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桐
一
汨羅江畔,江濤翻涌。湘妃竹在江風(fēng)的吹拂下,發(fā)出簌簌的枝葉摩挲聲,仿佛是在為逝去的江水哭泣。你佇立,衣袍紛飛,寬大的袖子松松地套在骨瘦如柴的手腕上。你低頭,鬢發(fā)散亂,清澈的江水倒映著你清癯的身影。你長吟,聲色嘶啞,就連江邊停歇的白鶴也為你動容。
倏忽間,你瞥見衣角有微塵,指尖一動,那點塵灰就被你拂去。你又想起滅亡的故國,那承載了你無限眷戀的故國,是否也會如這微塵一般,被秦人的鐵蹄輕易掃去,成為史書上的一粒微塵?
不,你不敢再想下去了。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撲通——”
你憤慨的話語像顆石子,墜入了汨羅江的最深處,亦如那細葉似的身影,直直地墜入了一片冰涼中。你也如那微塵一般,消失在茫茫的汨羅江中了。
其實你不必害怕,縱使歷史的車輪滾滾,也無法將你魂牽夢縈的故國化作微塵抹去。反而,它會因你這?!拔m”的存在,直至千百年后的今天,也散發(fā)出熠熠光輝。
二
風(fēng)還是那樣蕭瑟,夾雜著潮濕的雨氣,海上升起的濃霧已經(jīng)讓人分不清敵我,即使近在咫尺,你也不能分辨出張世杰臉上的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所以你堅持不讓身邊的幼主上船,一葉孤舟,漂泊海上,妄圖突出重圍,就若蚍蜉撼樹,不自量力。那年幼的少帝,在你身側(cè)瑟瑟發(fā)抖,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滿面愁容,眼眸黯淡。
你與他都是塵土滿面、衣衫破爛,哪有半分白衣卿相、少年君主的威風(fēng)英氣?你動了動嘴唇,感覺干燥的嘴唇上有粗糙的碎皮,縱使腥咸的海風(fēng)裹挾著濕意,也沒能讓它濕潤半分,但是你還是得說些什么。你看著少帝頹喪、青稚的臉龐,一字一句,仿佛是從喉管里摳搜出來的血肉:“國事至此,陛下當為國死。德佑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
剛換上的朝服還是那般的朱紅明艷,映襯著少帝哭成一團的小臉,更像是對你的無情控訴:“何苦如此?只要投降,你和他,都能活下去?!?/p>
何苦如此?只要彎下挺直的脊梁,你就能獲得榮華富貴,而不是無路可走,被迫就義,將此身贈與這冰冷的、無情的海水。
你撣了撣少帝身上的微塵,讓他彎腰趴在自己的背上。
肩上沉甸甸的,是這個國家最后的希望。
然而,困境之下,你只能同這最后的希望一起墜入海里,以悲壯殉國之舉,撥開重重迷霧,為傾頹的王朝增添最后一抹血色。
三
讀蘇軾之《赤壁賦》,至“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處,每每有感,覺人生之短渺,亦如蜉蝣之于廣闊天地,又如粟粒之于茫茫滄海。但很多時候,你也知道自己在歲月的長河里,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微塵,無法阻攔時光的流逝,也無法改變歷史前進的步伐。
但你知道,你總得做點什么,才不負自己生在這世上。
這就是微塵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