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王仁杰的《董生與李氏》是一部取材現實題材小說但卻古意盎然的作品,被譽為新時期以來創(chuàng)作的劇目中“幾乎無可挑剔”的“罕見之作”。本文以該劇的情節(jié)設置為切入點,通過剖析劇中人物行為背后的動力,結合當代戲劇發(fā)展的問題,探討該劇大獲成功的原因,以期總結出一些值得借鑒的經驗。
關 鍵 詞: 封建禮教;人性;梨園戲;古典美;繼承傳統(tǒng)
一、有悖倫常的情節(jié)設置
《董生與李氏》的主要情節(jié)大體上是“老夫少妻”中的丈夫在彌留之際放不下自己年輕貌美的妻子,擔心她移情再醮,故于臨終前托付一“老實人”請他代為監(jiān)督并定期到墳前匯報妻子守節(jié)情況,若妻子行為于貞節(jié)有悖,可代為執(zhí)行家法,但最終監(jiān)督人與少妻之間卻發(fā)生監(jiān)守自盜的故事。以喜劇收場的《董生與李氏》,就故事男女主人公的身份而言,他們的結合顯然是不符合中國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若只是單純的女子喪夫再嫁的情節(jié),在戲劇作品中也并不少見,但是在王仁杰筆下,與寡婦李氏結合的董生明明是最篤信儒家文化,最維護封建倫倫理綱常的私塾先生,這樣老實巴交的人最后卻做出沖破彭員外鬼魂阻撓并與李氏結合的決定,一定是給觀眾以很大沖擊的。董生此舉令人瞠目的原因大致可從以下三方面來談。一是董四畏其名不僅得于孔子“畏天命、畏大人、畏賢人之言”,更因為他“畏婦人也”,由此可知他定是熟讀儒家經典,恪守儒生節(jié)操,亦可知他是一個敬畏順從上天意志、王公心意、圣人箴言的人,這樣的人豈能作出有悖倫理綱常的事來?二是彭員外臨終托付董生之時,董生兩番推辭,理由是日探夜窺,密察李氏行止之事在他眼里看來是“雞鳴狗盜所為”,這樣在乎個人清譽的人就更能擔此重任,斷不會做出有辱個人形象的事來。三來這董生雖然兩次婉拒,但彭員外已命人將前年董生葬母所借銀兩的拮據付之一炬,且去時手持委托狀尚不瞑目,無論是出于對自己欠債未還這不信不義之行的彌補,還是對君子成人之美這樣圣言的秉承,總之面對彭員外的臨終囑托,董生他是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仁義禮智信為儒家五常,董生既已答應彭員外所托,想來定不會食言,如此看來,董生確為一可靠之人,是完成彭員外遺愿的不二人選。就是這樣一個對封建禮教恪守不違的迂腐儒生,最后竟抵不住女色的誘惑,作出監(jiān)守自盜的事,這樣的反差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
二、愜心貴當的情絲內蘊
既然劇中人物行為于理不合,那么于情如何呢?觀該劇可以發(fā)現,它是更為符合市民的欣賞旨趣的,貼近生活也是《董生與李氏》能獲得成功的重要原因。王仁杰有意將劇作的故事背景安排在重視古代,無形中就增大了董李二人最后結合的阻力。
彭員外臨終時叫來董生,使他臨危受命日夜監(jiān)督李氏行止的決定實非智舉,他只注意到董四畏是行為規(guī)矩的一介儒生,但董生更是一個鰥夫、一名男性、一個人,他有人的七情六欲。李氏亦是如此,她雖然年輕喪夫,成為寡婦,但她仍青春守寡,怎會全無雜念,這樣的董生日夜監(jiān)守這樣的李氏,內心豈能毫無波瀾?尤其當彭員外死后,孤男寡女,白日相隨,黑夜相思,二人心中生命中最激越、最本質、最強悍的人性波瀾便會隨即洶涌澎湃起來,[1]這樣情感是完全符合人情的。二人間郎情妾意的情愫其實在第二出“每日功課”中就初露端倪——李氏在上墳拜祭過亡夫的歸途中雖嘆“只落得滿目萋萋芳草,長隨個迂腐秀才郎。空對著斷梗飄絮,古道夕陽”,其實這時她的心中已悄然關注其了這個常隨身后的“迂腐秀才郎”,接著借由腳痛暫停行路,引得董生相撞也有故意設計之嫌。董生在教學童新知時又下意識的選擇了《詩經》中的《衛(wèi)風·碩人》篇,這本就是刻蘧女性容貌美、情態(tài)美的優(yōu)美篇章,從他陶醉其中的反復吟誦中可見他對李氏的美貌蠻腰、三寸金蓮并非真的漠然無視。在日復一日的接觸中,李氏漸漸喚醒了董生對自己私欲的關注和對愛情的渴望,接著仆人梅香代李氏送蘊含“流連”之意的榴蓮給董生,這來來往往足見二人已經心有靈犀,只差捅破一層窗戶紙,這便自然有了接下來的“登墻夜窺”。
縱觀全劇,上場人物并不多,故事情節(jié)也并不復雜,但劇情發(fā)展卻一波三折,令人看來饒有諧趣,劇情發(fā)展依靠的是“引誘”與“抗拒”這兩種相反的作用力,且作者大膽的將發(fā)出誘惑信號的一方設定為人們印象中原應矜持守節(jié)的女性。無論是在第二出梅香指責董生為“狗跟屁”時,李氏“荒郊野外,正是讀書好去處”的開脫之語,還是第三出“登墻夜窺”里,李氏借口賞月故意現于窗前,又在董生摔倒梅香驚醒時故意為他打圓場,都可窺見李氏對董生的情意,也明顯是有意引他入西廂。董四畏在梧桐娑影中爬上東墻,聆聽著李氏吟唱元人小令,窺探著李氏在燭下“春衫窄窄襯柳腰” 的美態(tài),這時董四畏才發(fā)覺李氏不僅有容色,更有才情,被壓抑許久的情欲在微醺的狀態(tài)下已經讓他有了“學一個張君瑞”的跳墻的沖動。然而后來的“監(jiān)守自盜”一出中,李氏待董生以為李氏偷情貿然闖入房中時,才算是正式展開攻勢,向董生發(fā)出明確的誘惑信號,嗔笑怒罵引得董四畏大汗淋漓,他隨即迫不及待的握住李氏的金蓮,無畏的脫去那雙繡花鞋,此舉象征著二人之間再無隔膜,二人遂入房中共赴云雨。這樣的起承轉合,將人物關系層層推進,也將劇情發(fā)展引向高潮,劇中人物發(fā)生“監(jiān)守自盜”的“越矩”行為是合乎人性的。此時的董生身上那種作為儒生應遵守的僵化教法被弱化了,他作為一個人的自然屬性得到了強化;此時的李氏好像也不再是需要恪守女訓的節(jié)婦,反倒有了幾分崔鶯鶯那種為和有情人終成眷屬與母親斗智的謀略,多了幾分王瑞蘭為得到光明磊落的愛情無懼世俗的勇氣,這樣的人物形象不是黯淡無光的,而是光輝正面的。對董四畏這個人物來說,壓在他身上最沉重的是古代儒生對自身品格的恪守和對已故鄰居的承諾,而對李氏的想法和對自由的渴求則是他的欲望,道德和私欲的激烈碰撞令他心中煎熬不已。到了董生到彭員外墳前匯報夫人“守節(jié)無差”的日子,彭員外鬼魂忽現,質問李氏失節(jié)之事和董生監(jiān)守自盜之實,并要求董生斬殺李氏。董生先是俯首認罪,哀求無果后,怯懦的董四畏急中生勇,向著彭員外的鬼魂發(fā)出一連串的詰問:“你,你撒手西去,留下夫人為你守活寡,一旦有差池,更以刀劍相加,你仁乎?……你明知她寡,我鰥,竟以怨婦而托曠男,你智乎?”這里堪稱全劇最精彩的一幕,董四畏面對彭員外鬼魂的步步相逼,沖冠一怒為紅顏,展開激烈的正面交鋒,為自己與李氏結合的合法性據理力爭,彭魂懾于董生的凜然正氣,含憤隱去。此時儒家傳統(tǒng)中的五常成了董生的武器,他的一番爭辯令彭員外之魂啞口無言。至此,董生的愛欲情感得到實現,道德得到認同,實現了自我的復位,如同經歷了一場涅槃。[2]這樣兩個人給觀眾的帶來的情感體驗是真切的、溫熱的,因此董生與李氏的結合雖然止乎理,但合乎情,合乎人性。
三、有目共賞的戲劇效果
劇中既有許多設置充滿著民間趣味,人物語言又顯露出作者深厚的文學功底和對戲曲臺詞的精準拿捏。作者深諳古典文學作品中通過優(yōu)美意象營造優(yōu)美意境的路數,巧妙運用許多富有詩意的文學語言,令劇中人物的心境寓情于景,勾勒了一副動人的圖畫。劇中的人物形象血肉豐滿且鮮活的。即使是彭員外的鬼魂出現,也不使人有恐懼驚怖之感,董生“不知生,焉知死;不事人,焉事鬼”一席話的有理有據,彭魂一時語塞節(jié)節(jié)敗退的窘迫之態(tài),反倒令原本陰森的鬼魂顯得滑稽可笑。另外,劇中還有不少福建方言(如“乜”字的使用),更是使傳統(tǒng)梨園戲的魅力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王仁杰的作品中,戲劇沖突大多不是外現的阻力,而是源自人物內心世界的糾結,他也將自己對現實社會的關切,借由他對于古典戲的依戀和熱愛,悄無聲息的融入劇中,這也是《董生與李氏》這部新經典之作的過人之處?!芭R終囑托”一出中,兩個小鬼是奉閻王之命要速速勾了彭員外的魂魄去,原是片刻耽誤不得的差事,彭員外卻能通過給小鬼塞紅包的方式求得一刻寬容,這分明是現實社會中一些小官員收回收受賄賂以權謀私的真實寫照。第二出“每日功課”中作者也借兩名稚童之口,體現了這部古典戲劇的諷刺實時針砭時弊的“戰(zhàn)斗力”。兩名學童尚知“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的道理,這難道不是對中國社會權錢交易泛濫、斯文掃地之類的沉疴宿疾的批判嗎?看似與劇情無關的細節(jié)安排,卻隱晦又犀利的指出了董生內心猶豫彷徨的癥結所在——束縛他的就是圣賢書中教人做君子而不為小人的利義之辯。然而最后董生舍“利”取“義”的決定使該劇主旨峰回路轉,沒有墮入迷障,選擇了古今共鑒的,從而獲得了既熟悉又陌生的現代感。[3]此時再反觀董四畏這個名字,作者在孔子所言“三畏”的基礎上又加了“畏婦女”這一畏,而董四畏的所作所為其實都是在占勝這一畏,當封建禮教最忠實的衛(wèi)道者也舉起反抗的大旗,可見封建禮教中的糟粕已經到了不可不拋的地步。
作者簡介:李玥明(1996.01.23),男,漢族,山西省霍州市,山西師范大學戲劇與影視學院,戲劇與影視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為戲劇戲曲學、戲劇影視文學。
參考文獻:
[1]盧昂.將傳統(tǒng)帶進現代——梨園戲《董生與李氏》導演手記[J].戲劇文學,2013(10):39-42.
[2]劉艷卉.論《董生與李氏》的喜劇品格[J].戲劇文學,2013(10):36-38.
[3]陳云升.試論《董生與李氏》的創(chuàng)作成就[J].當代戲劇,2012(1):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