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珍
出租車絕塵而去,他的手下意識地去觸碰口袋里的紙折玫瑰。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上大學是他的夢想,而這一夢想實現了。
“是你疊的嗎?”當他把九百九十九朵紙折的玫瑰捧給她時,她驚訝一個理工男竟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我疊的,給你?!彼麨榱斯?jié)省路費,常常玩著老掉牙的游戲,在玫瑰的折痕處寫字,選擇是否回家。漸漸的,他沒主意的時候,就疊玫瑰替自己做決定。
此時,他緊緊捏著它,徑自向前走去。
朦朧的清晨,車站上空懸浮著水汽,不遠處飄來鹵蛋、包子、玉米的香氣。男人們拎著皮箱,鞋子響亮地叩著地板;廣告牌上“禁止吸煙”四個字,讓他們無奈地咂摸著寡淡的嘴唇。女人們妝容精致,衣袂翩然,飄過時留下一抹香水味。有的人在自助機上掃碼取票;有的人摘去墨鏡,隨著“叮咚”一聲,刷臉進了大廳。
他心里隱隱約約期盼著什么,當年一日的行程現在只要兩小時即到。他清點隨身攜帶的物品,抬起胳膊,腕上的手表反射的光芒,刺疼了他的眼睛。還早,來得及。拐過藍寶石一般的玻璃建筑,他一腳邁進“星期六”咖啡屋。“星期六”三個字沒變,室內的色調,昏暗得像鐳射影廳。他坐在原來的位置,要了杯她喜歡的卡布奇諾。
她是他大學同學,是一個圓臉長發(fā)的姑娘,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帶著鄰家女孩的安靜和質樸。那時,他們就像每對校園情侶般,把枯燥的求學生活過得蜜一般甘甜。
畢業(yè)臨近,他考上研究生,她卻要回到出生的城市。那天,他和她最后一次去“星期六”,要了喜歡的咖啡,臨窗而坐。那首叫《離別的車站》的歌一遍一遍地播放,里面零零散散坐著滿懷心事的人。他和她相互躲避著對方的眼睛,喝著杯里的咖啡,如鯁在喉。
他拿出一朵紙折的紅玫瑰擺在桌上,玩一個玩了無數次的游戲。
你先來。
你先來。
每次他都拗不過她,他輕輕旋轉著手里的玫瑰,并放在嘴邊吹氣,神情那么認真,那么虔誠,好像能把她從蒼白的現實拉進美妙的童話世界中。旋轉的玫瑰緩緩停下,他如釋重負地指著朝向她的那一面花瓣,示意她拿起來看。
紙玫瑰在七彩燈光照射下,像有生命一般綻放著炫目的艷紅。她閉上眼,久久不愿睜開,仿佛一睜眼,紅玫瑰會瞬間消失,她的愛也會消失。她偏頭仰望城市的天空,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珠。她對他說,如果哪天我們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樣。他們本來商量好,去同一座城市打拼,可是她知道,他優(yōu)柔寡斷的性情,讓他在留與走面前,會選擇上研深造。
后來,他們用同樣的方法,決定了乘坐的車次。她是清晨七點那班車,他比她晚一小時。
第二天,東方剛剛露出陽光,朦朧的清晨,車站上空懸浮著水汽,不遠處飄來鹵蛋、包子、玉米的香氣。他激動地進入車站,行李箱滿載著他們甜蜜的過往。一個穿紅色套頭衫的身影裊裊娜娜,從他面前走過,像輕捷的燕子又像飄忽的云彩。他矯健地跳上車,掃過車廂里一個個陌生的面孔,幻想著突然而至的驚喜。就在列車啟動的瞬間,他像發(fā)了瘋,顫抖著手撥通熟悉的號碼,手機那端卻響起未接通的忙音。這座城市到處有她美麗的倩影,如果沒有了她,幾年來的努力與汗水,都失去了意義。他決定要和她在一起,于是改簽了七點的車次。
同學婚禮的邀請,讓他再次踏入這座城市。沒有多余的行李,只一個包,裝著他的行程。這么多年過去,聽說她早已嫁為人婦。而他,見過的女孩怎能和她比。
同學打來電話催問,里面?zhèn)鞒鰺狒[的喧嘩聲。她來了嗎?旁側的玻璃映著他模糊的身影,敞開的咖色風衣,米白的羊絨衫,以及微禿的前額。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朵帶著他體溫的紙折玫瑰,走出咖啡屋。一陣風吹來。彼時,過往的行人都看見,一位身材瘦高的男子,追著一朵飄飛的玫瑰花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眼含熱淚,像一個失措的孩子。
他并不知道,他在紙玫瑰的每一個褶皺里寫滿同一個字的小手段,早被她洞悉。于是,那晚,她為愛,臨時改簽了推后一小時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