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談升

從瑞金到陜北，藍衫團一直是長征途中的一道風景線。

第一章

1929年的正月里，小浦古街鑼鼓震天，采茶戲一臺接一臺。

只見戲臺上，正在上演采茶戲《牛馬雞鴨愁》，女演員霞妹雙手五指分開，臂肘彎曲，從下往上畫圓擺動，伴著明快而多變的節(jié)奏，用贛南方言說唱起來：“牛有愁來馬有愁，牛愁馬愁兩般愁。牛愁怕苗梢竹子抽上身，馬愁怕大戶公子牽來嘀里嘎啦上街頭。雞有愁來鴨有愁，雞愁鴨愁兩般愁。雞愁怕新年到，鴨愁怕七八月提來割硬喉?！蹦锹曇?，像是放了蜜糖，十分甜潤。扎著獨辮子的霞妹演得既有男性的剛，更有女性的柔，其“水袖功”飄柔瀟灑，恰到好處。

戲快要結(jié)束，赤衛(wèi)隊隊長祝子疾風驟雨般奔進萬壽宮，找到正在后臺吸煙愁思的班主老王。祝子正要說什么，目光又從對方身上收了回來，想說的話到底沒說出來。祝子很清楚，老王是街坊鄰里出了名的“膽小鬼”，向來怕惹事。有一回，祝子說要培養(yǎng)赤衛(wèi)隊的同志演戲，成立一支文藝先鋒隊，自編自導自演節(jié)目，演的戲可以打破傳統(tǒng)，用現(xiàn)代戲情景劇來宣傳共產(chǎn)黨的主張，砸碎萬惡的舊世界。老王聽到后，大臉盤瞬間轉(zhuǎn)了豬肝色，額頭上幾道皺紋凸顯得愈加分明，甚至可以瞅見他身上像打谷場上裝在簸箕里的谷子，經(jīng)人抖篩彈跳厲害。

老王見祝子找著自己又不吭聲，場面有些尷尬，便說：“祝子，你找我不會就是來給我表演啞劇的吧？”

見平時不茍言笑、多愁善感的老王突然發(fā)了聲，瘦小的祝子用光芒四射的眼睛打量周邊，靠近王班主，說：“聽說從井岡山下來的毛委員和紅四軍在大柏地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當?shù)氐牡刂鲪喊浴⑼梁懒蛹澏紘樀孟窨s頭烏龜，躲藏起來了，大過年也讓這些反動派得不到安寧！”

老王漫不經(jīng)心，滿不在乎，依然抽著他的煙，祝子說的紅軍打仗，與他這個半班可沒有啥子搭架，所以他沒有興趣聽這些。剛剛退人后臺小憩的霞妹聽見祝子的話后激動不已，走近祝子，捻著他的衣角，眼里含著笑，揚起聲，說：“地主惡霸、土豪劣紳走了，那窮人的日子就好過了！唉，可惜呀，毛委員和紅軍又不來我們小浦?！?/p>

“噓——”祝子如炬的目光盯著桃腮帶笑的霞妹，右手抓拳擊在左手掌心上，說：“嘿，讓你猜中了，過些日子，這支隊伍就會到小浦來，我看呀，到時候啊，我們山里的那些反動分子也一定會聞風喪膽的?！?/p>

“真的？！”霞妹的聲音溫柔可人。

“當然是真的，所以我現(xiàn)在過來就是有任務(wù)布置的！”盡管祝子虛歲只有十八，甚至瘦削的臉上還帶著稚氣，但他革命的經(jīng)驗已是很豐富了。十三歲時，進人私立寧都蓮峰中學讀書，成為鄉(xiāng)里遠近數(shù)十里少有的“小秀才”。1927年1月，由寧都縣第一個共產(chǎn)黨員溫雪堂發(fā)起，在寧都縣城召開了中共寧都黨小組擴大會議，祝子作為進步學生被應(yīng)邀參加。蔣介石發(fā)動反革命政變后，贛南工人領(lǐng)袖陳贊賢被反動派殺害，大批共產(chǎn)黨員被抓的抓，殺的殺，而祝子沒有被嚇倒，組織蓮峰中學百余名師生上街游行。不久，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霞妹驚喜后又急促起來，說：“祝隊長要布置啥子任務(wù)呀？快說！快說！我去落實……”

“下一幕該輪著你了。”王班主打斷霞妹連珠炮似的話，提醒她盡快出場，“不要癡人說夢話，輪著你了！”

霞妹無奈，對著王班主、祝子他們翹起嘴并做了個鬼臉，踮著腳向臺前走去……

在后臺，祝子提出讓王班主排演大柏地的戲，他怎么也不肯，一臉懊喪，說：“窮人壓不過小浦惡霸黃凱生之流呀，真要排演，遲早會被這些壞人收拾的?！?/p>

祝子雙目犀利如劍，本來年輕氣盛，性子急起來，稚氣的臉龐有些難看，他焦慮而自信地頂著班主，說：“黃凱生只不過是一個地主惡霸而已，我看他們就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遲早會被我們趕走的，有啥子怕的！”

王班主又抽起悶煙來，依舊漫不經(jīng)心：“你還是孩子，想得天真無邪，你不懂這社會哩！”

戲唱完了，觀眾帶著各種不同的表情走出萬壽宮。霞妹和其他演職人員都回到了后臺，鳴鑼收金。大家見班主在與祝子爭吵，都圍攏過來探個虛實。這些演職人員大都與祝子打過交道，他們當中也有不少是赤衛(wèi)隊員，平時都與土豪劣紳們進行過斗爭，對祝子一心一意為窮人抱打不平的大義很是敬佩，不要說在小浦，就是在周邊十里八鄉(xiāng)的窮人也對他尊敬有加。王班主自知蠻不過祝子，演職人員又是“一邊倒”，不答應(yīng)是不行的，大家群情激奮，最后由祝子拿出了早已準備的“劇本”，以大柏地捷報頻傳為背景的采茶小戲《獲勝》就排練開了。霞妹歡呼雀躍，非要演一個說唱的主角兒。蹦跳了幾圈兒，又轉(zhuǎn)身到祝子跟前，一股輕靈之氣冒了出來，說：“祝隊長，如果打大柏地的部隊來了，我們就再也不受壓迫不受欺負了，我們窮人有這樣的靠山還會怕誰??？”

祝子用堅毅的目光注視霞妹，自信地說：“我們誰也不怕！毛委員和紅四軍一定會來看我們的！”

霞妹笑靨如花，說：“那就好，那就好！我們好好排演好這臺戲，也算是給毛委員和紅軍的見面禮吧！”

祝子心里暖乎乎的，說：“就你霞妹最會說話！”

祝子分好工，前臺后場配合默契，正在全力“導演”這臺新戲，儼然是一個專業(yè)的班主，倒是把名副其實的王班主撂在一邊。

王班主不是沒有激情，也不是不革命，更不是反動。他對這個戲班子呵護有加，像守著自己的生命一樣守護著半班。他骨子里恨地主、恨惡霸、恨土豪、恨劣紳，恨所有的反動派。幾年前，他的前任老班主在給地主祝壽唱戲中，因一個小旦唱錯了一句臺詞，被地主手下狠心毒打，老班主沖過去與地主理論，結(jié)果也被毒打一番，七竅流血。幾天后，老班主活活被內(nèi)傷折磨致死。老王繼任班主，在演出活動中，吸取老班主的教訓，總是謹小慎微，循規(guī)蹈矩。前班主被地主打死后，老王身邊四個親人也被吃人的地主逼死。王班主一怒之下提起棍棒，決意來個魚死網(wǎng)破，帶著兩個弟弟去地主家討說法。地主反咬一口，說王氏兄弟謀反，操起長槍要將他們?nèi)司偷卣?，王班主立馬拉著兩個弟弟逃命。可是，到底逃不贏飛梭的子彈，跟在班主后面的兩個弟弟相繼中彈，倒地身亡……王班主聽說過地主惡霸喪心病狂的報復(fù)，恐懼不已，但凡“惹是生非”的事他都優(yōu)柔寡斷。眼下，祝子搶著“風頭”，自己“靠邊站”倒是無所謂，就是怕惹出禍來，連累整個戲班子。

《獲勝》排練好后，已經(jīng)是雞鳴時分。

第二章

在小浦墟靠河邊的一處宅子，七拐八彎的巷道有一處特別龐大的建筑，樓頂上插著一面青天白日旗，能過卡車的院子門，掛著“國民政府小浦鄉(xiāng)民團”的白底黑字木牌，團丁進進出出。

民團團長黃凱生長著一副馬臉，眼睛細細，眉毛濃濃，看過去像掃帚，尤其他闊嘴巴里的兩顆虎牙，黃黃的，說話和大笑甚是難看。他正襟危坐，在翻看著一份密件，里面有“黑名單”，他的“掃帚眼”定格在祝子和王班主的名字上。

天下起了雨，山風一吹，枯葉飄落一地。

黃凱生“吧嗒、吧嗒”抽著水煙筒，掃帚眼向四處瞅了瞅，仿佛在尋找什么。一會兒，他問身邊團丁：“今天什么日子？

團丁腰帶里別著一把駁殼槍，勾著頭回答：“正月十五，也是小浦真君廟禳神日?！?/p>

黃凱生將剛剛放下的水煙筒又抓起，“吧嗒、吧嗒”吸著，連連吸了幾口，說：“他們還在唱戲嗎？”

“唱得正歡呢！”團丁如實回答。

“他們在唱啥子戲??？”黃凱生陰陽怪氣地問。

團丁走近黃凱生，哈下腰，對著他肥大的耳朵說：“演完大戲后，據(jù)說還要演一個小戲，說是什么《獲勝》?！?/p>

黃凱生臉一拉，顯得更長了，像觸電似的蹦了起來，說：“我看他們活膩了！”

黃凱生言罷，就領(lǐng)著三五人大搖大擺來到了萬壽宮。白天的萬壽宮熙熙攘攘，民間對許真君崇敬膜拜，燒香的、占卜的、看戲的，將萬壽宮圍得水泄不通，只有此時此刻此地才能顯示出年的味兒。

黃凱生在古戲臺下邊站了一會兒，探頭探腦觀看臺上的節(jié)目。在后臺二胡嗩吶笛子鑼鼓組合成的音符中，演員們一出場，每人手上舉著一張紅紙，一字排開，高高舉起，“慶祝大柏地戰(zhàn)斗偉大勝利”的一行大字閃耀在觀眾跟前，大家熱烈鼓掌，每位演員都精神飽滿——

“正月年初二，大戰(zhàn)大柏地，打敗劉士毅，繳槍八百利?！保ㄗⅲ骸袄弊旨捶窖浴岸钡囊馑迹?/p>

黃凱生火冒三丈，戲還沒結(jié)束，他就上躥下跳，氣急敗壞地跳上古戲臺，揪著扮演紅軍指揮員的吳世發(fā)不放，質(zhì)問他是誰出的主意。吳世發(fā)說是他的主意，一個團丁從戲臺上拾起一根做道具的木棍，用力砸向吳世發(fā)。吳世發(fā)腦頂上裂開了一條像戰(zhàn)壕一樣的口子，血流如注。觀眾和香客們見臺上出了亂子，個個作鳥獸散，驚恐萬狀，跑出了萬壽宮。黃凱生惡狠狠地說：“給我砸！”反動民團接著將戲臺上的道具、箱子都砸得稀巴爛。倒在臺上的吳世發(fā)呻吟著，要不是霞妹給他包扎，恐怕早已到閻王那里報到去了。

見黃凱生得寸進尺，霞妹站出來制止他們的惡行。然而，不但無濟于事，還被團丁捆綁。黃凱生對霞妹虎視眈眈，霞妹姣美的臉型、活潑的性格很受黃凱生的垂涎，巴不得將她娶進門。只見黃凱生掄起巴掌，給每個團丁重重一扇，罵道：“你們真是一群廢物，這么標致的小姑娘，你們也下得了手，松綁！”

黃凱生接著要霞妹喊出老王和小祝，他露出兩顆黃牙，陰陽怪氣地說：“老王是班主，雖然怕事，但他畢竟惹了事，逃避不了的;小祝年紀輕輕，又是幕后推手，不把他抓捕坐牢甚至殺頭是難平民憤的。如果他們不出來，我就將戲臺砸毀，將萬壽宮燒光，半班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槍斃?！毕济谜痼@不已，一雙眼睛噴射怒火，死死盯著黃凱生，她知道黃凱生是做得到的。此時，祝子在橫照村秘密策劃一個新的武裝暴動。肯定不能出賣他，更不能叫他回萬壽宮，否則兇多吉少。但，祝子不回，黃凱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燒了萬壽宮，毀了古戲臺，殺了演職人員，這也是天大的事?。∠济眠M退兩難，不知所措。而王班主這時正在回萬壽宮路上，半個多小時前，因班子里演出缺一樣道具，他自個兒到他居住的陂下村去找鄰居要來這個東西。

王班主返回萬壽宮，一看這陣勢，張開的嘴巴說不出話，表情一陣哀痛，兩腿軟塌。黃凱生怒目圓瞪，吊起嗓門說：“老王，你是班主，今天我就把你抓走，其他人員解散。小浦半班也該壽終正寢了?！甭狘S凱生說半班壽終正寢，王班主倒是強硬起來。賴以生存的半班都沒了，活得還有啥子滋味了??？王班主站在臺前，眼睛掃了大伙一會兒，繼而走近提著駁殼槍的黃凱生，原本的怯弱被寒風驅(qū)散了，大有一種大義凜然、視死如歸之氣概。他握起粗糙的拳頭，向前邁步，黃凱生連退數(shù)步，將槍舉起，瞄著王班主說：“你想干啥子？我一槍打死你！”黃凱生正要扣動扳機，霞妹大喝一聲：“住手！”黃凱生指頭一松，側(cè)過馬臉，欲要發(fā)作，但見霞妹說：“師父是班主，戲班子可不能沒有主，坐牢還是殺頭，我去！”黃凱生看到霞妹后態(tài)度緩和：“你這是哪里話？我們就是抓班主，殺頭頭。再說，你一個小妞我萬分舍不得呀！”黃凱生下令，將班主押走。老王被團丁押著走了幾步，黃凱生又轉(zhuǎn)頭瞅了瞅霞妹，色瞇瞇道：“你去找祝子，限他今天內(nèi)到府上自首，否則你們一個也別想活?！?/p>

王班主不知哪里來的力量，冷不防一掙扎，看押他的團丁一個趔趄，待他還未站穩(wěn)，一把沒有柄的梭鏢已插進了敵人的心臟，周圍人還未醒過神來，那個團丁就氣絕身亡。王班主的血性顯出來了，晃動著那把閃著寒光的短梭鏢，用沙啞的嗓子吼著：“你們這些惡霸土匪，個個都不得好死，誰過來就誰死！”班主的義膽俠心令戲班子里的所有人員肅然起敬。這時，班主以他對半班的真摯之情繼續(xù)爆口：“一定不能讓祝子回來，這個戲班子要他接上，千萬千萬不能解散?！?/p>

霞妹驚恐萬狀喊著他，大家都在擔心班主有不測，他殺了人，敵人是不會放過他的。霞妹記得，那日，班主對她說：“霞妹，你唱戲有天賦，人又聰明伶俐，將來我不在，你可要把這個半班保存下去！”霞妹鼓著腮幫子一言不發(fā)，聽王班主絮叨完了，她才應(yīng)著：“我年紀尚小，對半班和采茶戲的淵源不通，我就曉得跟著熱鬧，有班主帶，還有師傅教我才行得通?！毕济谜f罷，只見班主兩眼涌出淚珠，霞妹慌亂一會兒，莫名道：“班主，您怎么啦？”班主說：“我沒怎么，我恨這個吃人的社會，看不到出頭之日。我們今天在唱，說不定明天就去閻王爺那里了?！薄皫煾福裉煺f話很怪呀？”霞妹沒有喊班主喊了師父。霞妹是半班戲里的主角兒，一直以來，家里常受礦霸欺辱。她十一歲那年，上朝村老家來了一個戲班子，王班主是副班，父母為了女兒的出路，請求老王幫忙，將霞妹送進半班里，說他們的女兒是唱戲的料子。雙方交接一會兒，霞妹父母就趁著夜色往外逃荒……自此，霞妹再也沒有見著父母了。后來聽人說，父母外逃時被村里的一個礦霸放惡狗咬死了，尸體沉人廢棄礦井。

王班主瞅著地下斷氣的團丁，似笑非笑，拍著胸脯，說：“這就是壞人的下……”

“砰——”王班主還未將“下場”說完，黃凱生就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班主應(yīng)聲倒地，胸口噴涌著鮮血，他摁住傷口，努力爬起。

黃凱生齜牙咧嘴，正要開第二槍，祝子帶著赤衛(wèi)隊趕過來了，場外槍聲驟響，“毛委員來了，紅軍來了！”的呼喊聲響徹整個小浦墟。他們要舉起手中的武器，借助革命的力量，舉行“小浦暴動”。鳥銃、土槍、大刀、長棍、梭鏢……幾十個生龍活虎的窮人鑄成了一支堅不可摧的鋼鐵長城，看那浩浩蕩蕩的陣勢，嚇得黃凱生這幾個狗腿子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大家圍著氣若游絲的王班主，悲切呼喊，祝子撕下一片爛布，與哭成淚人的霞妹一起為王班主包扎傷口。

“你們不要管我，我就拜托大家一件事，請你們一定不要解散半班，它是我們小浦人的精神寄托，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散不得……”班主血糊糊的傷口張開著，他強忍著，然后用余光沖著祝子，吃力道，“?！?，小——浦——浦——半——班——就——拜托——你了……”

祝子強忍淚水，抽泣應(yīng)道：“好！我會的！”

王班主失血過多，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大家痛哭不已，祝子昂頭走上戲臺前沿，亮開清脆的嗓門，一臉威嚴，說：“同志們！我們的王班主的血不能白流，他是一個有血性的革命者，要不了多久，紅四軍就會北上小浦，我們的革命有了黨的依靠，我們要做好一切準備，迎接朱毛紅軍。從今天開始，戲班子全體演職人員與赤衛(wèi)隊合為一家，攥緊一個拳頭，擰成一股繩，舉行暴動，推翻反動武裝，解放窮苦大眾！”說罷，他即刻布置下一步工作：一、打黃凱生、籌款子，盡量滿足紅四軍的補給;二、安排半班走出家門去演講，宣傳革命，擴大隊伍;三、組織演職人員上街進村貼標語……

第三章

大柏地戰(zhàn)斗告捷，紅四軍決定北上寧都。

紅軍離開之后，逃散的土豪劣紳、地主惡霸卷土重來。黃凱生在小浦打了敗仗，縣城的靖衛(wèi)團團長兼縣長賴世琮氣急敗壞，限他三天之內(nèi)務(wù)必消滅赤衛(wèi)隊，鎮(zhèn)壓戲班子。黃凱生是地頭蛇，老謀深算，還怕你一個遠在百里之外的靖衛(wèi)團團長發(fā)號施令？他倒是借此要挾起上司來了。打了敗仗，就有了推脫之詞。黃凱生“吧嗒、吧嗒”過足煙癮后，向縣政府擬了一紙“急件”：“小浦民團無不在死亡線上奔走，時時刻刻在踩雷，我連做夢都被那幫窮鬼砍下了頭。剿匪是要死人的，縣長給小浦的錢，人吃馬喂還不夠，莫提受傷致殘的醫(yī)療費了。死一個兄弟，光養(yǎng)家費、撫恤金就是一筆數(shù)字，民團拿不出來呀。土匪個個都是亡命徒，命不值錢，我們拼不起呀！”

“這個黃凱生，剿匪不力還理直氣壯！這分明是訛詐嘛！”賴世琮氣瘋了，有點老鼠鉆進風箱兩頭受氣的無助與無奈。紅四軍雖已離開，但這是暫時的，打來打去總是在這些山頭迂回，分分秒秒都有卷土重來的可能，他們處處打土豪，他這個團長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說不定哪一日哪一刻沒長眼的槍彈落在了頭上，死也無葬身之地呢。但小浦千萬不可赤化，縣城被共黨占了，總得要在農(nóng)村留個退路吧。想到這，賴世琮用力將頭上的毛絨瓜皮帽子撩下，喊來手下，籌齊軍餉槍械運往小浦。

王班主犧牲后，祝子自告奮勇?lián)瘟伺R時班主，吳世發(fā)為副班主。為迎接紅四軍打進小浦，祝子做好了充分準備，借東風殺曹操。

祝子帶著隊伍，拿起武器，將守在鎮(zhèn)上的小股頑匪一舉殲滅，周圍零散小股地主惡霸也聞風喪膽紛紛投降。唯有黃凱生一伙死硬分子逃亡他處不知去向。祝子寢食難寧，在黃府大院徘徊，心想，決不能讓黃凱生有喘息的機會，除了行動別無選擇。

祝子決定一人冒險進深山尋找黃凱生之流。

霞妹挨到祝子身邊，小聲道：“祝隊長，你真要去找黃凱生？你這樣做很危險的，你不能這樣去！天都快黑了，咱們回去吧！”

祝子說：“你們都回去，我一人行動就行了?！?/p>

祝子手里背著一把從民團那里繳過來的槍支，一回頭，突然發(fā)現(xiàn)霞妹跟著來了。祝子生氣道：“你不要跟著我，這周圍林子里，說不定就躲藏著黃凱生的人?！毕济镁璧貟咭曋車路瘘S凱生或民團真的來了。待見一切如常，霞妹嗔怪祝子：“你不要嚇著人家，人家又不是沒有走過山路，人家不怕！”

小浦一帶的山巒渾厚蒼茫、神秘粗野，山間好像從來不見路，有的是荊棘、禽獸和陷阱。即使有路，也不時被糾纏不清的藤蔓所阻礙，當你好不容易鉆出一片林子時，跟前并非豁然開朗，而是一座座被歲月浸染過的陡峭石壁，或是一道洶涌的峽谷溪流。祝子他們沒有尋找到黃凱生的蛛絲馬跡，有點懊喪。在返回的途中，祝子被一條蔓藤絆倒，黑漆漆一片，霞妹慌亂中跑過去卻“咚”一聲，右腳陷進了一個被獵戶挖掘的陷阱里。陷阱里有尖尖的竹片，霞妹疼得喊叫起來。祝子拼命將霞妹救起，右腳底板雖有粗布鞋擋著，卻也鑿穿出幾個洞孔，血糊糊的，甚是恐怖。

“霞妹，別怕，我在這里！”祝子用力撕下自己身上的衣布，將霞妹的傷口包好，不由分說地背起她，深一腳淺一腳奔走起來。

霞妹忍住劇痛，吃力道：“祝子哥，我、我自己走?！?/p>

“你真傻，你現(xiàn)在能走嗎？”祝子扭頭去看背上的霞妹。霞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姣美的臉貼在祝子瘦削且沾滿汗水的臉上。

祝子繞過墟鎮(zhèn)，七彎八拐爬上了小浦最高峰廬穆峰。這廬穆峰海拔有1200米，是寧都縣第二高峰。祝子迎風而立，俯視山下村落，同時遙望到小浦河岸那幢龐大的、青磚灰瓦、雕梁畫棟的宅子。這時，黃凱生一定磨刀霍霍、蠢蠢欲動。正月里的天氣總是陰沉沉的，但這天的氣溫明顯升高了，也許人們憋得太久了，又是逢圩日，小浦街面上熙熙攘攘，魚街也不寂寞，幾頭騾馬列成一排，馱著脹鼓鼓的麻包，“嘚嘚”地從街巷深處向河邊的宅子走去。麻袋里的東西包得嚴嚴實實，用不著打開，路過這里的祝子就八九不離十猜出了這是“家伙”，這些“家伙”是從城里馱來的，是來收拾赤衛(wèi)隊、戲班子的。國民黨反動派就是武裝得張牙舞爪，可眼下的赤衛(wèi)隊與老百姓一樣，手無寸鐵，能拿出手的除了幾把梭鏢就是柴棍之類，它能抵抗反動民團？過了魚街，穿過幾條深巷，跨過小浦河，祝子走進了位于赤坎村里的新店，隱隱約約耳聞到了叮叮當當?shù)捻懧暋Ｇ懊娌贿h就是龔師傅開的鐵匠鋪子。

“龔師傅，我是船頭上跑馬——走投無路了?！弊Ｗ永治斟N子的龔師傅往里屋走，向門外張望了一下，然后降低嗓音說，“我只有找你幫忙了?！?/p>

龔師傅矮墩墩的，雙手在藍布圍裙前擦了兩下，鼓起本來就很大的眼睛說：“啥子事這么神神秘秘，看你急的。”

“你死我活的事！”祝子接著向龔師傅說出了事情原委，要他給赤衛(wèi)隊打30把大刀、20把梭鏢，準備與黃凱生決一死戰(zhàn)。

“你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現(xiàn)在到處都在清剿赤衛(wèi)隊員和戲班子的人，你可不能輕舉妄動??！”龔師傅邊說邊手拉風箱，一會兒用火鉗子從高溫的熔爐中夾出一根燒得紅彤彤的鐵坯，倚在打鐵臺的一個方柱前，緊握鐵錘，與小徒一起高舉有力的臂膀，“當當當”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鐵坯的一端。那鐵坯似乎被煅燒得十分柔軟，鐵錘每敲一次，它的形狀就變化一次。“叮當——叮叮當——”打鐵聲起落轉(zhuǎn)合，隨著不間斷進發(fā)出的火星子，讓鐵坯逐漸變彎。

祝子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屋子的一角堆放著嶄新的彎刀、馬刀、大刀、柴刀、鋤頭、尖刀（梭鏢）等鐵件。這些一定都是龔師傅親手打造出來的，祝子對他肅然起敬。龔師傅見祝子傻傻地立在那里，露出一絲憨笑，說：“等你小子找我再現(xiàn)做，黃花菜都涼了?！?/p>

祝子激動地抓著龔師傅的手說：“嘿嘿！龔師傅不愧是十里八村的好鐵匠，您這也是革命?。　?/p>

“噓——”龔師傅做了一個動作，接著說，“我父親是被民團打死的，我們都是一家人，窮人的子弟?！?/p>

“對，我們都是窮人，一家親！”祝子說到動情處就不聽使喚地擂了龔師傅一拳。

龔師傅年屆天命，雖然沒有參加赤衛(wèi)隊，也不是半班里的人，但他的父親被黃凱生逼死后，他和祝子一樣都把報仇的怒火埋藏于心窩，等待時機一起收拾黃凱生之流。前些天，黃凱生打死王班主，仇恨之火再次躥起。他知道祝子和赤衛(wèi)隊赤手空拳斗不過武裝的地主豪紳等反動民團，遂漏夜加班到通宵，秘密為赤衛(wèi)隊鍛造“兵器”，為革命盡一份匠人之力。龔師傅老成厚道，凡事都想得周全。他本來想在這三兩天把這批“兵器”封存好，待風聲過后再想方設(shè)法與祝子接頭，定好戰(zhàn)斗時間，秘密將“兵器”運送到指定地點，然后打黃凱生一個措手不及，這樣就更有勝算。如今，祝子像無頭蒼蠅，急急忙忙走來就要刀槍，看他猴急的樣子就要動手，這就中了民團的詭計，赤衛(wèi)隊、戲班子有去無回。龔師傅便鄭重地提出告誡，反對他的貿(mào)然行事。

龔師傅看了一下小徒弟，繼而又瞅著祝子，悲傷道：“你把他帶上，跟著你革命，他雖然人小，只有14歲，但很機靈，力氣也大，他去你們那里用處多多哩！”

祝子不假思索地說：“好！”

龔師傅繼續(xù)絮叨：“祝子，這兩天你可不能行動啊，一定要打有把握、有準備之仗。就像我打鐵，要看得準，燒紅的鐵坯放在砧鐵板上，要它圓還是要它扁，豈不是我們舉錘子的人說了算?！?/p>

“龔師傅言之有理，不過，我還是想趁熱打鐵，因為黃凱生膨脹了置我們于死地的野心，還從寧都城里運回了不少長槍哩！”

“早一天晚一天無妨，先把赤衛(wèi)隊的落腳點找好！”

祝子覺得龔師傅的“兵法”很好，便采納了他的意見。

“好，那我先派人偵察一下死對頭。不過，到處都是探子耳目，哪里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呢？”

“保甲祠！”龔師傅的每一步都深思熟慮。

祝子帶著赤衛(wèi)隊轉(zhuǎn)移到鎮(zhèn)外的保甲祠。夜深人靜，街頭村尾的狗吠聲此起彼伏，祝子正在與赤衛(wèi)隊員、演職人員分工，龔師傅送過來的兵器閃著寒光，巴不得自己長腿直插敵人心臟。

“同志們，我們不要怕，我們有刀，還有火銃，今晚我們就行動！”祝子攤開兩手，攥著拳頭，把牙齒咬得緊緊的。

“堅決消滅黃凱生！”赤衛(wèi)隊員熱情高漲。

祝子高喊口令，隊伍整裝待發(fā)。正要出門，龔師傅匆匆而來，攔著大家，隨著屋外幾聲狗的狂吠，大家猜出了鐵匠來的目的。

“你們不能去，民團傾巢出動，處處設(shè)下埋伏，就等你們鉆了?！饼弾煾嫡f罷，叫來小徒弟，說，“你個子小，靈氣得很，你走一趟黃府?！?/p>

小徒弟敏捷而出。

一個黑影從屋角邊躥進深巷，小徒弟轉(zhuǎn)身跨步，緊追不舍，一個鯉魚打挺，將黑影穩(wěn)穩(wěn)揪?。骸斑@不是黃凱生的隨從嗎？”

黑影欲張口喊叫，小徒弟冷不防一拳砸在他的頭部，黑影歪歪斜斜倒下。

第四章

在龔師傅的提議下，祝子率赤衛(wèi)隊連夜繞道去了數(shù)十里外的陽霽村打土豪，初戰(zhàn)告捷。

祝子想得也周全起來，為了革命暴動再次成功，就要籌措更多的款子壯大革命力量。祝子將自己家的谷子、豬雞鴨和銀圓，全部搬到保甲祠充作暴動隊伍的給養(yǎng);將家里那些窮人打下的借條、欠條、田契統(tǒng)統(tǒng)燒了個干凈。養(yǎng)父一生依靠小本生意攢的積蓄就這樣被祝子“敗光”，氣得祝家貴大罵兒子“忤逆”！

這天小浦趕圩，圩上各色人馬多了起來，祝子在保甲祠布置任務(wù)。小徒弟找到祝子，告訴他黃凱生已偷偷地聯(lián)絡(luò)當?shù)睾兰?，從寧都靖衛(wèi)團請來教頭，收羅地痞流氓教武練打，組織好了暗殺隊，準備近期對赤衛(wèi)隊下毒手……

敵人有風吹草動，赤衛(wèi)隊也不能坐以待斃。祝子與龔師傅商量，隊伍分成兩個小組，一個由霞妹、吳世發(fā)牽頭，前往小浦河邊的麻糍石大坪里唱戲，以吸引敵人注意力;一個由祝子組織隊員進攻黃府，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祝子瞅著霞妹，發(fā)現(xiàn)她的辮子像一枝粗壯的花，與她的臉龐一樣甚是好看。這時，他走近霞妹，帶著命令的口氣，說：“霞妹，你平時在戲臺上總是腳跟落地，腳尖蹺起，雙腳輪換跳落，現(xiàn)在你再給我們演一段看看！”

“要的！”霞妹擅演正旦，反串小生也能勝任，一段《秦香蓮》說來就來——

三江水洗不盡，

洗不盡我滿腹冤枉。

秦香蓮，住均州，遠在湖廣，

離城十里陳家莊，老公爹名諱陳克讓

老婆母娘門本姓康，自幼兒我配夫

陳世美，秦香蓮我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房。

曾記當年大比之年赴科場，

他言道中與不中還故鄉(xiāng)……

霞妹雙腳變換，走的矮子步和耍的扇子花動作瀟灑，音色優(yōu)美甜潤。

“好，完全好了？”祝子關(guān)切問。

“瞧你說的，有班主你的體貼，霞妹的這點小傷早就痊愈了?！毕济谜f。

民團一小卒氣急敗壞地向黃凱生稟報。

“看你慌慌張張的，又是哪里死了人倒了灶？”黃凱生“吧嗒、吧嗒”猛吸幾口水煙筒，“砰”一聲放下后指著小卒說，“你這是報喪??？說吧！”

小卒彎下腰，哭喪著臉說：“小浦半班又興風作浪起來了，在麻糍石邊嘰嘰哇哇地唱個沒完呢?！?/p>

黃凱生惱羞成怒：“這幫窮鬼真是吃飽了撐的，陰魂不散啊！快去，把他們抓起來……”

“抓不得啊，他們是正兒八經(jīng)唱戲，唱的都是傳統(tǒng)采茶戲，沒有含沙射影的戲目。抓也要有個理由呀，否則他們又會造反的！”小卒滔滔不絕。

黃凱生一聞赤衛(wèi)隊、戲班子就有一種條件反射，渾身無力，太陽穴嗡嗡作響。幾天前，他手下一個得力的隨從不明不白死在保甲祠橫街深巷，接著頻頻出現(xiàn)東街大戶被劫，西街商戶被砍，窮鬼造反無處不在呀！想到這，黃凱生臉上的皺紋像風吹動的水面，一浪一浪顯得有些凌亂，表情也像是誤吃了砒霜，痛苦得不想活的樣子。

良久，黃凱生才從內(nèi)心的動蕩中平靜下來，繼續(xù)提起水煙筒，“吧嗒、吧嗒”吸上幾口?！白?，看看去！”黃凱生帶著一班人馬耀武揚威地來到了麻糍石邊的大坪里。這里，用陳舊的木材搭建了一個簡便的戲臺，戲臺上沒有幕布，霞妹和吳世發(fā)正在共演《哨妹子》，臺下觀眾稀落，更多的是在禾坪里追追打打的小孩。黃凱生看著這場景，滿腹狐疑，這唱的是哪一出呀？

黃凱生在一個團丁耳邊嘀咕一陣，然后走開。一會兒，團丁朝天鳴槍，將臺上臺下的人驚嚇得六神無主，在枯枝敗葉上小棲的麻雀沒魂似的飛向了遠方。霞妹早就看到了黃凱生一伙在興風作浪，所以她顯得尤為鎮(zhèn)定，只是后場的音符沒了，演出不得不停了下來。反動民團蜂擁而上，將霞妹包圍。霞妹怒目圓睜，絲毫沒有退卻：“你們真是陰魂不散，我們的半班規(guī)規(guī)矩矩唱戲，怎么老是來搗亂??？”“嘿嘿，大妹子，就是因為你會唱戲，長得又標致，所以呀我們的老爺就看中了你，你是交好運了，要過神仙日子了！”另一個矮小的團丁走近霞妹，抓著她的左手，說：“是啊，是啊，我們老爺正在那里等你呢，你跟了我們老爺，再也不用風里來雨里去地受苦受難了……”“滾開！”霞妹一股力量使出來，將矮子團丁甩出丈遠，不經(jīng)意間摔落臺下。黃凱生緩緩走上戲臺，對著身段起伏的霞妹皮笑肉不笑，兩顆虎牙像是涂了一層黃漆，語氣輕緩，生怕嚇著跟前的可人女子，說：“妹子啊，你這是何苦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你就應(yīng)該像個女人一樣，安分守己，找個歸宿，相夫教子，多好。長期跟著這幫窮鬼，打著唱戲的幌子，骨子里卻是在與政府為敵，這成何體統(tǒng)啊。”說罷，一群家伙不由分說地把霞妹抬起來，欲將其挾走。吳世發(fā)舉起一把木椅，狠狠砸向一團丁，那個跌落臺下的矮子舉起黑洞洞的槍口連開兩槍，吳世發(fā)中彈身亡。

霞妹聲嘶力竭，拼命掙扎，但胳膊擰不過大腿，恰在這時，一把飛鏢“嗖”一聲掠過，不偏不倚，正中一個家伙的喉脖子。其他團丁們尚未回過神來，又飛來幾把鐵鏢，把把命中對手要害，一命嗚呼。

飛鏢是小徒弟放出的。原來，龔鐵匠擔心祝子他們的行動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便安排小徒弟暗中跟隨戲班子，關(guān)鍵時候使出招式智取黃凱生。小徒弟蹲在麻糍石左翼的墓子嶺上，一小袋鐵鏢閃著寒光。

黃凱生驚恐萬狀，拔出手槍貓著腰躲藏在一棵大樹邊。這時，管家氣喘吁吁跑來，說大事不好了。

“快說??！”黃凱生說。

管家哭喪著臉說：“老爺，祝子帶著隊伍，偷偷摸摸把我們的人打死了，就是在林子里訓練的那些精英也被他們……”

“別說啦！趕快撤！”黃凱生驚恐地喊道。

第五章

鎮(zhèn)上像一座空城。

民團找不著他們，一個個灰溜溜打道回府?！澳銈兌际秋埻?，都是吃干飯的！”黃凱生“吧嗒、吧嗒”吸著水煙筒，見大家無功而返，惱羞成怒，“祝子，祝子，剪了翅膀的八哥，看你還能飛上天！”

潮氣在空氣中漫漫地浸潤，擴散出一種陰森森的恐怖的氛圍。

黃凱生這個老狐貍自知有人要收拾他，留著從城里來的暗殺隊加強巡邏、警戒。祝子蹲守在深巷里的一個駁口處，全神貫注地盯著黃府里的一舉一動，他估摸出留守的民團、暗殺隊不會少于百十人，強攻勢必帶來災(zāi)難，智取卻一時半刻想不出法子。

小徒弟從側(cè)翼的一處民宅跑過來，走近祝子，在他耳邊嘀咕一陣，祝子微微點頭，隨后小徒弟轉(zhuǎn)身一躍，直插黃府宅院。

黃府里里外外都布滿了人，無法行動。

這時，一個巡邏家丁打著燈籠小解，趁此一瞬，躲在墻角的小徒弟神不知鬼不覺地挨近其身，把他解決干凈，迅速穿上那個家丁的衣裳，混進了隊伍。

“吱呀”一聲，小院門打開了，燈籠在門檻邊往外晃動幾下，即刻熄滅。然后，小徒弟閃電般用飛鏢擊中宅院燈火，整個黃府黑如地窖。

祝子一聲令下，赤衛(wèi)隊兵分多路包抄，整個黃府廝殺聲、叫喊聲此起彼伏，赤衛(wèi)隊把幾扇院門堵得死死的，生怕黃凱生逃竄。黃凱生自知末日來臨，顧及不了家眷金庫，幾名隨從拼命相護，從地下通道里逃出。黃府敵尸橫七豎八，頭目卻成了漏網(wǎng)之魚，祝子氣憤地砸著柱子：“黃老虎還是逃了！”小徒弟略有所思地接過祝子的話，說：“這是不是東方不亮西方亮啊？”祝子被小徒弟的話激醒過來，表情又陰轉(zhuǎn)晴，說：“東方西方都亮了。聽說，毛委員和朱總司令又回到了寧都，正在組織攻打?qū)幎汲?，賴世琮已被紅軍活捉了，在城里的土豪劣紳等反動派土崩瓦解，我們小浦也將迎來勝利的曙光！”

祝子占據(jù)了小浦主動權(quán)，勝券在握，赤衛(wèi)隊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黃凱生魂不顧尸，狼狽而逃，完全陷入被動。包括小浦周邊幾個鄉(xiāng)的反動組織連遭敗績，各地民團已經(jīng)風聲鶴唳，亂作一團，豪紳富戶日夜轉(zhuǎn)移財產(chǎn)合家出逃，人心惶惶，民團里有人已做好卷鋪蓋逃回老家或改邪歸正的打算，忙著給自己留后路。

小浦大街小巷、村落農(nóng)舍都貼滿了“打倒國民黨反動派！”“打倒土豪劣紳！”“紅軍萬歲！”等標語，報名參加赤衛(wèi)隊的老表一個接一個。

第六章

祝子與霞妹搭檔擔任主角，在萬壽宮上演采茶小戲《打土豪》，他們演得投入，唱得認真——“小浦來了毛委員，軍民同心打土豪，地主豪紳嚇破膽，黃狗狂吠亂撕咬……”唱詞植入觀眾的心窩里，大家吆喝鼓掌。

盡興間，小徒弟闖進萬壽宮，兩腳一并，跳上一米來高的古戲臺，拉著演出的祝子到幕后，表情冷峻：“班主，不好了，鎮(zhèn)上又聚攏了大批民團，據(jù)說，黃凱生這條老狗也大搖大擺地回來了！”“什么？”祝子吃驚道。大家尚未反應(yīng)過來，隱隱約約聞到外面槍聲。祝子則作好戰(zhàn)斗準備，與民團、守望隊決一死戰(zhàn)。

寧都縣城打得正酣，反動當局和地主惡霸抱頭鼠竄，向農(nóng)村山區(qū)尋找殘喘之地。在中村過著野人生活的黃凱生因一次偶然機會，被當?shù)氐V霸救援，他們臭味相投，復(fù)辟反動政權(quán)，盤算反攻小浦，扼殺紅色革命。茫茫大山，來自城里的反動派與頑固守候這邊的土豪劣紳同惡相濟，糾集民團、守望隊、地痞流氓、土豪惡霸成立“敢死隊”，由黃凱生帶隊撲向小浦。

祝子吩咐小徒弟領(lǐng)著霞妹他們從后門突圍，但霞妹堅決不走，鎮(zhèn)定自若，將手中的梭鏢握得緊緊的?！翱熳?，這是命令！”祝子快步跨向霞妹身邊，欲把她推出戲臺后門，不知是使力過猛還是距離太遠，竟然一個趔趄，身子傾向霞妹起伏的胸間，霞妹慣性使然，張開雙臂，攬住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祝子，久久沒能松手。霞妹帶著哭腔卻也堅定，說：“能與你一塊兒死，甚感光榮！”祝子速速從霞妹懷中掙脫，雙眼帶著悲傷，一句話沒說，把霞妹挾出萬壽宮，然后大聲地喊著“大家分頭離開，保存革命實力”。小徒弟與祝子在一起，亮晃晃的“兵器”排在跟前，可是，原本近在咫尺的槍聲卻漸行漸遠，民團的吆喝聲也煙消云散了，萬壽宮似乎平靜下來。小徒弟迅速跳下戲臺，從右側(cè)門出去，發(fā)現(xiàn)民團已經(jīng)朝赤坎村奔去。小徒弟返回萬壽宮，把他看到的情況向祝子一說，祝子判斷一定是龔師傅引開敵人的。祝子判斷得正確，龔鐵匠在鋪子里打鐵，看到三五成群的民團像幽靈一樣在街頭村口轉(zhuǎn)悠，還有“大部隊”朝著萬壽宮那邊出發(fā)，猜摸戲班子和祝子他們有危險，龔鐵匠刻不容緩，帶著自制的火銃，借著深巷做掩體，悄悄跟著他們。民團過完小浦木橋，龔鐵匠在橋頭那邊舉起火銃，“砰砰”射向目標，將他們引向麻糍石的河灘里，那里有他早就布置好的火雷。祝子、小徒弟為龔師傅的安危擔憂，趁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尾隨民團，尋機下手。祝子與小徒弟健步如飛，快要接近他們時，麻糍石下河灘上“轟轟”響起火雷聲，震耳欲聾，火光四射，硝煙彌漫，龔鐵匠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回到了鋪子里。

又是一個沒有星星更沒有月亮的夜晚，輾轉(zhuǎn)多地的戲班子里的戰(zhàn)士們都很疲倦，回到保甲祠倒頭便睡。祝子在布置好崗哨之后也和大家睡在一起。半夜，暗殺隊從三面包圍了小浦墟鎮(zhèn)，保甲祠被堵死。祝子鎮(zhèn)定地作出判斷之后，決定實行分路突圍，由于敵強我弱，大家被沖散，祝子等退到了墓子嶺下的山谷里，為這支革命隊伍的命運擔憂，他思念著同志們。革命處在低潮，祝子是共產(chǎn)黨員，他信仰馬克思主義，作好了為革命犧牲的準備。

祝子在墓子嶺下想了一宿，這時已是黎明前最黑的時段，他踏著茫茫夜色，義無反顧地走下墓子嶺，尋找被沖散的同志們。在橫照村的一處大宅院后的一條通往赤坎的小路上，祝子匆匆而行。這時，宅院的主人，與黃凱生一丘之貉的地主張松茂起床大解，聽到腳步聲后，張松茂敏感起來，一會兒循聲望去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再望去，看見高處山路上一個個子不高、衣衫襤褸的背影，雖然天還未亮，但黑黑的影子看得出這人走起路來步履邁得艱難，正往赤坎那邊趕?！斑@一定是祝子吧？！”張松茂緊張起來，沒有把祝子除掉，自己的好日子就會被他攪亂，說不定帶著半班里的人過來，人財物就會一掃而光。他顧不得拉屎，叫醒管家，吩咐管家連夜跑去報告了黃凱生。

黃凱生立即調(diào)動了民團等武裝100多人，前追后堵，祝子不幸被捕。

突圍出來的同志正在巖背腦休整，龔鐵匠、小徒弟、霞妹等見祝子被捕，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小徒弟曾兩次打探也使不出營救法子，霞妹在無望中傷心落淚。一會兒工夫，她怕連累大家，悄悄躲進林子里，抹干眼淚，獨自下山。在霞妹的心窩里，為了營救祝子，即使是頭顱落地也在所不辭。霞妹的失蹤，令戰(zhàn)友們憂心，大家分頭尋找未果。龔鐵匠更是六神無主，他判斷霞妹去了黃府，這不是鳥人樊籠、飛蛾撲火嗎？龔鐵匠心急火燎：“我們是打不散的半班，打不垮的赤衛(wèi)隊，祝子被捕，我們再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定要把霞妹搶回來！”小徒弟拎起一個粗布袋，顯得有點沉重，遵令下山。

在陂下村溪邊的銀杏樹下，小徒弟攔著霞妹，口氣強硬：“霞姐，千萬不能去呀，你這樣單槍匹馬，不但救不了祝子哥，而且會搭上性命?！?/p>

霞妹閃著盈盈的雙眸，心情沉重。小徒弟是聰明人，此時此刻，叫神仙來也無法勸阻，任何力量也阻擋不了她救人之舉。她作好了死的準備，尤其為了革命與傾慕愛戀之人死在一起是何等榮光！無奈之下，小徒弟跟隨其身，決意深入虎穴共同營救祝子。

時值盛夏，又是午后，山風似乎都被林子擋住，逼仄得處處能聞蟬蟲哀鳴。霞妹、小徒弟剛剛進入圩上，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yù)兆，魚街一角，圍滿了趕集百姓，對著墻上的布告指指點點：“被抓了？！”“唉，還是沒能逃過黃凱生的魔掌?。　薄白Ｗ舆@娃呀，命也夠苦的，酉時就要殺頭了！”“這后生仔，夠義氣，有血性，為我們窮人仗義！”

小徒弟猜測，祝子定是關(guān)在赤坎村那排低矮的牢房里，那曾經(jīng)是富家的牛欄，因小浦赤化嚴重，黃凱生將那排牛欄改建成臨時監(jiān)獄，雖然離黃府民團有兩里多的路程，但這一帶都是三步一崗，四步一哨，欲劫獄或逃獄都是沒門子的事。小徒弟與霞妹商議，轉(zhuǎn)移崗哨的注意力。

黃凱生貼出的布告，定在了傍晚時分對祝子實行“凌遲”。霞妹、小徒弟久久不返，早已讓龔鐵匠坐立不安，他臨時帶著隊伍，操起槍支下山?！按蟛筷牎迸c霞妹和小徒弟會合后，龔鐵匠做好了一番部署，從多路擊破敵人，以營救戰(zhàn)友。龔鐵匠派出兩名赤衛(wèi)隊員化裝小販，用大板車裝滿油米菜肉往黃府送。剛到門口，氣氛顯得有些異常，對進出人員盤查嚴密。“小販”鎮(zhèn)定自若，在高墻邊相互使了一下眼神，幾名盤查家丁一命嗚呼?！靶∝湣奔纯厅c燃車上浸染了洋油的稻草，合力將大板車推進大院，緊接著板車在火光中“噼噼啪啪”響了起來，鞭炮與雷管炸出的響聲，嚇得黃凱生與家丁民團亂成一團。黃凱生以為紅軍打進來了，再次貓進地下暗道逃命。

赤坎牛欄監(jiān)獄，沿途崗哨被小徒弟飛鏢悉數(shù)收拾，霞妹與龔鐵匠砸開牢門，將關(guān)押于此的十幾名赤衛(wèi)隊員解救，躺在稻草上無法動彈的祝子被龔鐵匠利索背起，在霞妹、小徒弟及其他戰(zhàn)友的掩護下離開赤坎。

巖背腦林峰相依，流水潺潺。懸崖峭壁上一條彎曲自成的溝壑里溪水一傾而瀉，百米懸崖形成的飛瀑甚是壯觀。巖洞里，冬暖夏涼的氣溫甚是適宜祝子這樣的“病號”療養(yǎng)。霞妹周到至極，一會兒與小徒弟獵來野兔燉著，一會兒采來野果開胃，祝子很快恢復(fù)健康。

雷鳴般的瀑布聲掩蓋了祝子與霞妹在洞中的親昵交談，不一會兒，祝子與霞妹同時站起來，一前一后往巖洞口走來。

“同志們，我們馬上要作好戰(zhàn)斗的準備，看這形勢，黃凱生之流是不甘心失敗的，反撲我們是早一天遲一天的事?！弊Ｗ由钋榈刈⒁曋蠹遥捯魟偮?，山邊槍聲驟起。

“有情況！”祝子警惕起來，小徒弟迅速朝著巖背腦下奔去。

黃凱生獲悉赤衛(wèi)隊使出了調(diào)虎離山計，劫走了祝子，惱羞成怒，速速糾集民團圍追。有探子報告，祝子他們在巖背腦活動。黃凱生即向城里的偽縣長報告，請求援兵。蜂擁而至的民團已將巖背腦進山路口堵死，站崗的一名赤衛(wèi)隊員來不及隱蔽，逃又不可能，干脆開槍還擊民團，用槍聲向祝子他們報信。站崗隊員的犧牲換來了赤衛(wèi)隊的安全轉(zhuǎn)移，他們從各個山洞密林撤走。

第七章

轉(zhuǎn)眼到了1930年的冬天，中央紅軍在小浦、龍崗、東固一帶取得了第一次反“圍剿”的勝利，活捉了敵師長張輝瓚。

祝子奮筆疾書，漏夜寫出了《活捉張輝瓚》劇本，他第一時間遞給霞妹，說：“你幫我把把關(guān)，我們爭取明天排演，屆時叫毛委員和朱總司令一起來觀看！”

霞妹高興道：“我看要的，紅軍勝利就是蘇維埃的勝利，共產(chǎn)黨的勝利，我們演戲就得因時而進，鼓勁！打氣！”

霞妹認真讀著劇本，有些不認識的字，理解不了的詞，祝子像先生手把手教。

霞妹心里像灌了蜜，甜絲絲的。她攤開紙頁，用尖尖的右手食指指著一段工整的楷書說：“我看這段話很好，是我們這臺戲的高潮?！苯又暻椴⒚啬盍似饋怼?/p>

“小浦半班已經(jīng)完全是我們黨和紅軍的劇團了，廣泛地宣傳了我們黨和紅軍的主張，在擴大紅軍隊伍，轟轟烈烈的土地運動中起到了宣傳隊、播種機的重要作用，成了我們的左膀右臂。我們紅軍四萬，只用了五天時間，就打敗了十萬敵軍的大‘圍剿，這是紅軍史上第一次大勝利！這個勝利，是紅軍的勝利，是蘇區(qū)人民積極支援紅軍、保衛(wèi)蘇區(qū)的勝利！但是，國民黨反動派是不會甘心失敗的，他們還會來‘圍剿我們蘇區(qū)，就像瘋狗一樣，它總是要咬人。因此，我們當前的任務(wù)，就是要積極整訓部隊，擴大根據(jù)地，大搞生產(chǎn)運動，發(fā)展蘇區(qū)經(jīng)濟。隊伍整訓得越好，生產(chǎn)搞得越好，我們就越能打破敵人的‘圍剿，粉碎敵人的封鎖……”

祝子一邊熱烈鼓掌一邊說：“這是毛委員在麻糍石廣場慶祝第一次反‘圍剿勝利大會上講的話，我把它引用到劇本臺詞里來，別有一番意義哩！”

霞妹笑靨如花：“把毛委員鼓舞士氣的話搬到戲上當然很有意義，但誰來演毛委員呢？”

霞妹這樣一問，倒是把祝子問住了。是啊，他只管盡快把劇本寫好，沒有考慮角色的問題。稍稍思索，祝子向霞妹挨近了，有些迫不及待：“我看毛委員行，就叫毛委員自己來演這個角色！”

霞妹說：“不妥吧？毛委員是紅軍首領(lǐng)，要指揮千軍萬馬，整個蘇區(qū)他都要管。”

祝子說：“那好，這個角色我來演！”

霞妹鼓掌：“我看可以！”

祝子與霞妹會心一笑。

軍民一家親，半班里偶然也會有紅軍一起登臺演出。毛委員、朱總司令和地方同志一起在觀看演出?？匆娧輪T們穿戴破爛，又是藍粗布，朱總司令發(fā)出感慨，說：“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但為革命戰(zhàn)士和群眾演戲勁頭還是蠻足的嘛！”毛委員接過話說：“是呀，他們的表演都有城市專業(yè)演出無法可比的一面，他們更懂這個社會，演得人骨?！?/p>

毛委員說罷，沉思一會兒，心里涌動著對小浦人民的感激之情，英勇的小浦人民在黨的領(lǐng)導下，敞開忠心支持土地革命和武裝斗爭，組建了赤衛(wèi)隊和戲班子，而這個赤衛(wèi)隊和戲班子一直在與國民黨反動派作斗爭，我們紅軍進駐后，他們充當了宣傳隊、擔架隊、運輸隊、洗衣隊等重要角色，成了我們黨和紅軍依靠的力量。想到這里，毛澤東看見演員們穿戴破爛，又是藍粗布，便誠懇由衷地說：“這個窮人的半班是我們必須依靠的力量，應(yīng)該有一個更革命的名字?！?/p>

萬壽宮古戲臺，祝子、霞妹正在與幾名紅軍臨時演員交流，突然被已經(jīng)穿上紅軍服、戴上八角帽的小徒弟興奮叫喊：“祝子哥、霞妹姐，毛委員找你們！”

“毛委員找我們？！”霞妹高挑的身姿一轉(zhuǎn)，曲線尤為分明，欣喜萬分地說，“你這個小徒弟，要不是你的聲音，我根本就認不出你了。嗨，當紅軍就是不一樣，多威風！”

“快點，朱總司令也在一起！”小徒弟催著。

祝子與霞妹快步跟著小徒弟來到臺下，在前面的位置上看到了毛委員和朱總司令。祝子、霞妹一個軍姿：“報告毛委員、朱總司令！”毛委員被自己吐出的一圈煙霧籠罩著，他用手在跟前扇著，然后站起來對著祝子說：“祝子同志，剛剛看到你演的戲，扮演我老毛還是蠻像的嘛，不過我比你個子高！”祝子有點不好意思，說：“演得不好，請毛委員批評，我保證以后改正！”“好、好！演得好，特別是我在慶祝會上說的那些話，有點以假亂真噦！”毛委員說罷，又把目光轉(zhuǎn)向霞妹，霞妹質(zhì)樸的氣質(zhì)宛如遠山芙蓉。毛委員朗朗一笑：“你這個女同志臺上臺下都很有風采，巾幗不讓須眉呀，我看到了小浦半班的遠大前程！”霞妹立在那里略顯靦腆。祝子說：“她叫霞妹，是小浦半班的臺柱子，革命性很強！”毛委員從長板凳上挪出一個位子，“霞妹同志，站著累，這里坐下！”

“我看嘛，你們倆是天生一對、地成一雙的革命伴侶嘛！”朱總司令一臉和藹，“祝子、霞妹，毛委員很關(guān)心你們這個革命的戲班子，他今天要給你們?nèi)∩弦粋€好名字啦！”

祝子、霞妹涌動著熱血，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毛委員點燃紙煙，慢條斯理地說：“這幾年，我進出小浦多次，前前后后在這里住了不少日子，對你們這個半班有興趣，看得入迷了。人有姓，物有名，而你這個為革命作出犧牲的戲班子卻沒個像樣的名字，這成何體統(tǒng)啰？”

祝子情不自禁接過毛委員的話說：“請毛委員賜名！”

毛委員爽朗道：“我看呀，就叫藍衫團！”

“藍衫團！太好了！”霞妹興高采烈地站起來，略有所思道，“我們這個半班，不、不，藍衫團，就是清一色的穿藍色粗布，現(xiàn)在紅軍戰(zhàn)士又加人進來，穿的也是藍粗布，藍就是代表窮人鬧革命……”

霞妹那股陽光之氣給同志們帶來了樂觀和積極，朱總司令微笑地看著有點失態(tài)的霞妹，禁不住說：“你這個團副呀，像孔夫子的嘴巴，出口成章哦！”

祝子心情復(fù)雜起來，他眼前浮現(xiàn)了王班主，浮現(xiàn)了吳世發(fā)，浮現(xiàn)了為了革命不怕斷頭犧牲的藍衫團的戰(zhàn)友們。

第八章

“藍衫團”，既是劇團，更是戰(zhàn)斗團！

龔鐵匠的鐵匠鋪叮叮當當，生意了得。龔鐵匠將鍛造好的精致兵器悉數(shù)交給祝子，祝子與藍衫團在小浦、黃陂、大沽、釣峰、蔡江、龍崗、東固、沙溪、中村等地籌款擴紅，壯大藍衫團。

已被紅色風暴狂卷到中村一帶茍延殘喘的黃凱生等反動派亡我之心不死，在一處用竹板茅草搭建的屋子里，糾集幾十號人馬，準備襲擊小浦藍衫團。藍衫團除老幼外，年輕人不管男女，全部參加了紅軍。祝子與霞妹正要帶著隊伍向瑞金出發(fā)，隊伍驟然混亂起來，幾個戰(zhàn)友被槍殺。祝子還未回過神來，一名五大三粗的人舉起手槍正要向他射來，霞妹眼疾手快，先把這個殺手解決。

“快，分散撤退，里面有叛徒、有探子！”霞妹話音剛落，祝子中彈倒下，鮮血從腿肚子汩汩流出。一名戰(zhàn)士操起槍桿，將開槍打祝子的敵人打死。霞妹與戰(zhàn)友們將祝子背起，分散撤離。沒想到，黃凱生的大部隊就在附近圍剿祝子他們，霞妹與祝子雙雙被捕。

深冬，小浦的氣候已是風刀霜劍，連日不見一絲陽光。這對革命伴侶被瘋狂的敵人押進了附近一座閑置的古祠堂。罪惡的劊子手將他們捆綁在木柱上，軟硬兼施，非要他們供出戰(zhàn)友和其他共產(chǎn)黨員的下落來。敵人撬不開他們的金口，惱羞成怒，嚴刑拷打。紅彤彤的烙鐵印在祝子起伏的胸脯上，不時發(fā)出“滋啦”的聲響，燒熟的皮肉味隨著氤氳煙浪直撲口鼻。盡管這樣，但祝子沒有叫一聲痛，寧死不屈。霞妹忍不住這一幕幕的殘忍，拼盡全力沖上去用身體護住祝子：“你們這些狗日的國民黨反動派真是禽獸不如，要打要殺就朝我來……”

敵人正要向霞妹抽打，黃凱生大搖大擺踏進祠堂，大聲吆喝：“住手！”幾個打手點頭哈腰，給黃凱生讓出一條路。黃凱生走近霞妹，久久盯著她那姣好的臉龐，看到點點斑斑血跡，夸張地閉起眼搖著頭，然后憐香惜玉起來，吩咐手下松綁。

黃凱生用手拽著霞妹蓬亂的發(fā)絲，道：“霞妹子，你這是何苦呢？”

松了綁的霞妹使出渾身力氣怒吼：“你給我滾開！”

黃凱生被霞妹的沖力推到了天井下，一個趔趄仰倒在地，后腦勺開了花，帶著黑色的血涌了出來。幾名打手嚇得半死，趕忙搶救黃凱生，一個剃著粒婆腦（一種發(fā)型）的打手“砰砰”連開兩槍。

霞妹中彈犧牲，胸前一攤殷紅的血跡，躺在冰寒的地上一動不動。

“霞妹！霞妹！霞妹子……”祝子拼盡余力掙扎著喊道。

劊子手把祝子裝人粗麻袋。黃凱生當著圍觀的群眾，吆喝說：“這個頑固不化的赤匪，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p>

劊子手將掙扎的麻袋再次捆扎，四人抬起，從橋上拋入茫茫小浦河……

第九章

五天后，小徒弟跟隨紅軍主力部隊返回小浦，與鄉(xiāng)蘇維埃政府主席龔鐵匠會合。

一番激戰(zhàn)過后，他們殲滅了一幫匪軍，俘虜黃凱生等人。

責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shù)插圖：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