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老板

天格外的藍(lán)，許是吃了太多的云？心想。遠(yuǎn)處蒼翠交疊，托舉起緊緊依偎的夫妻峰，秀拔凌空，恍如山外有天，天外有山。小爐上的白茶已經(jīng)沸了，李天年瞇著眼，那只看不見的眼睛仿佛糅進(jìn)了天空和白茶，閃爍著天青色。

小茶館嵌在太姥山的半山腰處，說是茶館，不過是間木屋，幾張方木桌，長木凳歪七扭八地散在桌子周圍，沒人知道這茶館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在這多久了，就像李天年的存在一樣，是個謎。

又添了一壺茶，水還沒滾，便聽見麥克風(fēng)的喳喳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一位導(dǎo)游帶著一行人沿著青石階走了上來。與往日不同，這是些來自全國各地的作家，他們受邀來太姥山采風(fēng)。茶館一側(cè)，寫著“荒茶”二字的幌子綴在竿頭，眾人一見有茶喝，紛紛落座。李天年提著茶壺，給每人都倒了一杯。大家喝罷，無不贊嘆這茶有種非同尋常的林木幽香，便詢問起這茶是什么品種?！爸T位朋友，既然大家來到太姥山游玩，想必都聽說過福鼎白茶吧?！闭f著，李天年起身給大家又續(xù)了一杯茶，“在這太姥山上，有著萬余畝的森林荒野老樹白茶園，這些茶樹的樹齡從數(shù)十年至數(shù)百年不等，大家喝的每一片茶葉，都是經(jīng)過自然凋萎、傳統(tǒng)日曬，不炒不揉、炭焙干燥而成，所以有股奇特的林木幽香?！甭犕昀钐炷甑脑挘形蛔骷艺{(diào)侃道：“老人家，見你這茶館名為‘荒茶，剛剛飲了兩杯，‘一杯荒茶，不戀繁華之意油然而生?！薄肮崩钐炷晷Χ徽Z，心想，有緣之人。

兩杯茶過后，導(dǎo)游帶著一行人繼續(xù)前行。小爐上的白茶還在泛著水汽，李天年看著大家恍惚的背影在水汽里消減，一個小童的身影卻漸漸清晰起來。

——那年，國興寺的老禪師對長著一只天青色眼睛的小天年說：“孩子，你知道你為何與旁人不同，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見嗎？因老天借走了你的一只眼?！毙√炷曷牪幻靼桌隙U師說的玄言玄語，他只知道那只從出生就看不見的天青色眼睛，現(xiàn)在看不見，以后也看不見。

小天年不懂，為什么那小狗、小貓都生著兩只眼，就連蒼蠅都鼓著兩只大眼睛繞著自己飛來飛去，而自己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見？有時，便會閉上一只眼，用力睜著那只看不見的眼睛，以此來確認(rèn)它是真的透不進(jìn)一絲光?？刹还茉趺丛?，到頭來小天年只會更郁悶。

一日，小天年如常來到太姥山采白茶，他背著竹簍拾級而上。路旁的松杉端直聳立，樹影斑駁在青石階上，借著清風(fēng)左右搖曳。小天年盯著搖擺的樹影，仿佛感覺石階在流動，便將腳故意踏在樹影上，和著頭頂?shù)泥编兵B鳴，乘風(fēng)而上。往日未上到一半便覺胸悶氣喘，雙腳無力，但這一天，小天年覺得走得格外輕快，好似行在平地，以至于把采白茶的事拋之腦后。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沒有細(xì)細(xì)欣賞過太姥山，沒有想過這鐘靈毓秀的石峰從何而來，那碧翠如緞的湖水深向何處？想著想著小天年便覺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峰傾湖升，先前的輕快感蕩然無存，就在他以為自己要隨著天地旋轉(zhuǎn)過去時，腳下重回了著地感，只是頓時眼前清霧彌漫，再不見那石峰、湖水，倒是有股白茶的清香撲鼻而來，越嗅越濃。小天年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被一株茂密的白茶包裹著，當(dāng)他再睜開眼時，只見面前站著一位身著輕紗，眉清目秀的仙子。

“你是……白茶仙子嗎？”小天年試探著問。

“你從何而來，為何闖入這‘一片瓦？”仙子微微俯身，看著睜著一只圓圓的眼睛的小天年說。

“‘一片瓦？那不是太姥娘娘修道之所嗎，難道你是……太姥娘娘？”

“你這小童，人小鬼大，不過，你只講對了一半?！闭f著，仙子轉(zhuǎn)身，輕步向前走去。小天年見仙子若隱進(jìn)了清霧之中，立即跟上前去。

“我是太姥娘娘種的一株白茶，隨太姥娘娘在這鴻雪洞修道，如今，太姥娘娘羽化仙去，我暫留在此地長守?！毕勺诱f完便停下了腳步。小天年從仙子身后探出頭來，清霧氤氳里若隱若現(xiàn)著一塊大石頭，上面寫著“綠雪芽”。

“哇！原來你不僅是白茶仙子，竟也是白茶始祖，我每日都來太姥山采茶，卻從未經(jīng)過如此仙境，遇過如此仙人?！毙√炷晖嶂X袋，不敢相信自己往日采的那茸毛瑩亮銀白，毫芽肥壯的白茶，竟能化身成白茶仙子，衣袂飄飄。

“小童，你還未講來由?！卑撞柘勺觽?cè)身看著小天年說道。

“我……”小天年說不清此番遭遇，也不知從何說起。

“罷了，見你非同常人，生得迥異，也許是種緣分，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再走吧。”說著，白茶仙子便將小天年帶到一方小茶桌前坐下。小天年看著大大小小的茶罐里，白毫銀針、白牡丹、壽眉、貢眉盡在其中。小泥爐上的茶壺里，白茶隨著沸騰的水汽，將香味流進(jìn)空氣。白茶仙子倒了一杯遞給小天年，“小童，你那只眼睛為何是天青色？”

“它生來就是這般，什么也看不見?！毙√炷杲舆^茶，本想喝，轉(zhuǎn)念又放下了茶杯?！鞍撞柘勺?，我想不通，老禪師說是因為老天借走了這只眼睛，所以我看不見。”

“老禪師說的？那他沒有騙你?！卑撞柘勺幽抗忾W動了一下，“不然你也遇不見我?！?/p>

“哦？”小天年聽了更是一頭霧水。

“你有沒有想過，對于你一直看不見的這只眼睛來說，真正看不見的，也許是你那只觀盡繁華的眼睛。正如，你現(xiàn)在所見的一切，皆是這只天青色眼睛看見的?！闭f著，白茶仙子飲了口茶。

小天年將雙手遮在眼前，緩緩打開一只手，露出那只天青色的眼睛，“啊，果真如此。原來它也不是一無所用。”小天年開心地將茶一飲而盡，“仙子，你的白茶有種林木幽香。”

白茶仙子笑了，笑聲空靈，逐漸消散在清霧里。

小天年慢慢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一棵松杉樹下，身旁的竹簍里有一株小茶樹苗，散發(fā)著清幽的白茶香氣，似曾相識……

責(zé)任編輯：孫曉雪

美術(shù)插圖：劉旦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