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通過對俄藏Дx.02160Va文書的釋讀，認為其應為天寶時期敦煌郡長行坊上申敦煌郡相關部門的公文，可定名為《唐天寶某年敦煌郡長行坊申上載十二月驢馬減料帳》。對Дx.02160Va的解讀，一方面佐證了學界之前關于唐代長行坊減料制度的相關論斷，另一方面給料標準不合常規(guī)之處，加深了我們對唐代基層政府的“日常統(tǒng)治”的理解。

關鍵詞：Дx02160Va;長行坊;驢馬減料帳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1）02-0120-04

Research on Manuscript Дx.02160Va in the Russian Collection of

Dunhuang Documents

—Plus a Discussion about the Rationing Structure of Changxingfang

GUAN Junwei

（School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Abstract：A study of the contents of manuscript Дx.02160Va suggests that this is an official document from the changxingfang organization（an organization where horses were bred for the purpose of long distance transportation） in Dunhuang County， and that it can be entitled “Account of the Rationing Conducted Last December in the Changxingfang of Dunhuang County during the Tianbao Era.” Interpretation of Дx.02160Va has confirmed several previous conjectures regarding the rationing system of Dunhuangs changxingfang， especially as regarding the unorthodox aspects of this particular system， previously discussed among academia. In addition， research on this manuscript is also useful in furthering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day-to-day governance” of grass-roots governments in the Tang dynasty.

Keywords：Дx.02160Va; changxingfang; account of horses and rationing

長行坊作為唐王朝西北交通體系中的重要一環(huán)，在其經(jīng)營西域的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藤枝晃先生早在1948年就關注到了長行坊文書，并在1960年將京都藤井有鄰館所藏北庭文書中所涉及長行坊的近20件文書全部刊布。之后孔祥星、盧向前、王冀青、郭平梁、孫曉林、荒川正晴、李錦繡、乜小紅等學者分別從不同角度對長行坊制度進行了探索，逐步為我們揭示了唐代長行坊制度的面貌。近年天一閣所藏《天圣令》出版，孟彥弘、朱祖德、趙晶等關注點更加集中于《天圣令·廄牧令》與長行坊之間的關系。本文所要研究的Дx.02160Va為天寶年間敦煌郡長行坊的驢馬料帳，涉及到了唐代長行坊中的減料制度。

據(jù)《俄藏敦煌文獻》第9冊所收圖版可看出[1]，Дx.02160、Дx.02160Va、b正如《俄藏敦煌漢文寫卷敘錄》所言，是先將兩件廢棄的公文殘卷（Дx.02160Va、b）黏合在一起，然后再利用這兩件公文的背面抄寫佛經(jīng)[2]。沙知先生將Дx.02160Va定名為《給馬驢草料帳》[3]，《俄藏敦煌文獻》《俄藏敦煌文獻敘錄》則稱之為《給馬驢草料歷》[4]。

首先，將Дx.02160Va錄文如下：

1 九斗六升給馬四匹料，匹別日給料六升。

2 四斗八升給驢四頭料，頭別日給料三升。

3 貳碩肆升給晉昌郡馱官匹幔（？）官驢一十

4 七頭，十二月廿六日到，頭別日給三升。

5 二百卅四石三斗六升粟，飼在槽馬外，節(jié)減

6 得。日從節(jié)減利潤帳收訖，甚（？）□□

7 右得舉稱前件驢馬料等

據(jù)Дx.02160Va第5—6行的“二百卅四石三斗六升粟，飼在槽馬外，節(jié)減得”可知該文書與唐代長行坊減料制度相關，類似說法也可以在其他長行坊文書中見到。《唐天寶十四載（755年）交河郡長行坊申上載在曹減料斛斗數(shù)請?zhí)幏蛛骸罚?/p>

15 右通當坊在槽減料斛[豆斗]色目數(shù)，并所貯（后殘）

16 件如前，謹錄狀上請?zhí)幏諿5]

《天寶十四載（755年）雜事司申勘會上載郡坊在槽馬減料數(shù)牒》：

1 雜事司

2 合從天寶十三載正月一日已后至十二月卅日以前，郡坊在槽馬

3 除食外，計當減料[廣禾]、麥、粟總貳 仟 陸 拾 捌 碩 捌 [豆斗] 叁

4 勝捌合。[5]493

關于唐代長行坊減料制度的具體情況，孫曉林、李錦繡兩位先生已經(jīng)進行了充分的研究，為我們理解這份文書提供了很大幫助[6][7]。大體而言，唐代長行坊（包括其附屬諸館）是根據(jù)在槽馬的總數(shù)按月或按季向當州的倉庫申請馬料，長行坊實際消耗與州所撥發(fā)的飼料總數(shù)之間的差額即為長行坊的“減料”，也就是我們在上引兩份文書中所見到的“在槽減料”、“郡坊在槽馬除食外，計當減料”的數(shù)額，因此可知Дx.02160Va第5—6行是指該長行坊除“飼在槽馬外”，“節(jié)減”所得的飼料總數(shù)為“二百卅四石三斗六升粟”。西州長行坊的減料一年約有兩千石左右，“二百卅四石三斗六升粟”差不多是一個月的減料數(shù)，當然正如李錦繡先生所指出的，這個數(shù)目還需要減去諸館帖馬料后才是真正的減料數(shù)。結合第4行中所出現(xiàn)的“十二月”，可以推測這應是某年匯總的上載十二月驢馬減料帳。

本文書第3行出現(xiàn)了“官驢”，據(jù)《唐天寶十四載（755）交河郡某館具上載帖馬食[豆昔]歷上郡長行坊狀》：

148 ?郡坊官驢陸頭，金娑嶺馱帳幕。從十一月八日至十二日，日食麥壹

149 ?[豆斗]捌勝，計捌日，付虞侯朱詮。[5]431

可知長行坊之中有“官驢”，又據(jù)《唐天寶十四載（755）某館申十三載三至十二月侵食當館馬料帳歷狀》：

26 ?廿八日郡坊馱角馱驢 伍 頭，食青麥叁勝柒合伍勺、[廣禾]叁勝柒合伍勺，付槽頭閻駕奴，判官楊千乘。[5]500

206 ?同月十二日郡坊馱帳設驢陸頭至館，共食青麥壹[豆斗]捌勝，付驢子令狐仙子。[5]510

亦可知長行坊常以數(shù)頭驢出動承擔“馱帳幕”、“馱角馱（即馬鞍）”、“馱帳設”等，甚至還有一次為“送中丞果子”之事，出動“長行驢壹拾叁頭”[5]423。而據(jù)法藏P.2613《咸通十四年正月四日沙州某寺就庫交割常住什物色目》中的“官匹帛紙布等”[8]，可推知第3行此次官驢所馱“官匹幔（？）”也應是類似之物。

又據(jù)前引《唐天寶十四載（755）交河郡某館具上載帖馬食[豆昔]歷上郡長行坊狀》：

20 ?右件麥，正月程中丞過，來往瀚海軍馬兼本郡帖馬。[5]422

144 ?同日，北庭長行馬壹拾貳匹，準前至柳谷回。[5]431

146 ?天山軍征馬壹伯貳拾匹，十一月七日食青麥柒碩貳[豆斗]。付

147 ?押官高如珪。[5]431

可以看出西州長行坊之馬前均加“本郡”二字，而非本州之馬前加其所屬州、軍名以示區(qū)別，如瀚海軍馬、北庭長行馬、天山軍征馬等，所以此文書出現(xiàn)的官驢應屬于晉昌郡。值得注意的是，晉昌郡即為瓜州，西北各州長行坊一般只與鄰近州之間發(fā)生來往，孔祥星先生曾對西州長行馬文書中出現(xiàn)的目的地與始發(fā)地進行過統(tǒng)計，主要是伊州、北庭和焉耆等與西州直接相鄰的州府[9]。Дx.02160Vb說此公文“下沙、庭等州”，而瓜州與沙州接壤，與庭州卻相隔懸遠，所以此馬驢帳應為敦煌郡（沙州）所有，而非其他州郡混入的文書。

李錦繡先生指出路過該州的他州官馬的飼料也應由該州長行坊負責供應，并推測這些給料是從“減料”中支出，而本文書第6行中的“日從節(jié)減利潤帳收訖”則為此觀點提供了新的佐證。

“利潤帳”又見于法藏P.3348《唐天寶四載河西豆盧軍和糴會計牒》：

35 ?玖伯肆碩捌斗捌升玖合粟，填本外

36 ?利潤。其粟收附同前季利潤帳訖。[10]

朱睿根、楊際平兩位先生已指出“玖伯肆碩捌斗捌升玖合碩（904.889碩）”為預估糴價和實際糴價間的差額，所以被作為“本外利潤”計入“利潤帳”[11][12]。Дx.02160Va情況相似，“二百卅四石三斗六升粟”是沙州長行坊某年12月的減料數(shù)，也就是此“節(jié)減（料）利潤帳”的總額，而“日從節(jié)減利潤帳收訖”即指“晉昌郡官驢”這些非沙州的馬、驢等給料的消耗，也要從此“利潤帳”中扣除，所以此帳目的性質應與《唐天寶十四載交河郡長行坊申十三載郡坊帖馬侵食交河等館九至十二月馬料帳》類似，是敦煌郡長行坊記載他州官馬侵食本州驢馬料的帳目。

又據(jù)《舊唐書·地理志》知瓜州天寶元年改為晉昌郡，直到肅宗乾元元年才又重新改回，而從此件驢馬的給料標準遠高出正常標準來看，顯然在安史之亂前天下富足承平時，則此文書產(chǎn)生的時期基本可推定在玄宗天寶年間?！坝业门e稱”也見于吐魯番出土的《唐天寶三載交河郡蒲昌縣上郡戶曹牒為錄申征送郡官執(zhí)衣、白直課錢事》第二片文書[5]197，吳麗娛先生指出此文書是蒲昌縣向交河郡功曹呈遞的申狀[13]，可知“右得舉稱”是下級向上級呈遞公文的用語，則本文書也應是長行坊上申給敦煌郡相關部門（很可能是敦煌郡長行坊的主管部門敦煌郡兵曹）的公文，似可定名為《唐天寶某年敦煌郡長行坊申上載十二月驢馬減料帳》。

需要指出的是，此文書賬目之中似乎存在著問題。孫曉林先生已指出，唐代對馬匹的給料規(guī)定為每天1斗粟，實際有時給料只有0.7升，但是這里記載長行坊每日給馬2.4斗料（9.6/4）、驢1.2斗料（4.8/4、20.4/17），遠遠超過國家的正常標準，其具體原因如何，尚待進一步考察。不過丁俊先生在討論唐前期的勾征問題時，也注意到了檢校長行使在勾征中發(fā)現(xiàn)西州長行坊的賬目存在貓膩，下牒追查，結果不僅事關長行坊，還牽連到西州的兵曹、倉曹以及州倉等相關部門[14]。長行坊系統(tǒng)作為支撐唐代西北地區(qū)統(tǒng)治的基層鏈路，每日所承擔的來往官員及其家人的住宿、接送等任務相當繁重，各種日常開銷也頗為可觀，這從北館文書可以窺見一斑。侯旭東先生在《皇帝的無奈——西漢末年的傳置開支與制度變遷》一文中曾指出西漢末年傳置支出膨脹的直接原因在于官員利用制度上的漏洞假公濟私[15]，唐代長行坊的情況恐怕也是如此。敦煌、西州等地方政府所轄長行坊均在帳目中出現(xiàn)問題，恐怕并不是偶然，而是“日常統(tǒng)治”的常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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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侯旭東.皇帝的無奈——西漢末年的傳置開支與制度變遷[J].文史，2015（2）：5-66.

收稿日期：2020-06-04

基金項目：北京市博士后工作經(jīng)費資助項目[京人社專技字（2020）54號]

作者簡介：管俊瑋（1985- ?），男，江蘇省南京市人，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在站博士后，主要從事隋唐五代史和敦煌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