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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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就知道陳諦了,如今去回憶,在什么時間以何種方式知道已經記不清,但不妨礙我在心里進行一番合理的揣測——大概是在2016年底,這是在網絡上能查到的她的一些小說最初發(fā)表的時間。我應該是在微信朋友圈看到她的小說的,她的小說貼在“西局書局”的公號上,通過一系列我們共同的朋友,狗子、高星、張弛等人的分享和夸贊,我有幸讀到。如今,過去這么多年,陳諦的小說偶爾在文學期刊發(fā)表。因我沒有訂閱期刊的習慣,只能通過零星的公眾號選載讀到點片段。我讀陳諦小說的主要途徑,是“西局書局”公眾號,以及她平時偶爾發(fā)給我的一些。如此說來,似乎陳諦的文學之路走得確實平穩(wěn),沒有旁逸斜出獲得更多的名聲和討論,僅在朋友中間進行隱秘的散布。在以發(fā)表、評獎為機制的當下,陳諦的確沒有什么好討論的,起碼沒辦法在她的個人簡歷上多添幾筆。拋開這些功利色彩的標準,回到寫作本身,陳諦這些年在繁忙的教學任務之余依舊筆耕不輟,起碼從我有限的了解中至少有幾十萬字的中篇、長篇還以文檔的形式在電腦中蒙塵,沒有讓人看到,間歇性地投遞到期刊編輯郵箱多以退稿收場。如果確實要找一個緣由來解釋,我的觀點是并不是小說不夠好,而是因為這些小說具備了我認同的坦誠、真實、粗糲、犀利、不茍合,而這些,或許真的是不符合發(fā)表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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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成為微信好友時,我和陳諦表達過對彼此文字的欣賞。當她說買了我的幾本書后,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把自己喜歡的作家朱諾·迪亞斯的《你就這樣失去了她》以及保羅·奧斯特的《冬日筆記》郵寄給她聊表心意。幾年后,我在陳諦的書房中看到書架上陳列著這兩本書時說起這段小事,告訴她后來我又重新買了這兩本書。陳諦有些吃驚,她以為我只是把不想看的書給了她而已。而我也就此推斷,陳諦說喜歡我的小說應該不只是客套而已。陳諦的書房背陰,從窗戶往外看能看到群山,此時陽光明媚,藍天白云,山頭如同幾個茂盛的仙人球,太綠了。近景是小區(qū)外的一條街道,在樓體的陰影下,小飯館和幾個店鋪正在營業(yè),雜亂破敗,正是鮮活的生活氣息。稍后,我們在客廳討論中午去哪里吃飯時,我先想到樓下的小飯館,陳諦忙說那兒的東西沒法兒吃還是得進縣城吃。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我們又聊了會兒生活。她坐在沙發(fā)的邊沿,歪頭看著我,聊的多少帶點兒自我戲謔的成分。陳諦說:“我現(xiàn)在不教課了,我的工作就是保潔,撿撿操場上的垃圾搞搞廁所的衛(wèi)生,還有就是給領導寫寫發(fā)言稿寫寫教育局向學校要的材料什么的,應付教育局的檢查。跟教課的時候一樣忙,沒有閑的時候,媽的,工作把我寫小說的時間都占了,只能晚上下了班兒之后寫。我發(fā)表過寫教育的小說,但小說的內容其實跟我們學校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小說里沒真事兒,完全是虛構的,但我還是特別怕小說被學校里的人發(fā)現(xiàn)說我給學校抹黑,那我就太冤了,我寫的都不是真事兒啊。幸虧現(xiàn)在學校里還沒人知道我寫小說,知道的話我就死定了?!彼f這些的時候,我看見旁邊的開放式陽臺上晾曬著幾件厚衣服,倒是可以佐證在進門之前她所說的她平時不愛收拾屋子、剛收拾了一下。陽臺上還有一個花架,上面放著許多盆已開或還在含苞的花,她解釋說花店處理的。陳諦的住處沒有煙火氣,我問:“你平時不在家里做飯嗎?”她說:“在學校食堂吃。”她又說:“你是不是餓了?快中午了,咱們去吃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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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決定吃飯前去陳諦上班兒的學校看看,之所以說“上班兒”而不是“教課”是因為前不久她從一線教學崗位調到了二線的“政教處”,用她的話說“可算是不教課了”。學校離她住的地方不遠,走路大概十來分鐘,走一條鄉(xiāng)村公路,兩旁的景色或是荒地或是在鄉(xiāng)村隨意可見的廠房和小門頭,時而有大貨車經過,塵土飛揚。我們走到了兩座相鄰的堪稱巨型的校園,一座是職業(yè)高中另一座就是她上班兒的高中。她上班兒的高中呈南北走向,被放置在山丘中間的平地上,紅色的外觀在強烈的陽光下甚是奪目。邊走,陳諦邊講述關于這所公立高中的情況,我越聽越有親切感,這所高中生源的狀況和我曾就讀的私立高中大差不差,一句話就是,不怎么樣。學生打架,翻墻逃課、上網吧,都是這個年齡段的學生該有的叛逆。學生們還在上課,校園里空蕩著,我們大致走了走,中途沒碰到任何人。學校偏僻不好打車,我們在學校門口攔了個陳諦同事下班兒回家的車順路送我們去縣城吃飯。我坐在后座,邊看著一路上車外的景色邊聽她倆聊天,印證了之前陳諦所說的她跟同事之間相處和諧。陳諦凡事好說話,沒有棱角,與世無爭,在多年的工作中混了個“好人”的名聲。也就是說,陳諦在生活中與她在寫作中是有相當大的反差的,她活得一點兒不犀利不過火,是以溫和的面目逆來順受的。縣城依山而建,四處在修路,一條河穿城而過,沿街店鋪看起來沒什么生意,從觀感來說,像是我老家那邊兒十多年前縣城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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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我看了陳諦的長篇小說《烏賊》。這是她寫的第一個長篇,據說從最初的五十多萬字刪減到了三十多萬字。小說好讀,大量的人物對話,對生活毫無粉飾,甚至揭露過度。這次見面我們聊了這個小說,也聊了她的其他小說,她不止一次說起了自己的困惑:“我的小說為什么發(fā)表不了呢?現(xiàn)在什么應該寫什么不應該寫呢?我根本不知道我寫的東西問題出在哪兒??赡苡腥擞X得我在揭露在批判覺得我小說里的人是‘壞人,但我真的沒有在揭露在批判我根本不覺得我小說里的人是‘壞人,我覺得他們就是‘人,‘人不都那樣兒嘛?!甭犕晁睦Щ螅医釉捳f:“這不是你的問題,按照文學的標準你寫的都沒問題。當然,也是你的問題,你居然沒意識到你的問題,那就是你這個人的覺悟出問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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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陳諦告訴我,《西湖》雜志要她寫“雙重觀察”,她想讓我寫她。這對我來說當然是份可貴的信任,推辭幾下我也就應承下來。沒見過面去寫“觀察”,對我來說確實有些為難,而且我又不擅長寫評論。我們商定還是見一面為好。恰好我那陣子在北京,陳諦所居地離北京只有四十來分鐘的車程。以上就是我們見面的緣起。臨走時我們坐在縣城火車站的候車廳等我的動車到站,我禮節(jié)性地說讓她有空去北京再聚一下。陳諦說,沒機會了。一如見面前我讓她來北京,她要我來縣城一樣,大意是,你不來我也不會去,你最好還是來。午后的候車廳,人少,我們又簡單聊了些什么。至于陳諦的小說,在此,我做一個私人的判斷——讓我們以陳諦的文學之路是否通暢來斷定彼時的文學氛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