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夏
我是在這一次回家后才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的——父母確實是老了。
所以在父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詢問我要怎么樣才能在手機上預(yù)約掛號的時候,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他們是不會老的,大概是因為心里關(guān)于他們的印象永遠都是殺伐果斷,和我爭吵的時候永遠都是咄咄逼人。我到底和小時候是不一樣的,說話做事已經(jīng)不會像小時候一樣順從了,針鋒相對毫不留情。
我和其他人家的女兒好像是不一樣的。他們說女兒是溫暖的小棉襖,我很可能就是冬天里的冰棍,夏天的火爐,是不合時宜的。
我總是不太清楚該怎么和他們交流,說的做的總是會傷他們的心。我沒有想過從他們的角度去理解一些事兒,也沒有指望拉著他們的手讓他們跟上。隔閡比想象中來得更快,甚至不是刻意。很多話已經(jīng)聊不到一塊兒去,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爭吵。
除了視頻,我很少會和她們微信聯(lián)系。因為通常我這邊已經(jīng)說了很長很長一段話了,還需要等很久很久才能收到她那邊的回復(fù)。有些時候會覺得不耐煩,等一個消息,等太久了,即便起初熱血沸騰,到最后也逐漸變涼平靜。以至于往往聊到最后,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后來就聊得越來越少了。我沒有想過原因,也從來沒有嘗試過要去了解。
過年的時候,因為疫情,很多人都沒能回家,親戚朋友便在微信彼此拜年。這種拜年,很多句子也不過是復(fù)制粘貼來回傳罷了。
母親捧著手機忙活半天,我湊過去一看,她正在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給每一個人寫祝福語。
我看了很久,忍不住說:“直接復(fù)制粘貼就可以了呀。”
母親看著我說:“怎么復(fù)制粘貼,我不會呀?!?/p>
這么簡單的東西。想說的話哽在了喉嚨口,沒能說出來。最后我接過她的手機,幫她給每一個人進行回復(fù)。在這樣便捷的時代,語音已經(jīng)可以轉(zhuǎn)換成文字,甚至不需要用手打字,還會有人一筆一劃地寫字進行回復(fù),笨拙又緩慢。
五筆、拼音、26鍵、9宮格,他們分不清這之間的區(qū)別,唯一能學(xué)會的也只不過是用手一筆一劃地寫出來。我突然意識到我當時在微信上看到的每一個字都彌足珍貴。
某天,我去醫(yī)院的時候,看見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家笨拙地在掛號機前手足無措。他手上拿著的手機還是很多年前的小靈通的款式,是按鍵的。即便是醫(yī)院里掛號機的觸屏也讓他覺得陌生。
一個志愿者走了過去在他的旁邊輕聲詢問著,然后手把手地教老人家操作。老人彎著腰向志愿者致謝,手里接過志愿者遞過來的掛號單,滿臉都是窘迫的微笑。
當下腦子里一閃而過的是父母的臉。在我沒有在他們身邊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是這樣手足無措,站在一臺臺鐵一樣的機器面前,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他們能做的在漸漸變少,我能做的在漸漸變多。他們再也不會在我面前皺著眉頭說:“你還小,你不懂?!倍情_始猶豫又無奈地說:“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決定!”
我和他們有很多很多的隔閡,是屬于我們兩個時代的、無法輕易和解的代溝。
他們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