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愷妮 柏 濠
(1.湖北第二師范學院 文學院, 湖北 武漢 430205;2.湖北理工學院,湖北 黃石 435003)
作為永嘉學派集大成者,葉適繼薛季宣、陳傅良之后,將事功之學系統(tǒng)化,構建了功利之學的理論基礎,又對程朱理學的思想淵源和理論基礎進行了系統(tǒng)深入的批判。因此,全祖望稱:“乾、淳諸老既歿,學術之會,總為朱陸二派,而水心齗齗其間,遂稱鼎足?!盵1]1735鼎足一方的葉適很早就開始授徒講學,從學者眾多。葉適與臺州名士林鼐、林鼒、王居安等來往密切。晚年落職回鄉(xiāng)后,曾寓居黃巖、溫嶺一帶講學,“臺州臨海、黃巖等地來溫州向葉適受學的士人很多”[2]76。故葉適被視作“臺學淵源所自”[3]1393。
據《宋元學案》,葉適臺州籍門人共12人:陳耆卿、王象祖、王汶、丁希亮、夏庭簡、戴許、蔡仍、吳子良、車若水、舒岳祥、劉莊孫、林處恭。通過考證,后人學者在《宋元學案》基礎上有所增益:王棻《臺學統(tǒng)》“水心葉氏學派”另增林師蒧、林表民、王澄、王濬、葛紹體、葛應龍、舒叔獻、方岳8人。周夢江《葉適門人考略》將臺州戴木、鄭大惠、柯大春、丁木、二陳秀才等納入葉適門人之列。楊萬里《宋代臺州地域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又據《黃巖縣志》以趙潛夫為葉適門人。
值得注意的是,《臺州府志》《宋元學案》以王汶、戴許、蔡仍為葉適門人,有誤。葉適在《送戴許蔡仍王汶序》已明確指出:“戴許、蔡仍、王汶來自黃巖,從王成叟學。未久,成叟為有力者挾之江西,三士失所依,束書將歸,請質于余?!盵4]217根據葉適的描述,王綽赴任江西,三人“失所依,束書將歸”[4]217。三人只是在臨行前“請質于”葉適,而不是“同受業(yè)葉適門”。葉適還指點三人:“無師莫如師心”“無師非所患也”[4]217。在葉適看來,王綽離去后,三人從“求師”變成“無師”的狀態(tài)。可知,葉適并不把王汶、戴許、蔡仍視為弟子?!杜_州府志》稱三人“師事王綽。未幾綽赴江右聘,遂同受業(yè)葉適門”[3]1585,不符合事實?!端卧獙W案》稱王汶“常師事水心,又師王誠叟”[1]1807更是謬之千里?!杜_學統(tǒng)》中將王汶弟王澄、王濬同視為葉適門人,也無法成立。
綜合古今研究者對葉適門人的考證,葉適臺州籍門人共22位,如表1所示。
表1 葉適臺州籍門人
《宋元學案》稱:“水心之門,有為性命之學者,有為經制之學者,有為文字之學者?!盵1]1816“性命之學”“經制之學”即葉適學術思想,“文字之學”即葉適文章之學。葉適臺州門人推崇葉適文章之學;在學問上有所偏離,不認可葉適的學術思想。
葉適弟子以文名者頗多,臺州、溫州最盛。如果說葉適在溫州的文學影響主要體現在詩歌(葉適推舉、標榜溫州門人“永嘉四靈”趙師秀、徐照、徐璣、翁卷,并作《四靈詩選》),那么在臺州則表現在文章之學。
細考葉適與其臺州弟子的交往,會直觀地發(fā)現,他們多是因文學而結緣。陳耆卿是臺州傳承葉適文章之學的首要人物。他以理學之士自居,不屑為詞章,“當涵浸乎義理之學,詞章之習,不惟不敢,亦不暇”[5]4。話雖然說得很絕對,但對于一個受到文學熏陶的文人,其實內心很難完全割舍對文學的喜愛。所以在他接觸到葉適文章之學,就頓時為之折服,成為葉適文章之學的忠實追隨者。吳子良曾指出:“自元祐后,談理者祖程,論文者宗蘇,而理與文分為二。呂公并其然,思會融之,故呂公之文早葩而晚實。逮至葉公,精妙卓特,備天地之奇變,而只字半簡無虛設者。壽老一見,亦奮躍,策而追之,幾及焉?!盵6]19繼呂祖謙之后,葉適融會文理。陳耆卿“一見,亦奮躍,策而追之”[6]19。而葉適對陳耆卿在文章的文學性也不吝稱贊。嘉定十一年(1218年),陳耆卿以《筼窗初集》求教于葉適。葉適“見之驚詫起立,為序其作”[1]1806,稱贊其文“綿涉既多,培蘊亦厚,幅制廣而密,波游浩而平,錯綜應會,緯經勻等”[7]197。 葉適對陳耆卿大加推舉,稱:“余求近世文人,可以繼元祐并稱者,得陳君耆卿?!盵4]493同時以“文字之傳未有所屬。晚得簧窗陳壽老,即傾倒付囑之”[8]550。
在繼承葉適的文章學觀念的基礎上,陳耆卿一改理學家刻板固執(zhí)的面目,坦然地將文學納入了自己的理想追求之中,“以文人之華藻,立儒者之典刑”[8]555。這種轉變也體現在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后世均以“筼窗學古文于水心葉氏適而得其傳者也”[1]2128,推崇其承自葉適的文章法度?!八募葰{,先生(陳耆卿)之文遂巋然為世所宗?!盵1]1806《臺學統(tǒng)》“水心葉氏學派”中首列陳耆卿,充分說明在臺州陳氏在葉適文章之學上的巨大魅力。
《宋元學案》稱:“自水心傳于筼窗(陳耆卿),以至荊溪(吳子良),文勝于學,閬風(舒岳祥)則但以文著矣?!盵1]1825葉適在臺州的第二代弟子吳子良已經呈現出“文勝于學”的狀況,而到舒岳祥就直接“以文著”,成為一個文章之家。
吳子良是臺州傳承葉適文章之學最為關鍵的人物。吳子良是陳耆卿表弟。嘉定七年(1214年)從學陳耆卿,嘉定十五年(1222年)受業(yè)葉適。吳子良自稱“余十六從筼窗,二十四從葉公,公亦以期囑筼窗者囑予也”[3]1585,強調自己的嫡傳身份。論及古文創(chuàng)作,吳子良稱自己“得法于筼窗,然才短終不能到也”,亦以傳承者自居。不同于陳耆卿曾流露出的悔恨沉溺文章的消極態(tài)度,吳子良以極大的熱誠學習文章之學。吳子良總結了不少葉適、陳耆卿的文論主張與文法,如“為文須遇佳題伸直筆”“水心與筼窗論四六”“水心文不為無益之語”“水心文本用編年法”“水心可資為史”[8]555等。
葉適曾稱贊吳子良“年少筆老,脫似王逢原”“意特新,語特工,韻趣特高遠”[4]554的特點,也指出了吳子良有“好罵、氣未平”的問題。吳子良經過兩年磨礪,氣漸平,“知好罵乃文字之大病,能克去此等氣象,不特文字進,其胸中所養(yǎng)亦宏矣”[8]581。后來,吳子良提出為文應“張之以氣”的主張,與葉適的教導不無關系。
不僅如此,吳子良還自覺傳播葉適文章之學。這一點在他弟子舒岳祥身上得到充分的體現。舒岳祥“弱冠識筼窗先生陳公,公以語荊溪先生”[9]127。淳祐三年(1243年)秋,舒岳祥從學吳子良,“癸卯秋八月,(吳子良)乃始得舒生,首示余兩編”[6]23。吳子良讀后驚喜萬分,“恨得之晚”,稱贊舒岳祥“氣豪骨老”并教導他作文應以孔孟為正宗,“趨平實則一祖孔氏”“務正大則一宗孟氏”;避免高論工辭的流弊:“論太高者奇勝正,其于行流之狂,辭太工者華掩質,其于學失之贅。”[6]23吳子良對舒岳祥的教導,與葉適的主張一脈相承。他不僅自覺地以所傳屬之門人,而且希望弟子能夠“追前哲而啟后來者”[6]23,繼續(xù)傳承、發(fā)揚葉適文章之學。舒岳祥也不負期望,為文“刊黜浮華,本之于道”[9]137,最終“以文章大家,師表一世”[10]897,在宋末文壇享有盛譽,故《學案》稱“天臺學者皆襲筼窗、荊溪之文統(tǒng)”[1]2122。
葉適文章之學在臺州得到了較多認可,陳耆卿、吳子良功不可沒,尤其是吳子良自覺傳承葉適文脈,極好地促進了葉適文章之學在臺州的傳承。
不同于文章之學,葉適的學術思想在臺州地區(qū)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可和傳播。
這種情形早在丁希亮身上就初顯端倪。淳熙三年(1176年),葉適在溫州樂清首次講學,丁希亮就前來受學。丁希亮年長葉適4歲。他質疑葉適在學問上有所隱瞞,不愿與自己切磋琢磨。對此,葉適在《答少詹書》中作了詳盡的解答。
葉適強調“中庸之德”,認為“安其質而流于偏,故道廢;盡其性而歸于中,故道興”[11]109。他表示“自少粗聞義理之大方,所愿守常道,不踰乎中庸之德。雖其間氣質有偏,不能盡合,然要當修為充擴,勉而中道”[11]109。而丁希亮太過自負,“輕鄙中正平易之論,而多為驚世駭俗絶高之語”[4]550。這無疑有悖于葉適“守常道,不踰乎中庸之德”的求學方法。葉適希望丁希亮“只循常理,有日新之功”[11]109,丁希亮卻“以機變?yōu)榻洺?,以不遜為坦蕩,以窺測隱度為義理,以見人隱伏為新奇,以跌蕩不可羈束為通透,以多所疑忌為先覺”[11]109。在葉適看來,“此道德之棄材也。為之必不成,行之必不遂”[11]109。葉適視丁氏為“異材異質”,苦口婆心地告誡他“千萬為學自愛”,而丁希亮“既未能從人而舍己,又疑人之不相與而以為外己,所以枝葉橫生,意見多疑”[11]109。因此,葉適無奈地表示:“夫不能共由此道,則當各行其志而已。”[11]109
次年,丁希亮轉師陳亮,后又轉師呂祖謙,“盡師碩儒,盡友良士,盡聞名言,盡求別義”[4]267。葉適與臺州弟子的首次接觸,以丁希亮轉事他師告終。
如果說丁希亮與葉適的分歧主要表現為治學方法的不同,那么陳耆卿、吳子良與葉適在學術上的分歧,體現在對程朱理學的態(tài)度上。作為葉適嫡傳,陳耆卿、吳子良推崇程朱學派的性理之學。
《論孟紀蒙》是陳耆卿研讀《論語》《孟子》之作。陳耆卿曾回應創(chuàng)作此書的目的:“非有甚異乎諸老先生之說……訂于諸老先生之說以會其歸,反于吾之心以求其實,如斯而已?!盵5]18“諸老先生”即指二程、游、楊、尹、謝、張、呂、朱氏等理學家。顯然,他的創(chuàng)作目的不是要推翻程朱學派的義理之學,而是“會其歸”,歸納總結“諸老先生之說”。葉適作《題陳壽老論孟紀蒙》,態(tài)度頗富意味。他站在義理與功利相結合的立場,否定了陳耆卿“《論》《孟》之說……迄于我朝,諸老先生然后論定……至矣、盡矣”[4]607的觀點,認為程朱學派不過是“各有論述,自名其宗,而未聞與眾出之以扶翼教”[4]607。評價此書時,葉適只是著力夸贊陳耆卿的學術造詣:“非熟于其統(tǒng)要者不能入……非博于其倫類者不能推……非老于其家室者不能守……非妙于其功用者不能化?!盵4]607對書中言論,葉適則表示出自己“素無其質,終不足以進此道”[4]607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與其說是謙虛,倒不如說是對陳耆卿著述的委婉否定。足見,陳耆卿在學術上傾向程朱學派,與葉適要求的“以扶翼教”有所區(qū)別。
“在葉適的哲學批判之中,最值得重視的是他對‘道統(tǒng)說’的批判。”[12]葉適反對程朱學派以道統(tǒng)正宗自居,否定曾子獨得孔子之道而傳的道統(tǒng)譜系。葉適曾對吳子良說:“道學之名,起於近世儒者,其意曰:‘舉天下之學皆不足以致其道,獨我能致之?!试茽枺浔旧俨?,其末大弊矣。”[4]554葉適批判“近世儒者”“獨我能致之”,就是批判程朱學派的“道統(tǒng)說”。他有意教導吳子良要“以學致道而不以道致學”[4]554,認清道統(tǒng)淵源。但是,這一觀點未被吳子良接受。吳子良曾在《三先生祠》中完整描述了自己對道統(tǒng)譜系的理解:
圣道公溥,不可以專門;私學深遠,不可以方冊。既貫群圣賢之旨,可以會一身心之妙;充一身心之妙,可以補羣圣賢之遺。孰為異?孰為同哉?合朱、張、呂、陸之說,溯而約之于周、張、二程;合周、張、二程之說,溯而約之于顏、曾、思、孟。合顏、曾、思、孟之說于孔子,則孔子之道即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孔子之學即皋、益、伊、仲、傅、箕、周、召之學。百圣而一人,萬世而一時,尚何彼此戶庭之別哉[4]38?
與葉適不同,吳子良描述的堯、舜、禹、湯、文、武——孔、孟、思、曾、顏——二程、張、周——朱、張、陸、呂這一道統(tǒng)譜系,正是程朱理學所倡導的道統(tǒng)正宗。顯然,陳耆卿、吳子良在學術上不獨尊葉適,表現出遠參洙泗,近探伊洛的傾向。
如果說陳耆卿、吳子良還只是表現出傾向程朱理學的態(tài)度,那么到了車若水,已成為標準的朱熹后學。車若水,臨海人。弱冠時登陳耆卿之門,為葉適再傳。陳耆卿去世后,車若水師事杜范,“痛改舊習”[13]530。
《習學記言序目》為葉適晚年所著,是永嘉學派的集大成之作。車若水認為此書“黜《十翼》,罵《中庸》,貶曾、孟,笑濂洛”[14]189,進行了猛烈抨擊。而懷疑《易傳》非孔子所作,否認《中庸》乃孔子原意,否定程朱學派的道統(tǒng)譜系,是葉適批判精神的集中體現。車若水視之為奇辭異說,直言“此書可隱也,不然刪存可也”[14]189。不僅如此,車若水對葉適的學術思想多有曲解。葉適曾對《系辭》“崇高莫大乎富貴”[15]289提出質疑,認為《詩》《書》不曾有此義。車若水極力反駁:“葉水心辟系辭,得‘崇高莫大乎富貴’一句,以為奇貨,屢屢言之,謂為語言大病。若據說似亦惑人,‘崇高莫大乎富貴’,有甚怪異?辨上下,定民志,天大地大,王亦大,富貴極于君,崇高莫大于君,初非異說?!盵13]519以至于全祖望都為葉適辯駁:“車玉峰謂水心此言太過,予謂水心以富貴必由道德而成,其崇高亦自有義?!盵1]1755
不論是對《習學記言序目》的否定,還是對葉適原意的曲解,都充分表現出車若水對葉適學術思想的厭棄,無怪乎《臺學統(tǒng)》將車若水著錄在“性理之學”,歸為“朱子學派”?!端卧獙W案》中車若水僅以名字列《水心學案》,傳記則見于《南湖學案》,足見車若水脫離了水心陣營,完成了從葉適后學到朱熹后學的身份轉換。
葉適臺州門人共22人。其中,黃巖12人,臨海6人,寧海4人。葉適文章之學在臺州門人中得到了較好的傳承,與葉適一代文宗的身份密切相關。“南渡文章之柄,自東萊短死,水心實擅之?!盵1]1755葉適論文兼顧理學和文學,其要旨在“由文合道”[11]696,既要求文章明實理、切實用,又要有益于經世、有助于教化。據統(tǒng)計,葉適文集約有文章400篇,其中政論文、碑志文、序跋文備受好評,成就極高。這是葉適文章之學廣受推崇的首要原因。再者,浙東科舉學興盛。從陳傅良、呂祖謙到葉適均是科舉時文高手。他們鉆研文法,從事科舉教學,吸引了大批士人。臺州耆卿、吳子良、丁木、夏庭簡、柯大春、舒岳祥均為進士。葉適曾說:“余久居水心村落,農蓑圃笠,共談隴畝間。有士人來,多言場屋利害破題工拙而已。”[4]602也表明大部分人是來向葉適學習科舉文法。因此葉適的文章之學在當時得到了廣泛的推崇,其弟子眾多的臺州地區(qū)自然也不例外。全祖望稱:“水心工文,故弟子多流于辭章?!盵1]1738這種傾向在臺州門人身上得到了集中的體現,直接導致了臺州葉適門人“文勝于學”的局面。
然而,由于臺州學術生態(tài)的影響,葉適臺州門人較多傾向程朱學派。臺州有“小鄒魯”[16]之稱:“臺州僻處東南海隅,晉始啟化。趙宋南渡都杭州,為畿輔。朱子提舉浙東,又奉祠來臺,學者從之,一時稱盛?!盵16]乾道九年(1173年)至淳熙十年(1183年)間,朱熹兩次主管臺州崇道觀,臺學者絡繹不絕。應恕、徐大受、林鼐、趙師淵、趙師夏、池從周、林恪、杜燁等均師從朱熹,《臺學統(tǒng)》歸為“朱子學派”,其下又有杜氏學、車氏學、魯齋王氏學派等。咸淳五年(1269年),朱熹后學王柏主講臺州上蔡學院。臺州人王棻更是旗幟鮮明地表示:“性理之學”“固眾學之大成者”,“欲別黑白而定一尊,則固當以程朱為高”[16]。至于臺州地區(qū)的陸學、葉適之學,“宋之然道(趙師雍)、詠道(趙師蒧)并及象山之門,筼窗(陳耆卿)、荊溪(吳子良)兼受永嘉之學”[16],不能與朱學之勢相較。隨著淳祐元年(1241年)程朱理學被扶為官學,風行天下。其他學派的生存空間被進一步擠壓。葉適之學也不例外。從這一點來看,臺州葉適門人大多傾向程朱學派,不太認可葉適的學術思想。
車若水曾有詩云“水心氣脈近三臺”[17]40428。因臺州對應三臺星,“三臺”成為臺州別稱。車氏之句可用以形容葉適在臺州的影響;但就葉適及其臺州門人關系而言,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水心文脈近三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