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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如藤

        2021-09-10 07:22:44朱泓
        教師博覽·中旬刊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姐弟母親工作

        朱泓

        夏日時長,天亮得早。待我起床的時候,母親已將熬好的稀飯、幾碟小菜擺在桌上,自己則去整理菜園了。清晨,陽光已經(jīng)燦爛。一縷光線透過板栗樹枝丫的縫隙,灑在母親的身上,銀發(fā)愈加晃眼。如今的母親就像一根老藤,歲月的風(fēng)刀霜劍,讓她逐漸萎縮枯干,滄桑盡顯??粗鴦谧鞑幌⒌哪赣H,往事歷歷在目……

        我家住在長江中下游的一個小鎮(zhèn),是一個沖積洲。我出生那會兒,家里住的還是土坯房。在一條蜿蜒狹長的圩埂上,一排簡陋的屋舍依次排列,人們毗鄰而居。那個時代,生活異常清苦,家家夜不閉戶,拿母親的話說:窮得賣貓,哪有值錢的東西讓人惦記呢?能吃飽肚子,就阿彌陀佛了!記得那時候,一家吃飯,十家聞香。如果有誰家做好吃的,特別是殺年豬,左鄰右舍都跟著沾光。另外,吃飯端著碗串門,更是司空見慣,哪像現(xiàn)在城里的商品房,家家住在“鴿子籠”里,連鄰居都不認(rèn)識。

        母親是我們那里長得最漂亮的女人,個子高挑,一頭烏黑的秀發(fā)編成兩股大麻花,搭在胸前;特別是那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給人聰慧靈動的感覺。母親待人接物熱情大方,和鄰里相處融洽。由于父親長年在外工作,加上交通不便,家里大小事務(wù)全靠母親打理。母親的勤勞,聞名鄉(xiāng)里。沒包干到戶的那些年,她每天在隊里干活掙工分,與男子漢不差分毫。時過境遷,母親挑泥筑壩的背影,依然深烙在我的心中……

        那時候,奶奶體弱多病,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家里的房子本來也不算小,后來因為叔叔成家,分一半給他了,便窄了許多,住起來很不方便。母親思慮一番之后,叫來磚匠,將家里廚房和客廳用半堵墻隔開,外加兩個小房間。母親住一間小的,面積稍大一點的安排奶奶和我們姐弟三個住。十幾平方米的房間,擺著兩張床,一把老藤椅,再沒有多余的物件。奶奶的床是那種老式的雕花木床,我們的床就特別簡易了,用木棍搭的架子上鋪幾塊木板。奶奶怕吵,又喜歡早睡,這可苦了我們?nèi)齻€孩子,不僅不敢打鬧,還要很早上床。條件如此,又能怎么辦呢?這種情況直到家里建了兩層紅磚混凝土結(jié)構(gòu)的小樓,才有所改變,此后,我們終于可以不用每晚憋憋屈屈地入睡了。

        無論生活多么艱辛,母親都要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里里外外打理得有條不紊。她不僅是持家能手,還是村里一名優(yōu)秀的婦女主任。只上過一年半學(xué)堂的母親,不僅能習(xí)字,還能寫好幾頁紙的工作報告,并常常在村里的廣播站發(fā)表講話。有一段時間,每到晚上,我們姐弟三人圍桌而坐,靜靜聆聽廣播中母親的聲音,那種驕傲與自豪感至今難忘。

        1983年,一場大洪水把家里的小樓房給淹了,母親焦急異常。要知道在農(nóng)村,當(dāng)時可沒幾家能住上樓房的,一磚一石,無不浸透著母親的心血,更是她勤勞的碩果。

        記得開工的時候,母親為了省點工錢,自己挑磚拉沙土,買鋼材,攪拌水泥。手弄傷了,隨便包扎一下;肩頭磨破了,墊塊毛巾又接著挑擔(dān)子。磚匠師傅說,你一個女人家干嗎這么拼???母親笑答道,家是我的樹,我是一棵藤。小樓終于落成,鞭炮聲中,看著微笑的母親,年幼的我是無法理解她當(dāng)時的心情的。父親工作繁忙,建房期間偶爾回來,次日又匆匆離去,我卻從未聽見母親的抱怨。

        半個月后洪水退盡,小樓除了水漬,完好無損,母親的心才踏實下來。也就在發(fā)洪水的第二年,父親因工作調(diào)動又去了另一個地方,母親不想再過牛郎織女般的生活,放棄了村里的工作,帶著我們舉家搬遷到父親工作的地方。小樓房被半賣半送給了叔叔。臨走時,母親站在門前,佇立良久,眼中淚花閃動。

        離開生養(yǎng)的故鄉(xiāng),我跟著母親來到第二故鄉(xiāng)。母親在父親的單位成了一名家屬工,超強(qiáng)的適應(yīng)能力,使她很快和父親單位的同事以及他們的家屬熟絡(luò)起來。夫妻終于廝守,不用再隔江分居。值得一提的是父親的單位分配給我們家一座小平房,不僅寬敞舒適,還配有洗手間,最開心的是我們姐弟不用再擠在一間房里。這些都給了母親滿滿的幸福感。她時常對我們念叨著,現(xiàn)在是生活在天堂里,你們要好好珍惜哦!

        光陰荏苒,歲月更替。在平靜的生活中,我們姐弟三人逐漸長大。初中畢業(yè)那年,趕上政府出臺安排職工子女就業(yè)的好政策,我被安排進(jìn)父親所在的單位工作。姐姐學(xué)習(xí)比我好,后來她在縣城參加了工作。子女工作一帆風(fēng)順,母親雖不再那么漂亮,卻宛如一棵藤生長到成熟的旺季,生機(jī)盎然。

        隨著時代的進(jìn)步,老百姓的生活好了起來。沒幾年,我們在縣城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屋。建新房子的時候,父親依舊不用費神,都是母親忙前忙后,從設(shè)計到布局,令工匠師傅都挑指稱贊。母親對工匠們非常尊重,煙酒和茶水不缺,時有水果點心。拿母親的話說,你對人好,人家就不會對你差。也確實,那些工匠干活很賣力,不僅活做得精細(xì),還提前完工。新居單門獨院,可以養(yǎng)雞、種菜、種花草樹木,更重要的是我們由鄉(xiāng)下人變成了城里人。

        歲月催人老,轉(zhuǎn)眼間,父母到了退休的年紀(jì),容貌也日益蒼老,已然是青絲換成了白發(fā),滄桑消磨了韶華。本該賦閑的他們,為了子女能安心工作,又給我們帶起了孩子。

        然而,人有旦夕禍福。2005年,父親出車禍,搶救了半個月,還是離我們而去。所幸母親在車禍中只受了點驚嚇,毫發(fā)未損。而父親的離去,對她的打擊就如同天塌了下來。雖說大難不死就是福,但母親的精神與從前判若兩人。她開始變得神經(jīng)兮兮,喜歡自言自語,還動輒流淚不已。由于母親給我們的感覺一直很堅強(qiáng),突然出現(xiàn)如此癥狀,我們以為她只是無法直面父親的離世,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好起來的。對于母親表現(xiàn)出來的脆弱,我們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直到感覺不對勁帶她去醫(yī)院檢查,才知道她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癥。弟弟帶母親跑了幾家大醫(yī)院治療,依然不見好轉(zhuǎn)后,只好開了藥讓她在家調(diào)養(yǎng)。可是,母親的狀況時好時歹,我們除了陪伴,無計可施。也許是上天悲憫,一次縣里組織退休老人去旅游,正是這次旅游,不僅讓母親結(jié)識了很多老年朋友,也讓她化解了郁積的心情?;貋砗?,母親成為縣老年活動中心的一員,經(jīng)常外出,參加很多活動。通過這些活動,母親輾轉(zhuǎn)煎熬三年之久的病情,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令我們?nèi)f分驚喜。從此,生活又回到了正軌。

        此刻,站在院子里,看著陽光下彎腰種菜的母親,我的心里滋生出一股酸澀,眼睛如雨霧般朦朧起來。我暗暗嘆了口氣,心里默默祈禱,愿母親這根蒼勁的老藤,歷經(jīng)歲月風(fēng)雨后,依舊生機(jī)盎然。

        (插圖:譚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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