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琪琪
【摘要】 “簠”與“簋”是先秦時期常見的祭器,東漢文字學家許慎在其《說文解字》中釋簋為方器,簠為圓器,但是鄭玄在注《周禮》時解釋為“方曰簠,圓曰簋?!倍哒f法截然相反。后來的學者為了調和二者說法,也提出過簋“內圓外方”、簠“內方外圓”的說法,但大多都是附會之說。其實許多前人注家已經明確了“簠”為方而“簋”為圓的這一事實,結合現(xiàn)當代出土文物,也可以確定大部分“簠”為方,“簋”為圓,許慎所說的“簋”為方說的只是“竹簋方”,并不是普遍而言的簋。
【關鍵詞】 簠;簋;《周禮》注;《說文解字》
【中圖分類號】K224?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9-0060-02
簋與簠,是先秦時期兩種常用的祭器,《周禮·掌客》注曰:“簠,稻粱器也。簋,黍稷器也?!?①但是關于簋與簠的形制問題,有一些不同的說法,據(jù)《周禮·地官·舍人》載:“凡祭祀共簠簋,實之陳之?!?②鄭玄注:“方曰簠,圓曰簋。”而《說文解字·竹部》則說:“簋,黍稷方器也……簠,黍稷圓器也。” ③按許慎的說法,簋為方形,簠為圓形,則與鄭注的說法相反,對于許鄭異說,歷來看法不一。
二者對與“簠”與“簋”形制的說法雖然存在分歧,但二者的說法必然有一定的邏輯和依據(jù),要探究二者說法孰是孰非,從根本上上還是要先弄清楚這兩種說法的來源?!绑弊謴淖中紊峡?,按照《說文解字》的說法,是“從竹皿皀。合三字會意?!倍昂叀?,《說文》釋為:“黍稷圜器也。從竹從皿甫聲?!斌值男∽中巍皬闹衩蟀n”,皀“谷之馨香? ? ?也。象嘉谷在裹中之形。匕,所以扱之?;蛘f:皀,一粒也。凡皀之屬皆從皀。又讀若香?!?④然而《說文解字》中對“皀”的解釋未必正確,楊樹達認為戚姬簋銘文自名為和西周初期大豐簋自名為? ? ? ?,二者都是簋字的雛形 ⑤。古時有的簋是用竹造的,故在“皀”之上加“竹”,成為小篆的“簋”字,而簋字又有異文“?”“匭”“朹”,這就是竹以外的材質的簋了,根據(jù)段注:
按簋古文或從匸,或從木,葢本以木爲之。大夫刻其文爲龜形,諸矦刻龜而飾以象齒,天子刻龜而飾以玉,其后乃有瓦簋,乃有竹簋方,因制從竹之簋字。木簋竹簋禮器,瓦簋常用器也。 ⑥
也就是說段玉裁在注《說文》的時候,是說明了簋有多種材質的,按照段玉裁的說法,簋本以木制,后才有瓦簋、青銅簋、竹簋等,且用法不一,除竹簋方確為方形,其他大抵同于鄭玄的說法,器身以圓形為主,那么許慎之所以解釋“簋”為方,也是有跡可循的了,鄧廷楨解釋簋:
古文又從匚從軌者。軌亦九聲。則象形兼諧聲字也。古文又從木從九者。周易二簋可用享也。鄭注曰。離為日。日體圜。巽為木。木器圜。簋象蓋。簋本木器。故從木而以九為聲。則諧聲字也。古文從木而篆文從竹。許說從方而鄭說從圜者。聘禮竹簋方。注曰竹簋方者器名。以竹爲之狀。如簋而方。疏云凡簋皆用木而圓。此獨用竹而方。是二義可貫通也。然古文從匚。則許氏以爲方器。故自有據(jù)耳。 ⑦
這一說法大概是可信的。許慎所處時代去古未遠,如果說許慎未見過“簠”與“簋”,而自為臆說,顯然不可信。那就要從許慎作《說文》的本意方面去分析,許氏以從竹之簋為本字,解釋時自然是按照從竹之簋的形制,至于“簋”原本從木的本字所代表的的木簋,甚至土簋、銅簋等,就不在考慮之列了。那么在這里許慎既然說“簋,黍稷方器也”,大概說的就不是現(xiàn)在包含眾多材質的泛稱“簋”,而應該是由于“竹簋”的形狀是方形。
關于“竹簋方”,有諸多論證?!秲x禮·聘禮》:“夫人使下大夫以二竹簋方,玄被纁里,有蓋?!笔柙疲骸胺搀杂媚径鴪A,受斗二升,此用竹而方,受亦斗二升。” ⑧《禮書通故》中也說明:“簠簋之簋,古彝器有匭、朹等十余體,并不用從竹之簋,以盛黍稷之器本用木、不用竹也。秦漢以后,匭、朹之文爲簋所奪,而方圓之稱遂淆。鄭注乃以木簋圓、竹簋如簋而方分別言之,其說甚正。說文例宗小篆,以簋為正文,自應用竹簋為本義,而以爲方器,簋方而簠圓矣。此兩漢師說之異也?!?⑨
總之,從文字方面看,“秦漢以后,匭、朹之文為簋所奪,而方圓之稱遂淆” ⑩,“簋”字從竹從皿字形后起,“皀”雖然保留了字形,但是或許由于造“簋”字時簋有以竹制成者,故從竹。由此可以初步判斷,許慎認為簋形方,大概就是因為竹簋是方形,而許鄭異說并不能完全看作是互相對立的,許慎的《說文解字》是以小篆書寫的分析字形和考究字源的著作,以“簋”為正字的話,自然是從從竹的“簋”字出發(fā)來分析器物的形態(tài),也不無依據(jù)。
后人論著里也對許慎說法中的竹簋為方多有例證,除了文獻論述,還有多種禮圖所載。五代聶崇義《新定三禮圖》:“竹簋方者,器名也,以竹為之,狀如簋而方。如今寒具筥。賈疏云,凡簋皆用木而圎,受斗二升,此用竹而方,故云如簋而方,受亦斗二升。” ?說明了“竹簋方”是器物名稱,此器物狀如簋而方,異于常見的簋形,且附圖說明器型(圖1)。
又有黃以周《禮書通故》附和注疏對“竹簋方”做了解釋:“聘禮:‘夫人使下大夫以二竹簋方,玄被纁里,有蓋。’注云:‘竹簋方,器名,以竹爲之,狀如簋而方?!柙疲骸搀杂媚径鴪A,受斗二升,此用竹而方,受亦斗二升。’” ?亦注明器物形狀并附圖(圖2),其形制構造大致同于《新定三禮圖》,分面更少,形狀更方。
關于簠與簋的方圓問題,鄭說以為簋形為圓而簠形為方,后人也多有論述。呂端臨《考古圖》載“叔高父旅簋”,為兩耳的圓形器型,作者按語:“簠簋制度不見于經,而傳注之說方曰簠圎曰簋?;蛟唬骸呁夥絻葒鈬麅确?。’惟《周官·旊人》:‘為簋陶器必圎?!瘎t簋可知。今所圖三簋,其形皆美而不方,有四隅而刓之,亦可謂之圎矣?!??除“叔高父旅簋”外,還有器型極為相似的“小子師簋”,也是器型相似的雙耳圓形,二者都附有器物圖(圖3、4)。
容庚在《商周彝器通考》中給簋的形狀發(fā)展做了大致的歸類,認為簋在商代,大多侈口無蓋,圓腹兩耳而圈足,即世人所稱為彝器的,而西周后期形制發(fā)生了改變,有了許多圈足及蓋與口各異的,就是昔人所稱為“敦”的,到了春秋戰(zhàn)國,簋的應用就變少了,而簠大概流行于西周晚期及戰(zhàn)國時期。但是總的來說,即使有部分不同的例證,簋作為圓腹圓足器物是沒有疑問的。如書中所舉“呂伯簋”“寶彝簋”“季寶簋”等,雖然在足、耳、底各方面各有特點,但是器身基本上全部為圓形。關于“簠”的記載,容庚也贊同鄭玄的說法,認為:“今證之彝器,簠形長方,銘云‘用盛稻粱’?!?依照其說法及舉例圖示,簋大概是長方形無疑。
總之,綜合分析前人注家說法以及參照出土文物,基本可以確定許慎與鄭玄對于“簠”與“簋”孰圓孰方的分歧中,以鄭說較為準確,簋形確為圓,而簠形確為方。不過許慎的說法,可能是由于在《說文》的編纂過程中,定從竹之簋為本字,故釋簋為方,許慎“簋方簠圓”一說并不能說是完全沒有依據(jù)的。
注釋:
①(清)孫詒讓著,汪少華整理:《周禮正義·卷三十一·地官·舍人》,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1479頁。
②(清)阮元??蹋骸妒涀⑹琛で寮螒c刊
本·四·周禮注疏·卷第十六·舍人》,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615頁。
③④⑥(清)段玉裁撰:《說文解字注》第五卷,
清嘉靖二十年經韻樓刻本,10a-11a,總第771-
773頁。
⑤楊樹達:《積微居金文說》,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51頁。
⑦(清)鄧廷楨著,馮惠民點校:《雙硯齋筆記·卷二·釋簋》,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版第139頁。
⑧(清)阮元??蹋骸妒涀⑹琛で寮螒c刊
本·五·儀禮注疏·卷第二十》,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
2273頁。
⑨⑩?(清)黃以周撰,王文錦點校:《禮書通故·
第四十九·名物圖·二》,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
2489頁。
?(五代)聶崇義:《新定三禮圖》,卷第十三,四部叢刊三編本,第12a-12b,總第68頁。
?(宋)呂端臨:《考古圖》,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98頁。
?容庚:《商周彝器通考》,大通書局,第328-329頁。
參考文獻:
[1]容庚:商周彝器通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