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沁宇
摘要:魏晉時期政治與社會的混亂與藝術文化的繁榮形成鮮明比對,朝代的快速更替與不同地域文化的沖突導致讖緯經(jīng)學與儒學桎梏的松散,而玄學的興起加之道家與釋家的作用引發(fā)魏晉文人對于書體審美的變化和藝術自覺,代表文人性情的魏晉風尚由此建立起來。本文以魏晉時期家學教育、書論完備及魏晉政體為切入,論述書體發(fā)展中的藝術自覺。書法中所包含的藝術自覺內在動機與時代的審美精神緊密關聯(lián),并潛移默化地呈現(xiàn)著一定美育作用。
關鍵詞:藝術自覺 ;書體 ;審美
書體以字為載體,線為形式,隨著字的便捷性發(fā)展。從篆書、隸書、草書、楷書最后至行書,實用性與藝術性相互融合滲透。演變至魏晉時期已呈現(xiàn)出多種書體并存的雜糅現(xiàn)象?!墩f文解字·敘》言“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藝術從誕生之時擔負著記錄史實、鞏固王政的目的。而藝術目的使其從自發(fā)走到自覺是必要使命。魏晉之前書體極少有純藝術表現(xiàn)且重在教化,而書體的藝術自覺必然是脫離王政教化的審美關系的過程。鐘繇《筆法》:“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表明書體筆跡流露萬象之美,即人心之美,而作書者的修養(yǎng)心性都包含其中。王廙“畫乃吾自畫,書乃吾自書?!边M一步指出書者要用獨特的構思風格表現(xiàn),突出個人在創(chuàng)作中的主體地位,表現(xiàn)了書體中藝術自覺。
一、書法家學下的藝術自覺
魏晉時期書法家學的興起與政治式微、尚文輕武風氣盛行息息相關。中央權威的削弱,書家脫離國家束縛,士族文人將關注轉移至藝術上,推動了藝術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秴菚埨€傳》:“纮善楷篆書,嘗與孔融書,自篆。融遺纮書曰:‘前勞手草,多為篆書,每舉篇見字,欣然獨笑,如復睹其人也?!北砻魇咳藢τ跁ㄗ髌芬延辛藢徝雷杂X。政治前途的黯淡使社會尚文輕武之風趨于流行。崇尚文學解放了個人思維的方式,這也是書體藝術自覺的體現(xiàn)。士族文人們開始注重形神形質之美,既強調外在精、氣、神的同時也注重文化內在精神素養(yǎng)?!豆P論》:“善書之人,表達其閑情意志”強調了內在精神的重要性。
南北朝·宋劉義慶所撰《世說新語》,其體例為“德行”“言語”等分類,原本就是人物的品評談資,為漢末魏晉時期社會品評風氣的直接產物。在如此看重社會風氣影響下,書法家學便成為門閥士族階層地位得以維持的重要手段。兩晉時期書法的書法家學傳統(tǒng)發(fā)展到頂峰,出現(xiàn)了衛(wèi)氏、庚氏、謝氏、王氏等書法世家。門閥制度對家風家學傳承的需要是書法世家的崛起主要原因?!额伿霞矣枴窂娬{家庭子孫的品性教育和文化教育,既注重自身修行,又強調“德”的涵養(yǎng)和“藝”能熏陶。書法則為當時被士族大家重視藝能的主要內容。書法教育包括漢字書寫和書法藝術化兩部分,作為漢字書寫的基本技能,書法出現(xiàn)家傳世習的風俗,如王羲之教其子王獻之學書等。
書法家學兩大重要內容為法書與筆法。法書即名人名跡。士族對于書法家學重視便體現(xiàn)在搜集、收藏、傳承書法名跡。如王修尋求王右軍的書法名跡,右軍于是寫了《東方朔畫贊》給之”;王獻之“入欣齋,欣衣白新絹裙晝眠,子敬因書其裙福及帶。欣覺,歡樂,遂寶之”。在魏晉士族的觀念中,筆法必須通過口手相授的方式傳授給家族的子孫后代。《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口傳手授之訣,勿使無度,所謂筆法也?!弊C實了筆法傳授需言傳身教。除了書法技藝的教學以外,從孝敬、仁義、淡泊明志、寬仁等方面要求子孫的修養(yǎng)品德也是書法家學的基本要求。
書法家學的興起實際是個人情感的升華與創(chuàng)造思維的演變。許多書法表達的詞匯反映了書法審美意識的建立。“韻從氣發(fā),”度從骨見,必內有氣骨以為之干,然后韻斂而度凝?!睍ㄓ霉P的章法結字等外在表現(xiàn)形式實則表達的是內在的精神實質。書法家學以倫理美、藝術美、自然美為媒介,多維度、多層次培養(yǎng)對自然、藝術的審美能力成為士人的自覺追求。
二、書論完備下的藝術自覺
文字與書法關系在《說文解字》中作出解釋:“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蔽淖直旧頌檩d體,而書寫的目的是為了傳遞內容信息。漢代不以書藝為重,將其視為字學范疇。直至漢末,另立“鴻都門學”,以書立士,書法有了個人與社會雙重意義。羊欣《采古來能書人名》記載:“預川鐘拜魏太尉……鐘有三體一曰銘石之書,最妙者也二曰章程書,傳秘書、教小學者也三曰行狎書,相聞者也,三法皆世人所善?!边@表明魏晉以來的書家所善的書體結構應為今體八分隸書、楷書、行書。魏晉思潮紛繁,涌現(xiàn)出“八王”、“四庚”、“三謝”等書家群體。從鐘繇到王羲之再到王獻之所追求的內在書體精神面貌不盡相同。文人力在書法中表現(xiàn)的個人主體地位,凸顯個人意識覺醒,書體藝術自覺的表現(xiàn)。
魏晉書法盛行伴隨的是書論和書法批評的完備。理論自覺使文人更易把握藝術規(guī)律和時代風尚。自漢末《非草書》始,至南朝末年流傳于世的書論約49篇,東晉之前書論約27篇。書論涉及書體、字形、字意、筆法等多方面。在書法家學下,借以文本形式在理論層面奠定書法傳遞發(fā)展的自覺。最早的書體類著作是關于篆、隸、行、草單一書體的論述,至西晉成公綏《隸書體》、索靖《草書狀》,東晉王珉《行書狀》等皆有承續(xù)。繼承方面也體現(xiàn)在批評類的著述中,王羲之《自論書》、庾翼《與王羲之書》、王僧虔《論書》等都豐富了此類別的著述。至魏晉南北朝出現(xiàn)新的類別,書史類衛(wèi)恒《四體書勢》、《采古來能書人名》等;著錄類有虞龢《論書表》;鑒定類有陶弘景《與梁武帝論書啟》、梁武帝《答陶弘景書》等。
魏晉書論成果主要體現(xiàn)在技法和觀念上。衛(wèi)恒《四體書勢》承續(xù)漢末書論特點,敘述文字流變、點畫結構、布局及書寫過程,強調“體”、“勢”的重要性。王羲之、衛(wèi)氏采用簡潔語言描述不同書體特點及筆法、結構的處理方式。觀念上魏晉書論對于當時的思想進行歸納總結,“勢”“道”“意”“韻”的書學觀念首次得以確立。對于“道”、“意”等概念進行深化,建立了“意”、“韻”為核心的藝術批評模式。從儒家實用“字學”范疇至藝術審美“書學”概念的轉變,從“象”至“意”的升華表明書法理論向著催發(fā)個體審美意識覺醒,追求藝術自覺的發(fā)展。
三、政治制度下的藝術自覺
九品中正制是曹魏時期繼漢代察舉制發(fā)展起來的選拔人才制度?!安炫e”由各地官府向上級推薦人才的活動,于當時宦官當權結黨營私,買官風氣彌漫,引起民眾不滿。至曹魏時期轉變?yōu)椤拔ú攀桥e”的選官制度。地區(qū)設置中正機構,負責人才考察與選拔。品評的內容主要有三:一為家世,即被品評人的家庭出身和背景;二為行狀,即個人品行才能;三為定品,即確定品級。發(fā)展到兩晉時期,“唯才是舉”被世家大族意志替代?!稌x書·禮志》:“晉武帝詔曰:本諸生家,傳禮來久?!笨梢姴芪核抉R氏為東漢中葉以后的世家大族,繼而造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現(xiàn)象。九品中正制雖然在人才選拔上沒有作用,卻在書法審美意識判斷上發(fā)揮效應—書法品評制度,是政治制度轉移至藝術評判的應用。書藝甚至成為衡量人品高下的標準之一。作為文人心中審美評判標準,貫穿整個魏晉時期。
庾肩吾《書品》將“得意忘形”、“無法之上”、神彩為上”、“形質次之”等觀念作為審美標準移用于書法品第中。將歷史書家分為上中下三品,每一品中再細分為上中下,即《書品》為三等九品。將個人成就高低作為劃分標準,從而進行等級評定。劉宋、羊欣的《采古來能書人名》、袁昂的《古今書評》等也帶有九品等級劃分方式。即使在九品中正制度消失后,這種始于政治制度的書法品評機制對文人們的藝術自覺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書寫技能作為選拔官吏的條件之一使得朝野上下書藝之風熾熱,“侍書”、“書學博士”、“中書舍人”等官職建立使得從事書寫官吏較之漢代明顯增多。魏晉門閥制度使得高官清要之職基本由士族擔任,寒門之士只能憑借“善書”一技之長謀取職務,以書進仕。政治的地位特權、豐富的物質條件是門閥士族成為書藝世家的重要因素。
魏晉時期是書法藝術自覺覺醒的時代,書家主體精神與文人士族的藝術自覺密不可分?!岸酢睘榇淼奈簳x書法流派的興起,使得書法成為文人抒情的工具,標志著書法向著藝術自覺轉變,使書法真正成為獨立自覺藝術。書藝由重教化、實用的群體意識轉向重視情感抒發(fā)的個體意識。無論是從書法家學、書論完備還是政治制度角度來說,魏晉時期的書體步入追求個性的階段。魏晉作為‘藝術精神極其自由的時代,帶來個體意識和書法自覺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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