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愛東
重慶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014年10月15日,習(xí)近平總書記在《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提到“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強調(diào)文藝工作者要創(chuàng)作出能夠把握時代脈搏、反映社會現(xiàn)實、真正深入人民的精神世界并引起人民的思想共鳴的偉大作品。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出自白居易的《與元九書》。白居易(772—846),字樂天,號香山居士、醉吟先生,同州下邽(今陜西省渭南市臨渭區(qū)下邽鎮(zhèn))人,中唐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思想家。白居易創(chuàng)作勤奮,自稱“詩魔”,其詩名與元稹合稱“元白”,與劉禹錫合稱“劉白”。其詩文作品今存3700多篇,是有唐一代著述最宏富的人,在唐代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僅次于李白、杜甫。他的作品流播極廣,“自篇章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雞林國宰相甚至懸賞百金求其新作。白居易生前就已經(jīng)在文壇享有盛名,其作品一度可以作為集市交易的通貨使用,引發(fā)無數(shù)青年效仿。他在蹭蹬仕途中錘煉出的“中隱”之道,也深刻影響了后代文人的進(jìn)退出處。
白居易的家世頗為神秘。在為祖父白锽撰寫的《故鞏縣令白府君事狀》中,他夸耀自家身世說:“楚殺白公,其子奔秦,代為名將,乙丙已降是也?!笔聽顚资舷茸孀匪莸较惹氐陌坠珓佟滓冶摌?gòu)出一個從白公勝到白建的二十七世“代為名將”的傳承譜系。但這個譜系的漏洞很明顯,陳振孫《白文公年譜》分析說,白公勝是楚平王的嫡孫,白乙丙是秦穆公的大將,后者比前者早了差不多200年,而白居易的說法,是把白公勝視為白乙丙的祖先,顯然不能成立。其實,與前代名人通譜,不過是古人喜歡“高其閥閱”的普遍習(xí)氣而已,大家心知肚明,不必信以為真。為白居易撰寫墓志銘的李商隱就不信這個譜系,他寫白氏先世,僅以“公之先世,用談?wù)f聞”八字一筆帶過。兩《唐書》的《白居易傳》也沒有采信它,僅將白氏的先祖追溯到北齊五兵尚書白建。但以白建為白氏先祖也很可疑,陳寅恪指出,白建是北齊大臣,史傳卻說他在“仇讎敵國”北周境內(nèi)的韓城縣獲得“莊宅各一區(qū)”的封賞并且因此成為韓城人,這顯然是很荒謬的事。
那么,白居易究竟是什么家世背景呢?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五“中書蕃人事”條記錄了一個有趣的故事:白敏中、畢諴、曹確、羅劭等人相繼登庸,宰相崔慎猷抱怨說:“可以歸矣,近日中書盡是蕃人。”崔慎猷的話,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白敏中,白居易的從弟,其實是胡人出身。《唐摭言》中的一個故事也可作印證:白敏中在荊南節(jié)度使任上時,對湖南觀察使杜蘊的僚佐盧發(fā)狂傲的個性頗為不滿,寫詩指責(zé)他說:“十姓胡中第六胡,也曾金闕掌洪爐。少年從事夸門地,莫向樽前喜氣粗?!卑酌糁性谠娭凶允黾沂朗恰笆蘸械诹?,劉盼遂、姚薇元等學(xué)者進(jìn)一步考證得出,白氏先祖應(yīng)當(dāng)是西域十姓胡中的龜茲(今新疆庫車一帶)白氏(帛氏),不知從何世起徙居中土,安家韓城,到了白居易的曾祖父、曾任都官郎中的白溫,白氏才徙居下邽。有意思的是,“元白”這對至交,元稹是鮮卑后裔,白居易是龜茲后裔,兩人真是唐代民族大融合的絕佳例證。
白氏幾代人浸淫儒學(xué),成為一個典型的中土士大夫家族。白居易的祖父白锽通過明經(jīng)科晉身,曾任鞏縣令,罷官后徙居新鄭縣的臨洧里,白居易就出生在與臨洧里相鄰的東郭村。他的外祖父陳潤于大歷五年(770)舉明經(jīng),之后又中奇才異能科,曾任鄜城尉。他的父親白季庚則在天寶末年明經(jīng)及第,先后擔(dān)任過彭城令、徐泗節(jié)度判官、衢州別駕、襄州別駕等職。從可考的白氏世系來看,白氏家族完全當(dāng)?shù)闷稹杜f唐書·白居易傳》給予的“世敦儒業(yè)”的評價。更難得的是,白居易的外祖母白氏夫人與母親陳氏夫人也都知書達(dá)禮,受過很好的教育。外祖父陳潤去世后,白氏夫人一直與白家一起生活,她“工刀尺,善琴書”,雖然名為外祖母,但在鞠育白居易、白行簡兄弟方面,卻扮演了事實上的“慈祖母”角色。他們的母親陳氏夫人則是子弟們直接的啟蒙老師,《襄州別駕府君事狀》說,陳氏從他們兄弟幼時起就“親執(zhí)《詩》《書》,晝夜教導(dǎo),恂恂善誘,未嘗以一呵一杖加之”,白氏兄弟后來相繼通過進(jìn)士科稱雄詞林,官至貴近,“實夫人慈訓(xùn)所致也”。
白居易早慧,傳說他7歲就寫下名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這當(dāng)然是一個虛構(gòu)的故事,但他早慧卻是不爭的事實。白居易自言,自己才六七個月大的時候,乳母抱著他,指著屏風(fēng)上的“無”“之”等字教他,他雖然還不會說話,卻已能把這些簡單的字記在心里,再被問到時,都能“指之不差”。五六歲時白居易開始學(xué)詩,9歲已經(jīng)熟諳詩韻和聲律。到十五六歲,白居易對進(jìn)士科有了一定了解,并決定朝這個方向努力。20歲以來,他焚膏繼晷準(zhǔn)備應(yīng)進(jìn)士試,讀書讀到口舌生瘡,寫字寫到手肘起繭,年紀(jì)輕輕,頭發(fā)全白了。
白居易一生都保持著勤于創(chuàng)作的習(xí)慣,至死不輟。其《山中獨吟》詩云:“人各有一癖,我癖在章句。萬緣皆已銷,此病獨未去。”足見吟詩成癖。白居易甚至戲稱自己為“詩魔”:“自從苦學(xué)空門法,銷盡平生種種心。唯有詩魔降未得,每逢風(fēng)月一閑吟?!薄蹲硪鞫住芬舱f:“酒狂又引詩魔發(fā),日午悲吟到日西。”可見他一生以詩歌創(chuàng)作為唯一事業(yè),從不停輟。而且他一旦沉浸于詩歌的世界,就進(jìn)入了瘋魔癲狂的狀態(tài),“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如此投入,“非魔而何”?就連好友劉禹錫也以“詩魔”稱呼白居易,其《春日書懷寄東洛白二十二楊八二庶子》詩云:“心知洛下閑才子,不作詩魔即酒顛?!笨吹贸鰜恚跁r人眼里,白居易的生活重心唯在詩酒二端。
白居易既聰明又刻苦,但這遠(yuǎn)不是文場爭勝的充分條件。他要考上進(jìn)士,首先要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取解”,即取得考試資格。貞元十四年(798),白居易來到宣州溧水縣看望在這里做縣令的從叔白季康,順便就在此地“取解”。他先后通過縣、州兩級考試,于次年秋順利取得宣州的“貢士”資格。貞元十五年(799)冬,白居易“弊裘瘦馬入咸秦”,獨自前往長安參加省試。
白居易要考上進(jìn)士,第二個重要的準(zhǔn)備工作就是“行卷”。他出生于小官僚家庭,“中朝無緦麻之親,達(dá)官無半面之舊”,想要脫穎而出,就必須憑自己的真本事,通過“行卷”來贏得大人物的青睞,進(jìn)而獲得他們的“公薦”。剛來長安的白居易向給事中陳京行卷,他在寫給陳京的書信中卑辭謙行,希望能得到揄揚,但這次行卷沒有成效。接著他又向著作郎顧況行卷,生性詼諧的顧況一收到文卷,便拿白居易的名字開玩笑:“長安百物貴,居大不易?!碑?dāng)顧況翻開文卷,讀到《賦得原上草送友人》,馬上改口說:“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難!老夫前言戲之耳。”顧況雖然宦途淹蹇,但在文壇卻有巨大影響。正是這次行卷,讓白居易聲名大振。
貞元十六年(800)正月二十四日清晨,禮部侍郎高郢在禮部南院放榜,新進(jìn)士們鮮衣怒馬,列隊游街。隊列中的第四人,就是第一次參加進(jìn)士試的白居易。像白居易這樣第一次參加進(jìn)士試就能金榜題名到底有多難呢?唐人常說“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jìn)士”,無數(shù)文人考到白頭都不能成名,高才捷足如韓愈者也考了四次才得償所愿。白居易28歲時一舉成名,當(dāng)然心生歡喜,因此不無得意地說:“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p>
按慣例,放榜后新進(jìn)士要集體拜謝主司、謁見宰相,之后還要參加雁塔題名、杏園宴、月燈宴、曲江宴等一系列隆重的慶典活動。這是唐代士人夢寐以求的高光時刻,但白居易卻無心參與狂歡?!都暗诤髿w覲留別諸同年》詩說:“翩翩馬蹄疾,春日歸鄉(xiāng)情。”春風(fēng)得意之際,他向主司和同年告假,希望第一時間趕往洛陽,親口將好消息告知母親。
貞元十八年(802),白居易來到長安,等候吏部選官。這一年,他結(jié)識了摯友元稹,兩人參加了次年的書判拔萃科考試,一同登科,接著又一同出任秘書省校書郎。貞元二十一年(805),兩人辭去官職,隱居長安城內(nèi)的華陽觀,備考翌年的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好幾個月的時間里,兩人杜門謝客,足不出戶,潛心琢磨策論文的寫作。白居易潛心思考了當(dāng)時的政治、軍事、法律、文教等熱點問題,凝聚心血,撰成75篇策論文,“自以精力所致,不能棄捐”,于是將它們編成《策林》一書。《策林》不但集中體現(xiàn)了青年白居易對現(xiàn)實問題的深刻見解,而且文采斐然,成為后世應(yīng)制舉的士子學(xué)習(xí)的范本。
元和元年(806)的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元白二人再次聯(lián)袂文場,又再次同登金榜。這一科,元稹名列甲等,拜左拾遺;白居易名列乙等,授盩厔尉。后來,白居易感慨地說:“十年之間,三登科第。名入眾耳,跡升清貫。出交賢俊,入侍冕旒?!背康牟湃A、艱苦的努力,再加上一點運氣,白居易在考場上三戰(zhàn)皆捷,確實值得其他士人艷羨。擔(dān)任縣尉兩年后,白居易被召回京城,“職為學(xué)士,官是拾遺”(《論制科人狀》),前途一片光明。不久,他就與楊汝士的妹妹完婚。
與好友元稹相比,白居易進(jìn)入官場略晚,起步也略慢。但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才華橫溢的翰林學(xué)士,很可能會像他的同僚們一樣,平流進(jìn)取,穩(wěn)步晉升,最終封侯拜相。
白居易將自己的詩歌分成諷諭詩、感傷詩、閑適詩和雜律四類。他自言,這四類詩,時人最喜歡的是以《長恨歌》為代表的感傷詩以及雜律,然而“時之所重,仆之所輕”,他本人最看重的其實是諷諭詩,因為它們稱美刺惡、補察時政,充分體現(xiàn)了自己“奉而始終之”的“兼濟(jì)之志”。
白居易的諷諭詩,遙接《詩經(jīng)》、漢樂府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近承杜甫“即事名篇,無復(fù)依傍”的創(chuàng)新,數(shù)量總計170多首,其中以《新樂府》50首和《秦中吟》10首最知名,因而這類詩歌又被人稱為“新樂府”。白居易創(chuàng)作新樂府,最直接的初衷就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希望用作品揭露民生疾苦并引起朝廷的注意,以達(dá)到改變現(xiàn)狀的目的——這與《詩經(jīng)》時代設(shè)置采詩之官,天子通過采集來的民歌“觀風(fēng)俗,知得失,自考正”(《漢書·藝文志》)的現(xiàn)實作用一脈相承。不同的是,先秦采詩制度“上以風(fēng)化下,下以詩刺上”(《毛詩序》),即通過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的雙向互動來達(dá)成社會和諧;在言路雍塞之時,白居易試圖“下以風(fēng)刺上”,想通過諷諭詩將民情上達(dá)天聽,從而實現(xiàn)用詩歌干預(yù)現(xiàn)實政治的目的。正因為如此,白居易才會在《新樂府序》中理直氣壯地宣稱:“總而言之,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倍?,為了更便于諷諭詩傳播,白居易盡力將詩歌寫得通俗?!独潺S夜話》載,白居易每寫好一首詩,都要讀給一位老嫗聽,問她能不能聽懂,“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
白居易之所以熱衷于用詩歌來干預(yù)現(xiàn)實政治,一方面是因為他作為士大夫,對國對民具有高度的責(zé)任感。白居易是典型的儒家知識分子,從小所受的教育使他完全接受了儒家的民本思想,渴望像前代圣賢一樣“兼濟(jì)天下”。待到進(jìn)入官場,有了“兼濟(jì)”的機(jī)會,他當(dāng)然會以飽滿的熱情來匡諫天子、補察時政,甚至一度因為廷爭而觸怒憲宗,幸得宰相李絳為之緩頰,才未造成嚴(yán)重后果。白居易剛授左拾遺時就向朝廷獻(xiàn)書,聲言:“有闕必規(guī),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和答詩十首·和陽城驛》也說:“誓心除國蠹,決死犯天威?!边@些決不是言不由衷的場面話,而是一個青年官員真正身體力行的政治理想;另一方面,白居易的仕宦履歷,讓他有機(jī)會接近社會底層,親身感受平民的切膚之痛,從而主動為他們大聲疾呼?!墩摵图e狀》就說,他擔(dān)任盩厔尉時,“曾領(lǐng)和糴之司。親自鞭撻,所不忍睹”,可見這種基層經(jīng)歷促使白居易推己及人,激發(fā)了他的仁民愛物之心。
更重要的是,基層佐吏生活為白居易創(chuàng)作新樂府詩提供了豐富的題材:《觀刈麥》刻畫了一個抱著孩子拾麥穗充饑的可憐貧婦,《村居苦寒》描繪了一個沒有衣被御寒的貧民被迫燃起蒿草取暖的景象,《新豐折臂翁》塑造了一個為逃避兵役而偷偷用大石頭砸斷自己手臂的老人——這些悲慘景象,若沒有親眼目睹,詩人很難憑空想象出來。正因為白居易見證過真正的民生疾苦,他才會在諷諭詩中反復(fù)抒寫農(nóng)民的艱辛,如“敖敖萬類中,唯農(nóng)最辛苦”(《夏旱》)、“乃知大寒歲,農(nóng)者尤苦辛”(《村居苦寒》)等。貧民一年到頭勞碌不停卻連基本的衣食都無法保障。站在他們面前,白居易不但充滿同情,心底甚至?xí)科鹱允∨c內(nèi)疚:“筋力苦疲勞,衣食長單薄。自慚祿仕者,曾不營農(nóng)作。飽食無所勞,何殊衛(wèi)人鶴?”可以說,歷代同情貧民的詩人很多,但像白居易這樣勇于反躬自省的卻寥寥無幾。
不過,“始得名于文章,終得罪于文章”,諷諭詩雖然給白居易樹立了一定詩名,卻也帶來了極大的宦海風(fēng)波。他在《與元九書》中說:“凡聞仆《賀雨》詩,而眾口籍籍,以謂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quán)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游園》寄足下詩,則執(zhí)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笨梢姡@些像“匕首和投槍”一樣的諷諭詩,刺痛了包括權(quán)貴、宰相和宦官在內(nèi)的幾乎所有官僚——而這些人,可以決定白居易的政治命運。
元和六年(811)四月,白居易的母親去世,時任京兆府戶曹參軍的白居易回鄉(xiāng)守制。服滿,因為曾經(jīng)得罪過宰相李吉甫,白居易被閑置了一年半,直到元和九年(814)年底才被起用為太子左贊善大夫。
徹底改變白居易的命運和心態(tài)的一件大事發(fā)生在元和十年(815)六月三日。這天清晨,宰相武元衡離開自己位于長安城靖安坊的府第,趕往大明宮上朝。淄青節(jié)度使李師道派出的刺客躲在暗處,射滅燈籠,然后趁亂刺殺了武元衡。另一批刺客也成功伏擊了御史大夫裴度,不過在裴氏家仆王義的拼命保護(hù)下,裴度幸運地逃過一劫。大唐宰相被人刺殺,倉猝之間,舉朝不知所以。時任東宮屬官的白居易義憤填膺,第一個站出來向朝廷上書,“武相之氣平明絕,仆之書奏日午入”,結(jié)果被人以越職言事的罪名彈劾。平素忌憚白居易的官員也借機(jī)誣陷他說:“其母因看花墮井而死,而居易作《賞花》及《新井》詩,甚傷名教,不宜置彼周行。”《新井》詩已佚,但據(jù)宋人記錄,該詩大約創(chuàng)作于元和元年(806),可見這個罪名純屬烏有,但執(zhí)政者卻執(zhí)意打壓白居易,以此“奏貶江表刺史”。接著,白居易曾經(jīng)的同僚中書舍人王涯也趁機(jī)落井下石,上疏說“居易所犯狀跡,不宜治郡”,因此朝廷追詔,追貶白居易為江州司馬。
這次貶官,是白居易入仕以來遭受的最沉重打擊。政敵的報復(fù)之所以如此殘酷,白居易在寫給內(nèi)兄楊虞卿的書信中總結(jié)了四點原因:一是因為他“不識時之忌諱”,喜歡用諷諭詩指斥時政,得罪了權(quán)臣和宦官;二是秉性“潔慎不受賂”,招致藩鎮(zhèn)憎恨;三是“介獨不附己”,招致執(zhí)政者的畏忌;四是不愿黨附,招致普通官員的孤立。其實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他在翰林學(xué)士和左拾遺任上指名道姓抨擊過的權(quán)貴過多。蹇長春《白居易評傳》梳理了白居易任諫官時彈劾過的權(quán)貴,計有于頔、裴均、王鍔、嚴(yán)綬、俱文珍、李輔光、吐突承璀等。這些曾經(jīng)被白居易彈劾過的權(quán)貴們聯(lián)合起來中傷白居易,使他徹底失去了唐憲宗的信任。
接到貶官詔書,白居易來不及和家眷會合,就走上了貶謫的漫漫長途。行經(jīng)武關(guān),他讀到路旁好友元稹的題詩,想到本年元稹剛被貶出朝,接著自己又遭遇變故,因此感慨而作《武關(guān)南見元九題山石榴花見寄》詩:“往來同路不同時,前后相思兩不知?!彼宦凤L(fēng)雨兼程,先是陸路經(jīng)藍(lán)田、商州至襄陽,然后乘舟至鄂州(今湖北省武漢市),經(jīng)長江到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經(jīng)過四個月的跋涉,于初冬季節(jié)抵達(dá)江州。
幸運的是,時任江州刺史崔能對詩名滿天下的白居易非常尊重,白居易抵達(dá)江州時,崔能親自帶領(lǐng)江州屬官出城迎接。而且,白居易擔(dān)任的司馬一職,“無言責(zé),無事憂”,又有“歲廩數(shù)百石,月俸六七萬”的優(yōu)厚待遇,所以單從物質(zhì)條件來看,白居易在江州并未遭罪。只不過從前途無限的東宮僚屬貶到地方,白居易的內(nèi)心難免會有被流放、被拋棄的感傷情緒。
在江州期間,白居易沒有熱情再創(chuàng)作以往最熱衷的“刺美見事”的諷諭詩,更多則是以屈原、賈誼、張翰自比,用詩歌抒寫貶謫生活的感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琵琶行》。在江州期間,白居易趁暇將自己的舊作編集,給自己過去的創(chuàng)作做了一個小結(jié)。其余時間,他大抵是寄情山水,或者自放于詩酒之間。元和十二年(817),白居易在廬山香爐峰的北側(cè)建起了一座草堂,還一度在道士郭虛舟的指導(dǎo)下煉丹。
宦海風(fēng)波讓白居易的政治熱情逐漸消退。功名心淡了,佛道思想趁虛而入,他開始寄情于宗教,寫下了很多類似的詩句,如“行禪與坐忘,同歸無異路”(《睡起晏坐》),“為學(xué)空門平等法,先齊老少死生心”(《歲暮道情二首》其一)等?!堕e吟》詩也說:“自從學(xué)得空門法,銷盡平生種種心?!睆脑妬砜?,他的心態(tài)似乎越來越釋然,但其實誰都知道,仕途的重大挫折,很難在自我寬解下消釋于無形。
被貶江州,白居易的思想出現(xiàn)了重大轉(zhuǎn)變,從“兼濟(jì)天下”變?yōu)椤蔼毶破渖怼??!懊嫔蠝绯龖n喜色,胸中消盡是非心”,他拿定主意,一定要遠(yuǎn)離朝廷,以免再被政治傾軋波及。
元和十三年(818)年底,被放逐江州四個年頭的白居易量移忠州刺史。在忠州一年多,白居易治郡之余,還饒有興致地在忠州城東坡種花怡情?!稏|坡種花二首》其二云:“養(yǎng)樹既如此,養(yǎng)民亦何殊?將欲茂枝葉,必先救根株。云何救根株,勸農(nóng)均賦租。云何茂枝葉,省事寬刑書。移此為郡政,庶幾氓俗蘇?!笨梢姈|坡種花不只是怡情悅性,更是借機(jī)思考治郡牧民的道理。不過,白居易內(nèi)心的自我傷悼情緒仍然很明顯,因而“棲心釋梵,浪跡老莊”,借助佛道的玄理來安頓身心。
元和十五年(820),白居易被征為司門員外郎。時隔五年再回長安,他的內(nèi)心既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又充滿了一種陌生感?;爻蟮膬赡陼r間,白居易由司門員外郎遷主客郎中、知制誥,再遷中書舍人。兩年三遷,仕途可謂順風(fēng)順?biāo)拙右椎男木硡s變得更加消沉?!按蟮鬃谇f叟,私心事竺乾……梵部經(jīng)十二,玄書字五千。是非都付夢,語默不妨禪”,可知他醉心佛道,唯以研讀佛經(jīng)和《道德經(jīng)》為務(wù)。
官運日隆,宦情日減,這看起來很矛盾,其實是其對政治傾軋充滿憂懼,因為回朝不久,白居易就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黨爭。長慶元年(821),白居易的好友禮部侍郎錢徽主持進(jìn)士試,段文昌、李紳舉薦的士子被黜落,兩人聯(lián)合向唐穆宗告狀,說錢徽錄取的14名新進(jìn)士,如裴度之子、鄭覃之弟、李宗閔之婿等,都是通過請托而得志的公卿子弟。于是唐穆宗命白居易和王起覆試,黜落了其中的11人,證實科場舞弊基本成立,錢徽、李宗閔等被貶出朝,“牛李黨爭”開始白熱化。這次科場舞弊案的雙方當(dāng)事人大多是白居易的師長、同僚、好友甚至親故,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白居易的本意是在覆試中調(diào)和雙方矛盾,所以特別解釋說:覆試遠(yuǎn)比進(jìn)士試嚴(yán)苛,因為正常進(jìn)士試的慣例是“許用書策(指韻書),兼得通宵”,但這次覆試,“書策不容一字,木燭只許兩條。迫促驚忙,幸皆成就……雖詩賦之間,皆有瑕?。辉谂c奪之際,或可矜量”,所以11人遭黜落情有可原,因而請求朝廷從輕發(fā)落主考官錢徽。但他這種企圖調(diào)和矛盾的做法,卻反而兩邊不討好,這讓他越來越焦慮,“高有罾繳憂,下有陷阱虞。每覺宇宙窄,未嘗心體舒”。他明白,只要留在權(quán)力中樞,激烈的朋黨之爭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無情地吞噬進(jìn)去。
宋人葉夢得對白居易不偏不倚的處世之道大加贊賞,比如他的內(nèi)兄楊虞卿被貶,他未受牽連;他與元稹、牛僧孺交好,卻不和他們結(jié)黨(甚至還在元稹居相位期間有意與其保持距離);被裴度敬重,卻不攀附裴度;被李德裕厭惡,又能不被其加害。葉夢得分析說,白居易之所以能超脫于黨爭,原因在于他“不汲汲于進(jìn),而志在于退,是以能安于去就,愛憎之際每裕然有余也”。也就是說,沖淡恬退是白居易的自保策略,但凡他有一點點躁于仕進(jìn)的心態(tài),就會不可避免地被卷入黨爭。
既然朝廷是個是非之地,白居易很快就下定了決心,打算主動遠(yuǎn)離長安。長慶二年(822)七月,白居易自請外放,當(dāng)月即罷中書舍人,除杭州刺史。
前往杭州的路途,與他十多年前被貶江州的路途大半重合,但這次行程的心境卻暢快很多:“是行頗為愜,所歷良可紀(jì)。策馬度藍(lán)溪,勝游從此始?!苯?jīng)行江州,白居易特意舊地重游,熱情的江州父老當(dāng)然沒有忘記這位8年前落魄吟詩的“白司馬”。
在杭州三個年頭,白居易大力治理錢塘江水患,又引西湖水灌溉千頃良田,還疏浚了城內(nèi)的水井,留下了頗多惠政。
長慶四年(824)五月,白居易除太子左庶子。行至洛陽,白居易上書請求分司東都——可見他仍然把長安官場視為畏途。翌年,改蘇州刺史。白居易少年時曾旅居蘇杭,欽慕當(dāng)時的蘇州刺史韋應(yīng)物、杭州刺史房孺復(fù)“才調(diào)高而郡守尊”,因而產(chǎn)生了“異日蘇、杭茍獲一郡足矣”的夢想?,F(xiàn)在宿愿得償,白居易“削使科條簡,攤令賦役均”,暫時又煥發(fā)出政治熱情。可惜的是,寶歷二年(826)春白居易出游時從馬上摔下,不久又咳嗽舊疾復(fù)發(fā),無法履職,于是向朝廷告假百日。八月,白居易做了一個惡夢,夢見自己被貶嶺南,在泥雨中艱難地趕路。對黨爭和貶謫的憂慮,更加堅定了他罷官歸隱的決心。九月,白居易的百日長假到期,按照當(dāng)時的制度,官員百日不能視事,即自動停職。停職后的白居易不但沒有覺得遺憾,反而有一種解脫感:“自此光陰為己有,從前日月屬官家?!?/p>
大和元年(827)正月,白居易回到洛陽。其時唐文宗即位不久,朝廷氣象為之一新。三月,白居易除秘書監(jiān)。秘書監(jiān)位高務(wù)輕,白居易樂于接受,所以很快趕到長安上任。20多年前白居易釋褐時的職務(wù)是秘書省校書郎,這次再回長安,他已經(jīng)成為秘書省的最高長官了?!睹厥『髲d》詩云:“盡日后廳無一事,白頭老監(jiān)枕書眠?!边@個學(xué)術(shù)性、咨詢性的職位,倒是非常符合白居易這種沖淡恬退的人。
《白氏長慶集》(節(jié)選)
翌年春,朝廷改任白居易為刑部侍郎。刑部公務(wù)繁劇,“簪纓假合虛名在,筋力銷磨實事空”,白居易再次萌生退意。于是他又請了百日長假,自動罷去刑部侍郎。《醉中得上都親友書以予停俸多時憂問貧乏》詩云:“一生耽酒客,五度棄官人。”白居易在句下自注說:“蘇州、刑部侍郎、河南尹、同州刺史、太子少傅,皆以病免也?!币簧宕巫詣印安∶狻保阋姲拙右椎拿闹?。
大和三年(829),白居易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身閑當(dāng)貴真天爵,散地?zé)o憂即地仙”,又恢復(fù)了閑散日子。大和四年(830)年底白居易改河南尹,七年(833)四月復(fù)為太子賓客分司。大和九年(835)九月授同州刺史,婉辭不就,改太子少傅分司。
白居易晚年主要在洛陽度過,長期擔(dān)任東都分司,以遠(yuǎn)離長安這個是非之地。他的晚年經(jīng)歷,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任官模式——“中隱”?!吨须[》詩云:“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fù)似處,非忙亦非閑。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終歲無公事,隨月有俸錢。”從觀念上說,白居易的“中隱”實際上是將儒家的“獨善其身”與道家的“知足知止”合二為一,以退為進(jìn)、似出似處,知足保和、飲水自肥。它固然有隱忍退讓甚至隨波逐流的消極一面,但對經(jīng)歷過宦海巨波的白居易來說,卻是迫不得已的自保策略。從經(jīng)濟(jì)上說,“中隱”既享受了“小隱”所無的優(yōu)厚官俸,又能免除“大隱”的案牘之勞形。白居易毫不諱言“中隱”含有經(jīng)濟(jì)方面的考慮,早在被貶江州時,他就有隱退的念頭,只不過當(dāng)時“未有支持伏臘資”,歸隱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待到晚年分司東都,“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閑人”,這才有了羨煞后人的“中隱”。
白居易的四類詩,最為后代文人喜愛的是閑適詩。白居易“志在兼濟(jì),行在獨善”,閑適詩是其“退公獨處”“移病閑居”之時,用來“知足保和,吟玩情性”的作品。這些作品,充分展現(xiàn)了白居易全身遠(yuǎn)禍、知足保和的閑適心理和寄情佛老、效法陶淵明的生活態(tài)度,非常符合士大夫的欣賞品味。
士大夫本來就有“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的傳統(tǒng),無法“兼濟(jì)天下”時,就會退而“獨善其身”,以安頓身心。對唐人來說,安頓身心的方式不外乎寄情佛老,即用佛教、道教的思想來麻醉自己,沖淡官場挫敗的失意感。
白居易與佛教、道教的淵源很深,是“三教合流”的典型產(chǎn)物。他的兩個自號“香山居士”和“醉吟先生”,就分別寓有佛教和道教的意味。白居易早年被貶江州,就曾與道士一起煉丹,應(yīng)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時也曾在華陽觀閉門苦讀幾個月。其《戒藥》詩云:“暮齒又貪生,服食求不死。朝吞太陽精,夕吸秋石髓。徼福反成災(zāi),藥誤者多矣?!笨芍拇_曾煉丹服食。《長恨歌》結(jié)尾寫楊貴妃隱居海外仙山蓬萊島,也是借鑒的道教傳說。佛教對白居易的影響更大,他自言“官秩三回分洛下,交游一半在僧中”,這些交往密切的僧人,有韜光禪師、鳥窠禪師、凝公、智如等。他曾在《蘇州南禪院白氏文集記》里自稱“佛弟子”,發(fā)愿要“以今生世俗文字放言綺語之因,轉(zhuǎn)為將來世世贊佛乘轉(zhuǎn)法輪之緣”。因此,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繕寫自己的詩文集,鄭重地送往佛寺存放,其中大和九年(835)藏于廬山東林寺,開成元年(836)藏于洛陽圣善寺,開成三年(838)藏于蘇州南禪院,開成五年(840)藏于龍門香山寺。白居易的作品之所以能保存得這么完整,與他的這一選擇大有關(guān)系。
白居易的閑適詩,有的寫自己的佛道心境,如“七篇《真誥》論仙事,一卷《壇經(jīng)》說佛心”(《味道》)、“身老同丘井,心空是道場”(《郡齋暇日憶廬山草堂兼寄二林僧社三十韻皆敘貶官以來出處之意》);有的寫詩酒人生,如“窗前有竹玩,門外有酒沽。何以待君子?數(shù)竿對一壺”(《常樂里閑居偶題十六韻》)、“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問劉十九》);有的寫安于現(xiàn)狀的心態(tài),如“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種桃杏》)、“眼下有衣食,耳邊無是非。不論貧與富,飲水也自肥”(《歸履道宅》)、“自問此時心,不足何時足”(《知足吟》);有的寫名山勝水,如“人間四月芳菲在,山寺桃花始盛開”(《大林寺桃花》)、“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錢塘湖春行》)等。這些閑適詩偶有消極頹唐的一面,但更多表現(xiàn)為對富貴的鄙棄、對遷謫的憂懼、對被放逐被冷落的悵惘以及不愿同流合污的傲岸。
白居易的閑適詩風(fēng)味獨特,表現(xiàn)出一種淡泊自足、閑逸悠然的情調(diào),既符合士大夫的審美趣味,又能成為他們遭遇貶謫時的精神慰籍。因此,白居易生前就已經(jīng)詩名滿天下,時人將他與元稹往來酬唱的長篇排律稱為“元和體”。會昌六年(848)白居易去世后,唐宣宗親自為詩致祭:“綴玉聯(lián)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眱伤我詠?,喜愛白居易的士人數(shù)不勝數(shù),蘇軾《醉白堂記》載,北宋名相韓琦曾“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意若有羨于樂天而不及者”。而蘇軾本人也是白居易的忠實粉絲,周必大指出“本朝蘇文忠公不輕許可,獨敬愛樂天,屢形詩篇”,而且蘇軾謫居黃州時自號“東坡”,“其原必起于樂天忠州之作也”。
白詩云:“世間富貴應(yīng)無分,身后文章合有名?!卑拙右撞粌H知止知足,而且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他知道自己在政治上的發(fā)展空間有限,卻堅信自己的詩歌終能贏得后人的喜愛。
注釋:
[1][唐]元?。骸对〖ぐ资祥L慶集序》,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642頁。
[2]陳寅?。骸蛾愐〖ぴ自姽{證稿·白樂天之先祖及后嗣》,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318頁。
[3][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97頁。
[4][12][13][14][五代]王定保:《唐摭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96頁,第53頁,第3頁,第28頁。
[5][6][8][11][15][16][17][22][24][26][27][28][30][32][37][41][50][53][唐]白居易撰,謝思煒校注:《白居易文集校注》,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404頁,第323頁,第327頁,第325頁,第1351頁,第325頁,第326頁,第1188頁,第1204頁,第325頁,第324頁,第291頁,第292頁,第250頁,第1290頁,第1837頁,第326頁,第1991頁。
[7][10][18][19][23][25][33][34][35][36][38][40][42][43][44][45][46][47][48][49][51][52][57][唐]白居易撰,謝思煒校注:《白居易詩集校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1333頁,第909頁,第78頁,第267頁,第219頁,第547頁,第1308頁,第870頁,第2627頁,第1543頁,第667頁,第653頁,第1877頁,第1947頁,第2006頁,第2775頁,第2134頁,第1765頁,第1504頁,第2489頁,第2723頁,第2369頁,第1334頁。
[9][54][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4060頁,第49頁。
[20][56]吳文治主編:《宋詩話全編》,鳳凰出版社1998年版,第2430頁,第5903頁。
[21][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白居易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302頁。
[29][五代]劉昫:《舊唐書·白居易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344—4345頁。
[31]蹇長春:《白居易評傳》,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145頁。
[39]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編:《全宋筆記》第二編第十冊《避暑錄話》卷上,大象出版社2006年版,第234頁。
[55][宋]蘇軾撰,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