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慶娟 張麗云
摘 要:對話機制的構建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基礎,是中國文化從走出去的關鍵。劉宇昆以科幻小說為依托,搭建中西方文化對話、溝通的平臺,構建中西方文化對話機制,在對話中講中國故事、傳達中國聲音,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提供了新的思路和研究方向。
關鍵詞:劉宇昆短篇科幻小說;中西方文化對話機制;中國文化走出去
中圖分類號:I207;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1)04 — 0125 — 03
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實質是實現中西文化交流。在文化交流中中西方可以增進對彼此的了解和理解,達成文化上的“互識、互認、互享和互補”〔1〕,進而為解決人類社會生活中面臨的共性問題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案。為實現中西方文化的有效交流、融通,劉宇昆通過塑造中西方對話人物、選取特定的對話背景、對話內容和對話語言,在短篇科幻小說中構建了中西方文化對話機制,為中西方文化交流開辟了新的途徑。
劉宇昆短篇科幻小說在西方科幻文學界享有很高的聲譽,其中The Paper Menagerie and Other Stories(《折紙動物園》)于2012年榮獲雨果獎最佳短篇故事獎、星云獎最佳短篇故事獎和世界奇幻短篇小說獎,Mono No Aware(《物哀》)于2013年榮獲雨果獎最佳短篇故事獎。這印證了劉宇昆短篇科幻小說中,中西方文化對話的機制是成功的,中西方文化的交流、碰撞與融合的方式是符合讀者接受的,是值得借鑒的。
“西方兒童”與“中國成年人”是劉宇昆短篇科幻小說中塑造的對話人物形象,他們分別是中西方文化的典型代表。西方人尤其是成年人往往對中國文化有刻板的印象,缺乏了解中國文化的主動性和內在驅動力,而涉世未深、頗具冒險精神的“西方兒童”擁有更強的文化包容性,具備開展中西方文化平等交流和對話的心理基礎?!爸袊赡耆恕笔祜袊幕?,具有成熟的心智和成熟的中國思維,同時具有親和力和共情能力。在“西方兒童”與“中國成年人”對話中,“中國成年人”依照“西方兒童”的實際需求,用英語講中國故事,用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幫助“西方兒童”解疑答惑,在文學文本中真正實現了中西方文化的對話與交流。
例如,在小說The Literomancer(《測字》)中,一位主人公是跟隨父母到臺灣工作的美國小女孩Lilly(莉莉),另一是生活在臺灣的中國老爺爺Kan Chen-hua(闞晨華)。由于無法融入臺灣的學習和生活,莉莉非??鄲灒袊蠣敔旉R晨華就中國漢字文化展開與麗麗的對話與交流,用獨特的中國智慧幫助莉莉排遣異國生活的苦悶,重歸內心的平靜。
在小說All the Flavors(《五味—中國戰(zhàn)神關羽在在美國的故事》)中,一個主人公是遠赴美國淘金的中國人Logan(老關),另一位主人公是Logan(老關)美國房東的女兒Lily(麗麗)。Logan(老關)通過講述戰(zhàn)神關羽的故事與麗麗展開對話交流。經過長時間的交流和溝通,麗麗和她的父母了解到了中國人的品質:開放包容、善良勇敢、可信和可敬。
在小說The Paper Menagerie and Other Stories(《折紙動物園》)中,一位主人公是美國人Jack(杰克),另外一位主人公是Jack(杰克)的中國母親。幼年時期的Jack(杰克)對母親有很強的依附性和包容性,能夠接受母親說中文、做中餐,還經常與母親一起用廢棄的包裝紙做紙老虎、一起在清明節(jié)祭奠過世的親人。幼年Jack(杰克)與母親的交流,是中西方文化友好對話與交流的縮影。Jack(杰克)長大后,為尋求西方文化的認同,有意識的疏遠母親,甚至拒絕與母親對話。這凸顯了中西方文化的沖突與對抗。Jack(杰克)母親臨終前給Jack(杰克)寫了一封中文信,在信中講述了自己在中國的人生經歷以及自己對Jack(杰克)始終不變的中國式守候和愛護。至此,Jack(杰克)與母親進行了最后一次“書信”形式的平等對話,同時也理解了母親,理解了中國式母愛。
通過以上三篇小說可以看出,劉宇昆在科幻小說塑造的對話人物雖然文化背景不同,但具有平等的身份,彼此需要,彼此真誠相待,這構成了人與人平等對話的基礎,同時也構成了中西方文化對話交流的基礎。
在中西方文化的歷史交匯期,中西方文化因不可抗因素走進彼此,并具有展開對話的內在需求。因此,劉宇昆短篇小說將中西方在時間或空間的交匯點作為中西方文化對話的時代背景。這種時代背景構成了中西方文化對話交流的外在驅動力。
例如,小說The Literomancer(《測字》)將故事背景設置中國臺灣。小說的主人公Lilly(莉莉)隨父母從美國來臺灣學習和生活,即由西方文化走進中國文化。在完全陌生的文化環(huán)境中,莉莉具有了解中國文化,進而融入當地生活的內在需求。因此,莉莉在結識了一位善良的中國老爺爺Kan Chen-hua(闞晨華)后,便展開了對中國文化的探尋。莉莉與Kan Chen-hua(闞晨華)的對話,即為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與對話。
小說All the Flavors(《五味—中國戰(zhàn)神關羽在在美國的故事》)將故事背景設置在淘金時代的美國西部城市愛達荷州。中國人Logan(老關)和工友們遠渡重洋來到美國淘金,即由中國文化走進西方文化。老關等人租住在主人公Lily(麗麗)父母的房子中,與麗麗成為了鄰居。為滿足社交需求和好奇心,麗麗主動與老關等人就中國飲食、生活理念等方面展開對話,即中西方文化對話。
小說Good Hunting (《狩獵愉快》),將故事背景設置在受西方工業(yè)化影響較早的城市中國香港。西方文化隨著鐵路、蒸汽機、汽車等一系列工業(yè)化產品涌入香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形成了強烈的沖擊,并逐步瓦解了封建迷信思想。主人公Liang(梁)的父親是原本是一位備受推崇的驅魔道士,但隨著封建迷信思想的瓦解,一時間變的無人問津。Liang(梁)的父親因循守舊,思維封閉僵化,拒絕主動與西方文化交流,最終選擇的自殺。而主人公Liang(梁)與其父親的觀念正好相反,他在堅守勤勞、勇敢等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的前提下,主動與西方科技和人文展開對話和交流,并不斷掌握新的生存技能,最終在與西方科技、文化的碰撞、對抗、交流與融合中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尋得了新的生存邏輯。透過良性對話,尋求變化與發(fā)展,體現了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性。
從以上三篇短篇小說的背景設置中可以看出,劉宇昆將中西方兩種文化至于同一語境中,使其在現實生活中“面對面”的對話,而不是彼此孤立,隔海相望。創(chuàng)設中西方文化融合語境是劉宇昆構建中西方文化對話機制的現實基礎,也是中西方文化實現對話和交流的前提。
文化的同質性構成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基礎,而文化的異質性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必要條件。因此,劉宇昆在短篇小說的內容安排中主要凸顯中西方文化之間的差異性,以對話的形式展現獨具中國特色的文字、思維、邏輯和哲理。
小說The Literomancer(《測字》)中主人公中國老爺爺Kan Chen-hua(闞晨華)通過解構漢字的形與意之間的邏輯關系,啟發(fā)主人公美國小女孩Lilly(莉莉)運用中國文化視角審視自己的內心世界,解開心結,在異國他鄉(xiāng)重建心靈家園。在小說中,Kan Chen-hua(闞晨華)著重從字形和字意兩方面解構了“秋、愁、美、鮮、羔、義、華”七個字,并透過對漢字的解析向西方世界解讀中國文化和中國人。漢字與英語雖然隸屬于不同的語系,但在傳情達意方面具有同質性。該部小說將英漢兩種語言的同質性作為中西方文化溝通的支撐點,在此基礎之上不加深兩種文化的互聯(lián)互通,進而為中西方文化深層次的對話奠定了基礎。
小說All the Flavors(《五味-中國戰(zhàn)神關羽在在美國的故事》)的主人公Logan(老關)在美國淘金的過程中遭遇了美國人的欺凌,面對不公平的待遇,老關并沒有屈服而是英勇反擊,用實際行動在西方世界展現出了中國人不屈不撓的個性,并由此引發(fā)主人公美國小女孩Lily(麗麗)對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興趣。為充分展現中國人剛毅、忠貞、堅忍的性格特征,Logan(老關)將中國戰(zhàn)神關羽推介給Lily(麗麗),使Lily(麗麗)通過中國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了解更加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中國人和中國文化。
為使Lily(麗麗)能夠更加了解Logan(老關)和工友們面對不公平待遇時的抗爭,Logan(老關)重構了關羽斬華雄的故事。在Logan(老關)的故事中關羽出生在一個貧寒的農民家庭,但圍棋天賦極好。華雄出生在當地的鹽商家庭,家境殷實,少年華雄在圍棋方面也有些造詣,自以為天下無敵。因此,華雄自信滿滿的找關羽下圍棋,結果慘敗。華雄長大后,為報當年“輸棋之仇”,誣告關羽的父親為叛軍,并買通官府,使關羽無法為父親伸張正義,最終導致關羽的父親被斬首示眾。關羽為報殺父之仇,殺了華雄。通過Logan(老關)的講述,中國古代歷史人物關羽,穿越時空與Lily(麗麗)對話,使她充分理解中國人為爭取公平正義而進行的斗爭。
在Lily(麗麗)不斷追問下,Logan(老關)將漢朝的衰落、三國的崛起的史實進行了簡要的介紹。為凸顯關羽的人物形象,Logan(老關)講述了在三國爭霸的過程:劉備、關羽和張飛桃園三結義后,西下成立了蜀漢政權,隨即與曹魏政權和東吳政權展開斗爭。在一次戰(zhàn)后撤離中,關羽和張飛率領的軍隊與劉備率領的軍隊走散了,并被曹操的軍隊所包圍。在激烈的廝殺中,出于對忠義之士關羽的賞識,曹操主動向關羽示好,勸誡其投降并與其共飲美酒、共賞琵琶曲。但曹操所作的一切并未動搖關羽對劉備的赤膽忠心,最后關羽因寡不敵眾被曹操的士兵砍下了頭顱,身首異處。世人皆為關羽的勇猛與忠貞所感動,關羽雖然犧牲了,但他卻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猶如“神靈”般護佑著人們的生活。對關公的信仰,是中國人堅貞不渝精神的外在表現,表明了中國人對忠誠正義的不懈追求。不同的故事,相同的關羽。Logan(老關)通過對關羽故事的西方演繹,在不同的文化氛圍中構造了與《三國演義》中同樣的有血有肉、英勇善戰(zhàn)、忠貞不屈的關羽。由此,中國關羽走進了主人公Lily(麗麗)世界,走進了西方人的視野,與西方文化展開了跨越時空的對話。
以上兩篇小說選取不同的中西方對話內容,從不同層面映射出中國文化的內涵,中國人的意志品質。同時也向世界展示了中國人始終以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堅毅勇敢的品質為謀求更好的發(fā)展、更公平的社會而努力奮斗。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語言交流是實現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途徑。然而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中漢語是隱身的。漢語語法、語音和漢語獨特的語言魅力在中西方文化對話中完全脫落,這是導致中西方文化對話不平等、不徹底性的重要因素。劉宇昆將漢語拼音融入其短篇科幻小說中,在文本中賦予了中國人物形象用漢語與西方人物形象對話的權力,有效推動了中西方文化深層次的對話和交流。
小說The Paper Menagerie and Other Stories(《折紙動物園》)主人公是Jack(杰克)是一個美國男孩,而他的母親是一位鐘愛漢語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中國女性。在小說中劉宇昆將漢語以漢語拼音的形式呈現在文本中,賦予了這位中國母親用漢語與說英語的兒子對話的權力。以下略舉幾例說明:
例1:
1.“Zhe jiaozhezhi”Mom said. This is calldorigami.〔2〕178
2.“Xiao laohu,”I said, and stopped. I switched to English. “This is Tiger.”〔2〕182
通過例1中的兩個句子,可以發(fā)現為了增加漢語與英語對話的效度,同時為減輕讀者的閱讀負擔,劉宇昆根據英文的語言對漢語拼音的結構進行了形變,將本應該分開的漢語詞語的拼音粘附在一起,如“zhezhi”(折紙)、“l(fā)aohu”(老虎)。另外,劉宇昆為漢語拼音配備了結構對等的英文解釋,如“This is calld origami.”(這叫折紙)、“This is Tiger.”(只是老虎)。這種英文解釋是劉宇昆將漢語引入西方讀者視野的一種工具。一旦讀者熟悉了某一漢語的意象,英文解釋就可以隱身,漢語拼音可以獨立與英語對話、與西方讀者對話。如,漢語拼音“Laohu”在小說The Paper Menagerie and Other Stories(《折紙動物園》)共單獨出現22次。
例2:
1.“Xuexiaohaoma?”Mom asked〔2〕183
2.Mom turned to me.“Bu haochi?”〔2〕184
3.Mom reached out to touch my forehead, feeling for my temperature.“Fashao la?”〔2〕184
例2中三個句子簡短的句子中的漢語表達使Jack(杰克)母親的中國形象更加豐滿。“Xuexiaohao ma?”(學校好嗎?)、“Bu haochi?”(不好吃?)、“Fashao la?”(發(fā)燒啦?)三個簡短的漢語問句形象的傳達出母親對Jack(杰克)深切的關愛。
縱觀例1、例2中的句子可以發(fā)現,劉宇昆科幻小說中雖然融入了漢語元素,但漢語的句子較短,語義較簡單。這說明中西方文化對話和交流應該控制在一定的規(guī)模,要建立在對話雙方能夠接受的范圍內。這為促進有效的、深入的對話交流奠定了基礎。
例3:
1.“If I say‘love, I feel here.”She pointd to her lips. “If I say ‘ai, I feel here.”She put her hand over her heart.〔2〕184(如果我用英文說愛,只是說出來而已,沒有情感,但當我用中文說愛時,那是發(fā)自內心的愛。)
2.“Haizi, mama ai ni-”...Mom saying aiand then putting her hand over her heart.〔2〕187
3.Without looking up, I asked for her help in tracing out the character for ai on the paper below Moms letter. I wrote the character again and again on the paper...〔2〕192 (我低著頭,求幫我讀信的人教我如何寫漢字“愛”。我再母親留給我信上一遍一遍的寫著“愛”……)
例3第1句話中將英文單詞“l(fā)ove”與漢語拼音“ai”放在同一語境中,促成了中西方兩種語言、兩種文化的對話,同時也展現出漢語在對傳達中國人思想情感的重要性。對于中國文化來說“l(fā)ove”只能達意,而“ai”卻可以傳情。這位中國母親的心聲也是美籍華裔劉宇昆的心聲,同時也映射出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瓶頸。例3中第2句話是Jack(杰克)的母親在彌留之際對Jack(杰克)說的最后一句話。第2句話語第1句遙相呼應,層層遞進,傳達出了濃厚的中國式母愛,也反映出母親對用漢語對話的執(zhí)著。例3第3句話主要講:Jack(杰克)讀了母親用中文寫給自己的信后,終于理解了中國式的母愛,并開始使用漢語來表達自己對母親的愛。Jack(杰克)一遍又一遍的寫著漢字“愛”,說明Jack(杰克)與母親之間中英文對話和交流是成功的,同時也說明中西方文化在保持各自語言獨立的情況下可以實現深層次的對話和交流。
劉宇昆將漢語拼音融入科幻小說的文本中,為中西方文化的交流構建了語言平臺,使原汁原味的漢語能夠在中西方與交流文化對話中“發(fā)聲”,能夠在被誤解誤釋后被接受。這是劉宇昆構建中西方文化對話機制中的重要一環(huán),也是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并以鮮明的特色融入世界多元文化的必經之路。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3〕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理想狀態(tài),這一理念充分體現在劉宇昆的短篇科幻小說中。具有中西方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物,在劉宇昆的短篇小說中和諧共生,他們通過對話增進對彼此文化的了解和認同,在文化互動中彼此獲益。
劉宇昆的中西方文化對話意識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提供了新的路徑。中國文化只有在與世界文化的對話、交流與互動中才能真正走出去,才能讓世界真正看到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才能讓世界真正聽到中國的聲音。
〔1〕查明建.比較文學與中外文化交流〔J〕.外語教學與研究,2018.
〔2〕Ken Liu,The Paper Menagerie and Other Stories〔M〕.Saga Press,2016.
〔3〕費孝通.中國文化與自信〔M〕.北京:群言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楊 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