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觀星

色彩作為傳統(tǒng)京劇重要的視覺構成，對京劇藝術的傳播與視覺化再設計起到重要的指引作用。與此同時，色彩作為京劇藝術重要的藝術特征，以其豐富的設色、視覺美感傳達角色的思想感情與劇目的情感調性，從而表現劇目的故事情節(jié)與故事內容。以傳統(tǒng)京劇為創(chuàng)作基礎，以插面設計為媒介，通過挖掘京劇內在的色彩特征與藝術特質，可以助推京劇藝術的故事視覺化呈現與視覺推廣。

一、傳統(tǒng)京劇色彩的藝術特質

傳統(tǒng)京劇色彩是在長期舞臺表演中逐步形成，以其極強的民族特性賦予了舞臺豐富的視覺感染力，傳統(tǒng)京劇色彩以“上五色”“下五色”傳達京劇角色視覺藝術美，這與我國古代早期哲學的“天人合一”的哲學觀與五行觀有一定關系，用五色相應的象征意義代表自然界中的物質與方位，如東方青色代表木，西方白色代表金等，京劇色彩具有戲曲程式雙重特性，用于塑造舞臺角色形象，并充分呈現京劇人物的情感與感性認識。

最早記錄京劇上下五色的書籍是《清升平署扮相譜》，用于清官戲曲演員登臺扮相的參考圖鑒，而京劇豐富的色彩語言具有極強的視覺觀賞性，作為集合唱、念、做、打于一體的動態(tài)舞臺藝術，呈現了京劇色彩的戲曲程式化、象征性、裝飾性。第一，京劇色彩有特定的遵守原則，依據特定的場景、人物形象進行搭配，在承襲中國古代色彩基礎上形成了京劇特定的色彩語言;第二，京劇服飾色彩中上五色多屬于正色，下五色以間色為主，其色彩體系源于中國古代傳統(tǒng)色彩（青、黃、赤、白、黑）;京劇色彩不僅作為地位象征還喻為角色性格與情感的象征，如藍色臉譜代表竇爾敦這一角色、黑色代表莊重，多用于剛直角色;第三，京劇色彩的特質還包含裝飾性，京劇色彩以平面裝飾為主，如曹操與劉備身穿同色系紅蟒，但服飾的紋樣有所區(qū)別。此外，京劇色彩常用補色原則，從而形成京劇色彩直白、鮮明性極強的裝飾語言。

京劇色彩以豐富的臉譜顏色與服裝色彩構成了鮮明、個性極強的風格樣式，挖掘其內在的藝術特質有利于助推傳統(tǒng)文化的轉化與傳播。

二、傳統(tǒng)京劇色彩視覺化分析

京劇的用色具有很強的象征性，從服飾到臉譜，每一種顏色都有獨特的視覺感官，滲透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色彩文化。京劇服飾所使用的顏色并不多，一般分為‘上五色”和“下五色”：上五色指紅、黃、綠、白、黑5種顏色，下五色指紫、藍、粉紅、湖綠、古銅5種顏色——它們是指上五色互相漸染后形成的色彩，作為副色，因此被稱為“下五色”。由于京劇服飾的色彩變化相對較少，所以在塑造不同人物的不同境遇時只能在色彩、紋樣上加以變化，根據上五色和下五色去完成不同人物身份的塑造。

京劇《華容道》（如圖2所示）中的關羽雖已近暮年，不僅沒有英雄遲暮之感，更顯威嚴凜然的視覺張力，這得益于關羽上著綠色靠衣，下著黃色褲，胸前掛著黃靠綢，與紅色臉譜形成鮮明的色彩對比，彰顯一代名將的神圣與莊嚴感。如白色在日常生活中屬于忌諱的顏色，但在京劇《長坂坡》中，白色用于襯托少年將軍趙云（如圖3所示）的英姿颯爽，并通過團龍蟒團來展現將帥的霸氣。黑色與黃色的搭配在傳統(tǒng)京劇中極具藝術感，如《華容道》趙云（如圖4所示）身穿黃蟒與黑色髯口搭配，《華容道》關羽（如圖2所示）同樣使用黑色與黃色搭配，彰顯英雄之霸氣。根據京劇服飾色彩研究，筆者發(fā)現以下兩點特性：

第一，京劇服飾中的顏色根據角色的地位、故事題材的情緒可以產生多種色彩效果，對于現代插畫設計而言有著豐富的民族藝術的積累與幫助。第二，京劇臉譜也構成了傳統(tǒng)京劇題材的色彩構成元素之一。臉譜的基本色彩包括黑、白、紅、紫、藍、綠、黃、粉、灰、金、銀等，最初是為了突出角色本身的膚色，后來逐漸被賦予各種象征寓意。在京劇臉譜色彩系統(tǒng)中，紅色代表正義，是吉祥之色，如關羽等驍勇善戰(zhàn)的義士、英雄、忠臣;綠色作為山林草木之色，綠臉的人物角色多為落草為寇、隱遁山林的草莽英雄;黑色臉譜常用于包拯，代表著剛正;白色臉譜常用于曹操（如圖5所示），代表奸詐陰險;藍色臉譜代表剛猛粗獷，如竇爾敦。臉譜作為京劇人物內在品性的外在表現，角色的忠、奸、善、惡通過臉譜讓觀眾一目了然。源于我國古代歌舞的面具和演員的涂面，隨著歷史的發(fā)展逐漸象征化、程式化，成為具有一定規(guī)則和圖式語言規(guī)律使其有章可循的臉譜。京劇臉譜文化不僅僅是我國藝術的縮影，其色彩與服飾顏色共同構成了傳統(tǒng)京劇色彩的重要組成部分，蘊含了不同時代下的文化精華與呈現了特定時代下的審美觀念。對于插畫設計而言，京劇臉譜色彩除了幫助觀眾了解題材劇情、吸引觀眾的注意力，還具有擴大插畫設計的視覺元素范圍，用于輔助角色人物在插畫設計中的表情、情緒等作用，以此增添傳統(tǒng)京劇色彩在插畫設計中的趣味感與藝術美。

三、傳統(tǒng)京劇色彩在插畫設計的視覺運用

（一）固有色彩

京劇戲臺上的穿戴遠比生活中服飾的色彩飽和度、色相要高。然而京劇色彩在現代插畫設計上的運用，不能仍停留在“紅色代表勇敢，白色代表奸佞”的表象之上。如何將傳統(tǒng)京劇色彩在插畫設計上合理地轉化與運用？如何發(fā)揮傳統(tǒng)京劇色彩在現代生活與語境中的應用？深究其背后的色彩轉化與運用對于插畫設計而言，可為觀眾與消費群體提供更為豐富的視覺表現力與多種媒介運用的可能性。

“固有色是物體表面處在白光中呈現的顏色，如果舉起與相鄰物體顏色一致的色板樣本，這種顏色將呈現固有色?！盵2]現代插畫設計中的顏色實際上是創(chuàng)作者主觀配色后得到的色彩結果，也是混合后的顏色（通常會與物體本身的顏色有所不同）。傳統(tǒng)京劇顏色搭配比日常顏色更加豐富，包含鄰近色、互補色、色彩強調（強調色）、分色法[3]等色彩運用。

“色彩本身并不存在固定的情緒內容，色彩具有影響觀者心理活動的作用，其感性的主導因素源于觀者對其進行聯想與審美意識眾多因素所引起的色彩情緒變化?！盵4]第一，色彩會因為色相的不同而產生復雜的色彩情緒，也會因為色調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色彩性格，在這一層面上與現代插畫設計相似;第二，色彩除了具有為畫面服務的設計功能外，還具有引起觀者注意，傳達題材思想信息的設計功能，這也是插畫設計作為以新媒體技術和新媒介藝術狀態(tài)下根據不同的題材、消費人物和使用場景而進行主觀的、抽象的、意象的風格化視覺語言所賦予視覺色彩的多種可能眭。

“上下五色”[5]作為京劇服飾的固有色彩，對于畫面視覺有重要的情緒指引作用，筆者在調查研究和資料收集過程中發(fā)現，人們大多對于京劇服飾的顏色，沒有一個數值上的考量，對于插畫設計師和視覺設計師而言，HEX和RCB數值（如圖6所示）可以作為該視覺元素的顏色指標值，京劇服飾可以作為基礎色在此基礎上衍生出輔助色，便于不同的視覺場景、載體而使用不同的色彩傾向。如京劇劇目《三岔口》和《虹霓關》中角色身穿服飾的顏色均來源于京劇服飾巾上五色和下五色的構成[6]。民國時期，齊如山曾提出“上下五色”的穿戴觀，證明“上下五色”作為梨園的穿戴制度。如劇目《同光十三絕》中各角色的顏色所代表的五色視覺信息，筆者從《清升平署戲曲人物扮相譜》（三冊）中選取了10個角色的服飾顏色進行色彩提取與分析（如圖6所示），從中提取其HEX色值和RGB色值，為插畫設計師和創(chuàng)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提供一定的色彩參考（如圖6所示）[7]。

傳統(tǒng)京劇色彩范圍主要以京劇服飾中的上五色和下五色為主，所以決定了其故事題材的配色方案。插畫設計師擅長運用光線與色彩來營造出充滿想象力與象征寓意的畫面，對于傳統(tǒng)京劇題材而言，“上下五色”的豐富色彩不僅僅是對于傳統(tǒng)文化藝術中色彩的美，還可以通過對這些固有色進行色彩搭配、色彩衍生來傳達畫面的主題和視覺氛圍。

（二）意象色彩

Eva Heller（愛娃·海勒）提出：“如果人們將一張照片中自然風景的色彩替換成自然界中沒有的色彩，則產生的是一幅陌生的景象。”[8]色彩作為插畫設計中的視覺構成之一，具備以下兩種設計功能：第一，色彩作為視覺要素所具有強烈的情感功能，在插畫設計視覺與心理作用下，可以產生意象美，營造具有生命感的藝術審美;第二，色彩在插畫設計中傳達藝術情感的過程中，與圖像、紋樣圖案、線條造型等視覺元素相結合，可以強化原有的視覺符號與語言信息，轉化為視覺信息傳達的功能。

插畫設計中的色彩構成決定了視覺畫面中的整體顏色基調和視覺情緒，每一種顏色都賦予一種色彩情緒，包括具象聯想與抽象聯想。筆者從常用的色彩中總結和歸納了其色彩聯系之間的對比用于現代插畫設計中色彩搭配的參考作用?！耙庀蛏氏喈斢谧匀簧屎腿斯?色彩，是一種具有主觀思想意識傾向的色彩表達。”[9]優(yōu)秀的插畫作品可以讓觀者感受到題材與視覺氛圍中所傳達的情感、意識的交流與碰撞，作為插畫設計中色彩的“意”可以準確傳達思想情感，表現題材思想中特有的文化意蘊，用色彩視覺化的方式傳達豐富的信息。在傳統(tǒng)京劇題材中有豐富的傳統(tǒng)色彩信息，現代插畫設計可以通過視覺獲取各種信息，其中色彩是十分重要的信息之一。作品《戲韻·花神》題材選白于京劇名旦梅蘭芳先生所表演的《游園驚夢》中十二花神人物為基礎，結合京劇人物故事與12種月令花卉，將花元素與傳統(tǒng)京劇元素進行形象化再設計，以此形成12幅插畫作品，分別對應不同的京劇故事和相應的角色視覺形象。如“圖1”中楊玉環(huán)、西施、貂蟬、王昭君4位女性角色均來源于傳統(tǒng)京劇故事，從旦角行當中加入故事題材中人物角色的特征與動態(tài)，與月令花和傳統(tǒng)京劇中的舞臺場景、道具等視覺元素作為插畫的輔助元素。其中角色行當和服飾、場景、月令花決定了插畫設計中整體的色彩搭配，如楊玉環(huán)身穿紅色服裝搭配薔薇花，整體的視覺顏色以紅色為主，具有活力、熱烈、浪漫之感。

愛娃·海勒提出：“同種顏色往往存在不同的視覺效果，且大部分情況下我們所感受到的色調是由當時的情境所定義?！盵10]“例如一組在明度上略有不同的暗色系色彩，可以賦予觀者寂靜情緒感受，還可以增添神秘的、緊張的色彩范圍?！盵11]如“圖6”所示《楊玉環(huán)》和《鐘馗》，同樣是紅色系對比，鐘馗身穿的衣服明度和色彩飽和度更高，與髯口、靴子的黑色形成鮮明的紅黑色對比，再者兩者的背景色均為紅紫色調，分別通過不同的色相和飽和度來突出楊玉環(huán)作為旦角的優(yōu)雅與鐘馗作為凈角的一種沉穩(wěn)之感。奧博斯科也曾提出：“不同的色彩搭配足以左右設計本身的效果和表現力?！盵12]《戲韻·花神》各插畫主色系來源于傳統(tǒng)京劇人物服裝的色彩與環(huán)境氛圍色彩的搭配，筆者從傳統(tǒng)京劇服飾色彩總結出各行當人物角色的顏色對比，用于傳統(tǒng)京劇色彩在現代插畫設計中顏色基準的參考作用。

Andrew Loomis曾在《The Emotional Effects Of Color》一文中提出：“設計中用于復制的圖片和故事插圖或多或少都是為了一時的興趣，因此它們需要更明亮的處理，這是恰當的選擇。然而，即使在這里，一個安靜、柔和和寧靜的配色方案可能會吸引人們的注意，因為它與通常的明亮顏色相背離?！盵13]

色彩中最大的魅力在于對色彩中的冷、暖色進行不同地對比和調配，當一種顏色覆蓋一個區(qū)域的同時又靠近另一個區(qū)域時，需要不斷對它的色相進行改變，且色彩必須與原本色調的明度緊密地搭配在一起，京劇《戲韻·花神》中的色彩呈現在原有的京劇色彩系統(tǒng)基礎之上以不同明度、冷暖色進行搭配，使畫面視覺效果更豐富。鑒于此，筆者認為這種運用于商業(yè)插圖、繪本故事、廣告招貼的插圖中，并可依據商業(yè)需求的變化決定色彩處于短暫性的效果，從而形成插畫色彩在商業(yè)使用場景中經常以明亮色的處理方式。傳統(tǒng)京劇色彩因其自身多元化給插畫設計提供了富有文化寓意的色彩參考。相反，插畫設計也為傳統(tǒng)京劇色彩賦予了新的色彩情緒和色彩意境。

結語

綜上所述，傳統(tǒng)京劇有著豐富的視覺色彩，以色彩藝術與色彩美學思想為表征，其作為插畫設計創(chuàng)作的重要表現之一，賦予了故事內容視覺呈現的多元化與多樣性，只有整合傳統(tǒng)京劇色彩內在基因與現代插畫設計的特性，方可呈現傳統(tǒng)文化的視覺創(chuàng)新。在傳統(tǒng)色彩日漸成為插畫設計的創(chuàng)作方向的趨勢下，如何了解傳統(tǒng)京劇色彩的內在美學，真正做到傳統(tǒng)京劇故事視覺化呈現，都是值得設計師與學者亟需討論的問題。

參考文獻

[1]姜佳樂：《戲韻·花神》，參見，戴晶晶著：《文化創(chuàng)意產品設計方法研究》，北京：中國輕工業(yè)出版社，2020年1月第1版。

[2]james Gurney. Color and Light;A Guide for the Realist PainterAndrews McMeel Publishing， 2010， p78

[3]色彩強調（強調色）（ Color Accent）：作品中某塊小區(qū)域能在剩下的大塊區(qū)域襯托下凸顯出現，這是因為兩者為互補色，或是小塊顏色更加鮮艷。分色法（ Broken Color）：將對比色用在相鄰的筆觸上，會在人眼中混合，并以為是一種新色彩。同上，第214頁。

[4]杭間，張夫也，孫建君編：《裝飾的藝術》，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01年4月，第239頁。

[5]京劇“上下五色”的記載最早于清代學者李斗所寫的《揚州畫舫錄》，《中國京劇戲衣圖譜》的作者陳申曾說迄今為止國內沒人弄清上下五色的歷史來源，目前筆者從故宮博物院館藏《戲曲畫冊》（共四冊）、《戲曲人物畫》、《百幅京劇人物圖》（紐約大都會歷史博物館官網）、《清升平署戲曲人物扮相譜》（三冊）以及結合朱家溍《故宮退食錄》中所記載的服飾臉譜信息找到相關戲曲人物服飾和臉譜的固有色彩，從中提取京劇上下五色視覺信息。此外，需要注意的是， 方面《戲曲畫冊》在角色和劇目名稱的標注以及名稱上不夠規(guī)范，另方面格式上也不統(tǒng)，同時該畫冊還存在遺漏填畫的現象。故宮博物院館藏畫冊《戲曲人物畫》中，共計100幅圖，畫的內容是44出戲，圖冊中只畫主要角色，每幅圖個角色，所畫劇目包括《群英會》《蜈蚣嶺》《鎮(zhèn)潭州》《五臺山》《定軍山》《南陽關》《三岔口》《罵曹》《虹霓關》《探母》《太平橋》《打金枝》等傳統(tǒng)京劇劇目，對京劇服飾和臉譜顏色視覺信息對比有重要的支撐作用。

[6]“上下五色”的穿戴規(guī)制起源于昆曲，并非京劇之首創(chuàng)，京劇“上五色”：大紅、明黃、老綠、正黑、白色，京劇“下五色”：湖色、紫色、粉色、寶藍、古銅色。

[7]筆者所統(tǒng)計出京劇上下五色HEX數值和RGB數值在基于瑞典NCS色彩定位系統(tǒng)對京劇“上下五色”所總結的綜合拆解。

[8][德]愛娃·海勒（ Eva Heller）著，吳彤譯：《色彩的性格》，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第80頁。

[9]張操，邱楓主編：《設計色彩》，合肥：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7年2月，第16頁。

[10][德]愛娃·海勒（Eva Heller）著，吳彤譯：《色彩的性格》，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第6頁。

[11]【美】吉姆·克勞斯（ Krause.J.）著，楊瑞譯：《色彩設計指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6月，第72頁。

[12]【日】奧博斯科編，暴鳳明譯：《配色設計原理》，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9年12月第1版，第3頁。

[13]Andrew Loomis. Creative lllustration， The Viking Press，New York，2012.p.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