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玲 ◆李許臻 ◆田穎愛
內容提要:稅收依據(jù)論是全部稅收理論的基石。稅收依據(jù)論的前提是國家觀,不同的國家觀形成不同的稅收依據(jù)論?!袄嬲f”和“義務說”秉持資本主義契約論國家觀和有機體論國家觀,具有制度和國度特殊性,不能照搬照抄于社會主義中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論堅持以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為指導,并明確全體公民為稅收主體;公民稅收權利是社會主義國家稅收的核心和首要環(huán)節(jié),派生并規(guī)定國家稅收權力;公民稅收義務是其稅收權利的要求和實現(xiàn)。通過國家稅收權力的行使,公民稅收權利和稅收義務得以統(tǒng)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就是公民“權利的義務”?!皺嗬牧x務”稅收依據(jù)的實踐價值取向,包括充實和完善公民稅收權利、規(guī)范國家稅收權力、統(tǒng)一公民稅收權利與稅收義務。
稅收是國家生存和發(fā)展的血液,是現(xiàn)代國家與國民關系的核心。作為強制性、無償性、固定性的貨幣征收,稅收在邏輯上不是自足的,需要證成,這就是稅收依據(jù)論。稅收依據(jù)論是全部稅收理論的基石。圍繞稅收依據(jù),不同時代各個流派形成了眾多觀點,有研究將之劃分為西方學者的公需說、交換說、義務說、犧牲說、保險說、調節(jié)杠桿說和我國學者的國家政治權力說、國家需要說、公民需要說、社會職能說等。
馬克思指出:“捐稅體現(xiàn)著表現(xiàn)在經(jīng)濟上的國家存在?!睂Χ愂找罁?jù)的認識之所以觀點各異,原因在于國家觀不同。不同的國家觀形成不同的稅收依據(jù)論。上述稅收依據(jù)論的劃分標準與其說是“西方學者”和“我國學者”,不如說是資本主義國家觀或社會主義國家觀。從已有研究看,由于未就國家觀與稅收依據(jù)的內在機理進行深入分析,導致研究的邏輯主線不清晰,影響論證的集中度和深度,眾多平行并列的觀點并未真正達至對稅收依據(jù)的深入認識。更重要的是,以馬克思主義國家觀為視角的稅收依據(jù)分析有所缺失,稅收實踐價值取向不明確,稅收理論的現(xiàn)實價值弱化。
國家觀的核心性質是制度性和國度性。歷史上首次系統(tǒng)論證稅收依據(jù)以近代資本主義國家觀為例,其主要包括以英國為代表的契約論和以德國為代表的有機體論。從制度性看,二者是相同的,都是資本主義國家觀;從國度性看,又有區(qū)別,分別以英國(二戰(zhàn)后,研究重心轉到美國)和德國為代表。相應的,形成了“利益說”和“義務說”稅收依據(jù)。
契約論國家觀伴隨西方封建神權政治瓦解和近代資本主義制度建立而興起,認為人類最初生活在“自然狀態(tài)”中,為了解決自然狀態(tài)的種種問題,人們訂立契約,讓渡部分“自然權利”,形成國家。國家保護人民生命、自由和財產。契約論國家觀回答了國家的來源、合法性及合意性,在英國、美國等國家影響深遠。概要而言,基于契約論國家觀的稅收理論將稅收依據(jù)歸結為“利益”,把國家與國民的稅收關系看作利益交換。稅收是國民交換政府公共產品的代價,是基于契約獲取利益的理性行為。
有機體論國家觀的代表是黑格爾,他反對契約論國家觀,認為“國家決非建立在契約之上,因為契約是以任性為前提的。如果說國家是本于一切人的任性而建立起來的,那是錯誤的。”國家不是單個人組合的機械,而是有機體,各部分在整體的統(tǒng)制下發(fā)揮作用,“如果所有部分不趨于同一,如果其中一部分鬧獨立,全部必致崩潰。”作為有機體的國家是高于個人的超級聯(lián)合體。德國社會政策學派財政學家繼承黑格爾有機體論國家觀,提出“義務說”稅收依據(jù),代表人物是斯坦因。義務說認為,稅收是個人結合于國家的一種經(jīng)濟表達方式,代表了一個國家全部的文明水平。國家是社會的人格化代表,征稅不是國家與人民基于契約的利益交換,而是國民的當然義務。稅收是國家通過法律與行政管理向個人發(fā)布的捐稅命令,對個人而言,只有服從的義務。
綜上,“利益說”和“義務說”秉持資本主義契約論國家觀和有機體論國家觀,具有制度和國度特殊性,不能照搬照抄于社會主義中國。從實踐看,要將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落實稅收法定原則”貫徹于稅收法律制定與實施全過程,從形式正義走向實質公正,需要深入研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的基本與核心問題,即稅收依據(jù)問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國家觀是馬克思主義國家觀。馬克思主義國家觀視角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研究具有重要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
馬克思主義國家觀認為,國家的主體是“現(xiàn)實的個人”,本質是特定歷史階段共同體的權利體系,職能是維護相應的權利體系。馬克思主義國家觀視角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理論的構建包括以下方面:
不同的國家觀規(guī)定的國家主體不同,相應的,稅收的主體也不同。契約論國家觀認為,國家主體是“抽象的個人”,擁有自然權利的個人像股東集資一樣,將一部分權利派生并集合為國家權利,處理公共事務。在稅收問題上,契約論國家觀存在內在矛盾,一方面,堅稱“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另一方面,又必須從私有財產中強制、無償?shù)孬@取稅收,以維持國家存續(xù)。為了解決這一內在矛盾,提出“利益說”稅收依據(jù),認為利益是契約的靈魂,簽訂、履行、保護契約都是為了利益。人們基于契約形成國家,國家與國民的關系就是利益關系,國家保護國民利益,稅收就是國民為這種利益付出的代價。
在利益說看來,稅收主體為時刻考量自身利益的“經(jīng)濟人”,“利益最大化”是經(jīng)濟人的終極追求。利益說將抽象的“經(jīng)濟人”作為主體,在強調個體、個人利益、個人權利的同時,忽略個體利益最大化的加總不是國家整體利益最大化的現(xiàn)實,甚至否定國家作為有機共同體這一事實,抽離了其利益實現(xiàn)和利益保護的基礎。對此,馬克思指出,“盧梭的通過契約來建立天生獨立的主體之間的相互關系和聯(lián)系的‘社會契約’……只是大大小小的魯濱遜一類故事造成的美學上的假象?!?/p>
有機體論國家觀認識到契約論國家觀的局限,指出身處國家中的個人不是抽象的,而是個體性和普遍性的統(tǒng)一,“國家的成員是私人,而作為能思想的人,他又是普遍物的意識和意志?!眹抑械某蓡T不是抽象的個人,而是作為不同等級的成員,“具體的國家是分為各種特殊集團的整體;國家的成員是這種等級的成員?!庇袡C體論國家觀從“絕對精神”出發(fā),絕對精神外化出國家,這樣,國家先于、高于人的存在。在確定了國家的總體存在后,用演繹的方法規(guī)定個體人。個體人是國家的填充物,維護國家是個體人的義務。義務說認為,國家的主體是國家,稅收的主體也是國家,個體人存在的價值就是保障國家的存續(xù),稅收是為此應盡的義務。但在國家先于人的存在的前提下,無論怎樣強調國家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統(tǒng)一、個人權利與義務的同一,有機體論國家觀中的人都不是“現(xiàn)實的個人”。而國家無法為自己貢獻稅收,將稅收主體界定為國家的義務說不能真正說明稅收依據(jù)。
馬克思主義國家觀認為,國家的主體是“現(xiàn)實的個人”,“社會結構和國家經(jīng)常是從一定個人的生活過程中產生的。但這里所說的個人不是他們自己或別人想象中的那種個人,而是現(xiàn)實中的個人”。從“現(xiàn)實的個人”這一主體出發(f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的主體是全體公民,而非利益說界定的“經(jīng)濟人”,也不是義務說界定的“國家”。
社會主義國家中,“現(xiàn)實的個人”既是國家的主體,也是稅收的主體,這包含兩個要素:首先,稅收的主體是“個人”。從來源看,稅收來自個人,是個人或個人在其聯(lián)合而成的組織中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一部分,國家并不產生稅收。其次,“現(xiàn)實的個人”之所以“現(xiàn)實”,是因其并非如契約論國家觀認為的是孤立抽象存在,也并非如有機體論國家觀認為的是國家的填充物,而是處于一定社會關系中。社會關系的表現(xiàn)是權利,“現(xiàn)實的個人”是有權利的人,具體到稅收領域就是公民的稅收權利。公民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稅收的主體,其稅收權利是社會主義國家稅收的核心和首要。
如何看待國家的本質,決定了如何界定國民稅收權利和國家稅收權力的關系。不同國家觀對此有不同的認識。契約論國家觀認為,“生而平等”的人們基于契約形成國家,國家的本質是抽象的契約,國家權力來源于以財產權為主的個人自然權利的派生與集合。利益說認為,利益是契約的靈魂,國家與國民的關系就是利益關系,國家保護國民利益,稅收就是國民為這種利益付出的代價。但抽象的契約和利益背后,是現(xiàn)實的財產所有權,不平等的財產所有權必然帶來不平等的利益和稅收權利,這不僅背離了契約論國家觀人“生而平等”的理論前提,也使得平等的國民稅收權利成了虛幻的權利。同時,國家稅收基于財產所有權,而財產所有權掌握在財產所有者手中,國家的命運“由于捐稅逐漸被私有者所操縱”,國家稅收權力也控制在他們手中。掌控了國家稅收權力的財產所有者進一步強化保護自身包括稅收權利在內的各項權利,看似公平合理的國民與國家的利益關系被進一步虛幻化。國家稅收權力與廣大國民稅收權利割裂并對立。
有機體論國家觀不認為人的權利是自然的,而是在國家中論證權利,并正確地指出國家中權利和義務的統(tǒng)一。但有機體論國家觀把個人權利與國家權力、國家制度的關系思辨化、神秘化了,認為國家的本質是絕對精神,權利的前提也是絕對精神,絕對精神在外化為人類社會前,已經(jīng)用它的邏輯規(guī)定了權利的原則,社會現(xiàn)實的權利不過是這個原則的實現(xiàn)。由此,包括稅收權利在內的各種權利都是國家總體對個體的限定。服從國家權力是個體義務,國家稅收權力高于并規(guī)定國民稅收權利。
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正確地指出總體性的國家權利并非外在于、先在于個人權利,而是“現(xiàn)實的個人”權利的集合。國家的本質是一個權利體系,不同制度的國家表現(xiàn)為不同的權利體系。資本主義國家的本質是以私有財產權為中心的權利體系,國家“不外是資產者為了在國內外相互保障自己的財產和利益所必然要采取的一種組織形式”。社會主義國家的本質是以人為中心的權利體系,是“在協(xié)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的所有制”。社會主義國家的全部權利歸屬“現(xiàn)實的個人”,“國家制度本身就是一個規(guī)定,即人民自己的規(guī)定?!?/p>
社會主義國家的本質塑造公民稅收權利和國家稅收權力的關系。稅收是國家為維護公民權利和利益而向全體公民個人或其組成的經(jīng)濟單位征收的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部分公共價值。公民納稅的目的是通過國家權力實現(xiàn)單個人無法實現(xiàn)和保障的權利。國家稅收權力以公民稅收權利為前提,以公民稅收權利保障為邊界,國家稅收權力的行使是為了保障公民的稅收權利及其所有權利。因此,公民稅收權利是社會主義國家稅收權利體系的首要和基礎,它派生并規(guī)定國家稅收權力,國家稅收權力的合法性在于是否受到公民稅收權利制約,保障公民稅收權利實現(xiàn)。社會主義國家稅收的關鍵就在于以公民稅收權利規(guī)定和制約國家稅收權力,防止國家稅收權力異化,侵害公民稅收權利。
不同國家觀對國家職能的認識不同,對國民稅收權利和稅收義務關系的規(guī)定不同。利益說秉持的契約論國家觀認為,國家職能是保護基于契約的私有財產所有權。洛克強調,“人們聯(lián)合成為國家和置身于政府之下的重大的和主要的目的,是保護他們的財產?!被魻柊秃照J為,財產權是自然法授予的,“社會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保衛(wèi)這種所有權?!睘楸Wo財產所有權,資產階級國家實行政治統(tǒng)治,同時發(fā)揮社會職能,二者相輔相成,“政治統(tǒng)治到處都是以執(zhí)行某種社會職能為基礎,而且政治統(tǒng)治只有在它執(zhí)行了它的這種社會職能時才能持續(xù)下去?!眻?zhí)行社會職能是因為資產階級“他們的個人統(tǒng)治必須同時是一個一般的統(tǒng)治。他們個人權利的基礎就是他們的生活條件,這些條件是作為對很多個人共同的條件而發(fā)展起來的”。由此,“政府的監(jiān)督勞動和全面干涉包括兩方面:既包括由一切社會的性質產生的各種公共事務的執(zhí)行,又包括由政府同人民大眾相對立而產生的各種特有的職能?!睘閳?zhí)行“各種公共事務”的社會職能,就要求全體國民履行稅收義務,國家要向他們征收賦稅,“賦稅是官僚、軍隊、教士和宮廷的生活來源,一句話,它是行政權力整個機構的生活源泉?!蓖瑫r,賦稅還用于“同人民大眾相對立而產生的各種特有的職能”,即以保護私有財產所有權為核心的統(tǒng)治職能。這樣,稅收義務強加于全體國民,保護的包括稅收權利在內的各種權利則主要屬于財產所有者。國民稅收權利和稅收義務不對等。
有機體論國家觀反對契約論國家觀對國家職能的認識,認為“國家的職能和權力不可能是私有財產”。國家“作為精神的認識自身的倫理現(xiàn)實而達到定在”,是絕對自在自為的理性東西,是在地上的精神。國家的本質是絕對精神,“國家的根據(jù)就是作為意志而實現(xiàn)自己的理性的力量”,由此,國家的職能是作為意志實現(xiàn)理性,實現(xiàn)王權、行政權和立法權的理想性,以使得理性的規(guī)律和特殊自由的規(guī)律相互滲透、個人的特殊目的同普遍目的同一。國家為實現(xiàn)職能要建立制度,“國家制度的兩個方面就是個人的權利和義務。而義務現(xiàn)在幾乎可以全部折合為金錢”,這就是稅收。對個體來說,“成為國家成員是單個人的最高義務”,個人權利是國家意志規(guī)定的義務衍生的,義務在先。稅收依據(jù)就是個體要向高于自己的國家盡義務?;诹x務的稅收必然具有強制性,“國家可以運用強制手段獲得必要的收入,而不需要用特定的利益去交換。這種依靠強制獲得的收入(特別是普遍性稅收),是國家作為具有最高強制性的集體經(jīng)濟組織的標志性手段。”稅收必須滿足國家的財政需求,即充足性原則。為達至充足,所有國民都負有納稅義務,即普遍性原則??梢?,在國家高于個體的前提下,成為國家成員、向國家納稅是個體必須盡的義務,完成義務才享有權利。國民稅收權利從屬于稅收義務。
馬克思主義國家觀認為,社會主義國家中,“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國家職能就是保護以公民權利為中心的權利體系,為人的自由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權利包含義務,義務是權利的自我保證,公民以履行稅收義務保障自身稅收權利,稅收權利和稅收義務統(tǒng)一。社會主義國家稅收依據(jù)就是公民“權利的義務”。
“權利的義務”包含兩方面內容:一方面,公民稅收義務以稅收權利為前提。僅在稅收權利受到保護和保障前提下,公民才能履行其稅收義務。沒有稅收權利,就沒有稅收義務。公民稅收義務是其稅收權利的要求和實現(xiàn)。另一方面,公民稅收權利要受稅收義務制約。稅收權利不是絕對的,絕對的權利是虛幻的權利。只有與稅收義務相對應的稅收權利才是真實的。稅收義務是稅收權利實現(xiàn)的內在因素,是稅收權利的自我保證。不履行權利規(guī)定的義務,就不能維護行使公共權利的國家機構運行,進而損害公民權利。公民放棄稅收義務,也就放棄了稅收權利和相應利益。
綜上,作為人類歷史上最深刻和豐富的國家觀,馬克思主義國家觀克服了契約論和有機體論國家觀的局限,對國家的主體、本質和職能作出了正確界定。建構于馬克思主義國家觀基礎上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論(表1)明確全體公民是稅收主體;公民稅收權利是社會主義國家稅收的核心和首要環(huán)節(jié),派生并規(guī)定國家稅收權力;公民稅收義務是其稅收權利的要求和實現(xiàn)。通過國家稅收權力的行使,公民稅收權利和稅收義務得以統(tǒng)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就是公民“權利的義務”。
表1 馬克思主義國家觀視角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論
理論的生命力在于實踐。新時代,“權利的義務”稅收依據(jù)的實踐價值取向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基于公民稅收權利的首要和基礎地位,應從社會主義稅收依據(jù)是公民“權利的義務”出發(fā),在各層級法律中,充實和完善公民稅收權利。
第一,在憲法中規(guī)定公民基本稅收權利,包括納稅權利和用稅權利。納稅權利與用稅權利是統(tǒng)一的,納稅目的就是用稅,即保障公民權利和利益,二者統(tǒng)一才能保證稅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公民納稅權利具體為民主稅收立法權、公平賦稅權和稅收監(jiān)督權;用稅權利包括用稅決定權和用稅監(jiān)督權。在憲法層面,要明確民主稅收原則,充分體現(xiàn)公民稅收權利在稅收權利體系中的首要和核心地位。民主稅收的核心在于控制國家稅收權力,保障公民稅收權利。
第二,制定《稅法通則》,明確公民具體稅收權利。目前,我國采取憲法加各單行稅法的稅收法律模式,在憲法和各單行稅法之間沒有關于稅收的基本法律。為了使憲法的基本規(guī)定統(tǒng)一、準確貫徹,應制定《稅法通則》,這是我國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的重要內容?!抖惙ㄍ▌t》的宗旨在于保障公民稅收權利,制約國家稅收權力。核心內容是貫徹憲法關于公民基本稅收權利的規(guī)定,明確公民具體稅收權利,包括稅負從輕權、限額納稅權、獲取信息權、賠償救濟權等,還包括知情權、陳述申辯權、聽證權等程序性權利。
第三,完善各具體稅法中的公民稅收權利。這主要體現(xiàn)在征納關系中,包括申報方式選擇權、延期申報和納稅權、申請減免退稅權、多繳稅款申請退還權、委托稅務代理權、要求賠償權、索取收據(jù)或清單權、索取完稅憑證權、保密權、拒查權、拒付權、檢舉權等。
規(guī)范國家稅收權力要求厘清國家稅收權力體系。從公民稅收權利派生并規(guī)定國家稅收權力出發(fā),在國家稅收權力體系中,首要與核心是稅收立法權,以完成全部單行立法的改革任務作為“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第一步,即充分彰顯了稅收立法權的首要與核心地位。稅收立法權派生稅收行政權、稅收執(zhí)法權和稅收司法權。
稅收立法權是公民民主選舉的立法機構的重要權能,是立法機構根據(jù)稅收主體的權利義務關系,制定、修改、補充、解釋和廢止稅收法律規(guī)范的權力。其中,最重要的是稅種開征權與停征權、稅目確定權和稅率調整權等。稅收立法權作為首要的國家稅收權力,是公民稅收權利的集合,應充分體現(xiàn)公民意愿,廣泛征求公民意見,接受公民監(jiān)督。因此,在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進行稅收立法的同時,還要進一步明確并保障公民的稅收立法參與權,如立法聽證、專家論證、公開征求意見等。
稅收行政權是依法具體實施征稅的權力,由稅務機構負責執(zhí)行。稅收行政權直接面對公民個人、企業(yè)和其他納稅單位,依據(jù)相關稅收法律,制定具體的政策以執(zhí)行稅務管理權、稅款征收權、委托代征權、批準減免退稅和延期納稅權等,并處理征稅過程中的各種問題。
稅收執(zhí)法權是依法執(zhí)行稅收法律的權力,并使依法作出的判決、裁定得以執(zhí)行的權力。它是保證稅收立法權內容得以貫徹、稅收司法權判決結果得以執(zhí)行的權力。長期以來,實踐中對稅收執(zhí)法權的認識存在偏差,認為稅收執(zhí)法權就是稅收行政權,并進一步具體化為稅收管理權,職能包括稅收征收、管理、稽查和處罰(簡稱“征、管、查、罰”)。稅收執(zhí)法權與稅收行政權合一,稅收執(zhí)法主體和稅收行政主體重合為稅務機關,集中的權力造成納稅人權利難以保障。稅收征收和管理是稅收行政權,但稅收稽查和處罰不是行政權,而是稅收執(zhí)法權,且“查、罰”的重要內容就是稅收行政權行使中的違法行為。因此,明確稅收執(zhí)法權的獨立性,將其與稅收行政權分立,對規(guī)范國家稅收權力意義重大。稅收執(zhí)法權具體包括采取稅收保全和強制執(zhí)行權、稅收檢查權、稅收稽查權、稅收偵查權和處罰權等。在明確區(qū)分稅收執(zhí)法權與稅收行政權的基礎上,設立專門的稅收執(zhí)法機構,以解決長期存在的由于行政權和執(zhí)法權混在一起帶來的問題,例如稅務機關的稽查分局作為執(zhí)法主體的資格爭議。
稅收司法權是司法機構(法院)按照法律對稅收執(zhí)法機構提出的稅收案件進行審判的權力。稅收案件包括稅收行政案件和稅收刑事案件。稅收司法權應堅持獨立性、公正性和保障性。由于稅收案件的專業(yè)性和復雜性,可借鑒相關國家經(jīng)驗,在司法機構專設行使稅收司法權的分支機構,如稅務法院。
國家稅收權力的行使是權力機構履行其職責的過程,基本要求是在充分考慮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和國家用稅需要、確定合理稅制的前提下“應收盡收”。“應收”由國家稅收權力確定,相應機構的職責就是實現(xiàn)“盡收”?!皯毡M收”中,“應收”是前提,“應收”才能“盡收”,這體現(xiàn)國家稅收權力的適度原則,“取民有度,用之有止”,既是公民履行其稅收義務的條件,也是保護公民稅收權利的要求。在現(xiàn)代國家稅收廣度擴大、深度增加的背景下,強調適度原則尤為重要。
實現(xiàn)應收盡收的前提在于稅收要件在法定基礎上的明確,包括納稅人、征稅對象、計稅依據(jù)、稅目、稅率、納稅環(huán)節(jié)、納稅期限和地點、稅收優(yōu)惠和爭議解決等,上述內容均要求明確且無歧義的規(guī)定,使納稅人可以預見稅收負擔。為節(jié)省稅收成本,可在一定限度內授予稅收行政機構裁量權,但要符合稅法宗旨,遵循“法律保留原則”,稅收行政機構不能隨意解釋法律,加重納稅人負擔,侵犯納稅人利益。稅收執(zhí)法和司法機構要為此提供充分保障。
統(tǒng)一公民稅收權利與稅收義務的首要是保障公民稅收權利,協(xié)調納稅與用稅關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國家機構正常運行、維護國有資源、建設公共設施和發(fā)展公共事業(yè),都是國家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其所用經(jīng)費主要來自稅收,公民是為自己納稅,納稅是用稅的保證。
在保障公民稅收權利的基礎上,稅收義務不是對公民利益的損害,也不是單純的“犧牲”,而是公民在國家安全、社會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中,在享受公共設施、公共事業(yè)和社會福利、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的過程中,其自身稅收權利的要求和實現(xiàn)。為此,公民要依法履行稅收義務,包括辦理稅務登記、接受賬簿和憑證管理、納稅申報、按期足額納稅、接受稅務檢查、及時提供有關稅務信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