誕生

一首詩未必誕生于

清雅之地

也有可能誕生于廚房

誕生于油污與溝壑

或者是煙火繚繞的

霧嶂與困頓之中

更多的可能

是在清水與濁水的混淆下

一攤彷徨的汁液里

滾燙與冰涼都不是

它的本來面目

……絕望的漏洞、希望的罅隙

如未經(jīng)流放的水

清白而自知地

把自己鎖在無窮的想象與延伸里

寒江

那條寒江是柳宗元的。

一生垂釣的縮影

忠于一條江

等同于忠于它的冷寂和蕭瑟

雪片是未知的，它落在荒山之上

也落在無人涉足的境地

漁翁端坐江邊，他的蓑衣

可以阻擋一些虛無的風(fēng)雨

在中原，在如眠的寒江上

他點(diǎn)亮的油燈正在湖中停頓

遠(yuǎn)遠(yuǎn)地，有畫者在捻動筆桿

試圖搖撼山中的松柏

一片輕舟過去了，寒鳥也過去了

只有滿池的水，一點(diǎn)點(diǎn)在冰川中

尋找軟弱的自身

裂帛

她們給我一塊布

上面有紅白相間的條紋

細(xì)細(xì)的扣帶垂著

——有意識地

勾起，我的遐思

我把自己裹進(jìn)去

裹到紅色的迷霧里去

白色暫且退到一邊

沉默的曲線

搖響了沉默的邊界

無誤的唏噓

啟發(fā)了布的游離和思索

它用力蓋下去

一絲絲接近昏聵

剎那之間……

門前散落的鳥聲

洞察了我?guī)捉巡募贡?/p>

古琴頌

桐木——在烏黑的

靜置中面面相覷

惶然間現(xiàn)出，翻飛的五指

她偏愛仲尼式

偏愛竹林

偏愛《廣陵散》

偏愛蕭散和音律的逸出部分

撫觸中傾覆

山谷與赤腹鷹的胸腔共鳴

這空靈的造物主

在火中煅燒，并且削制成

自我療愈的焦尾

——一種與結(jié)痂相悖的

面目

它的聲色清越

穿過陰翳的檐角

遺世獨(dú)立

七根弦難分高下，互為補(bǔ)充

雨簾下，游蹤無數(shù)次

從流水中切入想象：

伯牙和子期的斷然與絕然

有人抬起頭

愴然的琴聲填滿了

山中的溝壑，意難平……

另類自畫像

頭發(fā)鎖住了一些

碎屑，也鎖住了

冥冥中的走向

它們互相順應(yīng)

那些年避開的

謠言、疾病、颶風(fēng)

以及一些攜帶染發(fā)劑的入侵者

沒有吹倒一個

與野草同行的人

一雙眼劃過夜空

又在另一個時空

毛遂自薦

虛無主義的麻繩捆綁我

虛無的身軀

它的呼嘯聲僅次于

深冬的狼嚎

僅次于我呼出的懸而未立的

歌喉與主張

石林火車站

一節(jié)火車呼嘯，將春風(fēng)劈成兩半

一半寄給山坳，一半穿過漆黑的夜晚

嗚嗚的鳴聲，像嬰兒的啼哭

大山伸出來的手臂

綿延、長情

我靠在臨窗的位置，回想二十年前的

那根抽中我臉頰的枝丫

它的力量來自殉道者的本能：

無畏的沖動的不計后果的

一腔熱忱

月光幽嘆時，它拉長了悲憫的江南調(diào)子

刀疤

他有性別，以其丑陋、殘忍的模樣

以他持有的一抹陰冷的笑意

和一段被利刃劃開的記憶

他的痛被掩蓋了

被一些好言相勸的莫須有的句子

撫了又撫

內(nèi)心的陰影不置可否

同墻上的斑點(diǎn)一樣醒在無人知曉的

暗夜

約莫十公分的長度

改寫了他的容貌與履歷

他在紙上寫下一些誓詞

辜負(fù)了他的以往與信念

他已非少年

他種在頭顱的種子

一顆顆壯大了，心中的善意

卻在不合時宜地哭泣

電線桿站直了腰

電風(fēng)扇搖出的聲音

阻擋我走向一片安寧

在陋室的一角

準(zhǔn)點(diǎn)播報，像一枚針扎進(jìn)

我虛浮的脾胃

窗外的一切如常

而記憶里的電線桿

又一次站直了腰

像父親，從搖擺的牙中喊出我的小名

——無處藏身的城市之穴

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站直了腰

秋中吟

一整晚寧靜的樹林

知曉莊重的要義，它們收留無處安放

的樹皮，落葉和鳥羽

在我棲身的草地

這一刻，我愿意用另一個角度

審視你，那些茂密或凋零的

人間際遇

如此，你可以肆意成全

無處安放的死

我躺了許久。直至有風(fēng)將我扶起

或許，你也會加入風(fēng)的行列

與我一起聆聽

這樹、這草地，這孤零零的初秋上

反復(fù)歌詠的傳奇

看見

我看見兩束相似的光

流出一致的紅色血液

夜盡時，那些橘紅色的車燈

一起前行、碰撞

十字路口，關(guān)閉了眼睛

一條狗，拖著無法舍棄的軀體

在哭泣

他看見迷霧一層層將他鎖住

像雨水一樣狂狷

他的奔跑變成

碎裂的石頭

——坍塌在中年的任命書上

這個夜晚仿佛虛脫

和他一樣

從汗?jié)n中奔涌而出

車廂

從鄞縣大道到海晏北路

可以借助地鐵的滑行

我喜歡這漆黑的旅行

光潔如手術(shù)室的

車廂，充滿自省與理性

正是那些速度

更改了秋天的臺詞

更改了故事的時間、地點(diǎn)

及出場的諸多人物

流水的對白

有流水的往返

坐于長椅的行人和上班族

都有鐵塊一樣的表情

時間，在歪斜的脖頸上

生銹

——我行走在

僅剩的松弛里

被城市炙熱的手臂

攬在風(fēng)中

處暑之變

花壇的葉子多出一截

泥土翻新了味道

鳥兒在給自己松綁

它的翅膀

又一次彈出新的高度

云朵盤桓高空

偶有飛機(jī)像蚊子

嗡嗡地從它底下飛過

——多么渺小的旅行

建筑物遠(yuǎn)遠(yuǎn)凝視這一切

藍(lán)色的映照中

有藍(lán)色的憂郁

我兀自穿行于

一片年輕的密林

沒有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