        [群眾圍著他們。

        瘋子 (突然換了副嘴臉,嬉皮笑臉地)你這么死纏爛打,果然是愛我愛到不行了!對不對?

        (群眾們噓聲四起。

        [瘋子想了想,抬手在嘴邊,咳了幾咳,嘔出口痰來。

        瘋子 (把手里的痰放到陳氏面前)把它吃掉!

        [群眾們尖叫起來。

        [陳氏也呆住了!

        瘋子 吃掉!

        [群眾隊(duì)形排成山形,眾夫所指,指向陳氏!

        群眾集體甲 你吃?

        群眾集體乙 你不吃?

        群眾集體 吃還是不吃?

        陳氏 (顫聲)吃——掉——這個(gè)——可以救我相公?

        瘋子 你不吃算了……

        [瘋子待收回手。陳氏抓住瘋子的手。

        陳氏 等一下……

        [陳氏膝行兩步,就著瘋子的手,一口一口,吃掉了瘋子手里的痰。

        [群眾們?nèi)紗÷?,呆住了?/p>

        [陳氏吃完了痰,哭倒在地。

        瘋子 (向群眾和觀眾展示自己的手心)她吃了!她吃了!她吃了我的痰!

        群眾 集體她吃了!她吃了!她吃了他的痰!

        [群眾四下嘔吐。

        陳氏 求,求,求神仙救救我家相公!

        瘋子 (跳著腳四處奔跑)她吃了我的痰,她愛我!她吃了我的痰,她愛我!

        [瘋子在群眾堆里躥來躥去,直躥下了舞臺。

        [陳氏急急地站起來,四處張望。

        陳氏 神仙!神仙!

        群眾甲組 (看著陳氏)瘋子!瘋子!

        [陳氏走到一處,所有的群眾立刻扇著鼻子躲到對面,眾手同指陳氏。

        [陳氏換了一個(gè)方向。

        [群眾又換到了她的對立面。

        陳氏 神仙去了哪里?你們看到了嗎?

        群眾乙組 (指著陳氏)羞恥!羞恥!

        [陳氏雙膝跪地。

        陳氏 求求你們,告訴我,神仙去哪兒了!

        群眾丙組 (指著陳氏)賤人!賤人!

        陳氏 求求你們……

        群眾丁組 (指著陳氏)骯臟!骯臟!

        [群眾圍成一個(gè)半圓。一個(gè)接一個(gè)地朝陳氏身上唾棄,然后下場。

        (陳氏跪俯于地,雙臂展向觀眾。

        陳氏 (聲嘶力竭,聲淚俱下)求求你們告訴我,神仙去哪兒了!救救我相公!救救王生!

        [燈光漸暗。

        第十一場

        [燈光漸亮。

        [陳氏房間。

        [王生被放在桌子上。

        (陳氏失魂落魄地上場。

        [門甲門乙擋住她。

        門甲 外面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你滿世界去找瘋子。

        門乙 跟瘋子要糖吃!

        門甲 (瞪了門乙一眼)不是糖,是痰!

        門乙 道聽途說經(jīng)??谡`。

        陳氏 (神情木然地)是真的!我吃了他的痰!

        [門甲門乙呆怔住,陳氏從他們中間穿過,走進(jìn)房間。

        [屏風(fēng)甲屏風(fēng)乙端著盆,帶著毛巾上場。

        [陳氏接過盆和毛巾。

        陳氏 (絞干了毛巾,看著王生)相公,我來了。你等半天了吧?(伸手摸了摸王生)身子都冷了。(替王生擦臉)相公,你瘦了,瘦得都不像我當(dāng)初認(rèn)識的王生了。你第一次來我家的時(shí)候,年輕小書生,唇紅齒白,張口子日閉口子日;十八歲那年,你來求親,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跟我爹娘許諾:愿得一心人,自首不相離;洞房花燭,你跟我在庭院中拜月,焚香盟誓: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陳氏越說越激昂,停頓了片刻,又看著王生的臉,替他擦洗。

        陳氏 我們成婚十年,你還是那個(gè)王生,我變成了大娘。我煮的牛肉湯不好喝嗎?香干炒脆豆芽不好吃?

        花生要鹽爆,黃瓜要涼拌。抄起筷子你吃得津津有味兒,放下筷子你覺得我滿身油煙氣,既無詩情又缺畫意。家人團(tuán)聚,吃飽穿暖,讀書寫詩,這不很好嗎?你非要去折騰,你瞧你這場戀愛戀的,干瘡百孔,肝腸寸斷,掏心掏肺……(淚水流下來,哽咽)你們變成了傳奇,我也變成了傳奇——我去找了那個(gè)瘋子,我吃了他的痰!

        [群眾上場,集聚在陳氏身后。

        群眾集體 她吃了瘋子的痰!

        群眾集體 痰迷了心竅!

        陳氏 (點(diǎn)點(diǎn)頭)我是愛迷了心竅,吃了痰……(手撫胸口,突然作嘔。)

        群眾集體 她想吐!

        [陳氏嘔了兩嘔。

        群眾集體 不許隨地吐痰!

        [陳氏一陣作嘔,雙手捧住自己的嘴。

        [群眾演員圍了上來。又散開。

        群眾甲 她吐血了!

        群眾乙 亮瞎你的眼,那是顆心。

        [群眾分散開來。

        [陳氏站在眾人中間,她的雙手手心里,一顆心,在跳動。

        [音樂。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撲通!

        [群眾們集體驚嚇倒地。

        [陳氏把心放到王生身體里。她一邊抓著王生的衣服把王生裹緊,一邊對著周圍喊叫。

        陳氏 來人??!救命?。蛶臀?!

        [群眾們一個(gè)接一個(gè)地起身,圍過來。

        [群眾們把王生陳氏包圍在一起,轉(zhuǎn)著圈兒走動。

        [燈光。

        [王生從人群中慢慢地站了起來。

        [陳氏也上了桌子,兩個(gè)人對視著。

        王生 娘子?

        陳氏 相公?

        王生 娘子!

        陳氏 相公!

        王生 世事一場大夢!

        陳氏 人生幾度秋涼。

        王生 (側(cè)耳傾聽狀)夜來風(fēng)葉鳴廊……

        陳氏 (伸手摸摸王生的臉)看取眉頭鬢上。

        王生 (握住陳氏的手)這一場大睡,好不驚心動魄。

        陳氏 (安慰)醒了就好,云開霧散,月亮也出來了。

        王生 (順著陳氏的手往外看,驟然注意到群眾,嚇了一跳)如何我們家變成了集市?來者熙熙,去者攘攘。

        陳氏 (跳下桌去)都散了吧散了吧散了吧。

        群眾集體 沒戲了?

        群眾集體 這就完了?

        屏風(fēng)甲 (邊趕人邊說)接下來是人家夫妻二人轉(zhuǎn),不公開演出。

        屏風(fēng)乙 私人宅邸,非請勿擾!

        王生 (王生從桌子上跳下來,雙臂交抱在胸前)明明是春夜,如何風(fēng)冷得刺骨?

        陳氏 冷了?那吃火鍋吧。

        [陳氏把剛才洗臉的盆放到桌上。挽起袖子。

        王生 好啊?。c(diǎn)點(diǎn)頭)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群眾丙 (聽見陳氏的話,湊過來)新鮮的草原羊肉片,十文一份!

        陳氏 八文!

        群眾丁 剛從林子里采來的蘑菇,五文!

        陳氏 還帶著露水呢,露水壓秤,三文吧。

        群眾戊 吃火鍋怎么能少了青菜,油菜生菜空心菜!

        陳氏 夠了夠了夠了!

        [屏風(fēng)甲乙和門甲乙把群眾哄下去,他們也跟著下去。

        [舞臺上,只余王生陳氏,對著火鍋。

        陳氏 今天的青菜蘑菇,看著就像般若菩提,放到這鏡花水月中一攪一燙,入口時(shí),生了歡喜也生了悲涼。

        王生 (吃驚地看著陳氏)娘子如何變得多愁善感,長吁短嘆起來了?

        陳氏 (回過神兒來)哦,一時(shí)恍惚……相公,你吃啊!

        王生 娘子,你也吃!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陳氏 劃一拳?

        王生 劃就劃。

        陳氏、王生 哥倆兒好啊,五魁手啊,六個(gè)六啊,八匹馬 啊……

        陳氏 (跳起來)我贏了我贏了!

        王生 (笑著在陳氏臉上點(diǎn)一下)如畫你真調(diào)皮!

        [兩個(gè)人頓住。定格片刻。

        陳氏、王生 再來?。ㄓ謩澠饋恚┮痪W(wǎng)打盡,二龍戲珠,三羊開泰,五谷豐登,四通八達(dá),九九歸一……

        [兩個(gè)人聲音越來越小。

        [音樂起。

        [兩個(gè)人的肢體語言變成驢影戲那種剪影。

        [燈光漸熄。

        劇終

        音任編校 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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