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礫

那排房子統(tǒng)統(tǒng)被拆了

如今只剩下破爛的墻

一堆瓦礫

像是被丟棄的靈魂

夜晚，星空灑落一層白霜

它們打了一個寒噤

仿佛突然被記憶

重新豎立為一段窗臺或天花板

我很難確定它們

曾經(jīng)生動的面容

理發(fā)店、照相館、成人用品

我也不可能找到一段樓梯

那上面被磨損的踏步

曾經(jīng)無數(shù)人急匆匆

跨過的寂寥的塵灰

和一個暗黑屋子里

女足療師對命運的交談

柜臺已經(jīng)不見

我扔出去的硬幣

轉(zhuǎn)動的聲音如記憶

在瓦礫堆上回旋

迷路

夜色中的山北小街有點喧鬧

小龍蝦的紅鉗子企圖攔住去路

或者掐住談話的喉嚨，它身上

有繁瑣的隱喻和緊張的燒烤味

但足浴店的燈光比較溫和

每一家都用相似的字母打出

止步的慰藉。我不止一次地

問過自己:我們走得疲倦了嗎

而你穿過停泊的車叢，等紅燈的高燒

降下它的熱度，不知轉(zhuǎn)彎地讓你的

裙子在這個陌生之地打轉(zhuǎn)。我才明白

迷路屬于一次旅行，原路而返

是多么乏味的一件事情

一條魚

它在魚缸的一角等著我

一個離魚食口袋最近的地方，水面平靜

那里面擱放著它的期許

如果我不敲敲魚缸的玻璃

在投放幾粒魚食之后吹起響亮的口哨

那么它就會把魚鰭當成虛設(shè),水面的平靜

當做可怕的憂傷

多年前你默默地注視我等一個吻

你臉上的內(nèi)容

和這條魚竟如此相近

燒陶

陶窯很高，上面冒著濃煙

從一個小門洞把泥胎推入

忽然在我的目光中

父親的遺體被推進火爐

我站在窯外靜靜地聽

泥巴被灼傷，暗自改變質(zhì)地

他似乎在低吟，生平第一次

在我面前暴露他的脆弱

我聽見火焰的鞭梢

在他蒼白的面孔上

謾罵一生犯過的錯誤

工匠燒陶前上了漂亮的釉

殯殮人給父親穿過了

一身體面的衣裳和禮帽

我在窯外站著，我母親

一直在旁邊哭泣

一切都準備妥當

最后只剩下打開一扇門

小心地取出

那易碎的陶器

他質(zhì)樸的一生

豐盛的一餐

那頓飯十分豐盛

兩桌子,幾乎都是我的親人

在村莊的小飯店里

一個姑娘不停地往桌上

搬運菜肴：火腿、魚、豬頭

油光閃亮的菜。大家不出聲

就慢慢地咀嚼。有幾個人

眼里閃著淚光，我覺得

爸爸會在這種場合

喝上一斤高粱酒

然后在夢中打響呼嚕

就像壯健的馬嘶

像火車抵達時

悠長的汽笛

他已睡下，石頭般安靜

我們?nèi)ド狡律蠟樗蛣e

回來吃這頓豐盛的一餐

重返的嘗試

昏黃的燈下她閉起雙眼

返回童年的小路近在咫尺

她鼻翼輕輕地翕動，似乎

還有傷感的蝴蝶在停留、抖動

她扇動手臂就像此刻已長出了

薄薄的雙翼。然而新的憂慮也隨之

悄然萌生，那個她還沒長大的地方

那個還不知道自己會后悔的她

竟然沒有一處可以降落

花叢、田壟、稀疏的剛冒出炊煙的

煙囪，哪里是那個存放過去的地方

哪扇門畫著獨一無二的標記，像確切地說

重新回來吧，我的孩子

她仍然要睜開眼睛

看一看被酒杯折射的現(xiàn)在的自己

得在天亮后給別人打個電話

就好像重復證明，依然過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