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萍萍
摘要:《促織》可以從人界與神界的空間角度進行解析,此二重空間在文本中交替出現(xiàn),使小說一波三折,引人入勝,對主旨的彰顯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人界;神界;二重空間;《促織》
《促織》為統(tǒng)編版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下冊第六單元的文章,選自《聊齋志異》。作品圍繞促織塑造人物、展開情節(jié),對社會的腐敗、黑暗進行了有力批判。《促織》一文分為開端、發(fā)展、高潮、結局四部分,情節(jié)曲折多變,敘事完整。主體故事結束后有作者的一段評論“異史氏曰”。筆者認為如若拋開常規(guī)的事物發(fā)展順序,從故事的空間結構進行解讀,則小說的批判意義更勝一籌。因此,《促織》可以從人界與神界的空間角度進行解析,此二重空間在文本中交替出現(xiàn),使小說一波三折,引人入勝,有力彰顯了文章主旨。
小說中的二重空間并不是孤立的。人鬼本殊途,人神兩相隔,當“人界”里的“官”對百姓欺壓至極時,百姓不得不“跨界”,求死而不能的人只能求助于鬼神。神界的出現(xiàn)有效化解了人世間的重重危機。鬼神世界是走投無路的老百姓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是蒲松齡用虛筆為讀者創(chuàng)造的一重松弛的閱讀與想象空間。
《促織》以明朝為背景,其時間、地點、人物皆具體可查。“宣德年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薄坝腥A陰令欲媚上官”“邑有成名者。”文中對為何征收促織也做了合理的交代,主人公成名因征促織而陷入生存困境,統(tǒng)治階級敲骨吸髓,將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主人公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不終歲,薄產(chǎn)累盡”“憂悶欲死”“轉側床頭,惟思自盡”。文中“時村中來一駝背巫,能以神卜”,“時”可翻譯為“此時、這時”,這就是人神二重空間溝通交融的節(jié)點,即成名無路可走之時。為神界代言的駝背巫是二重空間的中介,二重空間借此得以溝通交融。在人與神的初次溝通中,作者對駝背巫進行失語性的刻畫,神界的指示“以圖紙?zhí)娲哉Z”,更具神異色彩。因之神助,按圖索驥,而得佳蟲。人界因神界的幫助而舉家歡喜,與之相對應的“天子——官吏——百姓”這一現(xiàn)實人界空間,則隨之而舒緩平和,“上于盆而養(yǎng)之,蟹白栗黃,備極護愛,留待限期,以塞官責”,成名的壓迫得以解除,成名及家人“大喜,舉家慶賀,雖連城拱璧不啻也”。此文中第一重波瀾因有神相助而皆大歡喜,人界與神界的第一次空間轉換就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能量、極佳的效果。
然而,成名之子斃蟲這一偶發(fā)事件將趨于平復的現(xiàn)實人界空間再次繃緊。成名之家的生活空間被極度變形、異化,成之子斃蟲,懼而求死,這是人界空間被過度壓榨的荒謬結果?!澳嘎勚?,面色灰死,大驚曰:‘業(yè)根,死期至矣!而翁歸,自與汝復算耳!兒涕而去?!崩夏干星铱謶种链?,何況孩童。這種恐懼在孩童身上是加倍的,加之他也曾目睹父母為促織所經(jīng)歷的種種艱辛,其心更加惶恐無助,所以其反應更加直接、更加殘酷:“既而,得其尸于井!”這個情節(jié)有著強烈的震撼人心的批判力量。試想,一個九歲的孩子因為放走了一蟲卻要經(jīng)受如此的精神折磨,令其惻怛、痛疾而赴死,孩童尚不能求生,奈何成人?成名“得其尸于井,因而化怒為悲,搶呼欲絕”。九歲小兒乃天真懵懂不知世事,見一蟲死而知家亡。小兒知投井足見其受迫害之深,其受壓榨之切,可見人界的生存空間已扭曲變形,與地獄幾無差別。成名之子投井已成絕境,蒲松齡技高一籌,宕開一筆,順理成章地將成名人生最重要的摯愛之子與救命之蟲結為一體,“成之子魂化促織”,再一次勾連起人界與神界的二重空間。
如果成名在駝背巫的指引下得佳蟲已顯示了神界的強大力量,那么成名之子化蟲及后來的斗蟲則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傳奇色彩。故事發(fā)生的現(xiàn)實空間實則是有神界庇佑助推的二重空間。所以魂化促織的行為是現(xiàn)實世界人的期許。此時“蟲”的行動是神性的,動機是人性的,人界和神界在此重合,魂化后的促織是蟲、是人、又是神?;昊拇倏椏梢灾鲃拥耐犊砍擅败S落衿袖間”,成名“喜而收之”;可以主動與成名交流“蟲翹然矜鳴,似報主知”,“成大喜”;可以主動的獻技邀寵“每聞琴瑟之聲,則應節(jié)而舞”,最終“上大嘉悅,詔賜撫臣名馬衣緞”。獻蟲成功,神界庇佑的人界皆大歡喜,近乎完美,“不數(shù)歲”成名之子魂化的促織實則完成了現(xiàn)實世界成名的所有愿望,此間的神界所助佑的人界則是理想的天堂。
成名之子投井化蟲這一部分與求助駝背巫有本質不同。第一次成名之妻求助神界是以駝背巫為媒介的主動行為,是成人自覺為之。成名之子化蟲,則無此動因。現(xiàn)實空間在天子及官吏層層盤剝之下,百姓已無絲毫生存空間,其壓迫是殘酷的,戕害是無情的。成名欲求生而求助于駝背巫終得神界相助,成名之子魂化促織則是生存空間被極度壓榨之后的被動空間遷移,是懼之極而被迫入神界。
在“宮中——官吏——民間”的人界空間架構中,以成名為代表的百姓生存空間最狹窄而所付出的代價最大。宮中的天子看似在小說中只占據(jù)了極少的比重,但其存在及其貪圖享樂是造成百姓生存空間難以運行乃至失衡的根源。各級官吏的盤剝則是人界空間失衡的加速力量。百姓無立錐之地,天子與官吏皆難逃其咎。階級的不對等是二者空間相差巨大的根源。百姓無力對抗現(xiàn)實中以天子、官吏為代表的統(tǒng)治階級,而求助于神。所謂“神”,是人所向往的世界的精神映射,神界即人所憧憬之界。神界能遂人愿而無所不能,也僅僅是“愿望”,是現(xiàn)實中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現(xiàn)實。作者巧妙的設置出“駝背巫”“魂魄化蟲”,皆是作者內心憤慨吶喊無助之后的一種自我安慰、自我療愈。神界的存在也為后文“上大嘉悅”、各官受賞、成名富甲一方制造出虛幻的氛圍,知其不可而是之,終不可也。如此一來,結尾雖以皆大歡喜的喜劇收場,但讀者心中卻更添一重悲戚,這比直接的呈現(xiàn)“毀滅”更引人深思。故結尾有“異史氏曰”之評論,跳出想象,直指現(xiàn)實,大聲疾呼:“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
《促織》結尾“獨是成氏子以蠹貧,以促織富”更強化了成氏子故事的不可復制性?!蔼殹弊謩t是對前文現(xiàn)實人界與神界的巧妙圓融。一個“獨”字既強調了成名故事的不可復制性,在其“虛”上加以落實,又突出了故事存在的合理性,給虛構的故事增強了真實性,目的在“實”。現(xiàn)實社會中的老百姓普遍都遭受著與成氏相同的壓榨盤剝,卻不能如成氏一般幸運,可以打通人神二重空間,果見“神界”不是人人能求而得之的,普羅大眾也只能“貼婦賣兒”茍延殘喘。蟲命為貴,人命為賤的主旨表達因鬼神的參與而更加離奇多變,作者的敘寫也更加的開放自由,在化蟲、斗蟲部分想象與虛構手法得到了合理而充分的運用。神界相助之下的人界愈舒適、愈完美,讀者對此虛構神界的認識愈清楚、愈理性。人界與神界的二重空間不僅增強了文章的奇趣性,更為文章增添了沉重感。
《促織》中人界神界二重空間的構畫看似形成一定悖論,卻彰顯出了文本強大的藝術張力。讀者閱讀文章,有潛在的接受視野與認知前提,即神界是不存在的,魂化促織更是無稽之談。基于現(xiàn)實的真實認知與基于文本虛構的藝術情境二者一經(jīng)交匯就產(chǎn)生了難以言說的震撼。真實的人界并無神明相助,虛構的神界也只能出現(xiàn)于小說之中,作者與讀者皆心知肚明。如此一來,面對皆大歡喜的結局,讀者感受到的不僅是單純的喜悅,還有綿綿不斷的隱憂。
作者簡介:邵萍萍(1987—? ),女,山東省濟鋼高級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高中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