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芳
路漫漫其修遠兮,只要努力,大家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7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下文簡稱“雙減”)?!半p減”監(jiān)管哨響,力度之大,態(tài)度之堅決,也讓人們驚覺,校外培訓行業(yè)瘋狂生長的時代徹底過去了。
教育培訓行業(yè)遭遇“雙減”政策重創(chuàng),轉型成為從業(yè)者的迫切需求。但這注定是一段險途。不論是機構還是個人,轉型比想象中艱難。
多數人認為,素質教育和職業(yè)教育深受政策鼓勵,并不會被此次“雙減”所波及。也有人徹底轉行,進入新興產業(yè)領域。這幾條轉型之路成為媒體頻繁報道的熱詞,是從業(yè)者向往的光明所在。事實果真如此嗎?
三位曾經的K12從業(yè)者,因為各種原因,有的投向素質教育,有的轉行新興產業(yè),有的成為職業(yè)教育的一員。被寄予厚望的幾個“避難所”,真實景象是怎樣的,身處其中的人最有發(fā)言權。
陳向禾:K12教育人才并不一定適合素質教育
我目前在做的是心理類的素質教育,主要業(yè)務分兩塊:兒童社交和成人焦慮疏導。我們的學員集中在6至12歲。
“雙減”政策公布的10天內,我們這個小機構也收到了五六份簡歷,都是從K12機構而來的。但我們基本不太考慮錄用。因為我們的試錯機會太少,如果是大機構,可能愿意給機會。K12教育和素質教育看似都是教育,背后的思路并不相同。
兩年前,我從高中教育轉型到素質教育,經歷了很久的陣痛期。
我最開始做的是高中的教育,給學生補習物理和數學。這家機構做了兩年,我找的老師水平都很高,開的工資也高,盈利也不錯。
最后放棄是因為我的合伙人不能繼續(xù)授課,他是我們的主推老師,找代替者相當于重新洗牌,風險很大,結果不可控。在不能保證教學質量的情況下,我認為只能停止冒險,另尋出路。
團隊解散后,我嘗試了別的行業(yè),最后發(fā)現最喜歡的還是教育。做教育機構是我的夢想,意識到這點后,我籌措資金,殺回教育賽道上,轉型素質教育。
相比學科教育,素質教育最難的是課程內容,研發(fā)周期長。尤其是心理學,更多的是一些比較感性的東西。我們在打磨課程的時候,像是給自己做心理咨詢,每次都要找一些新的問題去思考,不斷優(yōu)化,耗費心神。素質教育推廣成本也高,因為不是剛需,家長看不到明顯的效果,認知很難轉變。
高中教育其實沒有太多難點,都是固定知識點,只要老師的個人素質過硬,講課風趣就能達標。然而,素質教育沒有套路可循,全靠自己摸索。
此外,轉型最難的就是體系的重建,即人員的招聘。比如,我們課程的老師首先需要有心理學背景,教語文的肯定不行。其次,我們強調引導,老師要盡可能用溫和的態(tài)度去傳遞知識,通過一些游戲或者辯論,讓孩子獲得共情、換位思考的能力,還需要觀察孩子一些細小的善意或者負面的東西??傊?,教學過程比K12更復雜,對老師的能力要求更高。
在教學規(guī)模上,素質教育一般是小班課居多,孩子不習慣被管制。如果不轉變心態(tài),帶著K12老師的脾氣去教這個課,真的不能適應。
年初時,我就已經聽到一些行業(yè)監(jiān)管的風聲。身邊也有朋友提前布局,去招募一些優(yōu)質的家教,或者素質教育方面的老師。也有一些人想轉型做托管,托管現在也是一個風口,是被驗證過的真實需求,且市場空間不小。
我身邊大部分做K12的機構都在觀望,不再招收新學生了。大家普遍比較沮喪和焦慮,畢竟每一次變動都會帶來新的挑戰(zhàn)。
唐辰:老師轉型為產品經理
從第二家教培機構裸辭后,我在家里待了兩三個月,非常迷茫,主動來溝通的都是教培的銷售崗。
有一天,知乎給我推了一個問題,叫“年薪百萬是一種怎樣的體驗?”高贊答案的崗位是產品經理。我突然對這個崗位很感興趣,上網搜了一下,感覺也是一個可以學習的工作,不像以前在教培機構,一輩子只會講課和做題。
我本來是想從運營轉產品,走曲線救國的道路,就買了很多這方面的課程。學了之后,投了很多簡歷,但都石沉大海了。后來我覺得,反正自己也沒有工作,為什么不直接嘗試一下轉產品?我當時把Boss直聘上面所有的產品經理和產品助理的崗位全都投了一遍,沒有人回應我。唯一一家要我的公司,也不是看我的作品,而是他們想培養(yǎng)一個產品經理。
我做出的妥協(xié)就是工資斷崖式的下降,最初的工資只有4000元,但我還是去了,因為實在沒有其他選擇,不想做培訓行業(yè)了。
2018年從學校畢業(yè)后,我進入國內某頭部教培機構當英語老師。沒有想到這么大的機構,試用期是沒有“五險一金”的。并且淡季時,老師沒有任何底薪,只有課時費。最困難的時候,我們工資只有幾百塊錢。堅持了幾個月后,我覺得真的活不下去了,就走了。
離開那家機構后,我還嘗試過外貿和電商行業(yè),學了四年英語專業(yè)去當一個銷售或者客服。
在現實的打壓下,我后來還是去了一家全外教的機構當中方老師,其實還是銷售。業(yè)績好的話,每個月有1萬多元。但我比較恐懼社交,給家長打電話談心很有壓力,最終還是辭職了。
為什么教培行業(yè)想轉行比較困難?在我看來,首先就是在教培機構待久了,沒有培養(yǎng)出別的能力。我之前在培訓機構教初中英語,反反復復做初中的題。當你從教培機構跳出來,發(fā)現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只會做初中的題。
其次,選擇面也是非常有限的。我當時在的機構只招“985”和“211”院校的本科生,而前臺崗位基本上只要求大專,如果在機構里轉其他崗位,老師一般是不愿意的。
很多同事想去公立學校,但本地公立學校的老師要求基本是碩士學歷以上。為了去公立學校而去考研,讀完研又是三四年,時間成本比較高。
考公務員的話,英語專業(yè)只能報“三不限”的崗位,競爭很激烈,并且我所在的城市連個三不限的崗位都沒有,就是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最后,我轉行做了產品經理。
現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蠻慶幸自己比較早轉行了,機會比現在多。我辭職時,有的同事去考研了,有的學歷夠的同事去公立學校當老師了,像我這種掙扎幾個月也轉行成功了。路漫漫其修遠兮,只要努力,大家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孟夏:轉型職業(yè)教育,我感覺輕松多了
我目前在一家職業(yè)教育集團做內容運營,負責的板塊是成人職業(yè)考證培訓,涉及CPA、中級會計、稅務師等。
國家政策鼓勵發(fā)展職業(yè)教育,來滿足未來社會、企業(yè)對人才多樣化、技術化的需求,從而解決就業(yè)、人才培養(yǎng)矛盾問題。因此,我對職業(yè)教育充滿信心。
跟第一份工作相比,我覺得輕松很多,因為心理負擔不是很重,我們現在輸出這些內容就是實打實的,不會有那種刻意制造焦慮、給你畫一個餅的感覺。
雖然內容方面性質都差不多,都是刺激消費者的需求,但職場人的自驅力更強,他們更想要的是升職加薪。文宣會告訴他們,什么時間該考什么證書,證書對職業(yè)發(fā)展、積分落戶有什么加成。如果是財務行業(yè)的人,他自己就知道要考的證書是什么,所以宣傳并不是很費力。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K12教培機構做課程顧問。這家公司是一個中小型企業(yè),總共有11個校區(qū),職工300人左右。最初,他們承諾的薪資是每月1萬元,課程顧問的底薪是4.5k。但實際上根本拿不到這么多。由于新冠肺炎疫情,我們的底薪減半了,績效幾乎沒有,這樣到手的只有3000多元。
最初我并不知道課程顧問是做什么的,后來我才了解到,銷售和客服的工作都要去做。印象深刻的事情是,有個同事周一是休息日,她睡覺時,會把手機貼在腦門上,因為怕有家長發(fā)信息找不到她,這樣一振動就能醒。
疫情暴發(fā)后,這家線下機構臨時改成線上網課。家長基本上不愿意帶孩子來報名,那半年,我并沒有談成多少單。
但我離開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為薪資落差,而是受不了環(huán)境的壓抑,因為銷售性質太強,和家長溝通時,帶著很強的目的性,我會有種欺騙他人的心理,這讓我接受不了。
整體來說,培訓機構并不是一個輔導機構,而是一個銷售機構。我記得一個場景是去總部開會,校長要求我們穿工服,輪流上去喊口號,我當時渾身難受,第二天就辭職了。
做過教培的人是很難跨出這個圈子的。我現在的工作也是和教育培訓掛鉤,感覺逃脫不了似的,但是好在穩(wěn)定、輕松了許多,未來再慢慢探索如何更好地發(fā)展吧!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