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世峰 卜彥芳
【摘要】作為書口裝飾中最有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的一種,書口畫在國內像是藏在深閨鮮少關注。事實上,書口畫在西方古書收藏機構和收藏家中一直是香餑餑。書口畫分為多種,在數百年的歷史發(fā)展中有著不同的風格和表現。民國時期,書口畫成為小眾舶來藝術,盡管有所發(fā)展,卻因主要是出口外銷等,國內關于書口畫的古籍較為罕見。了解書口畫的歷史文化,對于精品圖書的出版發(fā)行有著一定的參考價值。
【關鍵詞】書口畫古籍 書口 書口裝飾 裝幀
【中圖分類號】G2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1)8-081-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1.8.012
從結構上看,書籍包括三個書口,上書口(書頂)、下書口(書根)、前書口。一般而言,書口指的是前書口。前書口之所以被稱為前書口,是因在文藝復興時期書籍并不像今天這般書脊朝外豎直擺放,而是書口朝外平放。為方便辨識,會在前書口進行特別設計或標寫書籍信息。特別設計不僅可以幫助辨識書籍,還有裝飾、防塵等作用。隨著書籍上架和人們習慣的發(fā)展,書口的特別設計裝飾作用更為凸顯,書口畫便是其中一種。
書口畫,英文名稱為fore-edge painting,譯名有書口彩繪、書邊印圖、書口插繪、書口繪飾。所謂書口畫,簡言之,即在閉合或是扇形展開的書口上飾畫的水彩畫。有時會在書口上再進行燙金或大理石紋裝飾,只有在書口以扇形展開時,書口畫才可見。[1]關于fore-edge painting的中文譯名,版本學者沈津、姚伯岳在其著作中譯為書口彩繪;國內裝幀從業(yè)者、日本印刷博物館中文材料中譯為書口畫;楊俊峰、盧曉娟等翻譯的《舊書與珍本:戈德斯通夫婦書店漫游記》中譯為書邊印圖、書口插繪;陳建銘的《藏書之愛》中譯為書口繪飾。書口彩繪、書口繪飾難以與大理石紋書口區(qū)別開來,書邊印圖無法體現書口畫的手繪特質,因此本文選擇簡潔明了的書口畫作為譯名。
上述定義包含了兩大類:閉合書口上的書口畫與扇形書口上的書口畫。不過有學者只把扇形書口上的書口畫稱為書口畫,還有學者將此類書口畫稱為消失型書口畫(vanishing fore-edge painting)或隱藏式書口畫(disappearing fore-edge painting)。
一、書口畫的種類
一般而言,書口畫在前書口上,也有在書頂或書根上的。書口畫從呈現方式可以簡單分為兩種:一種畫在呈扇形打開的書口上,另一種直接畫在關合的書口上,前者為隱藏式書口畫。為方便區(qū)分,姑且將直接畫在閉合書口上的書口畫稱為直畫式書口畫。[2](181)也可根據書口畫的呈現方向,分為橫向書口畫和縱向書口畫。
隱藏式書口畫可分為:單面書口畫(single fore-edge painting),書口呈扇形朝前或朝后打開,書口畫在其中一個方向的書口扇面上(見圖1)。雙面書口畫(double fore-edge painting),書口呈扇形朝前或朝后打開,兩面都有書口畫呈現(見圖2)??死舜髮W圖書館也將其稱為two-way paintings。[3](96-97)分立書口畫(split fore-edge painting),書口在中間呈扇形朝前或朝后打開,前半側、后半側書口朝兩個不同方向打開時可見各自分立的書口畫,波士頓公共圖書館也將其稱為split double paintings。大多數書口畫屬于單面書口畫,雙面書口畫不太常見,具體數目難以統(tǒng)計。最盛產雙面書口畫的時期是1785年至1835年。雙面書口畫稀少可能是因為繪制難度較大。書口畫中雙面書口畫的比例大概是2%~3%。分立書口畫也是少見的書口畫工藝(見圖3)。[3](99)
還有一種三面書口畫(triple fore-edge paintings)的情況:三面書口畫即在雙面書口畫的基礎上,不再以燙金或大理石紋隱藏,取而代之以第三面書口畫。全景書口畫(panoramic fore-edge paintings),即利用三個書口(書頭、書根、前書口)創(chuàng)作連續(xù)的全景繪畫(見圖4)??死舜髮W圖書館等也將其稱為side-by-side paintings。[4]
二、書口畫的起源
關于書口畫的起源,莫衷一是。有觀點認為英國皇室裝幀師塞繆爾·米恩是書口畫的發(fā)明人。盡管大多數觀點認為書口畫是一種口耳相傳的英國藝術形式,可關于它的起源史幾不可見。書口畫具體何時開始被制作并無定論,目前已知發(fā)現最早的隱藏式書口畫源于1649年。指明隱藏式書口畫,是因早期的書口畫是在書口上直接完成的,書本合閉時直接可見。[5]
據英國手工藝委員會稱,最早的(隱藏式)書口畫由英國皇家裝幀師路易斯兄弟在1660年制作。書口畫在18世紀后半葉有所復興,大約在1760年至1800年,英國倫敦和加拿大哈利法克斯的愛德華裝幀工坊進行相關制作,20世紀晚期有所復蘇。[6]
有觀點稱,最早的書口畫被認為是16世紀為藏書家授意進行創(chuàng)作的。在此前后,書名和作者名字或首字母會被記在書口上。19世紀早期,書口畫在書籍藏家中變得流行,尤其是在英國更甚。[7]
還有觀點認為,隱藏式書口畫開始于17世紀中期,在19世紀早期達到頂峰,在19世紀晚期逐漸消亡。大多數書口畫不限于英國人制作,常見于詩歌書籍。書口畫主題多元,有時候與書籍主題或作者有關,不過常常并非如此。[8]
英國書口畫工藝師馬丁·弗羅斯特認為,最簡單的書口裝飾形式源于10世紀的歐洲。15世紀時,書名會寫在閉合的書口上。最早的隱藏式書口畫可溯至17世紀,包括盾徽和花飾。書口畫往往沒有標識,尤其是早期的作品。但仍有一些從事微型畫和書口畫藝術的藝術家會被記錄下來,如巴塞羅繆·弗萊、約翰·貝埃、約瑟夫·克萊頓·克拉克、C.B.庫里、唐·諾布爾、克萊爾·布魯克斯班克、瑪格麗特·科斯塔等。目前英國仍活躍的書口畫藝術家是馬丁·弗羅斯特(見圖5),創(chuàng)作了數千幅書口畫。[9]
書籍收藏家約翰·卡特認為,書口畫僅指隱藏式的書口畫,書口畫開始于15、16世紀的意大利,不過那時候書口畫只是直接畫繪在書口上,不同于現代所指的隱藏式書口畫。[10](104-105)雙面書口畫可上溯至18世紀,具體時間未知。之所以被認為肇始于18世紀,是因書口畫中包含典型的優(yōu)美風景畫,而早期的書口畫只是花卉設計。[10](5)
關于書口畫起源的相關觀點基本可以梳理為:直接畫在閉合書口上的書口畫要早于隱藏式書口畫;17世紀后期開始,書口畫藝術創(chuàng)作和復興主要在英國;由于早期很多書口畫沒有署名,導致相關溯源幾乎不可能。英國書志學家杰弗里·格萊斯特在《書籍百科全書》中明確提出,已知最早的直畫式書口畫為1250年在巴黎附近書寫和裝飾的抄本《圣詠集》(Psalter)中以紅色、藍色畫飾的金色鳶尾花紋章;已知最早的隱藏式書口畫,未署名的上溯至1649年,有裝幀師署名的為1651年版的《圣經》,書口畫署有“Lewis fecit. Anno Dom. 1653”。[2](181)關于書口畫起源,筆者認同格萊斯特的觀點。不過,隨著更多書口畫被發(fā)現,起源時間也有可能被顛覆,如近期杜倫教堂圖書館在其社交媒體上發(fā)布的12世紀抄本的書口上繪有圣奧斯瓦爾德形象的書口畫。
關于書口畫藝術家的身份確認是個問題,尤其是早期的書口畫,很多書口畫藝術家都是匿名的。他們經常是從書商那里拿到委托,完成后的作品通過書商或裝幀店鋪推售。那時很多書口畫藝術家僅被視為工匠或臨摹者。大多數書口畫并未署名,根據圖像、風格的相似性,這些作品很多被安放在捏造的藝術家名下,這就使問題更為復雜化。書口畫專家杰夫·韋伯也曾編造了一些這樣的名字。[11]
三、書口畫風格的衍變
早期的隱藏式書口畫內容是花卉設計、鳶尾紋和卷草紋等,《圣經》場景也很常見。1768年,威廉·吉爾平發(fā)表了《話說版畫》(An Essay Upon Prints),內容包括“如畫之美”美學觀念、版畫種類、著名版畫師、作品點評、版畫收藏等內容。吉爾平是最早以藝術視角審視景觀和自然美的人之一,他在著述中將“如畫”闡釋為“適宜在繪畫中表達”。以吉爾平為代表的“如畫”美學觀念產生了廣泛影響。[12]
威廉·愛德華深受這股美學思想影響,1769年,他開始在自己的書店制售吉爾平還有持有此類觀點的藝術家的書籍,書口上繪飾著“如畫”風格的書口畫。隨著吉爾平等人推出新書,新書中的畫作成為書口畫的來源,這也成為書口畫繪制的一種傳統(tǒng)。即使在1804年吉爾平去世后,他和他的作品可能被人們遺忘,但“如畫”風景仍是書口畫繪制的主要風格。愛德華似乎很明白顧客所想,也經常繪制自己感興趣的書口畫。其早期書口畫主題常是花卉圖案,《圣經》也是其鐘愛主題。愛德華和其他藝術家的早期書口畫作品常是單色的,隨著“如畫”美學觀念的流行,書口畫也變得生動起來。[3](70)
書商一般會有書口畫藝術家的畫樣,因此書口設計常常是從畫樣上謄畫的,在不同的書上可能也會有相同的設計。[13](35)《最后的晚餐》被繪制在不同版本的《圣經》上。名畫作中的場景也常被書商選作畫樣。在18世紀晚期和19世紀早期,書籍作者出生地主題的書口畫開始出現。[3](85)
威廉·愛德華的兒子托馬斯·愛德華繼承發(fā)揚了家族書口畫事業(yè)。托馬斯深諳顧客所需,他將公眾對詩歌、歷史、運動(尤其是狩獵)、小說的興趣,與書口畫結合,制作推出了不少暢銷書。托馬斯在希臘經典書籍上也有類似操作。其去世時,書口畫已被提升至新的藝術水平。[13](31)愛德華家族對書口畫的影響很廣,尤其是在倫敦的書商中。與愛德華同期的出版商福爾德及泰勒、海西等裝幀師經常模仿其風格。[3](106)
卡爾·韋伯將19世紀下半葉的書口畫繪制時期稱為“美國之殤”,這時期的書口畫往往與書籍內容無關。如英國詩人瓦爾特·司各特的詩集書口畫是美國的桑特堡。這一時期很多英國作家、版畫家的書籍上繪上了美國的某一場景。這明顯是為了吸引和取悅美國游客。此外,這一時期,書口畫的品質走低,但價格反而上漲;書口畫畫在了不太重要的書籍上,成為英國書商去庫存書和滯銷書的利器。[3](125)
盡管書口畫早已過黃金時代,可在20世紀、21世紀仍有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問世。 C.B.庫里便是20世紀初期優(yōu)秀的書口畫藝術家之一,她有131幅書口畫作品存世。庫里會在作品上署名,還偏好在有50年至100年歷史的書籍上作畫。[13](45)
四、書口畫的繪制
制作書口畫基本難度不大,不過要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書口畫作品,除了需要精進書口畫技藝之外,還要了解書口畫發(fā)展的歷史,書口畫與書籍內容、作者、創(chuàng)作背景等內容。古董書書商史蒂芬·福斯特指出,早期的書口畫往往是先飾畫、燙金,再進行其他的裝幀流程,后期的書口畫是在整體裝幀完成后再進行飾畫、燙金。詹姆斯·尼克爾森、約瑟夫·贊斯多夫、阿方斯·布蘭瓊等人都曾在其著述中提及書口畫制作的基本步驟。
裝幀師伊迪絲·迪爾在其著作中較為詳細地描述了書口畫制作過程:“為了創(chuàng)作金箔下的畫作,書口先要在刨書槽上進行修整,將書口加工得極其光滑。書口呈扇形打開,再把書放在兩塊木板中夾緊,保持扇形。然后在扇形書口上進行繪畫,顏料不宜過濃,以免浸染書芯。繪畫完成后,先晾干再除去書夾,然后將書放置在燙金架上進行書口燙金,燙金架的夾子要盡可能地緊致,以免浸染畫作。”[14]
在《舊書與珍本:戈德斯通夫婦書店漫游記》中,也涉及了書口畫的制作,“這叫書邊印圖”,“這種方法開始于15世紀和16世紀的意大利,但是在18世紀和19世紀的英國最為流行”,“藝術家在作畫的時候,用一個夾具把書頁固定在一個合適的角度。他必須迅速地作畫,這樣書頁就不會因老是保持那樣的角度而被損壞。油料干了以后,把書合上,書邊的鑲金還是用的普通的方法”,“然后他把書頁恢復到自然狀態(tài),油畫不見了”,“如果人們不知道這回事,即使藏有書口插繪的書許多年,可能也不知道他擁有這樣特殊的東西”。[15]油畫應為作者或譯者誤解,若在打開的書口上用油畫顏料作畫,油畫原料的黏合作用下,該書恐怕再難以打開了。
五、書口畫創(chuàng)作的具體案例
大英圖書館的愛麗斯·沃森通過館藏一套三冊的《圣經》描述了書口畫的創(chuàng)作背景。該套書于1785年在巴斯出版,根據書上的標記信息,為瑪麗·約翰遜所有。
約翰遜家族位于英國蘭開夏郡維甘的阿利禮堂(Arley Hall),瑪麗是房子的女主人。這樣就揭示了第二冊書口畫的內容:中間是禮堂和教堂,左右是臨近的城鎮(zhèn)斯坦迪什和布萊克羅德。第一冊和第三冊書口畫的是所羅門圣殿和倫敦的圣保羅大教堂透視圖。書口畫由英國德裔裝幀師巴塞羅繆·弗萊創(chuàng)作。
創(chuàng)作時,弗萊將書口呈扇形打開并固定在夾具上,然后用水粉繪畫。晾干后進行刷金,將書口畫隱藏起來。裝幀師在書口畫的底部增添了一個極小的標識,描述相關的地名。這部《圣經》的書口畫有三個這樣的小標記,這個特征在其他同一時期書口畫中較少見。
有個手記寫在該書上,內容應是約翰遜寫給弗萊的創(chuàng)作指示,“書口上要畫所羅門圣殿和圣保羅大教堂”(見圖6、圖7),還有手繪的線描圖,畫著阿利禮堂和教堂,綠樹環(huán)繞,這與最終的書口畫內容一致。弗萊應是演繹約翰遜的簡易線描,然后根據現有地貌版畫進行創(chuàng)作。愛麗斯·沃森還找到了弗萊進行書口畫創(chuàng)作而參考的版畫。[16]
六、中國古籍上的書口畫
沈津提及哈佛燕京圖書館等收藏的幾種飾有書口畫的中國古籍,與波士頓公共圖書館相關人士交流得出,“書口彩繪是20世紀30年代中期流傳到中國的”。[17]姚伯岳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發(fā)現,1934年出版的《總理遺墨》繪有彩色山水書口畫,印款可見繪于1938年,“這就為沈先生的書口彩繪民國說提供了有力的證據”。[18]
中國畫題材的書口畫有署名的也少見。除姚伯岳提及的“張琮”,近年美國一家高校圖書館也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了一張中國畫題材的書口畫,畫的是身著中式服裝的約瑟、瑪麗亞看著襁褓中的耶穌,署名“鴻年”,惜未見書名;卡爾·紐頓在他所見的幾十種中國古籍的書口畫中,也僅見一副署名為“Lu Hung Nian”,畫的是圣家庭耶路撒冷教堂歸家。此人應為民國天主教畫派代表人物之一的陸鴻年,其曾創(chuàng)作了一批中國風天主教繪畫。另有元明遞修《玉?!窌诶L有“花園中的耶穌”,落款亦是“鴻年”。[19]加州大學爾灣分校圖書館所藏1574年《史記鈔》,畫著中式耶穌像(見圖8),著錄稱書口畫由陸鴻年所作。
卡爾·紐頓曾記載,“在北平的大學做老師,名為Pettus的美國人”在1935年左右回美,經洛杉磯藏書家見識了書口畫,隨后不久將書口畫引介到中國。這位美國人應是裴德士,其在1916年至1941年任華北協(xié)和話語學校校長,與當時的北平書畫界有較密交往,有收藏中國書畫的雅好。在裴回到北平,國人掌握書口畫制作后,就有美國書商將其販賣至美國。這種貿易直至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才停滯。美國公私藏書中,中國畫的書口畫有相當數量存世。這些書口畫繪制時間可溯至1936年至1942年。大多數中國畫書口畫沒有題款,也很難通過牌記判斷書口畫的繪制時間。它們特征很多元:有的鑲金,大多數并未鑲金,最初一批鑲金書口畫的鑲金技術不夠成熟;有的是中國書,有的是西洋書;有的是古書,有的是現代書籍;內容有的是風景,有的不是;有的明顯受當時基督教的影響;與西方風景書口畫橫向繪制不同,當時的東方風景是豎直繪制的。當時在中國繪制的書口畫,很多都是復制性繪制,專業(yè)性不夠。“中國古籍用紙柔軟、吸水性強,也不是繪制書口畫的絕佳材料?!碑斎?,也有一些書口畫頗具觀賞價值和藝術成就。[3](163-166)裴德士將書口畫引介至華的觀點,也為英國著名拍賣行所支持。“在書口作畫的傳統(tǒng)源于歐洲,在20世紀初由裴德士引入中國。他與北平輔仁天主教大學的藝術家們合作,將古舊書重新進行精美的裝潢,配以奪目的錦面書盒,通過洛杉磯和中國香港的道森書店出售,用以籌資。早期的中國書口畫沿襲歐洲傳統(tǒng)都是橫向繪制,現存大多數都是模擬中國掛軸豎向繪制?!盵20]
中國古籍上的書口畫在國內鮮見,可能是因為當時主要是出口外銷,迎合海外需求。加州大學爾灣分校著錄《史記鈔》書口畫時亦認為:“在中國,19世紀晚期和20世紀上半葉,在傳統(tǒng)古籍上畫上書口畫是一個非常受歡迎的商業(yè)操作,意在吸引外國人,他們會視其值得收藏?!币只蛞虍敃r創(chuàng)作數量相對有限,戰(zhàn)亂停止后也就無疾而終。當然,還可能因為書口畫比較小眾且隱蔽,不易被發(fā)現,尚有若干在藏書機構、藏書家書架上未被發(fā)現。值得注意的是,中國臺北故宮所藏清康熙年間泥金寫本《龍藏經》周邊繪有八吉祥圖案,因相關信息有限,待考。
英美國家至今仍有從事書口畫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盡管仍屬小眾,但在書籍裝幀、書籍收藏領域備受擁躉。作為一種舶來藝術,書口畫也曾進行了中國本土化(見圖9)。近年來,國內開始有出版社或文創(chuàng)筆記本采用數字印刷的方式進行書口畫制作,如中國青年出版社2001年版《梅蘭芳全傳》、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特裝版《亞當夏娃浮沉錄》,盡管不是嚴格意義上手繪的書口畫,但卻因獨特的美感和閱讀體驗深受讀者喜歡。
七、對我國書籍裝幀事業(yè)的啟示
作為西方書口裝飾的工藝之一,書口畫不論是從制作工藝上或審美價值上,都可以說是比較高級別的書籍裝飾工藝。在西方書籍裝幀裝飾中,書口畫也具有獨特的地位和價值。燙金書口、毛邊書口、純色書口在國內書籍裝幀設計中已不是新鮮概念,近年也有國內出版社利用數字印刷技術嘗試書口畫制作。不過整體而言,國人對西方裝幀的歷史和工藝了解還是不夠深入。
1. 對于西方裝幀的歷史和工藝缺乏切實的掌握
20世紀初期至中期,為我國書籍裝幀藝術新舊交替轉變時期。此前主要為傳統(tǒng)的線裝形式,之后文化領域的變革以及印刷工藝迅速發(fā)展,推動了書籍裝訂和裝幀的改革。自引進西方現代印刷和裝訂術以來,人們立即敏感地注意到書籍封面設計及裝幀藝術改進的重要性。[21](243)
西方書籍裝幀工藝被借鑒至國內已有百年歷史,平裝書及國內稱為精裝書的硬殼書早在中國扎根,成為中國裝幀文化的組成部分。但國內裝幀相關領域對西方裝幀藝術的了解還是不充分,一方面表現在對西方裝幀歷史文化認知不足,另一方面是對于其裝幀工藝、材質、發(fā)展態(tài)勢等還未充分掌握。書籍裝幀文化在時間、空間上的不對等性,紙質閱讀的時代性變化,西方裝幀工藝的繁復性等都影響了對西方裝幀的認知。
2. 輕視書籍裝幀的工藝性
了解圖書技術生產過程中各個基本步驟非常重要,除樹立成本意識,還要對有關圖書生產的各項問題做出評價。[22]書籍印裝工藝包括印刷、裁切、裝訂等一系列工藝技術流程,一些特殊效果還需加入一些特殊的印裝工藝程序才能完成,這是工藝之美的具體體現,也是書籍美感得以吸引讀者,時至今日仍具有生命力的最好體現。[23]
藝術和技術的統(tǒng)一是現代書籍設計藝術的主要特征之一。現代書籍設計只是藝術創(chuàng)造的一個過程,現代印刷水平直接決定著書籍設計形態(tài)能否完美實現。現代高科技、高工藝是創(chuàng)造書籍新形態(tài)的重要保證,現代工藝之美已成為現代書籍設計一個具有特殊表現力的語言,它可以有效延伸和擴展設計者的藝術構思、形態(tài)創(chuàng)造及審美趣味。[24]隨著近代圖書事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國內出版界關于書籍裝幀設計的美學探討得到長足發(fā)展。進入21世紀,數字技術帶來革命性變化,很大程度上改變著讀者對書籍裝幀審美的需求。這一背景下,有必要重新審視和定義數字革命背景下書籍裝幀的美學設計。[25]
書籍裝幀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綜合性藝術,西方傳統(tǒng)裝幀涉及的藝術門類也不局限于紙質,皮革、金屬、玉石、綢緞、合成材料,及拼接、鑲嵌、染色、繪畫等工藝都可為其所用,甚至成為其常規(guī)表達。如果未充分了解中外裝幀的特殊工藝,閉門造車式地進行書籍設計,很容易步入為設計而設計的呆板模式。不同時代的技術和文化需要也會影響書籍裝幀工藝,形成具有時代風格的裝幀作品。只有緊抓書籍藝術性和技術性,全面了解書籍裝幀的形式、工藝和文化內涵,才能設計制作出符合時代需求的裝幀作品。
3. 或為紙質閱讀客制化開拓新的空間
誠然,很多工藝繁復的裝幀,都是西方傳統(tǒng)手工裝幀的范疇。國內最為常見的平裝、普通硬殼裝在現代西方書籍市場上也是主流。不過,西方傳統(tǒng)裝幀工藝并未消失,而是與時下的技術和工藝結合,以商業(yè)裝幀的形式滿足大眾需求。對于紙質閱讀有更高要求的讀者或收藏機構也還在追求傳統(tǒng)西方手工裝幀。書籍的藝術特性在裝幀上的表達,在不干擾閱讀本質的基礎上,可以賦予其審美價值和收藏價值。
20世紀初期至中期的書籍裝幀,大力推廣新式書籍制度,出版了借鑒西方藝術、探索書籍藝術形象語言新天地的作品。[21](245)隨著國內紙質閱讀市場的細分,追逐高品質紙張、印刷、裝幀的讀者不在少數。出版機構在不影響大眾閱讀需求的前提下,早已在限量書、特裝書上發(fā)力,有的已開始探索書籍裝幀客制化產品和服務。
書籍裝幀設計的整體性在現代書籍設計中早就是金科玉律,在東西方早期書籍裝幀中就有樸素的體現。這也意味著,裝幀應該適度,不要過度。即使是限量書、特裝書在裝幀設計時,也要注意適當包裝,反對過度包裝。在重視書籍的審美性或藝術表現力時,更不能忽略書的本質在于閱讀。[26]
了解書口畫的歷史文化對于當今精裝書、限量書、特裝書的出版發(fā)行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也只有在更深入地了解、把握東西方裝幀工藝的基礎上,立足文本,結合本土歷史文化、相關工藝形態(tài)、文化需求,進一步優(yōu)化書籍生產方式和設計形態(tài),才能設計生產更多優(yōu)秀的裝幀作品,為書籍裝幀開拓新的審美空間和文化業(yè)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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