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人的腳步行至這里,就變輕了
這是一片舊址
幾段殘垣,仍可以復活當年的戰(zhàn)火
周末的黃昏,當我來到他們中間時
落日已經(jīng)把一些悲壯的情緒移植到他們體內(nèi)
他們骨頭里的扳機正發(fā)出咔咔的響聲
這也引爆了我,就像是
他們當中有一個我,或者我的前世
我們一起對峙著一場決絕和生死
我的呼吸和心跳都在加劇
我看見了自己刺刀般的目光
我迎著彈雨向前沖,像一塊拋擲出去的山巖
一顆子彈洞穿了我,但我沒有倒下
那些年輕的軀體都沒有倒下
郎茂山上,成片青蔥的松林正挺立著,挺立著
每走近一座墓碑
就像是走近了一位親人
此刻,他們酣眠如嬰孩
這恰恰觸疼了我
他們走過的是最苦的長路
而此刻所擁有的,卻是最小的房子
作為后來人,我們怎么可能避開他們
而談論廣廈
不由想起了劉立云的詩
我效仿著在心底呼喊他們的名字
多希望花開荼蘼之前
他們能以英雄的名義重生
并悉數(shù)收下這些美,和美的意義
梨花如雪,草色如碧
這些明明都是他們的財產(chǎn)
阡陌交錯,山川起伏
這些明明都是他們的領地
他們兩肩清風,安于一隅
便已富可敵國
英雄山不高
墓碑就在半山的松林中
這并不妨礙他們成為此山的極頂
越來越繁華的世間
除了他們,沒有誰能用安靜的鼓槌敲擊人心
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春風一來,你這棵喬有山長大的苦藤
就亮出了新蔓,死灰般的大地
它的春天是被你的生機點燃的
被你的豪情點燃的
接下來的日子里
你用盡所有氣力去撥亮這一團火
你把南湖的晚霞放進火里
把輔德里625號的燈光放進火里
把山海關的晨曦放進火里
你把自己27歲的生命燃盡了
卻把一個世界照亮了
如今,養(yǎng)育你的濰河水還在
你的村莊還在,你求索的腳印還在
它們年復一年,以更加葳蕤的姿態(tài)
固守在你的原點
固守在使命的本質(zhì)里
一起見證著你的滄海桑田,大愛人間
明人胡纘宗寫“金湯沃野還千里,
春滿齊州花滿川”的時候
這里還不是濟南戰(zhàn)役的攻城突破口
還沒有3764個烈士的名字
如今,這些名字正與一座城市朝夕相處
他們從不說話,只用眼神傳遞愛
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紛飛的人
都是最為深沉的物種
護城河邊,解放閣狀如靜置的名章
日光的印泥加深了一個城市的內(nèi)涵
熙來攘往的人們正頻頻側(cè)目
近距離思考著這個偉岸的隱喻
多么令人驕傲,一個把歷史奉為冠冕的城市
必定比所有生命都頑強和古老
而作為她的子嗣,我低下頭
便會看見自己血脈里涌動的紅
何為草民?
像雜草一樣弱小,但生命力頑強
附著于土地,不稱著于廟堂的人
如果不是1937年的濟南淪陷
大峰山下的這些草民仍然會寂寂無名
就像滿山遍野的青草、野草、茅草一樣
春天開花,秋天結(jié)籽,自足一生
是侵略者的槍口把他們逼到了歷史的鏡頭前
所以,小屯村的杜鶴泉拿出了私藏的槍支
年輕的后生背上它去殺鬼子了
所以,閻樓村魏立政的地窖里點起了第一盞明燈
這顆啟明星把魯西大地的暗夜照亮了
那個年代,大山里的草民家徒四壁
他們食不果腹,但依然捐物捐糧捐親人
沒有這些草民
這里走不出13.8萬個血性的士兵
沒有這些草民
這里走不出400位驍勇的將領
借著草民們給予的食糧和勁風
大峰山革命根據(jù)地的火勢開始燎原
有誰能夠否認
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草民
不是中國革命的真正母親?
如今,大峰山下草木繁盛
燈火安詳,歷史的煙塵隱現(xiàn)
遮蔽了草民們的容顏
卻遮不住他們用粗糙的大手
和野火燒不盡的意志復活的新世界
唯有水,可以澆滅一座城市周身的火
唯有水,可以擦拭一座城市心頭的血
唯有水,可以填平她所經(jīng)歷的溝壑
唯有水,可以阻隔意圖傷害她的箭矢
所以,她在母性的水中避難
她在桀驁的水中永生
這可嘆的水,可歌的水
這沉下去的是泡影,浮上來的是永恒的水啊
唯有這水
可以把人民的懷念變成浪花涌向你
把齊魯大地的落日變成銅鏡映出你
也唯有這水,可以長命無衰竭
把你的故事變成河,百轉(zhuǎn)千回
奔向歷史的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