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倩
這個“必要性”是站在被告的角度分析的,即所謂subjective test,也就是說,陪審團成員會被要求站在被告當時的環(huán)境和立場
不久前網(wǎng)上有個現(xiàn)場錄制的真實犯罪視頻,博得眾多眼球。事件發(fā)生在英國北部的一個鄉(xiāng)村,一個試圖入室偷竊的人以為房子里沒人,打碎了后花園門玻璃,然后繼續(xù)用一柄鐵鍬撬門。他不知道的是,戶主其實就在樓上,聽到響聲后已經(jīng)報警,并把窗戶微微打開,用手機在悄悄錄下樓下這一切。就在花園門被撬開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警察趕到,把犯罪分子撲倒在地上……
這僅僅一兩分鐘的視頻在我的朋友圈里引起了激烈的討論:如果這戶主是你,是我,這種情況下會怎么做?美國電影里那樣直接一槍把入侵者撂倒的情況在英國可以嗎(當然英國人一般并沒有槍)?或者假設警察來不及趕到,戶主從樓上砸下家具澆下滾水驅(qū)逐入侵者,導致的傷害會不會讓戶主負法律責任?如果入侵者進入房子后發(fā)現(xiàn)有人,狗急跳墻襲擊戶主又怎么辦?這里就一起來看看英國法中對于正當防衛(wèi)的分析思路和標準。
有關正當防衛(wèi)的成文法律,歸納在英國的Criminal Justice and Immigration Act2008Section 76中,正當防衛(wèi)可以用來為保護自己,保護他人,和防止其他犯罪活動過程中發(fā)生的各種武力傷害行為進行辯護,具體的應用則必須同時根據(jù)情況參考一系列普通法經(jīng)典案例。歸根結(jié)底,分析中要回答的是兩個問題:1.以正當防衛(wèi)為理由傷害了他人的被告,事發(fā)當時是否誠實確定地相信,運用武力是必要的(D must honestly believed that the use of force was neces-sary);2.在進行防衛(wèi)時,使用的武力程度是合理的(the level offorce was reasonable)。那么,用以上這個錄像為例,若警察沒來之前,戶主扔了家具下去打破了企圖入戶偷竊者的頭,會被起訴嗎? 我們來看一看辯護分析的過程。
第一點,法庭會要求證明當時客觀背景是否有進行正當防衛(wèi)的“必要性”。這里會問到情況有多么緊急,比如是不是入侵者馬上就要進來了?其他呼救方式是否會有效,比如周邊是不是有人,大聲呼救能否嚇走入侵者?入侵者對戶主是否存在人身威脅,比如對方有沒有武器? 等等。
這個“必要性”是站在被告的角度分析的,即所謂subjective test,也就是說,陪審團成員會被要求站在被告當時的環(huán)境和立場上,把自己代入被告的個人條件下進行思考。假設戶主是一個嬌小的女性,你就不能按照一個高大強壯的武術教練的標準來要求她不害怕,跑下去直面入侵者;假設戶主當時的確認為入侵者可能會形成人身傷害,那么即使入侵者其實是個膽小鬼,一聽見房子里有人就會逃走,那也不能說是戶主過分小心。一般來說,被告的反應,如果被認為在當時的客觀條件和個人情況下是基本合理的,第一條必要性即可被滿足,包括接受被告進行預防性的主動出擊。在以上這個假想的例子中,雖然入侵者只是在砸門,但是戶主在擔心可能發(fā)生人身攻擊的威脅下,砸家具進行預防性自衛(wèi),是很可能被理解的。
但第二點,使用的武力程度合理嗎? 會不會防衛(wèi)過當呢? 這卻要站在普通人的角度進行分析,即所謂objective test,也就是說陪審團成員作為普通公眾,綜合評價當時的情況,是否認為這個程度的防衛(wèi)行為是合理的,而不是被用作進行報復性或者沖動性傷害行為的借口。當然這些也會通過參考各個相似情況的經(jīng)典案例來量化比較,各個細節(jié)都會影響評估。
比如,防衛(wèi)行為是否發(fā)生在被告的居住處,就對防衛(wèi)的合理程度有本質(zhì)的影響。眾所周知的英國俗語“For a man's house is his castle”(一個人的家是他的城堡),體現(xiàn)出英美法中對家宅權利的重視。于是乎,發(fā)生在家宅之外的防衛(wèi)行為,它的武力程度標準是“不能不合理”;但若發(fā)生在家宅之內(nèi),其標準馬上就放寬到“不得過分超出合理范圍”。法庭同樣理解在反抗入侵和進攻的緊急情況下,被告也許無法判斷自己行為的輕重程度,其行為本意和結(jié)果也許并不相稱(a person de-fending himself cannot weigh to a nicety);這時,對其行為本意的分析也許就會有決定性意義,而非取決于行為后果。
在英國法的一般情況中,正當防衛(wèi)是一個all or nothing的辯護理由,即此辯護要么全盤成立,要么全盤不成立。被告提出這個辯護理由,一旦被證明成立,就可以被無罪釋放。對此進行反駁的舉證責任在公訴方,若公訴方能推翻以上兩點核心條件中任何一點,那么整個辯護就失敗,要按照普通刑法標準進行制裁。唯一的例外是如果防衛(wèi)被認為必須,但其程度被認為過當并導致對方死亡時,公訴標準可以從謀殺下降到誤殺。
防衛(wèi)行為常常發(fā)生在風馳電掣的一瞬間。再回頭看那個錄像,如果我們是戶主,會怎么做,其實是無法預測的。但若有一天我們是這類案件陪審團的成員之一,我們至少知道要問的是這兩個問題:自衛(wèi)行為必須嗎? 傷害程度合理嗎?
(作者系法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