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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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時,我讀了《樂飲四季》這本書,是個日本女人寫的,把中國的茶文化做到了極致。一書一茶,我向往的生活就這樣既簡單又文藝,我在這種幻象生活中圈地自嗨,都沒心思讀書了,整天滿大街找書店與茶店的合體。
終于在學(xué)校附近發(fā)現(xiàn)一家小書店,僅15平方米,四周都是書架,中間擺著一張長形桌子。書架里,書擺得滿滿的,在高一些的格子里,有做舊的黑白照片,鑲在老式相框里,時間停住了。茶具擺在不顯眼的一角,仿古的小操作臺擦得锃明瓦亮。茶香氤氳在書籍里,在暖暖的燈光下,升騰起一縷縷安詳?shù)妮p煙。
幾乎天天來,女老板認(rèn)識了我。她是一個有著茶香和書香的女人,走在大街上可能平淡無奇,但置身小書店里,卻有著難描難述的氛圍美。我跟她說,自己也想開個這樣的書店,但一無錢二無經(jīng)驗三無勇氣,只能想想而已。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走到懸崖邊上,你始終沒有膽子跳下去。一旦積蓄好力量往下跳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有翅膀的。”
我提出在店里打雜,不要工錢,管飯就行。她笑了,說這樣不好吧,哪有做事不給錢的道理。再說,你一個學(xué)生,天天泡在這里也不應(yīng)該。我知道她會這么說,預(yù)案早已做好,馬上說:“這樣行不?我來這里邊看書邊打雜,不誤學(xué)習(xí),也算跟你勞動置換了?!彼龔椓宋乙粋€腦崩,笑著說:“小鬼頭,還挺會想招的,那就來吧。不過說好了,試考不好,可別說在我這給耽誤的。”
大四的第二個月,我就來這里上工了。
2
一天,店里來了一個男人,女老板不在,我忙沏茶,卻被他止住。他說既然她不在,就不坐了,回頭告訴她,就說宋寧路過這里,進來看她了,說完推門而去。中午女老板才回來,我說宋寧來過,她哦了一下,快速看了看我,沒說什么??刹灰粫?,可能是怕我對這個男人與她的關(guān)系多想吧,就解釋說,前些日子,她剛拿到駕照,車開得很慢。紅燈停車起步時,一著急,車熄火了,后面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真是越慌越亂,她腦子一片空白。后面有輛車下來一個人,走過來敲敲車窗,溫和地說:“別急,我來?!贝巳朔€(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上車,三兩下就把車發(fā)動,并開到了一邊。女老板長噓一口氣,不好意思地道謝。此人則說:“我叫宋寧,小事,剛開車時都這樣?!?/p>
那天,他開著車跟在女老板后面,一直送到店門口。女老板請他進店喝杯茶,他笑說改日吧,她只好目送他的車拐進書店對面大學(xué)的門?!昂镁玫氖铝?,都快忘了?!彼贿厸_泡草茶,一邊在狹小的空間燉雞湯?!皽偷寐齺恚患辈患?,不順就干脆停下來,沒什么大不了的,不要縱容壞心情。這是他當(dāng)時說的話,這個記得倒很清。唉,一堆事慢慢做總會理清?!?/p>
一天下午,下起小雨,書店里只有三兩人。女老板坐在長桌邊看書,桌上的茶涼了都沒顧上喝。這時,那個叫宋寧的男人出現(xiàn)了,她居然沒覺察,依舊沉浸在那本叫《正念,此刻一枝花》的書里。
宋寧敲了敲桌面,女老板這才抬起頭,一看是他,連忙笑著起身。宋寧問:“車開得怎么樣了?”她羞澀一笑,說:“相當(dāng)可以了,任何事只要想做好,就肯定能做好。我現(xiàn)在能開著車拐進小街小巷,還能避開過往車,讓道超車停車,這是剛學(xué)時都不敢想的。”
我準(zhǔn)備沏茶,女老板說你繼續(xù)看書吧,我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今天穿了件正紅色的襯衫。她很少穿紅色,但一穿就是驚艷,莫非跟宋寧約好了?我瞄了這個男人一眼,噗地一聲笑了。他假裝沒看見,一邊翻書一邊說:“前幾年去過香港,很喜歡旺角的一家書店,二層樓,有不少偏門書,這里有那么點兒味,我都開始懷舊了?!?/p>
我有晚自習(xí),吃了兩塊小點心就走了,女老板沖我喊道:“8點能結(jié)束吧?等你回來吃晚飯!”我應(yīng)著閃人了,我想給他倆留些空間。午后的雨天,僅有的兩位客人也走了,在書店溫暖的燈光下,兩位單身男女沉默的側(cè)影,像極了王家衛(wèi)的影片。
3
轉(zhuǎn)眼大四下學(xué)期了,我像長在了書店,開一家茶書店的想法越來越清晰強烈。我問女老板,還記不記得跟我說的關(guān)于懸崖邊的那些話?她說當(dāng)然記得,那是自己的座右銘。但是,她沒有鼓勵我勇敢創(chuàng)業(yè),而是長嘆一口氣,說:“生意做不下去了,再挺兩個月,就得關(guān)店。”
我心頭一緊,但嚴(yán)峻的課業(yè)壓得我無暇多想,不自覺地哦了一下,“你可以不來了,八九個月了吧,我們幾乎天天都能見面。你為我做了許多事,我想給你些錢,不是工錢,是答謝。”我不高興了,錢?這從何說起呢?給多了我不敢當(dāng),給少了豈不是貶低自己?于是我低頭看路,一言不發(fā)。
她看出我的不悅,便說:“算了,先不提這事。還有個事求你,我想到泰國去一趟,就6天,你替我看看店。”我好像猜到什么,下意識地問:“跟宋寧嗎?”她居然沉默了,半天才說:“干嗎提他,我想去玩玩,要不,你跟我去吧,我請你?!?/p>
我以為她是順嘴說說,沒想到她認(rèn)真了,逼我請假,三言五語就定下來。我正想逃離書本透透氣,三天后,跟著她踏上了去曼谷的行程。她真是個生活家,自由行,把錢算到了分,該去該玩的,一個都沒落下。
租了一輛摩托車,我倆戴著大草帽,在細(xì)碎的陽光下,光腳行走。黃昏時下起大雨,導(dǎo)游帶著我們躲進一個寺廟。啊,那是一個夢幻般的地方,幽深寂靜的回廊,飄出雨水冰涼的氣息,夾雜著熱帶植物的草香味。
晚上,又去了水上市場。她發(fā)現(xiàn)一只古舊的木制煙斗,純手工質(zhì)地,摸上去很有厚重感。我突然想到了宋寧,就說:“買下吧,送給他?!薄八??”她不解地看我,“宋寧呀,那個為你開車護航的人?!彼纳袂榘档聛?,嘟囔道:“又提他干嗎,長啥樣都快忘了?!?/p>
月光如水,把我倆的碎花吊帶長裙,映成長長的羽尾。女老板突然說:“我想把這個店好好經(jīng)營下去,等你成熟,可以讓你獨當(dāng)一面,小小地幫你圓圓夢。但近來手頭有些緊,需要點兒錢,就向他借。他一口答應(yīng),然后就人間蒸發(fā)了?!蔽抑肋@個他就是宋寧,她又說:“向他借錢不明智,我挺后悔的。僅幾面緣,人家憑什么借你錢。是我想太多,自我感覺太好。錢沒借到,建立起的好印象也弄丟了?!?/p>
回來后,生活恢復(fù)原樣,只是茶書店關(guān)閉了,我開始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這場算不上“銳步”的職場之旅,則深留在了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