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得意
1946年冬天的林海雪原,天氣很特別,大雪落滿了整個張廣才嶺和老爺嶺,威虎山下一片耀眼銀白,除了大雪,還是大雪。在我們回望風雪煙塵時,一支穿著黃棉襖、頭戴狗皮帽子且軍容不整的隊伍,一路翻山越嶺,走過大半個世紀的歷史風塵,向我們急馳而來。行走在隊伍中的,背著背包,瘦長臉,略帶些胡子的,就是在這里要被講述的主人公——楊子榮。
舊報講述的戰(zhàn)斗傳奇
楊子榮是戰(zhàn)斗英雄無論走到哪里都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從他留下的立功合影中,可以看得出他的戰(zhàn)功卓著,表現(xiàn)優(yōu)異。但是《林海雪原》畢竟是一部文學作品,而且在這部作品中,楊子榮只是其中的一個人物。是作者對楊子榮進行了精彩刻畫,為讀者樹起了一個智勇雙全、可敬可親的人物形象,但是小說不同于傳記,如果把小說當成傳記來看,可能對英雄本身也是一種傷害。
曲波的長篇小說《林海雪原》中有關威虎廳、五合樓、杉嵐站等場景,小白鴿、蝴蝶迷等人物都是虛構的,座山雕手下也沒有上千人的隊伍,也沒有搞過百雞宴。但是有關東北剿匪的戰(zhàn)斗背景卻是真實的,很多干部戰(zhàn)士在這場剿匪斗爭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曲波創(chuàng)作的“楊子榮”或許并非真正的楊子榮,楊子榮只是書中的一個人名,他可以是趙子榮、李子榮、王子榮,讀者大可不必按圖索驥非要用書中故事還原楊子榮。
作者曲波可以在扉頁上用一句“謹以此書獻給XXX”,這是對比肩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懷念和致敬的方式,但是很多讀者恰恰由于這句話,而把書中的“楊子榮”當成了部隊戰(zhàn)斗編制中的楊子榮。凡是了解熟悉牡丹江的人都知道,小說中所提到的五合樓、河神廟、大鍋盔等連當?shù)乩先艘膊恢涝谀睦?,甚至包括一劇成名的威虎山到底在哪里,也找不到準確位置,所以,不必完全用小說中的故事對照楊子榮本人。因為曲波在訪談中都不止一次講過,當時的小分隊根本沒有女同志參加,只是為了豐富人物形象,突出藝術色彩而加入了“小白鴿”這個人物,所以,把書中人物還原成現(xiàn)實人物實在沒有太大必要,也是狗尾續(xù)貂。
但不可否認的是曲波對楊子榮的認可與尊崇,追思與懷念,不可否認的是楊子榮作為一個偵察英雄的功績與形象。
真正了解楊子榮,只有兩種渠道,一是可查的檔案記載,包括部隊的任職命令、表彰通報等;二是已形成歷史的文字。
時至今日,當年部隊的表彰通報、任職命令、作戰(zhàn)總結等原始資料一直沒有出現(xiàn),關于楊子榮任職命令、檔案、連隊花名冊、表彰通報等均已流失,形成的文字均是以回憶資料的形式出現(xiàn)。
但是,有這樣一張報紙卻無比珍貴,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整個楊子榮紀念館中最有分量的展品,無其他展品能出其右。
1947年2月19日,《東北日報》以《以少勝多創(chuàng)造范例,戰(zhàn)斗模范楊子榮等活捉匪首座山雕》為題,發(fā)表了一則消息。
牡丹江分區(qū)某團戰(zhàn)斗模范楊子榮等六同志,本月二日奉命赴蛤蟆塘一帶便裝偵察匪情,不辭勞苦,以機智巧妙方法,日夜搜索偵察,當布置周密后,遂于二月七日,勇敢深入匪巢,一舉將蔣記東北第二縱隊第二支隊司令‘座山雕張樂山以下二十五名全部活捉,創(chuàng)造以少勝多殲滅雕匪的戰(zhàn)斗范例。戰(zhàn)斗中摧毀敵匪窩棚,并繳獲步槍六支,子彈六百四十發(fā),糧食千余斤。
通過這條不足200字的消息,可以清晰地獲得許多信息。一是楊子榮在此次行動之前,已經(jīng)成為戰(zhàn)斗模范。從1945年9月入伍至此,不足一年半時間他已被評為“戰(zhàn)斗模范”,可見其從軍之后的表現(xiàn)。而如果從“戰(zhàn)斗模范”挖掘楊子榮的故事,可能會更加真實和權威。二是此次行動是“以少勝多”。在敵強我弱的態(tài)勢下,能夠贏得戰(zhàn)斗,僅此一條便可看出楊子榮是一個足智多謀之人。有時,一場戰(zhàn)斗便可以體現(xiàn)一個人的優(yōu)秀品質。兵員少,還越是艱險越向前,這便是楊子榮敢于擔當?shù)木唧w表現(xiàn)。通過這一可查戰(zhàn)例,用智勇雙全來評價楊子榮當是恰如其分。三是“全部活捉”更是讓楊子榮的形象呼之欲出。通過戰(zhàn)斗解決戰(zhàn)斗的戰(zhàn)例在軍史上比比皆是,但是沒有橫尸遍地,死傷慘烈,在兵力較弱的情況下把敵全部活捉,一個“活捉”戰(zhàn)果便體現(xiàn)出了何等英雄膽魄和氣概。僅憑這則消息便可以讓文藝工作者發(fā)揮出無盡的想象。所以,曲波創(chuàng)作出“百雞宴”,京劇中上演了“打虎上山”也便有跡可查了。四是報道中還用了一個不太易關注的詞匯:創(chuàng)造。楊子榮此次的行動是“創(chuàng)造以少勝多殲滅雕匪的戰(zhàn)斗范例”,可見,這種戰(zhàn)果和戰(zhàn)例在這支部隊以前的戰(zhàn)斗中是不曾出現(xiàn)的。確實,以“6人”活捉“25人”也確實極為罕見。楊子榮的與眾不同在此也顯現(xiàn)了出來。五是報道中在楊子榮姓名前加注的是“戰(zhàn)斗模范”而不是“偵察排長”。如果是“偵察排長”,他便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指揮員,是職責范圍內的行動,而用“戰(zhàn)斗模范楊子榮等”的方式省略了其余5名同志的姓名,更是突出了他在此次行動中的聲望與戰(zhàn)斗作用。
這則報道不長,但包含的信息量確實多。其中,“一舉將蔣記東北第二縱隊第二支隊司令‘座山雕張樂山以下二十五名全部活捉”,更是直接表明張樂山的手下只有20多人,他并不是一個大土匪。這也基本反映了當時東北剿匪后期的基本情況。至今,各種可以查找到的介紹楊子榮的資料和媒體文章中,有很多介紹其“他參加大小戰(zhàn)斗上百次”,由于當時戰(zhàn)爭年代留存資料缺失,也沒有正規(guī)的作戰(zhàn)單位來進行戰(zhàn)斗統(tǒng)計,所以,這“上百次”也無從查考。楊子榮從入伍到犧牲,只有520天左右,這短短的一年半時間,他參加了“大小戰(zhàn)斗上百次”,戰(zhàn)斗密度確實太大,確實艱苦??赡苷怯捎趹?zhàn)斗太多,大多數(shù)的戰(zhàn)斗都被忽略了。但是在他成為全國皆知的偵察英雄后,他當年的戰(zhàn)友回憶出來的他的幾個戰(zhàn)斗故事確實精彩,并廣為流傳。從這里,能夠準確地對應出他的戰(zhàn)斗氣質。
其中一個是讓他一戰(zhàn)成名的“勸降土匪”。這場戰(zhàn)斗發(fā)生在牡丹江北部的一個叫杏樹底的山村當時牡丹江地區(qū)土匪難剿的一個主因就是匪混于民,民匪混居。杏樹底村也不例外。據(jù)講這個村子混住有400多名土匪。他們憑借村子的有利地形和剿匪部隊形成了對峙狀態(tài)。
面對企圖負隅頑抗的土匪,在1946年3月22日,剿匪部隊開始攻打杏樹底村殘匪。當時,楊子榮帶領的尖刀班沖在了最前面。但由于敵人占有地理優(yōu)勢,又長期盤踞,組織反擊的火力太猛,剿匪部隊雖然組織了多次進攻,但卻沒有成功。
戰(zhàn)斗遲遲無法結束,抵抗的炮火也沒有停止的意向,為了減少部隊傷亡,指揮部命令炮火支援。幾炮打過去,村子里立刻濃煙滾滾,村子里婦女和小孩的哭喊也隨之而起。按此再打下去,雖然能把土匪消滅掉,但混雜在一起的老百姓就有受傷的危險。就在這時,指揮作戰(zhàn)的首長提出,寫一封勸降書,派個膽大的人送進村子。楊子榮在這個關鍵時刻站了出來,表示他可以進村送信并勸降土匪??雌湫赜谐芍瘢又饺諏λ牧私?,指揮員同意由他去行動。在得到許可后,楊子榮接過信,手中揮舞著一條白毛巾,從容地向村里走去。
濃煙之中,兩方對陣。突然殺出一人單槍匹馬闖向敵陣,誰也無法預料對方會不會突開冷槍,或是槍支走火,僅憑這一身是膽楊子榮便威風八面起來,連同土匪都驚恐或是佩服得不知所措??梢韵胂蟮玫?,面對楊子榮威威武武地走來,大大方方地招呼,從容不迫地對答,即便是土匪也得敬他三分。
楊子榮與土匪是如何對話的不得而知,這給藝術創(chuàng)作留下了巨大空間。資料記載的是,楊子榮進村之后,對土匪進行了有效的對敵宣傳,究其目的就是讓土匪放下武器,繳械投降。在楊子榮的宣傳鼓動下,部分土匪開始動搖。群眾是戰(zhàn)爭的受害者,他們當然不愿意受到牽連,于是也紛紛勸說土匪趕快投降,別讓鄉(xiāng)親們跟著遭殃。本來土匪組織就相對松散,而且分幫分派,這時,土匪之間意見出現(xiàn)了分歧。一派主戰(zhàn),一派主降。主戰(zhàn)的土匪多是從其他村逃竄而來的,主降的土匪都是家居本村的。主降派架不住家人的勸說,開始打算投誠。而從外地逃入村里的土匪,卻不顧村里群眾的死活。雙方為此發(fā)生了爭執(zhí),互不相讓。楊子榮乘機開始做起了勸降工作,當?shù)赝练思娂姲褬屓拥搅藯钭訕s身邊。而外地逃來的土匪見大勢已去,也只好把槍扔到了地上,繳械投降。
資料上只是簡單地記錄了這場戰(zhàn)斗和成果,沒有詳細過程,缺少細節(jié)恰恰給了我們無限大的想象空間。兩軍交火,正是激戰(zhàn)正酣,突然站出來一個人,欲在彈火紛飛之中前去勸降,而面對窮兇極惡的土匪卻泰然自若,不光要講明來意,還要講清我軍政策,這期間哪能完完全全的是霸氣使然,還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如果完全是威脅的口氣土匪也不會吃這一套,察言觀色之中要在心理上拿捏住對手的變化。楊子榮眼前站著的一眾人并非善類,燒殺掠奪早是家常便飯,不說殺人如麻,也會是作惡多端。對于這些土匪慣犯,哪一句說得不得體或者有所冒犯,槍說走火就走火絕不是開玩笑。也就是說,楊子榮隨時都有可能倒在土匪的槍口之下。但是他敢于主動站出來,而且指揮員得以同意,說明通過長期戰(zhàn)斗,指揮員對他的智慧與勇氣心中有把握,正是由于相信,才讓他冒險走向虎口。而楊子榮也是有了這份自信,才能夠越是艱險越向前。
在京劇《智取威虎山》中,楊子榮與土匪的精彩對話讓幾代觀眾為之著迷,甚至成了相互戲謔之時的對話,認真地模仿著舞臺上的口吻,這雖然是舞臺上的藝術創(chuàng)造,但所有的藝術都來源于生活。如果沒有楊子榮與土匪面對面的語言對接,任編劇絞盡腦汁也不會編出這樣的片段。
現(xiàn)實的情節(jié)早被歷史所淹沒,巧舌如簧也罷,口若懸河也好,楊子榮敏銳地抓住土匪的心理,挑撥起相互之間的矛盾,然后見風使舵地找準最佳時機拋出語言這個最具殺傷力的武器,直逼土匪心臟。楊子榮的語言表達功夫是如何練就的無法得知,但他一定是一個語言天才。在他的戰(zhàn)友關于他的口述中,至少提到過他的三次勸降成功。也就是說,在兩方交戰(zhàn)之前或是之時,楊子榮單槍匹馬闖向敵陣,光是憑借語言這把利器,就把敵人軍心動搖得七零八落,最后心甘情愿地歸順投降。他確實是一個神奇人物。
杏樹底一戰(zhàn),總攻的槍炮都支起來了,刀光劍影之間,楊子榮把一場激戰(zhàn)一抹而光,他用他的勇敢把劍拔弩張給化解了。很多作者寫楊子榮故事時,講述的都是他的勇敢,其實,楊子榮精神之中,人道主義或者生命至上這個理念是不應該被忽視的。從他幾次經(jīng)歷來看,他都是挺“和”不挺“戰(zhàn)”,盡可能避免無謂的犧牲。在那個時代,很多人都是無奈地選擇當上了土匪,或者不明真相地成為“國軍”,都是同胞或者鄉(xiāng)親,可罰可懲并非必殺。爭取過來便是可以利用的有生力量,對迷途知返者總要給出一條光明的出路。
諸多學者研究楊子榮時,最多的評價是“智勇雙全”的表現(xiàn),“越是艱險越向前”的精神,這些評價準確而形象。但是學者張望朝解讀的“楊子榮是一個英雄,英俊,神勇,就是打進土匪窩里也是別人怕他,他一點都不會怕別人。楊子榮的革命理念很樸素,很人道。對付土匪,他主要是‘抓,而不是‘殺,反映出了楊子榮大智大勇的不凡之處”,他的這個觀點為讀者解讀出了楊子榮的另一面,能夠讓人覺得楊子榮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懷的人。
楊子榮走進匪營時,戰(zhàn)友們一定為他捏著一把汗,哪怕對他再是信任也會提心吊膽。村子里槍聲停止,雙方也還要在戰(zhàn)位上等待命令,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楊子榮與土匪談判不會是三言兩語,這個過程定會讓戰(zhàn)友們感受到焦急。當楊子榮再次出現(xiàn)在戰(zhàn)友的視線之中,身后跟著繳了械的一眾土匪,這個情況不是說出乎意料,也差不多意想不到。楊子榮真的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400余名土匪,這就是戰(zhàn)爭莫測的最神秘的光點。
楊子榮的身材并不十分高大,據(jù)戰(zhàn)友們所講也就是將近1.7米,但是他率領土匪走來時,他在戰(zhàn)友的眼中一定非常高大,英武無比。戰(zhàn)斗結束的當晚,可以醉上一杯,可以侃上一宿,可以唱上一曲,難得的放松時間,難得的安寧,難得的戰(zhàn)火短暫停歇。每每戰(zhàn)斗間隙,圍住篝火之時,不知道楊子榮是不是在思念母親妻子,是不是在遙望故鄉(xiāng)曉月。當年匆匆告別家鄉(xiāng),一去千萬里,沒來得及叮囑家人,沒來得及規(guī)劃歸期,戰(zhàn)爭的一聲召喚,他便注入了一支陽剛正盛的大軍。
這樣的戰(zhàn)斗,楊子榮當之無愧地會成為戰(zhàn)斗模范,這是無人可及的榮譽。楊子榮和眾多戰(zhàn)友合影的照片也許不應該是這次合影。這次戰(zhàn)斗,不會有人比他的作用還大,功績還高??梢哉f,這一場戰(zhàn)斗是他一個人的勝利,當然,他的身后洶涌著的是團隊的力量和氣勢。但孤身向敵的,卻無人能出其右。
楊子榮的戰(zhàn)斗故事流傳得最廣、最為神秘又最為精彩的就是“智取威虎山”。這個故事經(jīng)過京劇的藝術加工與創(chuàng)作,讓觀眾覺得緊張刺激,曲折且驚險。其實在楊子榮戰(zhàn)友的講述中,這個故事沒有那么刺激,但同樣帶有魔幻色彩。
林海雪原之上,經(jīng)過東北民主聯(lián)軍近一年的剿匪戰(zhàn)斗,大股土匪已基本被消滅,一小部分土匪也作鳥獸散后,二三十人結成一伙各立山頭的小股土匪仍不在少數(shù)。其中一個外號叫“座山雕”的土匪頭子名氣最大。據(jù)傳,“座山雕”本名張樂山,原籍山東昌濰,兩歲多時不知何種原因,被堂兄帶到牡丹江生活。此人從小和土匪交往甚多,深諳其中之道。15歲之時開始進山當土匪,剛至18歲便當上了匪首。50多年的土匪生涯,使其歷經(jīng)清末、北洋軍閥、偽滿洲國三個時期獨霸一方而不倒,由于心狠手辣,在內部人稱“三爺”。
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對付這種小股土匪,用大部隊興師動眾的圍剿是行不通的,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打草驚蛇,詭計多端的“座山雕”捕捉到一點風聲都會提前溜走。在杏樹底一戰(zhàn)楊子榮早打出了聲望,這次行動,他責無旁貸,親自掛帥,帶領5名偵察員,組成一支剿匪小分隊挺進雪原。
這次行動過程和長篇小說《林海雪原》描寫得不太一樣,書中是藝術加工,可以有更多的虛構成分,例如“劃雪行軍”,不用講剿匪小分隊能不能一夜劃行上百里,就是當年他們使用過滑雪工具都是存疑之事。也正是這次行動,才給曲波提供創(chuàng)作靈感和生活素材。
現(xiàn)如今可以查得到的資料是,為了能夠接近土匪,楊子榮和戰(zhàn)友扮成了土匪模樣,一路上佯裝打劫搶奪,進山向座山雕“投誠”,最終的目的是取得座山雕信任,然后待機剿匪。
1947年2月2日,這天是農(nóng)歷正月十二,立春的前兩天。
正月的牡丹江,正是大雪封山。一行6人踏在雪上,吱咯吱咯直響,他們故意裝出散兵游勇落魄無處的樣子,這樣才能不引起土匪懷疑。當天傍晚,行至一個叫蛤蟆塘的地方,他們找到了一座工棚,透過工棚的門縫,從里面露出一些燈光。
推開工棚,里面住著十幾個人。楊子榮先一邊打著土匪的手勢一邊用土匪黑話試探。這是楊子榮智上威虎山的第一關。
他用黑話告訴他們,自己和這幾個兄弟落了難,眼下走投無路,想請人幫忙牽線,投奔個山頭落草,找個安生的去處。工棚里的人沒有看出什么破綻,一個自稱工頭的人搭了腔,答應領他們去一個地方。次日,他將楊子榮和戰(zhàn)友們帶到了20里外的一個空木棚子,里面只是地鋪,有一些上了凍的干糧。工頭過多的話沒講,只告訴楊子榮他們在這里等著。
工頭向著茫茫林海深處走去,楊子榮一直盯著他遠去的方向,也判斷不出這片林子到底有多深,座山雕到底隱藏在何處。楊子榮和戰(zhàn)友在工棚里一連等了兩三天,也不見工頭的影兒。正在著急的時候,工頭回來了。這次回來,工頭說聯(lián)系到了一個屯長,但是屯長只見一個人。
楊子榮是偵察排長,這個差事當然輪到他。工頭帶著楊子榮去了屯長家。屯長家里有兩個人在等,那兩個人用土匪黑話輪番試探,楊子榮坦然自若,對答如流。兩個人打消了對楊子榮的懷疑,亮出了真實身份。一位自稱姓劉,是“座山雕”的副官,另一位被稱為連長,兩人表示同意引薦楊子榮等人上山,讓楊子榮先回工棚等候消息。
至此,楊子榮輕松過了第二道關。兩天后,那兩人來到了楊子榮和戰(zhàn)友住的工棚。
那兩人剛一進屋,楊子榮讓戰(zhàn)士把兩個土匪給綁上了。然后向他們解釋說:不知道是否是自己人,只好先委屈一下,到了山上再說。兩個土匪覺得到了山上自會見分曉,也沒太在意,就領著楊子榮他們直奔威虎山。
從山下到威虎山,一路上“座山雕”共設了三道哨卡。三道哨卡相距不遠,有小路相連,當初要是派大部隊清剿,不論驚動了哪一道哨卡,土匪都能逃得無影無蹤。楊子榮一行每過一道哨卡,都由兩個土匪上前搭話,然后,把崗哨也一塊綁了,一同押上山。就這樣,楊子榮和戰(zhàn)友像是做游戲一樣,把三道哨卡的土匪全給綁了。三道卡,六個土匪,被綁得不明不白。由于資料只記載了大概過程,沒有翔實對話和細節(jié),真不知道楊子榮給土匪灌下了什么迷魂湯。
過了第三道哨卡不遠,就到了“座山雕”的老巢——一座被當?shù)厝朔Q做“馬架房子”的木棚。楊子榮帶著小分隊兵不血刃就出現(xiàn)在了“座山雕”眼前。楊子榮命令戰(zhàn)士把“座山雕”和其他幾個土匪一起綁了,沒費一槍一彈,端了土匪的老窩,活捉了“座山雕”和土匪25人。
這次行動,如果沒有寫成新聞在《東北日報》刊登出來,如果單就過程來講簡直像是神話故事。楊子榮的威名在杏樹底一戰(zhàn)之后,更加聲名遠播。
老照片的身世之謎
在中國軍事博物館里,永久收藏了楊子榮和戰(zhàn)友們的一張合影。這張照片拍攝于1946年10月1日,牡丹江軍區(qū)二團在海林召開戰(zhàn)斗英模大會,會后團里組織英模合影留念,楊子榮位列其中。
這張合影也是楊子榮存世的僅有的兩張照片之一。分兩排而站的16個人中,中間的11人為被表彰的戰(zhàn)斗英模,從這張照片上可以看出那個時代拍照常見的風格。英模站在主要位置,而領導或者首長卻是站在邊緣位置,用這種方式突出著舍生忘死的戰(zhàn)斗英模的地位,其實,這種作風就是真正的崇尚英雄。
英模上身穿著白襯衣,衣襟齊整地扎在褲腰里,統(tǒng)一的皮帶把他們束得英氣逼人。據(jù)在世的戰(zhàn)友講,英模穿在身上的白襯衣是部隊對英模表彰的獎品。把獎品立即穿在身上,這是件比較有意思的事,一是可以說明他們對獎品的喜愛,再者也反映出那個時代物資確實比較匱乏。照片拍攝得有些模糊,又是集體合影,如果不是一同合影的戰(zhàn)友指證最后一排左邊第三的位置上的人是楊子榮,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哪一個是楊子榮。再有,楊子榮本來就沒有近身像,所以,這張照片不論指認不指認都穿幫不了。
楊子榮頭發(fā)剃得很短,像是青皮頭,以這種狀態(tài)示人,相對要顯得年輕,讓人感覺不到他已是30歲。由于陽光有些刺眼,他的眼睛微微瞇著。他沒有留著胡子,也沒有戴軍帽,看上去就是戰(zhàn)斗后的閑逸。如果他最后不是成為英模,有了一段段驚心動魄的故事被口傳舌播,從這張照片中,看不出他有什么與眾不同,身材不高大,也并不矮小,就是一個普通平凡人。由于楊子榮存世的另一張照片被最早發(fā)現(xiàn),成了英模的“定妝照”,然后廣泛流傳使用,這張合影便有些讓人感覺他與那張“翻拍”成的近照判若兩人。因為他最早的那張照片中,神情過于嚴肅,眼睛執(zhí)著又堅定地盯著前方。一直使用那張照片的另一個原因是,那個照片翻拍后不論是否有些模糊,但放大后五官至少還是清晰的,而這張翻拍放大后會看不清表情,所以,這張作為全身合影更適合,而且這張看起來有些英氣逼人。
這張照片公布于世是1973年,也就是在楊子榮犧牲后的26年,輾轉幾人之后,才確定下來照片里的人是楊子榮。這張照片能夠看清他的面目,但并不是十分清晰。這張照片里,楊子榮戴著一頂軟檐軍帽,目光炯炯,能夠判斷出他的干練沉穩(wěn)。清瘦的瓜子臉上看不出滄桑,唇邊留著小胡子讓他顯得有些老成。但是從他神情看去,似乎能感覺到他心事重重,心中掩下了許多不愿提及的過往。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后來人們尋找到楊子榮入伍前的各種線索后,把他的人生軌跡連續(xù)起來,確實可以知道他是一個經(jīng)歷豐富忍辱負重的人。當然,也正是他在動蕩的社會上闖蕩多年,累積了豐富的社會經(jīng)驗,才使得他在軍隊當中表現(xiàn)得更加成熟。
這張照片里,楊子榮的胸前戴著一朵光榮花。雖然是黑白照片,但不用猜測,那花一定是紅色的??床怀霾馁|,但是做工卻很精細。拿到當下來看,感覺也不過時。好在這張照片是20世紀70年代發(fā)現(xiàn)的,如果放到今天發(fā)現(xiàn),可能會有人懷疑那花進行了P圖。
楊子榮是一個傳奇。他的這種傳奇不僅僅來自戰(zhàn)斗,他的過往,他的本事,他的身世,還有許多,都讓他像是一個待解的謎。也正是這張輾轉找到的照片,才讓苦苦等待的親人恍惚驚知舞臺上的那個楊子榮竟然就是他們尋找了多年的楊宗貴,才讓尋找楊子榮家鄉(xiāng)的人們知道原來他不叫這個名字。當這張照片對接上楊子榮和楊宗貴這兩個名字后,他倆的人生也完成了隔空對接,他的許多往事才從歲月之河中被打撈上來,但卻由于時過境遷,還有楊宗貴顛沛流離的生活,真正知曉他入伍前過往的人們已經(jīng)大多不在,只能通過親人和鄰居只言片語的回憶拼湊起他以前的生活。
長篇小說《林海雪原》問世后,立即在全國引起了巨大反響。但是楊子榮到底是誰,讀者急于知道這個答案,結果,尋找楊子榮成了一個迫切的問題。作者曲波和楊子榮的戰(zhàn)友只知道他是山東膠東一帶人,但家鄉(xiāng)具體在哪里一直不知。據(jù)說,1964年春,原濟南軍區(qū)、山東省軍區(qū)等部門組成了調查組,但沒有任何收獲。
戰(zhàn)爭年代,戰(zhàn)火頻仍,部隊忙于作戰(zhàn),人事檔案不甚健全,加之有時戰(zhàn)事需要,或者因為化裝剿匪工作的特殊性和隱蔽性,總之楊子榮自入伍后一直沒有給家人寫過信,他與家人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家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他不知家人狀況如何。所以,東北烈士紀念館和海林縣烈士展覽館在介紹楊子榮情況時,只能用“膠東人”做以籠統(tǒng)介紹。
后來,楊子榮犧牲所在地的民政局會同楊子榮生前戰(zhàn)友,又在上述四縣進行廣播找人和張貼尋人啟事。當時,調查組把楊子榮的家庭情況、入伍時間、參軍背景及外貌特征等打印成文,發(fā)往上述四縣的50多個公社,請當?shù)孛裾块T協(xié)助查找。
一時間,榮成、牟平、海陽、文登四縣發(fā)起了尋找楊子榮的熱潮。據(jù)講,第一個星期,四縣發(fā)現(xiàn)了127條線索,但比照下來,線索又被一一否認。時間飛快地過去了兩個多月,楊子榮的身世仍無進展。正當大家山窮水盡之時,出現(xiàn)了柳暗花明。調查組得到一條信息,發(fā)現(xiàn)牟平縣城關公社失蹤軍人楊宗貴的身世與楊子榮極為相似。
原來,城關公社民政助理員馬春英在得到尋人信息后,首先到檔案室查閱了解放戰(zhàn)爭時期牟平縣入伍軍人登記表,又翻閱了牟平縣軍屬、烈屬撫恤登記表。馬春英是一個細心的工作人員,她在翻閱檔案時,將兩表對照,發(fā)現(xiàn)楊宗貴與聯(lián)合調查組提供的情況相似,于是便向調查組反映:你們查找的楊子榮的身世,很像崳岬河村的楊宗貴。很多年里,楊宗貴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直到1957年1月,民政部才按照《關于處理軍屬尋找軍人問題的規(guī)定》,把他作為失蹤軍人處理。1958年11月,民政部認定楊宗貴為革命犧牲軍人。楊宗貴1945年9月參軍,入伍時29歲,參軍后一直未給家里通信,家中有老母和妻子。1947年,一個從東北回來的人說,楊宗貴開了小差,當了土匪,村里便取消了他家的軍屬待遇,不再給代耕代種。楊宗貴的母親不服,多次到文登專署和牟平縣人委會上訪,經(jīng)多方調查,認為楊宗貴開小差沒有根據(jù)。牟平縣人委會便又恢復了其家屬的軍屬待遇。
馬春英的情況匯報非常具有參考價值,調查組馬上派人奔赴距牟平城南10里的崳岬河村尋找熟悉楊宗貴的人了解情況。這次調查收獲頗大,搜集到的線索中有許多與楊子榮有相似之處。于是,調查組又就近在牟平境內找到當年與楊子榮同時參軍,現(xiàn)已復員回鄉(xiāng)的6位老戰(zhàn)士劉延爽、劉世昌、王云明、姜乃明等同志座談、核對。于是,調查工作有了進展。
當調查結果有了初步頭緒后,調查組電報請示北京后,又向當年和楊子榮一起戰(zhàn)斗的姜國政、孫大德、魏成友、劉崇禮了解情況,把楊子榮的老戰(zhàn)友和家鄉(xiāng)提供的情況兩相對照,發(fā)現(xiàn)了兩者之間有驚人的相似。
由于事隔多年,當事人所憶并不完全準確可靠,但家鄉(xiāng)和戰(zhàn)友兩方面綜合對比起來大致相同的信息是:此二楊均為1945年農(nóng)歷八月在牟平縣雷神廟參軍,身穿黑夾襖;在雷神廟出發(fā)前,妻子曾去看他;楊家婆媳不和睦,養(yǎng)過一頭小毛驢。
其中在楊子榮家鄉(xiāng)收集的線索中講到,楊宗貴12歲到26歲在遼寧安東做工,東北話說得很流利。這一點也印證了楊子榮的老戰(zhàn)友所講“楊子榮參軍前到過東北,會說東北話”。
曲波對楊子榮相貌的描述是“中等身材,長臉,上寬下窄,蒜頭鼻子,濃眉大眼,略有絡腮胡子,鼻毛很長”,而楊宗貴的妹妹及鄉(xiāng)親提供的楊宗貴的相貌特征和曲波所描述的楊子榮幾近一致。
而就在這時,楊子榮的一位戰(zhàn)友提出了疑問,楊子榮會不會是參軍后改了名字。這時,和楊宗貴同時報名參軍但體檢不合格的韓克利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他曾經(jīng)聽楊宗貴說他參軍報的是假名。這些相關的信息串聯(lián)起來,使調查有了明確方向。此時,楊宗貴的哥哥楊宗富提起,1940年時,他隨楊宗貴去過黑龍江孫吳煤礦,他見過楊宗貴領工資時簽名就是楊子榮。而從小和楊宗貴關系比較要好的一位鄰居也證實,見過楊宗貴有一枚印章,刻的就是“楊子榮”三個字,而且楊宗貴對他講,這個名字只在東北才用。如今,各種書籍和資料上所形成的文字資料都提到了上面兩條,但這也讓人們更覺得有些撲朔迷離。如果其胞兄和鄰居都曾知道楊宗貴用過“楊子榮”這個名字,怎么還會出現(xiàn)那么多不敢認和不去認的事情。
通過以上種種線索,大致可以初步認定:楊子榮烈士是失蹤軍人楊宗貴。
楊子榮多年未解的身世之謎在一波三折中得到了官方認定。隨之,楊宗貴入伍前的經(jīng)歷開始被逐漸挖掘出來,從而讓人們對他有了新的認知。
而到了1973年,曲波在楊子榮所在原部隊獲得了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拍于1946年,是楊子榮被評為團戰(zhàn)斗模范后,和一百多人的合影。幾寸大的照片上,擠滿了百十號人,人的頭部和黃豆粒差不多大小。曲波委托一位日本朋友將照片帶回日本,將合影中的楊子榮單獨翻拍放大,這才有了楊子榮的近照。
有了照片,再確定楊宗貴與楊子榮是不是同一人時,便有了可以參考的物證。據(jù)負責尋訪此事的海林民政局干部關會元講,當時,為了慎重起見,牟平縣民政局局長把楊子榮的照片和另外四名戰(zhàn)友照片混在了一起,然后請崳岬河村的村干部和鄉(xiāng)親辨認,結果,所有認識楊宗貴的人都指認出了楊子榮照片。這時,民政局長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他最后做的一步是把這四張照片送到了此時已是70歲的楊宗富面前。楊宗富和妻子認出了楊子榮的照片。
從此,楊子榮的身世之謎終于有了答案。
楊子榮一生只留下了兩張照片,均是合影。想想那個年代,真是艱苦,想拍一張單人照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只有當成了英模,才有機會走到照相機前。而且,很多烈士犧牲了,連一張屬于自己的照片也沒有留下。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很多烈士陵園里的紀念碑上,很多烈士都沒有留下名字。
楊子榮的這兩張照片,除一張保留在軍事博物館以外,另一張的原版下落不知所終,史料、史館、媒體所用都是翻拍后所“復制”和流傳的。楊子榮唯一的“近照”不是當年鏡頭靠近了他,而是當他成為人們緬懷的英雄后,鏡頭靠近了他的照片。照片雖然模糊,但至少讓人們尋找他的時候,目光有所著落。
生命在鬧枝溝隕落
1947年的2月,已經(jīng)進入立春節(jié)氣,但林海雪原上還是地凍天寒,萬木蕭蕭,積雪皚皚。
寒風從山谷中蕩過,吹唱出一支幽幽的調子,掠過樹尖之時,雖不像是臘月時冷凜與呼嘯,但裹挾著的寒氣中還是看不到一丁點春的信息。落葉在積雪下沉睡了一冬,喬葉林和灌木叢縮緊著身子在風中瑟瑟發(fā)抖,只有各種松樹挺著冷峻的面孔忍耐著這種寒冷張望著春天的到來。森林里的樹木生于斯長于斯,對這種漫長的寒冷早已習慣,不像是楊子榮們,從膠東半島移植到這片雪原上,不僅要和土匪們一場接一場地戰(zhàn)斗,而且要用各種辦法來適應他們從未遇到過的嚴寒。哪怕是他在早一年,已經(jīng)品嘗過了一次東北大地上持續(xù)5個月的冬季異乎尋常的寒冷,這種寒冷還是在時時刻刻地考驗著他們的意志與毅力。
又一次剿匪行動開始了,厚重的皮大衣穿在身上,翻毛的皮帽子戴在頭上,笨重的烏拉穿在腳上,即便是這種標準的御寒裝備全副武裝披掛在身上,冷風還是順著所有縫隙像是小偷一樣鉆進衣服。
冷風與身上行走出來的汗水交匯,使人不由得打起冷戰(zhàn)。楊子榮和他的戰(zhàn)友們一步步在雪野上前行,前方除了是雪還是雪,沒有任何的足跡。森林中本來人跡罕至,北風又會迅速地抹平所有的痕跡。按著事先的偵察情報,楊子榮連夜向目標點輾轉進發(fā)。
22日夜里的行走無法還原,從日歷上查詢得知那天是北方人所講的龍?zhí)ь^。此次行軍距楊子榮活捉座山雕剛剛過去半個多月,他或許還能品味得到勝利的喜悅。而就在幾天前,他的名字和光輝事跡又剛剛刊登在《東北日報》上。他的家人不會看到這份報紙,即便看到了也不會知道楊子榮是誰。
二月初二的夜晚是沒有月亮照路的??赡軆H僅有一彎細月曾短暫地出現(xiàn)在夜空,好奇地看著這支小分隊在雪地上彳亍地前行,和留在雪地上蜿蜒的足跡。楊子榮們心中燃燒的火焰在努力地驅趕著嚴寒,而同樣燃燒的理想火焰正在映照著他們的越是艱險越向前。
林海深處千溝萬壑中的一個叫鬧枝溝的小溝岔清晨與以往并沒有什么不同。23日這天早上,依然是哈氣成霜,依然是冷風颼颼,經(jīng)過一夜行軍,楊子榮和戰(zhàn)友們已經(jīng)抵達了土匪居住的馬架房附近。
馬架房有些沉靜,似乎還在酣睡中沒有醒來。楊子榮和戰(zhàn)友悄悄地抵近了馬架房。屋里還是有人醒來了,一個人推開馬架房的門熟練地走到房山頭一側,睡眼惺忪地半睜半閉著眼掏出自己的家伙對著雪地排泄著憋了一夜的尿水。黃亮亮地尿水帶著熱氣,劃出一條拋物線落在雪里,那個人按規(guī)程操作完畢后,又趿拉著鞋回到了馬架房里。
從這第一個人出來,就預示了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馬架房里到底住了多少土匪不知道,但是僅是一座馬架房到底能容得下多少人,哪怕查不清,楊子榮也會有所判斷。他們正在一夜沉睡中陸續(xù)醒來。如果不趁早行動,把半夢半醒的土匪堵在被窩里,他們穿戴完畢就會成為難以控制的野獸。楊子榮還是和以往一樣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
然而,任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當楊子榮一腳把馬架房踹開時,他想威懾土匪的第一槍竟然出現(xiàn)了失誤。槍栓拉動了,卻被卡住了。
后來有資料記載說是前一天楊子榮保養(yǎng)槍支時,用豬油擦過了槍,由于天氣太過寒冷,槍栓被凍住了。當年保養(yǎng)槍栓到底是槍油還是豬油,豬油在嚴寒下到底能不能凍住,這是一個無法考證的問題。
再是后來,據(jù)說軍事科學院有專家在零下40攝氏度嚴寒中,做過豬油擦槍的實驗,但是卻一直不知道結果如何。
其實,是機械故障還是槍栓被凍,這并不是主要問題,也無必要爭論。關鍵之所在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楊子榮就是在這一個槍械故障中如同一朵花凋落在了雪野之上。
馬架房里最早起來做早飯的人已經(jīng)把火點燃,繚繞的煙霧和鍋里的水蒸氣瞬間順著洞開的房門涌向了屋外。楊子榮大喊出來的“不許動”沒有起到讓里面的人不動的效果。馬架房里煙霧騰騰,根本看不清土匪在哪里,只聽得到亂成一團的聲音,有叫喊聲,有鍋蓋掉地聲,有拉槍栓聲。這時,還有一聲槍聲。
這是一聲定格英雄生命的槍聲?;艁y中,那個叫孟同春的獵人對著敞開著的屋門擊發(fā)了子彈。那顆罪惡的子彈穿過室內的煙霧,最后著陸在了正在屋門處的楊子榮的胸口。
當時的山林武裝中,有一部分是山里的獵戶。為了土改順利,新生的人民政權頒布政令,要收繳山民手中的武器,這些武器自然包括獵槍一類的熱武器??可匠陨降纳嚼锶耍綍r除了采山就是打獵。獵槍是當時靠狩獵維持生計的獵戶們的主要武器,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他們拒絕交出獵槍,并走上了與人民政權相抗衡的極端道路。為了更有力地對抗,他們往往和土匪混在一起。孟同春就是這樣的一位獵戶。
孟同春慌不擇路地一槍歪打正著落在了楊子榮的胸口,這致命的一槍讓楊子榮再也沒有力氣還擊,他一下子倒在了門邊。溫熱的鮮血順著彈孔汩汩而出,楊子榮伸出左手捂著傷口,右手吃力地去摸手榴彈,他只是努力地動了動,失血已經(jīng)讓他失去了力氣。這個曾經(jīng)渾身上下繃足著勁和血性的漢子,此時卻像是一根沉重的倒木,倒在了林海雪原之上。鮮血在胸口洇出了一片暗紅,滴落在雪白的地上,凄艷、冰冷,像是一朵朵刺目的花。
這個原本普通又平常的清晨,就以這種姿態(tài)走進了歷史。那一聲空洞又單調的槍聲,劃開了楊子榮生命的裂口,讓他在常年戰(zhàn)斗中沸騰的血液找到了另一個出口。
戰(zhàn)斗在楊子榮倒下之后打響了。
馬架房里的土匪透過煙霧看到有人倒在了門口,接著又有人把倒下的人移到了一邊。根據(jù)經(jīng)驗他們判斷出被包圍了。槍聲從屋里開始向屋外射擊,一聲聲槍響劃破了剛剛醒來的清晨,尖嘯著飛出的子彈驚動了山林,林鳥驚恐地撲棱起翅膀飛向天空,怪異地叫著。
屋內的土匪想跑跑不掉,一明一暗,屋外的剿匪小分隊欲沖也沖不進,楊子榮戰(zhàn)友們還擊的槍聲帶著復仇的憤怒,這種憤怒變得更加猛烈和聚焦。被投進屋里的手榴彈還不等爆炸,又被土匪從屋里扔了出來。咝咝冒煙的手榴彈接著在雪地上炸出一片大大的雪坑。
戰(zhàn)斗僵持了十幾分鐘后,一捆集束手榴彈再次投進了馬架房,幾秒鐘之后,一聲巨響,馬架房的屋頂塌落下來,幾個土匪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呈現(xiàn)在小分隊的面前,而沒死的早已嚇沒了魂的土匪和孟同春蜷縮在了屋角。
一場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結束了。但是這場叫不出名的戰(zhàn)斗卻直直地走進了歷史,因為它伴隨著一個英雄的離去,和這位英雄的再生。老楊——楊子榮的生命以這種悲壯的方式謝幕了。在他離開生養(yǎng)他的土地,背井離鄉(xiāng)加入八路軍的時候,他可能想到過犧牲,但他絕對不會想到在哪一方土地,在哪一場戰(zhàn)斗,在哪一年,以何種方式犧牲。他威武而坦蕩地做出過犧牲的準備,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戰(zhàn)斗英雄。
那個年代,為革命犧牲處處可見。楊子榮的身邊也時時有戰(zhàn)友在獻出鮮活的生命,他一定是看淡了這些生死,只是想活得更有價值。沒有人聽他談論過犧牲,但是沒有人能夠否定他面對生命的從容不迫。
而楊子榮也沒有想到,雖然生命離他而去,他卻以一個英雄的形象得以了永生。那個戰(zhàn)斗結束后的清晨,沉默與悲痛交加,痛楚與慘烈同在,這場勝利把喜悅掩蓋得結結實實,每一個戰(zhàn)友的臉上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一絲一毫的榮光。
槍聲在森林中消弭,只有幾縷裊裊的煙霧還在安靜地慢慢地升騰,像是在天地間給楊子榮掛起的白色挽幛。戰(zhàn)士們垂槍而立,任誰也無法相信朝夕相處擔當如長兄的楊子榮會在這場圍剿戰(zhàn)斗中從此與他們永別。
淚水在戰(zhàn)友的臉上凍成了冰珠,山與樹低頭垂立,它們也聽到了楊子榮戰(zhàn)友牙齒咬合的嘣嘣聲。然而,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楊子榮的生命,再悲愴的哭聲也讓楊子榮睜不開雙眼。他安詳?shù)靥稍诹趾V?,臥在雪原上,剛毅的嘴角掛著讓人讀不懂的表情,是看著戰(zhàn)斗勝利的微笑,是壯志未竟的遺憾,還是對故土親人的牽掛,還是對新生活的渴望?
楊子榮倒在了浩蕩的林海之中,就如同林中那些倒木一般,從此,他的靈魂在這片大地上空徘徊,俯望著這片被他熱血染紅的沃土。倒下的是身軀,高揚起的卻是不倒的旗幟,他以智勇雙全的英雄形象開始走進小說,走向舞臺,走向影視,走向永生。
鬧枝溝從此與楊子榮的名字總相提并論,這個原本不知名的或者只是山民隨口稱呼的小溝成為楊子榮生命最后呼吸的地方。多少年后,當有人慕名探尋鬧枝溝時,這里已沒有了馬架房,沒有了任何戰(zhàn)斗過的痕跡,只是那些樹木還林立著。這些樹木見證了那個清晨的戰(zhàn)斗,聽到過那陣槍聲的交響。樹木在林間一寸寸地生長,把枝干極力地伸向林海的上空,也許,再長高一點,它們會在云中遇到楊子榮曾經(jīng)的音容。
淚水從來不解決問題,只能沖淡一點憂傷。擦干眼淚,楊子榮的戰(zhàn)友們四下尋找著可以把他運送下山的工具。這時,馬架房的那副門板走進了目光之中,眼下,只有它還可能成為楊子榮安睡之所。門板被拆卸下來了,戰(zhàn)友們輕輕地抬起楊子榮,一聲嗚咽出的“老楊,咱們回家”讓雪原都感覺得到壓抑著的悲傷。
那副門板成了楊子榮歸來的安榻,那支小分隊簇擁著楊子榮從鬧枝溝開始向山外出發(fā)。山林肅穆,雪野沉寂。太陽遲遲不肯露面,天空陰沉成巨大的穹廬。這支隊伍心情無比復雜,沒有勝利的喜悅,尋不到凱旋的滋味,上山時走在最前面的老大哥、好戰(zhàn)友,現(xiàn)在卻以這樣的方式回家。
腳步急促、遲緩又沉重。無法想象以往戰(zhàn)斗的樣子,只知道仇恨在無聲中增加??梢曰貞浀氖窃?jīng)一場又一場戰(zhàn)斗的激烈,還有火炕上老楊同志的談笑風生。
快到中午的時候,梨村屯路上的人們看到了從山上逶迤而下的一支隊伍,他們驚異于這個隊伍隊形的緊湊,迎上前去看,還不等相遇,卻見得隊伍中抬著一人。不祥不期而至,人們緊張地佇立于路邊,張大了嘴巴。關心與不關心都成為一種矛盾。
終于有村民詢問出了原委,帶著路尋找到了一處閑置的空房。天實在是太冷,要進到屋里,這才是回家,不能再讓楊子榮露在雪里風中。
此前,村民早知曉了剿匪分隊的存在,闖關東而來的人們也在渴望著安寧的生活。在長期的接觸之中,也有村民知曉著楊子榮的名字。當他們最近距離接觸他時,他卻不是站立,而是以長眠的方式,淚水滑過村民臉龐砸向冰凍的大地。
村里有年長的老人按風俗給自己備好了棺材,這在各個村子都習以為常。在最短時間內給楊子榮找一副棺材還不是太難的事。那口還算上好的棺材被抬了過來,楊子榮終于有了一個安身之處。在山東老家,他沒有獨處的居所,在行軍之中,也是常年和戰(zhàn)友合住一處,只有此時,他才有了一個安靜的獨屬于他的空間,而這卻是任何人所不希望的,大家還依然想和他戰(zhàn)斗在一起,行動在一起,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但是,所發(fā)生的一切都已經(jīng)無可挽回。
那兩天,楊子榮的身旁,群眾祭奠的香紙一直沒有斷過。那一縷縷青煙寄托著對他無盡的追念,那跳動的火光溫暖而明亮。楊子榮靜靜地睡著,安然,恬淡。從入伍以來,他的腳步便不曾停歇過,跋山涉水到達東北,又馬不停蹄地穿梭在林海之中,雪原之上。
一直和楊子榮戰(zhàn)斗在一起的戰(zhàn)友守著他,流著淚回憶起這位兄長。他們的回憶中,楊子榮是貧困的,但又是勇敢的;楊子榮是擔當,但又是溫情的;楊子榮是窮苦的,但又是心中明亮的。在行軍的路上,勞累的他走著走著也能睡著,偶爾休息時,靠著樹也能睡著,竟然有時,吃著飯也累得睡著了。這一次,他終于可以放心地睡去,告別那些激烈的戰(zhàn)斗,忘卻家鄉(xiāng)親人的牽掛,不再擔憂身邊人的冷暖。
戰(zhàn)斗還要繼續(xù),楊子榮的靈柩從梨樹屯開始起運。在此之前,楊子榮犧牲的消息已經(jīng)派人送到了團里,而團部所在的海林鎮(zhèn)已經(jīng)做好了等待英雄回家的準備。
楊子榮的靈柩被抬上轱轆車,有生以來,他還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獨享的待遇。這是一種尊貴,而這種尊貴卻讓張望他遠去的人們再次淚落如雨。
長篇小說《林海雪原》作者曲波當時是小分隊指揮員,他在寫就《林海雪原》之時,開篇便表達了對楊子榮的深切懷念,不知道在楊子榮靈柩遠行之刻,他是不是在場,是不是在得知楊子榮犧牲的時候便有一種沖動撥動了他的心弦。
在《林海雪原》中,大智大勇的楊子榮沒有犧牲,而是得以提升后帶領隊伍繼續(xù)戰(zhàn)斗,這自然是曲波的期望和理想。然而,現(xiàn)實卻是殘酷無情的。也正是現(xiàn)實對曲波的刺痛,才讓他多年后,在輾轉反側之后,決定動起筆把曾經(jīng)在林海雪原上驚心動魄的剿匪故事描寫出來,告訴廣大的讀者們,當年,在東北的大地上,曾經(jīng)有這樣一支部隊戰(zhàn)斗在白山黑水之間,更有著像楊子榮、高波、馬路天一樣的鮮活的戰(zhàn)友把一腔熱血灑在了那片深情的土地。
沒有人去考證曲波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時,到底又對楊子榮的事跡做了多少調查,但根本不用懷疑,他每一次落筆寫到楊子榮時,眼前一定出現(xiàn)著這個英雄的形象,正因為如此,他才可以用筆刻畫出一個氣魄蓋世的英雄出來。如果沒有對楊子榮的真切懷念,他也不會把這些戰(zhàn)斗寫得如此精彩。也正是因為他對楊子榮的真情謳歌,才使楊子榮在犧牲十幾年之后,終于被人們重視并關注起來。在一定意義上來講,是楊子榮成就了曲波的創(chuàng)作,曲波又用藝術的手段藝術地讓楊子榮得以重生,并永生起來。他們這兩個山東人,一起創(chuàng)造了一段傳奇與佳話。
楊子榮靈柩運回團里很是輾轉。到達一個叫北站村的地兒時,路相對寬了一些,接著他又開始轉乘爬犁,到達柴河后,才上了林區(qū)小火車,最后才是到達了海林鎮(zhèn)。這段路行程多少天,找不到具體時間表,但無論對于護送的戰(zhàn)友,抑或在團里迎接的戰(zhàn)友來講,都是煎熬的。
楊子榮的靈柩迎回后,停放在了一座老油坊的院內。戰(zhàn)友們開始含淚清點他的遺物。入伍一年半以來,楊子榮除了留下眾多戰(zhàn)斗故事之外,身無分文,遺物更是讓人看了甚覺可憐。多年之后,戰(zhàn)友們回憶時講起,他僅有的一個小包裹里面,除了麻繩、錐子、舊布和廢鞋底之外,什么也沒有。在此之前,每次戰(zhàn)斗他都要俘虜土匪,都要繳得浮財,可是在他身邊錢財均成了糞土,他沒有留下一點。
楊子榮犧牲前,在二團已是聲名鵲起,戰(zhàn)友們都知道他文武皆能,戰(zhàn)功赫赫,而《東北日報》也剛剛對他進行過宣傳,在群眾中,他的大名也正欲遠揚八方。當他犧牲的消息在海林傳開之時,吊唁的人們從四面八方開始絡繹涌來。在群眾眼中,楊子榮就是他們的親人??蘼晩A著淚水,悲痛共著可憐,他們目睹了楊子榮的清廉,也聽聞了他的壯舉,那幾天時間里,油坊里飄不出一點油香,沉重的氣氛籠罩著里里外外。
團里想要給楊子榮再準備一口好的棺材,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知曉他的家鄉(xiāng)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親人在哪里,他除了留下了500多天的軍旅歲月和精彩的戰(zhàn)斗,其余什么也沒有了。
棺材從一個叫黑砬子的地方運回來了,純松木的板材比原先的更厚一些。更厚可能代表了更溫暖的意思,更厚也可能代表了更不容易腐爛的意思,總之,這種更厚有了一些厚葬的意思。
在楊子榮停靈期間,二團又有一名戰(zhàn)士犧牲了。這名叫馬路天的戰(zhàn)士生前雖然和楊子榮同在一個部隊(墓碑和資料中被稱為馬路天,當所有資料成為歷史之后,又有證據(jù)提出他應該叫馮路天。不論姓馮姓馬,總之他是一位應該被紀念的烈士),但楊子榮所在的偵察分隊通常都是分散行動,倆人幾乎沒有交集。而兩人最后的交集是先后犧牲,一并被追悼,一同下葬。
馬路天犧牲后,戰(zhàn)友們不再忍心驚動楊子榮的亡靈,讓他繼續(xù)享用了先前在村民那里借來的棺材,而專門為他準備的那口厚板棺材最終安葬了馬路天。即便是身后之事,楊子榮也是成了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那一個。
當年的3月17日(來自各種資料和紀念館資料),在楊子榮犧牲后的第23天,他的追悼會在海林鎮(zhèn)的一座朝鮮族小學操場上舉行。然后,他被安葬在了海林東山坡上。當年的東北人,大多都是闖關東的山東人和河北人,不論按哪里的喪葬習俗,停靈23天也是一個超長的時間。具體原因無處可知,具體細節(jié)更是無所查找。當前所能查找到的關于楊子榮的各種回憶史料出入很多,不知道這個“23天”當中到底還有什么故事。近年,有記者采訪到當年楊子榮追悼會主持人徐誠之,其講當時是25日下葬,前后只有3天。
生前不曾相依,死后卻是永遠相伴。凍土中挖出的一座墓穴,兩口油著紅漆的棺材齊頭放置。從此,這處墓地成為楊子榮的安身之地,也成為后人緬懷楊子榮的重要場所。
在牡丹江崇山峻嶺上映山紅綻放之前,楊子榮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這片雪原之上,他的身軀永遠地留在了林海之間。而他,生前不曾想到多少年之后,他會成為全國萬眾矚目的英雄,也不會知道他會以另一個形象登上舞臺,會被后人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傳說和講述他的故事。
海林烈士陵園里的土很冷,思念他的人的淚很燙,為他寫下的緬懷詩歌很多,后來尋訪他身世和故里的人更多。只是人們已經(jīng)找不到鬧枝溝的具體所在,幾十年以前,在一個春天到來前,一個生命在這里隕落,他的鮮血染紅了當年的土地。如今,那里的山山嶺嶺,每年春季開出的映山紅鮮艷如血,可能是戰(zhàn)士的鮮血染紅了它吧。
楊子榮躺在海林東山的陵園里,靜靜地睡去,他身后的事與他已經(jīng)無關,只是他的精神活在了他生前戰(zhàn)斗的部隊,戰(zhàn)斗的地方,還有在膠東傳成了佳話。不僅僅是關會元帶著政治任務在尋找他,不僅僅是姜國政們帶著情感在尋找著他,也不僅僅是宋玉芝帶著思念在尋找,他們共同尋找的是精神高地上的一面旗幟,是對他最深切的緬懷,是讓他更安心地離去,讓他魂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