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晶 王浩
約翰·繆爾(John Muir,1838—1914)是美國早期的博物學家、探險家、作家,在長期的野外考察中積累了豐富的自然觀察資料并留下了大量的自然文學作品??姞栆彩敲绹缙诃h(huán)境保護運動的主要發(fā)起者和躬行者,長期致力于環(huán)境保護運動和國家公園建設,創(chuàng)建了美國最具影響力的民間環(huán)保組織——塞拉俱樂部,推動建立了約塞米蒂、雷恩尼爾山、國王峽谷等多個國家公園。
繆爾所處的時代正是長達一個世紀的美國“西部大開發(fā)”——西進運動的繁榮時期,大量移民遷往廣袤的西部地區(qū),進行了一場歷史性的拓荒和開發(fā)。這個時期,由于階層與利益的矛盾日益激化,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南北戰(zhàn)爭。生活在這個時代背景下的繆爾,由于從小與荒野的近距離接觸和對大自然執(zhí)著的迷戀,在西部開發(fā)的隆隆機器聲與南北戰(zhàn)爭熊熊烈火中,選擇只身鉆入高山峻嶺、森林草原,在荒野的安靜中尋找自然的規(guī)律,獲得了大量有價值的探險考察成果。
這個時代也是美國擺脫英國殖民統(tǒng)治后,獨立奮進、塑造自我的年代。西進運動之后,美國得益于歐洲工業(yè)革命,科學技術得到迅猛發(fā)展,技術發(fā)明方興未艾,1876年貝爾發(fā)明電話、1879年愛迪生發(fā)明電燈、1896年福特制造出四輪汽車、1903年萊特兄弟發(fā)明飛機……工農業(yè)突飛猛進的發(fā)展對資源、能源的需求與日俱增,伐木、采礦、修路等商業(yè)行為對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日益嚴重,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刻不容緩。伴隨經濟與技術的日益強大,獨立后的美國在思想、文化與藝術領域也不斷努力擺脫歷史的影響與束縛,追求自由與解放。其中,以愛默生為代表的自然主義者提倡的超驗主義思想應運而生,繆爾繼承并發(fā)揚了超驗主義自然思想,以新的視角審視自然、回歸自然,倡導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并由此引發(fā)了一場影響深遠的自然保護運動。
約翰·繆爾1938年出生于蘇格蘭東海岸的鄧巴(Dunbar)小鎮(zhèn),排行老三,前面有兩個姐姐。母親格爾瑞善良溫和,熱愛繪畫和詩歌,喜歡浪漫主義詩人羅伯特·彭斯(Robert Burns)和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的詩并深受影響。受母親的熏陶,繆爾從小就喜歡詩歌,對大自然有著一種比同齡人更加強烈的向往。1849年年初約翰的父親丹尼爾·繆爾帶著家人移民美國威斯康星州馬克特(Marquette)郡,在那里買下了320英畝尚未開發(fā)的荒地,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墾殖生活。在那個被他們稱為“噴泉湖農場”(Fountain Lake Farm)的地方,一切都在以自然魅力吸引著繆爾,廣闊的田野、濃密的樹林、種類繁多的動物,以及噴泉湖岸邊的綠色草地與遍布盛開的鮮花……他把這里的自然風光形容為“想一讀再讀的書”。雖然荒野的魅力讓繆爾興奮不已,但開墾工作也十分艱苦,作為家中的長子,年僅11歲的繆爾成為父親的助手,從事清理灌木叢等工作,沉重的勞作負擔影響了繆爾的體格發(fā)育,使他成了“家里的小矮子”。
艱難的體力勞動之余,繆爾對書籍的興趣仍然不減,但由于居住偏遠,附近沒有學校,家里也僅有幾本父親丹尼爾的宗教書籍,繆爾只能想辦法從鄰居那里借書閱讀。這期間,他涉獵了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約翰·彌爾頓(John Milton)、威廉·柯珀(William Cowper)等人的作品,其中有兩位作者及其作品激發(fā)了繆爾去異國他鄉(xiāng)旅行的好奇心和熱情。一位是蘇格蘭醫(yī)生蒙哥·帕克(Mungo Park),他在《非洲內部之旅》(Travels in the Interior of Africa)中講述了在獅群、穆斯林村莊以及奴隸販子中間的冒險經歷,是對所謂黑暗大陸(Dark Continent)的經典描述。另一位是德國的亞歷山大·馮·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19世紀杰出的博物學家、地理學家、旅行探險家,他深入委內瑞拉茂密雨林、穿越安第斯山脈、攀登欽博拉索山、目睹野馬與電鰻搏斗、從鱷魚口中逃脫……繆爾被他們描述的探險經歷和奇聞逸事深深吸引,夢想著有一天能夠像帕克和洪堡那樣旅行探險。
與許多孩子一樣,繆爾的青少年時代精力充沛、興趣廣泛,在陶醉于大自然探險夢想的同時,繆爾對機械發(fā)明也有著濃厚的興趣和很高的天分,經常把自己關在地下室研究機械設計,他用廢舊的鐵皮、木料、繩子、釘子等制造出許多新裝置??姞柕牡谝粋€發(fā)明是一臺自動鋸木機器模型,除此之外,他還發(fā)明了水輪車、自動喂馬器、田地溫度計等。蘇格蘭人認為發(fā)明機器是智慧和聰明的表現,而且鄰居們覺得繆爾的發(fā)明很有創(chuàng)造性和實用性,能大幅減少體力勞動。然而父親丹尼爾卻認為體力勞動是神圣的職責,逃避勞動的發(fā)明設計是魔鬼的玩物。父親的固執(zhí)和不認可使得傾心于機械發(fā)明的繆爾十分苦惱,他經常產生逆反情緒甚至萌生了離家出走的想法。
由于家庭特別是父親嚴酷的管束,繆爾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一直伴隨著抗拒及叛逆情結。1860年,22歲的繆爾離家獨自前往威斯康星州的首府麥迪遜,參加了當地的一個博覽會,繆爾展示了一些自己設計獨特的機械樣品,包括不帶箱體的時鐘和“鐮刀形溫度計”,引起了關注和贊揚,還得到了《威斯康星州報》和《威斯康星州愛國者晚報》的特別報道。在這次博覽會上,繆爾遇到了后來對他的成長軌跡產生很大影響的珍妮·卡爾(Jeanne Carr)。珍妮是一位大自然的愛好者、植物學家,她的丈夫埃茲拉·卡爾(Ezra Carr)是威斯康星大學的化學教授,也是一位博物學家。珍妮出生在一個新英格蘭家庭,她聰慧睿智、博覽群書,從小表現出對自然科學的興趣,9歲的時候就已經在家里收集了將近700種植物。珍妮也是英國自由思想家哈里特·馬蒂諾(Harriet Matineau)、超驗主義創(chuàng)始人拉爾夫·愛默生(Ralph Emerson)和亨利·梭羅(Henry Thoreau)以及哈佛大學博物學家路易斯·阿加西斯(Louis Agassiz)等人的追隨者,收藏了很多與他們有關的經典著作。受珍妮影響,次年春天繆爾申請進入威斯康星大學學習。在通過面試之后,繆爾進入預備部學習并在學期末順利通過了各項考試,第二學期繆爾選修了埃茲拉·卡爾的課程,這是繆爾接受正規(guī)科學訓練的開始,也是他與卡爾夫婦亦師亦友關系的開端。在學校期間,求知若渴的繆爾經常到卡爾教授家里拜訪,在這里繆爾不僅能當面向卡爾夫婦請教地質學、植物學等領域的科學知識,還能接觸到愛默生、梭羅等人的經典著作??柗驄D在科學思想上給了繆爾重要的啟蒙和引導,在學業(yè)和生活上也給了許多及時的幫助,繆爾對此心存感激,他在離開麥迪遜多年后仍然和卡爾夫婦保持著書信聯系。
事實上,繆爾的大學生活并不順利,入學時美國南北戰(zhàn)爭(1861—1865)已進入白熱化階段,戰(zhàn)爭的混亂打破了校園的寧靜,課堂內外圍繞戰(zhàn)爭的各種問題爭論無休無止,這一切使得帶有反戰(zhàn)情緒的繆爾無法平靜地學習,他希望能夠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找到平靜但卻無濟于事。戰(zhàn)爭初期南方軍隊占盡各種優(yōu)勢,北方軍隊處于被動局面,為了扭轉戰(zhàn)局,北方各州政府每年大量征兵,威斯康星州則要求18—45歲的男性都要向征兵部門報名并做好服役準備,因此繆爾面臨著隨時被征兵入伍去前線作戰(zhàn)的可能。同時,繆爾和父親丹尼爾在生活觀念、宗教信仰以及對大自然的態(tài)度上存在較大分歧并演化成父子間的隔閡,尤其是在離開噴泉湖農場前往麥迪遜之后,繆爾和丹尼爾的關系僵持,此時的繆爾在經濟上已經很難得到家庭的支持。另外,繆爾還面臨著職業(yè)生活選擇的困惑,進入大學之后,繆爾愛上自然科學并逐漸放棄了做發(fā)明家或工程師的想法,后來卡爾教授鼓勵他選修醫(yī)學以成為一名醫(yī)生的建議也并未付諸實踐。這些都給他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壓力和迷茫,最終他作出了逃離現實的決定。
1863年6月底,繆爾和兩位朋友帶著帳篷和采集植物的裝備橫穿愛荷華州,開始了一場地質學和植物學的徒步旅行。在這個過程中,他重新感受到荒野的美,暫時忘卻了國家戰(zhàn)亂與動蕩帶來的憂慮和困擾,完全沉浸在享受大自然的樂趣之中,并對深入北美地區(qū)進行野外考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此之后,繆爾再也沒有回到威斯康星大學,而是投入到了他后來畢生從事的荒野研究工作之中??姞栐凇段业那嗌倌晟睢罚═he Story of My Boyhood and Youth,1913)一書中,講述了離開麥迪遜時的不舍,但是對離開威斯康星大學的真正原因并未給出太多解釋。
約翰·繆爾(John Muir,1838—1914),美國早期的博物學家、探險家、作家,在長期的野外考察中積累了豐富的自然觀察資料并留下了大量的自然文學作品??姞栆彩敲绹缙诃h(huán)境保護運動的主要發(fā)起者和躬行者,長期致力于環(huán)境保護運動和國家公園建設,創(chuàng)建了美國最具影響力的民間環(huán)保組織——塞拉俱樂部,推動建立了約塞米蒂、雷恩尼爾山、國王峽谷等多個國家公園。
1864年3月,繆爾跨越美加邊境來到加拿大,向著多倫多北部的荷蘭河(Holland River)前行,穿過西姆科(Simcoe)、達佛林(Dufferin)和格雷(Grey)縣,一路上見到了點綴著落葉松、香脂冷杉、鐵杉的廣闊濕地和盛開著布袋蘭(Calypso Borealis)的山脈。出于生存需要和研究自然的便利考慮,繆爾在位于安大略省米福德小鎮(zhèn)暫住下來并在一家鋸木工廠受聘擔任機械師。不幸的是,1866年2月底,鋸木工廠意外發(fā)生火災被燒毀,所有機器和產品都被燒光,其中還包括繆爾的植物標本和田野日記。此后不久,繆爾又跨越美加邊境回到美國,在印第安納州的一家馬車零件制造廠找到一份工作。盡管在這里繆爾能夠施展他在機械發(fā)明方面的特長,但是工場到處充斥著鋸子的尖嘯聲、機器的嗒嗒聲、木材落地的撞擊聲,繆爾每天要在這嘈雜的環(huán)境中工作10小時以上,每周只有半天的休息時間用來考察周邊的自然環(huán)境。這份忙碌的工作影響了繆爾探索自然的初衷和計劃,珍妮得知后為此感到擔憂,她認為繆爾在自然中創(chuàng)造的價值會遠遠超過工廠,而且她無法想象或接受曾經對自然表現出瘋狂般熱愛的繆爾竟然被這里的喧囂和轟鳴束縛。于是珍妮寫信給繆爾希望他重建和自然的聯系,她在信中寫道:“與現在你周圍的環(huán)境相比,你不覺得在加拿大的自然中更自在一些嗎?” 珍妮還向繆爾推薦了法國著名詩人和政治家阿爾馮斯·拉馬?。ˋlphonse De Lamartine)及其著作《圣普安的石匠》(The Stonemason of Saint-Point),拉馬丁是浪漫主義文學的先驅之一,他的作品充滿追求精神自由的自然主義思想,珍妮希望這種思想能進一步激發(fā)繆爾對自然的熱愛。
1867年3月,繆爾在組裝一個新的圓盤鋸時發(fā)生意外,手中的銼刀刺破了他的右眼眼角膜,這之后繆爾一度很悲觀,他說“我的右眼再也看不見一朵花、看不見美麗的風景”,想到自己策劃了很久的前往美國南部、西印度群島和南美洲以及歐洲的探險無法實現,他陷入失望和痛苦,甚至無法工作。珍妮寫信安慰他還轉達了丈夫卡爾博士的重要建議:在確定眼睛永久失明之前應該盡可能咨詢權威的醫(yī)生。果然,眼科醫(yī)生在仔細檢查繆爾傷勢后告訴他,受傷的眼睛將會在幾個月內康復,視力也將逐漸恢復。幾周后珍妮再次來信,她非常欣慰繆爾很快會恢復視力,這意味著繆爾將可以繼續(xù)進行考察旅行,她建議繆爾學習西班牙語以輔助將來的遠游,還向他推薦了一個新的考察目的地——加利福尼亞州的約塞米蒂山谷(Yosemite Valley)。
探險旅行一直是少年繆爾的夢想,在感受了對大自然的流連忘返,體驗了機械發(fā)明興趣與謀生立足的各種經歷,特別是眼部受傷視力的失而復得之后,年輕的繆爾開始體會到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復雜關系,在對自然的思考和個人發(fā)展的認識上逐漸成熟。右眼短暫失明的那段時間給了繆爾靜心思考的機會,他發(fā)現只有荒野和自然才是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隨著視力逐漸好轉,他作出一個決定:在永遠錯過之前盡可能去看更多的荒野和自然。
1867年,繆爾回到威斯康星州的麥迪遜和噴泉湖農場,把這個決定告訴了親朋好友并與大家告別,在他看來即將開始的冒險旅行存在不可預知的風險,雖然繆爾對此毫無畏懼,但他認為自己應該做好準備,因此他也將一部分個人財產交付給親人。完成這一切后,29歲的繆爾帶著自由和愉悅的心情,開始了向墨西哥灣出發(fā)的千里徒步旅行。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的計劃很簡單,就是選擇我能找出的最荒無人煙、森林最茂密又最省腳力的路線向南前行,以能經歷最大范圍的原始森林為目標?!?一套簡單的行囊,一個自制的植物壓平器,一個深色封面的空白筆記本,還有羅伯特·彭斯的詩集、約翰·彌爾頓的《失樂園》、《新約全書》以及阿方索·伍德的《植物學匯編》,組成了繆爾徒步旅行的全部裝備。繆爾穿越印第安納州、肯塔基州、田納西州、佐治亞州、佛羅里達州,最后抵達墨西哥灣,這一路上他如饑似渴地觀察著所能遇到的一切植物和地質現象,不停地收集標本、隨時記錄現場筆記。這次旅行成為繆爾從事自然保護的開端,繆爾旅行中所做的筆記在他去世后被整理成《墨西哥灣千里徒步行》(A Thousand-Mile Walk to the Gulf,1916)出版。
1868年4月,繆爾前往加利福尼亞州約塞米蒂山谷考察,領略到了約塞米蒂靜謐的環(huán)境、廣闊的綠地、恢宏的松林、聳入云天的巨石,這里的一切都比珍妮推薦約塞米蒂山谷時的文字描述更加引人入勝。繆爾稱約塞米蒂山谷是大自然最壯麗的寶藏,是一個讓他著迷甚至都不愿意離開的地方。事實上,繆爾真的不打算離開約塞米蒂,為了在這里生存,繆爾先后當過農場工人、擺渡者、牧羊人、鋸木工人……繆爾在體力工作之余盡力找到足夠的時間進行植物學和地質學的考察研究。1869年6月,繆爾趕著2000多只羊前往約塞米蒂山谷北部的廣闊牧場。在牧羊的整個夏天,繆爾在內華達山脈感受到強烈而鮮活的大自然環(huán)境,他在巖石上跳躍,在山坡上漫步,躺在云杉樹枝編織的墊子上過夜,爬到樹頂迎接風暴的襲擊,順著水簾攀到峭壁的邊緣體驗瀑布的傾瀉而下……這一切讓繆爾感到欣喜并由此對自然現象有了新的感悟,他在日記中寫道:“當我們試圖單獨選出一樣事物,會發(fā)現它與宇宙中的所有其他事物都關聯在一起?!笨姞栠@段時間的日記后來被整理成著作《夏日走過山間》(My First Summer in the Sierra,1911)出版。
1871年年初,珍妮來信告訴繆爾,著名思想家、超驗主義創(chuàng)始人愛默生已經在前往約塞米蒂山谷的路上,希望繆爾能夠和這位學者見面。3月9日,愛默生應邀來到繆爾的住處,欣賞了大量植物收藏和素描作品,他為繆爾對自然的熱情和學識所驚嘆。在短暫的幾天相處中,繆爾為愛默生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觀點所吸引,此后他開始廣泛閱讀愛默生的著作,包括在麥迪遜時珍妮推薦的經典詩歌《林中曲》(Woodnotes)和《自然之歌》(Song of Nature)等,以及愛默生郵寄來的系列散文。愛默生的超驗主義思想對繆爾產生了很大影響,為他后期創(chuàng)建塞拉俱樂部、倡導美國荒野保護運動和推動建立國家公園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礎。
對繆爾有影響的還有梭羅,他是美國著名文學家和自然保護主義思想家,梭羅以抽象的超驗主義認識自然,提出“生命共同體”概念和“簡單生活”原則,肯定自然的美學意義和精神價值,將自然觀建立在人與自然統(tǒng)一的基礎之上。相比于愛默生,繆爾和梭羅的思維模式更加接近,他們都對自然有著發(fā)自內心的愛,并且主張回歸與融入自然。1872年,一位名叫艾巴·烏爾森(Abba Woolson)的遠足愛好者將自己手中的《瓦爾登湖》(Walden)和《遠足》(Excursions)贈送給繆爾,進一步增加了繆爾對梭羅著作的興趣,梭羅提倡的回歸與關愛自然、與自然親密接觸的超驗主義生活實踐,為繆爾認識和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察覺生態(tài)危機提供了思想源泉。
1871年9月,繆爾在《紐約論壇報》(New York’s Daily Tribune)上發(fā)表他的第一篇文章《約塞米蒂的冰川》(Yosemite Glaciers),提出了冰川侵蝕在約塞米蒂山谷形成中作用的理論,認為“冰河時代并未結束,而是埋藏在原來的冰磧層、漂礫和冰磧物中,內華達山脈依然存在冰川”。這一理論得到了冰川研究的權威專家、著名地質學家、哈佛大學教授路易斯·阿加西斯(Louis Agassiz)的認可并稱贊“繆爾的研究比任何人都具有更偉大的目標和結果”??姞柕谋ㄇ治g理論顛覆了傳統(tǒng)的地表下沉論,加州地質學家約西亞·惠特尼表示強烈反對,并諷刺繆爾的理論是“牧羊人的荒謬想法”。遭受的質疑和諷刺不僅沒有阻止繆爾研究冰川,反而更加激發(fā)了他的熱情。此后的幾年時間,繆爾在加利福尼亞州連續(xù)考察了內華達山脈的幾座著名山峰,包括萊爾山(Mt.Lyell, 高13000英尺)、里特山(Mt.Ritter,高13156英尺)和惠特尼山(Mt.Whitney,高14494英尺)。1872年,繆爾又陸續(xù)在《紐約論壇報》上發(fā)表《冬季的約塞米蒂》和《春季的約塞米蒂》,描述約塞米蒂山谷不同季節(jié)的地理地貌景觀。在繆爾的筆下,冬天的雪松與春天的花草、夏天的瀑布和秋天的溪流,無不雄偉壯觀、美輪美奐,令人心馳神往。1873年11月,繆爾從約塞米蒂山谷搬往奧克蘭城居住并集中整理自己的手稿,至此繆爾在加利福尼亞群山中生活了將近6年的時間。
繆爾對大自然有著近乎宗教般的虔誠與熱愛,他在自己長期考察積累的基礎上將這種熱情投入到為一些報紙雜志撰稿之中。1874年,繆爾遷往舊金山居住并開始為《舊金山晚報》(Evening Bulletin)撰寫文章,作品包括《在內華達山避暑》《響尾蛇和熊的蹤跡》和《生動的鹽湖城》等。當時加利福尼亞州內華達山腳下的水力采礦產生的泥漿和碎石排入河中,嚴重影響了鮭魚的生存環(huán)境,繆爾為此撰寫了《鮭魚繁殖》(Salmon Breeding)一文,呼吁人們重視鮭魚數量急劇下降的問題,這是繆爾首次公開為自然保護運動發(fā)聲。隨著加州森林不斷遭受破壞和水土流失加劇,繆爾在1876年發(fā)表《上帝最初的殿堂:該如何保護我們的森林》一文,批判對加州森林亂砍濫伐的現象,提出和論述了政府推動保護森林的必要性。截至1880年,繆爾在《舊金山晚報》發(fā)表文章近80篇,涉及生物、地質、生態(tài)與環(huán)境等許多領域,其中許多觀點都屬于早期對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的發(fā)覺和警示,遺憾的是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姞枏?875年開始為《哈珀新月刊》(Harper’s New Monthly Magazine)撰寫了《加利福尼亞的活冰川》等3篇文章,1878—1882年間為《斯克里布納月刊》(Scribner’s Monthly)撰寫了12篇文章,這些文章的主題均和內華達山脈相關。在這些文章中繆爾以生動活潑的文風,把在內華達山脈中遇見的各種植物、動物、巖石、流水、冰川、湖泊、草甸、積雪以及天氣現象等描述得栩栩如生,進一步激發(fā)了人們對自然的想象與向往,也提升了繆爾的個人影響力。相關文章及日記后期被整理成《加州的群山》(The Mountains of California,1894)正式出版。
比起約塞米蒂山谷,繆爾對阿拉斯加的印象更加刻骨銘心??姞柕谝淮吻巴⒗辜邮窃诤臀椿槠蘼芬咨ね襁_(Louisa Wanda)舉行婚禮前不久,那一次他和塞繆爾·楊(Samuel Young)等人一道前往阿拉斯加。就是在這次考察中,繆爾見到了冰雪覆蓋的山脈和森林、冰川流水沖蝕形成的地質地貌,這些與繆爾在加州見到的鮮花遍野、樹木茂密的景觀截然不同,他驚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渴望進一步探尋阿拉斯加的自然奧秘。為此,他在1879—1899年的20年間先后七次前往阿拉斯加,在這里,他能夠最直接、最近距離地接觸、感受那些長年不化的雪山、潺潺流動的清泉、清澈湍急的小溪、璀璨星空下的七彩極光,他把對大自然的熱愛盡情地揮灑在阿拉斯加??姞栐凇栋⒗辜又谩罚═ravels in Alaska,1915)中這樣寫道:“這里的景色令我流連忘返,我?guī)缀醪恢硖幒蔚兀皇谴舸舻啬曋h方遼闊的天空。”
廣袤無垠的美國西部地區(qū)蘊藏著豐富的自然資源,為了充分拓展西部發(fā)展空間,美國自1783年開始了長達一個世紀的西進運動。內戰(zhàn)之后,林肯總統(tǒng)于1862年頒布《宅地法》(Homestead Act),規(guī)定年滿21歲的公民只要支付10美元的費用就能獲得西部160英畝的土地,并且在耕種5年后土地歸個人所有。這部法律的頒布為公民獲得土地進行農業(yè)開發(fā)提供了制度保障,大批移民涌向西部,西進運動由此加速并推向高潮。1878年,美國第19任總統(tǒng)拉瑟福德·海斯(Rutherford Hayes,1822—1893)頒布《自由伐木法》(Timber Cutting Act)和《伐木與采石法》(Timber and Stone Act),允許落基山脈居民砍伐樹木,規(guī)定內華達和沿太平洋三個州的非農業(yè)土地可以出售,這項法案對于資源開發(fā)利用、社會經濟發(fā)展、吸引國外移民參與美國“西部大開發(fā)”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西部自然資源也為當時美國的工業(yè)化提供了豐富的物質基礎。然而,政府在發(fā)展經濟的同時對土地及自然資源的無節(jié)制開發(fā)使用疏于管理,造成森林亂砍濫伐、土地流失和野生動物瀕臨滅絕等一系列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1860—1910年間,美國農場數量由200萬個增加到600萬個,新增耕地面積超過5億英畝,而原始森林面積則由10億英畝減少到不足2億英畝。與此同時,隨著西部工業(yè)的不斷發(fā)展,工廠日益增多,空氣污染嚴重,酸雨頻發(fā)。在這種社會發(fā)展背景下,科學家們逐漸意識到生態(tài)環(huán)境和資源遭受破壞帶來的后果,自然保護主義者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開始呼吁和宣傳生態(tài)保護,努力喚醒美國民眾的環(huán)境意識。
加利福尼亞當地農場主蓋倫·克拉克(Galen Clark)在攝影師卡爾頓·沃特金斯(Carlton Watkins)以及參議員約翰·康尼斯(John Conness)的支持下,向國會提交了一份議案,呼吁保護約塞米蒂山谷,防止商業(yè)利益可能帶來的對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1864年6月,林肯總統(tǒng)同意并簽署了創(chuàng)立約塞米蒂州立公園的法案,這是第一個由聯邦政府專門規(guī)定用于公共使用和自然保護的公園土地。1866年,加州政府成立了由州長組建的約塞米蒂委員會負責公園的具體管理,并委任蓋倫·克拉克為公園的第一監(jiān)護人。但是,成立初期的委員會和負責人在保護方面缺乏有效手段,環(huán)境破壞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1880年委員會換屆,詹姆斯·哈欽斯(James Hutchings)接替克拉克成為公園新的監(jiān)護人。哈欽斯是當地有名望的企業(yè)家,經營范圍包括酒店和工廠,繆爾在山谷定居時曾在其中的鋸木工廠工作過,在州立公園成立之前曾努力爭取獲得此土地。新一屆委員會在防止約塞米蒂山谷遭受過度放牧、亂砍濫伐和商業(yè)建設影響等方面沒有任何起色,情況甚至在繼續(xù)惡化。
1889年,繆爾陪同《世紀》雜志副主編羅伯特·約翰遜(Robert Johnson)考察約塞米蒂山谷,再次回到舊地的繆爾看到的是和10多年前離開時形成巨大反差的景象:成片的樹樁、遍地的垃圾、巨杉樹的底部被挖空供汽車通過、被人為踐踏和羊群啃食后枯萎的山地草甸。 約翰遜認為,為了保護和提升山谷景觀的完整性和自然魅力,應該把約塞米蒂建成國家公園??姞枒麨椤妒兰o》撰寫文章宣傳建立國家公園的想法,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幫助推動新興的自然保護運動。
美國雷恩尼爾山國家公園
國家公園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紀40年代。著名的美國畫家、作家喬治·卡特琳(George Catlin)在1841年出版的《北美印第安人的風俗習慣和狀況》一書中,披露了西部平原的水牛因其毛皮制成的長袍在東部城市非常流行而遭受大規(guī)模捕殺的情況,建議政府設立國家公園以保護自然生態(tài),并強調建立國家公園是要讓人與動物在這里和諧共存。然而,卡特琳的提議并未得到響應,因為這和當時美國政府頒布的多項鼓勵開拓西部荒野資源的政策導向相矛盾,政府關心的是發(fā)展經濟、創(chuàng)造價值,民眾考慮更多的是如何開墾荒野、獲得土地,很少注意到環(huán)境遭受破壞的情況。因此,就當時的社會背景和人們對自然價值的認知水平而言,建立國家公園的想法是難以實現的。1871年,美國再次把目光投向30年前的“國家公園”概念,聯邦政府出資支持由費丁南德·海登(Ferdinand Hayden)發(fā)起的對黃石地區(qū)的科學考察,考察團隊由包括地質學家、礦物學家、植物學家以及畫家和攝影師在內的共34名人員組成。考察結束后,海登博士向國會提交了包括大量繪畫作品和照片的500多頁考察報告,引起了國會議員和普通民眾對黃石地區(qū)的關注,此次科學考察進一步向國會展示了黃石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的珍貴性及其地質和生態(tài)價值。1872年3月,美國第18任總統(tǒng)尤利西斯·格蘭特(Ulysses Grant)簽署了針對黃石地區(qū)的《專用法案》(Act of Dedication),法案規(guī)定:“建立黃石國家公園是為了人民的利益以及保護該地區(qū)所有的樹木、礦石、自然景觀處于現有狀態(tài)而免受破壞?!庇纱?,黃石國家公園成為美國乃至全世界第一個國家公園。
1890年3月,國會議員威廉·范德維爾(William Vandever)向國會提交議案,提議保護約塞米蒂山谷附近大約200平方英里的土地。這個議案涉及的保護面積范圍雖然比繆爾和約翰遜設想的小,不過繆爾還是全力支持并更加堅定呼吁建立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決心。不久,繆爾在《世紀》雜志上發(fā)表《約塞米蒂的寶藏》和《擬議的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特征》兩篇文章,前者描述了約塞米蒂的美麗景色,提出建立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設想以呼應范德維爾議案;后者進一步論述了他關于“自然的工具價值和內在價值”的思想,呼吁保護約塞米蒂的自然原始狀態(tài),提出了更加廣義的以滿足人們精神需求和欣賞為導向“對自然的使用”的超功利主義理念。9月30日,國會就范德維爾的議案投票并通過,此時的議案內容囊括了繆爾文章中提出的所有建議,并將公園面積擴大至200萬英畝。本杰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總統(tǒng)于10月1日簽署法案,約塞米蒂國家公園正式成立。
雖然約塞米蒂山谷地區(qū)已經正式成為國家級的保護區(qū),但是它仍然歸屬于加州政府下屬的約塞米蒂委員會管理,事實上與約塞米蒂州立公園區(qū)別不大,因此國家公園的建立并未真正有效阻止伐木商人等開發(fā)行為對約塞米蒂山谷的破壞。約翰遜與繆爾商議成立一個非政府組織來監(jiān)督約塞米蒂國家公園和森林保護區(qū)。事實上,這種想法在美國東部早就付諸實踐,比如馬薩諸塞州的威廉斯敦高山俱樂部(1863年)、緬因州的白山俱樂部(1873年)、科羅拉多州的落基山俱樂部(1875年)和馬薩諸塞州的阿巴拉契亞山脈俱樂部(1876年)等,都是致力于環(huán)境保護的民間組織。1891年,加州大學教授威廉·阿姆斯(William Armes)致信繆爾,提議依照阿巴拉契亞山脈俱樂部的運行模式,建立一個由市民組成的監(jiān)管團體——塞拉俱樂部(Sierra Club),這更加堅定了繆爾創(chuàng)立民間環(huán)保組織的信心。經過一年的四處奔走,繆爾獲得了廣泛的支持,1892年5月28日塞拉俱樂部成立并在舊金山舉行第一次會議,繆爾主持會議并被推選為主席,此后一直擔任該職務直到1914年去世。
塞拉俱樂部建立之初提出了兩個目標,一是推動加州政府把約塞米蒂山谷的管理權交給聯邦政府,二是推動建立雷恩尼爾山國家公園。后來俱樂部的影響越來越大,工作內容也不斷拓寬,在推動建立更多國家公園、反對赫奇赫奇山谷修建水壩、建立國家公園管理局及完善國家公園管理體系等許多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在美國早期的環(huán)境保護運動中起到了引導作用,為美國公民就環(huán)境保護問題發(fā)表言論提供了平臺,激發(fā)了民眾環(huán)境保護的積極性,為后來各種環(huán)保組織的建立提供了有益的探索和借鑒。塞拉俱樂部的成立和發(fā)揮的歷史作用是繆爾生態(tài)保護思想成功的實踐,也是國家公園理念得以廣泛傳播的有力平臺。
伴隨著美國乃至全世界日益嚴重的環(huán)境問題,塞拉俱樂部不斷調整和完善關注范圍和工作重點,提出要進一步探索與推動欣賞和保護荒野,促進對地球資源和生態(tài)系統(tǒng)負責任的利用,鼓勵教育人們保護并修復自然環(huán)境,并運用一切合法手段完成這些目標任務。目前,塞拉俱樂部已發(fā)展為美國規(guī)模最大、歷史最悠久、關注度最高、成績最突出的民間環(huán)保組織,會員人數超過200萬,分會遍布美國各地。俱樂部在幾乎所有的環(huán)境保護熱點重點領域都積極發(fā)聲,涉及涵蓋農業(yè)、生物技術、能源、環(huán)境公平、森林與荒野管理、全球化問題、政府與政治、土地管理、軍事爭議、核問題、海洋、污染物與廢棄物處置、預防原則、交通運輸、城市與土地利用、水資源以及野生生物保護等17個領域。此外,俱樂部還在國際捕鯨委員會(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ssion,IWC)和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IUCN)等重要環(huán)境保護組織中扮演積極的角色。
1901年,《我們的國家公園》(Our National Parks)由霍頓·米夫林出版公司(Houghton Mifflin)出版,這是繆爾最具影響力也是最暢銷的著作,被譽為“感動過一個國家的文字”。繆爾在書中描繪了黃石國家公園、約塞米蒂國家公園以及格蘭特將軍國家公園等的獨特自然景觀,從多個角度向讀者展現了荒野的自然魅力以及國家公園的功能與影響。《我們的國家公園》融自然美學、自然遺產價值、大自然保護理念與方法為一體,可以看作是繆爾生態(tài)保護思想走向成熟的標志性著作,它的出版對于進一步喚醒人們的自然保護意識具有積極的作用,同時也大大提高了繆爾的社會影響力。
繆爾的理論觀點和生態(tài)實踐引起了美國第26任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的注意。1903年,羅斯福邀請繆爾共同前往約塞米蒂國家公園露營。途中繆爾向總統(tǒng)提出了以建立“國家公園”的形式,利用聯邦政府的資源來保護美國自然環(huán)境的設想,引起了羅斯??偨y(tǒng)的興趣。通過交談和了解,羅斯福對于自然保護問題有了進一步的考慮。離開約塞米蒂之后,羅斯福宣布擴大塞拉森林保護面積至沙斯塔山,并在1905年推動國會通過議案,明確在全國范圍內建立國家公園體系。羅斯福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還幾次抽出時間與繆爾一起考察大峽谷、約塞米蒂等國家公園,繆爾的生態(tài)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羅斯福以及美國相關政策的制定,促進了國家公園理念的傳播,推動了國家公園體系的建立。羅斯福執(zhí)政期間共批準設立了5個國家公園、18個國家紀念碑、55個野生動物保護區(qū)、150個國家森林公園。
如果說國家公園的建立將生態(tài)保護思想廣泛傳播開來,那么赫奇赫奇山谷水壩事件則點燃了一場席卷美國的自然保護運動。赫奇赫奇山谷(Hetch Hetchy Valley)是位于加州的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谷,蘊含著豐富的自然資源。1890年,在繆爾等人的呼吁下,赫奇赫奇山谷被劃入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管轄范圍并被繆爾稱為“約塞米蒂壯麗風光的重要組成部分”。19世紀末,隨著人口增長,舊金山城市耗水量激增,用水危機日益凸顯,經過美國地質調查局的勘測,赫奇赫奇山谷能夠筑壩蓄水,而且水量充沛、水質干凈,不僅可以滿足舊金山及周圍各地的生活用水需要,還可以用來修建水電站。從統(tǒng)籌和長遠規(guī)劃的角度考慮,以市長詹姆斯·費倫(James Phelan)為首的舊金山政府多次申請在赫奇赫奇山谷修建水壩,不過這一計劃遭到了以繆爾為首的環(huán)保主義者的反對。
1901年,國會通過《通行權法案》(Right of Way Act),賦予內政部部長批準修建運河、管線、隧道或其他引水管道的權力。此時的繆爾和塞拉俱樂部成員并沒有提出異議,因為該法案并不涉及任何大型水庫,而且它還規(guī)定內政部部長必須遵守國家公園建立的初衷,保護國家公園的自然狀態(tài)。時任內政部部長伊桑·希契科克(Ethan Hitchcok),分別于1903年和1905年兩次拒絕了舊金山提交的關于在埃利諾湖和赫奇赫奇山谷修建水壩的申請。1907年,詹姆斯·加菲爾德(James Garfield)繼任內政部部長后重開聽證會,討論在赫奇赫奇山谷修建水壩的問題,遭到繆爾及塞拉俱樂部成員的強烈反對,以費倫為代表的支持陣營和以繆爾為代表的反對陣營展開了激烈的論戰(zhàn)。1908年5月,加菲爾德宣布允許舊金山在埃利諾湖和赫奇赫奇山谷修建水壩,但是在實施前必須征得2/3舊金山選民的同意,而且必須在埃利諾湖的供水達到極限時才能在赫奇赫奇山谷筑壩蓄水??姞栮嚑I只得勉強妥協。1909年,國防部長威廉·塔夫脫(William Taft)當選總統(tǒng),1905年擔任美國林業(yè)局首任局長的吉福德·平肖(Gifford Pinchot)繼續(xù)擔任林業(yè)局局長,理查德·博格林(Richard Ballinger)擔任內政部部長。費倫陣營不希望長時間等待,拒絕接受此前加菲爾德的決定,多方游說內政部和國會,甚至多次向塔夫脫總統(tǒng)請愿,圍繞赫奇赫奇山谷的爭論逐漸白熱化。
1912年11月,托馬斯·威爾遜(Thomas Wilson)入主白宮,并任命富蘭克林·萊恩(Franklin Lane)為內政部部長。萊恩是費倫的好友,上任后支持在赫奇赫奇山谷筑壩蓄水。1913年,國會議員約翰·瑞克(John Raker)提交一項議案,提議允許舊金山在赫奇赫奇山谷修建大壩。平肖在國會聽證會上表示“自然保護政策的基本原則是更好地利用自然資源,每一片土地及其資源應該服務于大多數人”,這一觀點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人們認為赫奇赫奇山谷能夠為面臨用水危機的舊金山提供足夠的水源,從這個角度出發(fā),修建水壩更加符合舊金山發(fā)展的實際需要。因此,國會迅速批準了瑞克提出的議案,威爾遜總統(tǒng)于12月19日簽署了該議案。
雖然赫奇赫奇山谷水壩事件以繆爾陣營的失敗而告終,但是從客觀上分析,在當時的經濟社會背景下,在赫奇赫奇山谷修建水壩符合舊金山的發(fā)展形勢和城市民眾的實際需求,支持修建水壩的林業(yè)局局長平肖和內務部部長萊恩又具備不可忽視的政治影響力。表面上看,這場爭論是民間環(huán)保組織與政府的論戰(zhàn),本質上則是以繆爾為代表的自然保護主義和以平肖為代表的功利資源保護主義的爭辯。從歷史的角度看,長達12年的赫奇赫奇爭論事件引發(fā)了社會、公眾、政府和非政府組織等多方面的關注和參與,對于喚醒和提高人們的環(huán)境保護意識,進一步加深對國家公園意義的認識起到了積極的作用。赫奇赫奇事件是美國歷史上第一次全國性的有組織的環(huán)境保護運動,在美國甚至世界環(huán)境保護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這一階段也是繆爾的著作連續(xù)出版的豐盛期,包括《斯蒂肯》(Stickeen,1909)、《夏日走過山間》(My First Summer in the Sierra,1911)、《哈里曼》(Edward Henry Harriman,1911)、《約塞米蒂》(The Yosemite,1912)、《我的青少年時代》(The Story of My Boyhood and Youth,1913),以及在繆爾1914年去世之后出版的《阿拉斯加之旅》(Travels in Alaska,1915)、《墨西哥灣千里徒步行》(A Thousand-Mile Walk to the Gulf,1916)、《科溫號巡游》(The Cruise of the Corwin,1917)、《陡峭的小徑》(Steep Trails,1919)等。這些經典的自然文學作品在描繪與贊美自然的同時不斷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問題,深受讀者的喜愛并引起廣泛的社會關注,為傳播自然保護思想理念發(fā)揮了積極作用,也為國家公園管理局的建立以及國家公園管理體系的完善營造了氛圍。
1916年8月25日,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簽署關于成立國家公園管理局(National Park Service)的法案——《組織法案》(Organic Act),以加強對美國境內的國家公園、國家紀念碑、國家歷史遺址、國家歷史公園等自然及歷史遺產的保護和管理。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隸屬于內政部,它的成立標志著美國的國家公園管理開始向規(guī)范化轉變。1933年,美國頒布一項行政法令將當時的63個國家紀念碑和軍事紀念碑從林業(yè)局及軍事部門轉交給國家公園管理局進行管理。從此,國家公園管理局實現了對美國國家公園體系的統(tǒng)一管理。截至2020年年底,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共管理著423個獨立單元,包括63座國家公園(National Parks)、61座國家歷史公園(National Historical Parks)、74座國家歷史遺址(National Historic Sites)、31座國家紀念館(National Memorials)、84座國家紀念碑(National Monuments)、19個國家保護區(qū)(National Preserves)、18個國家游樂區(qū)(National Recreation Areas)等,覆蓋美國50個州以及哥倫比亞特區(qū)總共超過8500萬英畝的土地。
在特定的時代背景與生活環(huán)境的共同影響下,繆爾將保護自然資源的重要性與科學方法、國家公園的自然魅力與作用融合在他的科學考察報告和自然文學作品中,建立了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理論與管理方法體系,進而形成自身的生態(tài)保護思想包括自然的價值觀與權利觀和國家公園觀念,其中關于國家公園從自然系統(tǒng)到科學管理的一系列理念與實踐方法是繆爾自然生態(tài)保護思想的集中概括和體現。
繆爾對自然的價值觀有專門的論述,在他看來,自然的存在是獨立的,它除了具有人們可以獲得木材、礦石等物質財富的價值(即看得見的工具價值),還能帶給人們心靈上的洗禮和思想上的啟迪(即自然的內在價值,內在價值不依賴于人的意識而存在)??姞栒J為只有自然才能讓人消除疲憊、返璞歸真,而荒野作為自然獨有的特性對于人擺脫思想束縛、追求自我與自由的精神需求是必不可少的。
面對日益惡化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甚至消失的資源,繆爾在感到惋惜的同時竭力奔走呼吁,將自己的思想表達在他的文字和行動中,倡導理性對待自然的工具價值,重視和保護自然的內在價值??姞栆簧弑M全力推動自然保護運動,希望建立一個“綠色”社會,大幅減少對自然資源的索取、浪費以及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污染和踐踏,不要把大自然當作是被無情剝削或粗暴管理的“經濟資源”,應該賦予其精神和美學甚至情感價值。
繆爾認為,自然是一個巨大的共同體,稱為自然共同體,繆爾的“自然共同體”和梭羅提倡的“生命共同體”一脈相承,他認為大自然的每個個體,不管是偉大的或是渺小的、人類的或是非人類的,也不管它們看起來多么的丑陋和無用,都是共同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都有存在的權利。萬物和人類平等共生相互依存,享有相同的權利,自然中的生物有其生存規(guī)律,它們應該在沒有外界干預的情況下生存、生長、繁衍并相互和諧共生,這些可以看作是繆爾的自然權利觀。他曾舉例說,長相丑陋、癖性兇殘的短吻鱷因其為食肉動物而遭到大多數人的非議,自己在最初見到短吻鱷時也心生恐懼甚至對它的存在表示不解。后來,當他見到印第安人不惜付出一切代價保護家園時,開始意識到萬物皆有生存的權利。正如繆爾在筆記中記錄,“短吻鱷生活在造物主分配給它們的土地上,對我們而言可能是兇猛、殘忍的,但在上帝眼中它們是美麗的,它們是一個計劃的一部分——這個計劃將所有生物都周密完好地組織成一個奇妙的整體?!痹诳姞栄壑?,任何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生物都有它們生存的權利。這個觀點是繆爾生態(tài)保護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也是最先認識到自然的權利并最終將其納入生態(tài)保護思想范疇的先行者。
在國家公園的理念推廣和建立上,繆爾有著歷史性的貢獻。他認為建立國家公園與森林保護區(qū)是保護荒野最好的方式,強調保護自然資源不是為了利用而是出于對自然本身的美學價值的欣賞。美國著名作家和歷史學家華萊士·斯蒂格納(Wallace Stegner)稱國家公園是“美國有史以來的最佳創(chuàng)意”。美國著名導演肯·伯恩斯(Ken Burns)歷時6年拍攝了一部直接借用該評價的6集系列紀錄片——《國家公園:美國最佳創(chuàng)意》,介紹了國家公園發(fā)展歷程以及約翰·繆爾等環(huán)保主義者在此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姞柌皇堑谝粋€提出“國家公園”概念的人,也和美國第一個國家公園——黃石國家公園的建立沒有直接關系。但是,繆爾后半生一直致力于國家公園的建設和保護,寫下了很多和國家公園有關的著作,為營造保護自然的氛圍和提高公眾意識發(fā)揮了積極作用。他所建立的塞拉俱樂部以及發(fā)起的反對赫奇赫奇山谷水壩運動在美國有著廣泛的影響,推動建立了約塞米蒂、雷恩尼爾山、國王峽谷等多個國家公園,喚醒了美國民眾的自然保護意識,為國家公園管理局的建立以及國家公園管理體系的完善作出了很大貢獻,他是國家公園建立和推廣最有力的推動者和躬行者,被譽為“美國國家公園之父”。
繆爾是一位自然的虔誠信徒,對自然充滿敬畏和感恩,他用實際行動融入自然、感受自然,用唯美優(yōu)雅的文字描繪自然、贊美自然。他推動的自然保護運動以及提倡建立的國家公園體制是其生態(tài)保護思想的鮮活案例和生動實踐,他對大自然的全身心投入和獲得的思想認知,為后人進一步了解自然、感受自然,努力維持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原真性和完整性,最終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產生了持久而深遠的影響。
美國塞拉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