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虎
提要:1932年后南京國民政府逐漸形成了軍法禁煙體制,并逐步實現(xiàn)了大產(chǎn)地逐步禁種和掌控鴉片運銷,這些政策對于消除西南割據(jù)狀態(tài)和將抗戰(zhàn)后方置于西南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而1936年和平解決“兩廣事變”,不僅打破了日本軍部設想的利用西南割據(jù)狀態(tài)與華北相呼應的計劃,也為將抗戰(zhàn)的戰(zhàn)略后方置于大西南奠定了基礎。以鴉片收入對西南五省財政的重要性為線索,探討南京國民政府與西南各系軍閥之間的控制與對抗,分析南京政權軍法禁煙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對于客觀全面的廓清此歷史過程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軍閥割據(jù)尤其是兩廣主導的西南五省半獨立狀態(tài)是南京國民政府全面抗戰(zhàn)前急需解決的重大問題。而基于鴉片收入的重要性和鴉片生產(chǎn)運銷的相互關聯(lián),廣東、廣西、四川、貴州、云南逐漸形成五省聯(lián)盟。為此,南京政權以禁煙運動和軍法禁煙體制實施為契機,以“圍剿”紅軍為借口,不斷將軍政勢力滲入到西南五省。在此過程中,引起西南五省尤其是兩廣的抗爭,并引發(fā)了“兩廣事變”。隨后“兩廣事變”的和平解決和軍法禁煙體系在西南的逐步實施,為抗戰(zhàn)戰(zhàn)略后方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目前關于近代西南地區(qū)的煙毒問題,引起學界高度關注,相關研究成果較多。研究者主要聚焦西南各省的鴉片種植、鴉片吸食問題、鴉片貿(mào)易、鴉片與地方財政、鴉片危害以及禁煙運動的開展等方面,(1)代表性成果有秦和平:《鴉片在西南地區(qū)的傳播及其種植面積考訂》,《中國農(nóng)史》2003年第2期;李剛:《民國時期西南軍閥統(tǒng)治與鴉片政治探析》,《貴州民族研究》2015年第9期;王金香:《廣州國民政府鴉片政策探略》,《山西師大學報》1997年第4期;張笑春:《近代云南的軍閥統(tǒng)治與鴉片》,《云南教育學院學報》1988年第1期;趙鴻娟:《試論鴉片對近代云南社會經(jīng)濟的影響》,《思想戰(zhàn)線》2000年第4期;王學明、張一民:《舊中國鴉片流毒云南的社會根源探討》,《云南學術探索》1993年第3期;劉成虎等:《試論國民政府軍法禁煙與鴉片運銷管理》,《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19年第2期等。但研究西南五省間的鴉片財政問題相對較少,探討該地區(qū)與南京國民政府圍繞鴉片收入問題產(chǎn)生的爭斗還相對欠缺。本文主要運用日文相關史料,以鴉片收入對西南五省財政的重要性為線索,探討南京國民政府與西南各系軍閥之間的干預與對抗,分析軍法禁煙實施及穩(wěn)定西南抗戰(zhàn)大后方的重要作用。
1931年下半年桂系恢復對廣西的控制后,由桂系牽頭,與廣東陳濟棠、四川劉文輝、貴州王家烈、云南龍云形成西南五省聯(lián)盟,對南京政權保持半獨立態(tài)勢。西南五省聯(lián)盟的建立,與五省的鴉片貿(mào)易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西南五省財政收入的大宗為鴉片通過稅和運銷收入,滇、桂、川、黔皆為鴉片大產(chǎn)地,粵、黔兩省為消費地,桂、粵、黔同為重要的鴉片運輸通道。
西南五省聯(lián)盟中,兩廣政治軍事聯(lián)盟起到了核心作用。五省之中,廣西的軍事實力最為強大。李宗仁、白崇禧為應對不斷發(fā)生的大規(guī)模軍事沖突,在廣西實施“寓兵于團、寓將于學、寓兵于募”的政策,實行征兵制和興辦民團,大大提升了桂省的軍事動員能力和軍事實力?!?934年時,桂省八個區(qū)民團兵員為376879人。一年以后,也即1935年抗戰(zhàn)前夕,廣西存有的民間武力已達50萬人,并持有各種大小槍支140萬支以上?!?2)申曉云:《李宗仁》,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98頁。廣東工商業(yè)發(fā)達,又是貿(mào)易門戶,財政收入向稱富裕。從1928年到1933年,廣東省庫收入約在3200萬到4800萬毫銀之間,廣東省管轄國庫收入也在約3200萬到5600萬毫銀之間。同時,廣東也是財政部發(fā)行各種軍需公債的主要地區(qū),僅1929年到1932年初的發(fā)行額就達約6000萬元。(3)日本國際協(xié)會、外務省東亞局:《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中,日本國際協(xié)會1936年發(fā)行,第312—316頁。1931年5月,兩者達成政治軍事聯(lián)盟,由廣東每月補助廣西50萬元大洋的軍費,(4)《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上,日本國際協(xié)會1935年發(fā)行,第218、202頁。用于驅逐張發(fā)奎、建立空軍、整理充實民團,桂系以此為支撐得以再興,并開始專心于治理廣西。
廣西雖在軍事上處于領導地位,但經(jīng)濟地位卻比較薄弱。廣西每年的預算規(guī)模只有2800萬元左右,其中對鴉片財源的依賴度很高。1933年廣西鴉片稅收達1806.2萬元,1934年為1584.6萬元,1935年上半年為741.5萬元。(5)蘇智良:《中國毒品史》,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7版,第246頁。廣西農(nóng)業(yè)處于自給自足狀態(tài),商品生產(chǎn)不發(fā)達。對外貿(mào)易雖有梧州、南寧、龍州3個口岸,但海關統(tǒng)計的貿(mào)易額和實際發(fā)生貿(mào)易額卻大相徑庭。1928年廣西海關統(tǒng)計的進口額約1100萬兩,出口額約為811萬兩,但據(jù)商會會員報告的進口額約達6150萬兩,出口額卻達4824萬兩。這說明廣西的主要對外貿(mào)易渠道實際上是走私,(6)《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上,第228—229頁。而走私品中很大部分是煙土。廣西與內(nèi)地各省貿(mào)易以梧州為中心,在湖南、貴州、云南之間進行。廣西運往省外商品1928年約為1087港幣,1929年約867萬港幣,1930年因受兩廣戰(zhàn)爭影響只有380萬港幣。但廣西控內(nèi)陸省份要道,水運方便,中繼貿(mào)易發(fā)達,從云南、貴州方面運進大量的鴉片,銷往廣東、湖南等省。鴉片私運輸途徑為:(1)由四川經(jīng)剝隘下西江;(2)由貴州經(jīng)泗城至百色下西江;(3)由貴州經(jīng)長安(懷遠)下柳江;(4)由古宜經(jīng)柳州運出;(5)由貴州經(jīng)都自荔浦運出;(6)經(jīng)古宜長安至桂林;(7)由云南經(jīng)百色至南寧,再由陸路入廣東的高州、廉州。據(jù)梧州海關估計,每年運入鴉片量為:四川約2000擔、云南2000擔、貴州1400擔,合計5400擔。(7)《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上,第231頁。廣西百色煙土來源,則以云南廣南、剝隘最多,其次來自貴州紅水河邊各縣。(8)岑建英:《廣西百色的煙幫》,廣西區(qū)政協(xié)文史資料編輯部編:《廣西文史資料選輯》第3輯,內(nèi)部發(fā)行,1963年版,第156頁。因此廣西主要靠對過境鴉片收取高額過境稅獲取財政經(jīng)費。據(jù)1933年廣西財政廳的決算收入報告統(tǒng)計,廣西的鴉片過境稅高達1484.4萬元,幾占當年廣西財政收入3100萬元的一半。(9)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廣西通志·大事記》,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0頁。
廣東既是鴉片消費市場,也是經(jīng)廣西運出的鴉片走私到香港的必經(jīng)之路。支撐兩廣軍政同盟關系的主要經(jīng)濟紐帶之一就是兩者的鴉片供求關系。廣東煙土大部分來自滇桂黔三省,經(jīng)由越南海防運入廣東東興,或經(jīng)廣西梧州運入。兩廣在運輸必經(jīng)之地設立檢查站,對運入品除征收高額通過稅之外,還對銷售者征收印花稅。(10)《廣東總領事矢野『広東ニ於ケル阿片取締ノ現(xiàn)狀ニ関スル調査報告』》(1928年10月17日),收于日本外務省條約局編『各國ニ於ケル阿片取締狀況』1929年,第216—223頁,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1924年,宋子文曾與擔任過柳州禁煙局長的陳雄談到:“廣東財政收入除關稅、賭餉、捐項外,只有在鴉片煙方面可以得到一筆收入……這里的煙大半是由滇、黔兩省運經(jīng)廣西到來的,廣西靠廣東的銷路,廣東靠廣西通運,應互相關照,才能夠雙方有利?!?11)陳雄:《新桂系與宋子文》,《廣西文史資料選輯》第9輯,內(nèi)部發(fā)行,1981年版,第76頁。1926年到1927年初,廣東省政府指定機構從廣西梧州方面按1兩2銀元價格采購鴉片原料運至當?shù)?,由禁煙所制成煙膏,?兩4.5銀元的價格批發(fā)給零售商,零售商以1兩5銀元價格出售給吸煙者。廣東政府靠這種管理方式,僅1926年獲取收入達340萬元以上。(12)《駐廣東總領事森田寬藏致外務大臣幣原機密公第一四零號信函『広東ニ於ケル阿片専売ノ方法ト其ノ密売者等ノ取締報告ノ件』》(1927年3月22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因此,廣西獲得廣東每月50萬大洋補助的交換條件很有可能是為廣東提供鴉片原料供應。
貴州省也是當時鴉片生產(chǎn)大省,其鴉片60%運銷省外,出境稅每兩0.2元左右。通過對鴉片種植征收畝稅和出境稅,貴州每年獲得360萬元到700萬元以上的收入。貴州全省的稅收每年1200余萬元,其中除地稅70余萬元、鹽稅150余萬元、百貨捐約200萬元外,其余全部是鴉片收入。貴州每年運出省外鴉片約3萬擔,每擔稅額為160元,總稅額約480萬元。此外吸煙罰款每年約百萬元,禁煙罰款約達200萬元。省府后來雖取消了禁煙罰款,但鴉片是貴州的生命線,貴陽是鴉片集中地,即使稱之為鴉片城亦不過分。(13)薛紹銘:《黔滇川旅行記》,《大公報》1935年7月30日,第4版。因此在貴州商民中鴉片商勢力最大,尤其是怡興昌號,號稱擁有百萬資本,年收益達50萬元。據(jù)貴陽市公安局調查,居民中有7千人以上吸食者,實際應當更多。即使不吸食的市民,也有相當部分直接間接依賴鴉片生活。1929年至1932年,貴州運往兩廣的煙土,每年在七、八千擔以上。(14)黃紹竑:《新桂系與鴉片煙》,《廣西文史資料選輯》第4輯,內(nèi)部發(fā)行,1963年版,第2頁。
廣西是貴州煙土的重要過境省份,貴州煙土由南隆即安隆、興義、貞豐過紅河,經(jīng)舊州、邏里、黃蘭到百色,在百色由水路到南寧、梧州出口。百色是廣西最重要的煙土集散地之一,來自云貴的煙土多集中于此,再由百色運到各地。1933年王家烈積極修筑黔桂公路的重要動因就是便于貴州鴉片向兩廣和香港運銷,以穩(wěn)定其鴉片財源和實現(xiàn)與兩廣在軍事上呈犄角之勢。(15)毛鐵橋:《在舊中國經(jīng)營汽車運輸?shù)幕貞洝罚顿F州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貴州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50—51頁。1935年4月23日,日本參謀本部曾有《關于南京對西南關系》的論文專門討論西南問題。文章分析了桂系狀況后指出:“桂軍的缺陷在于軍費不足導致的裝備和兵員過少,也是廣西所處地理和產(chǎn)業(yè)環(huán)境所致。廣西主要產(chǎn)業(yè)農(nóng)業(yè)及附屬的各種產(chǎn)業(yè)缺乏發(fā)展因素而正走向蕭條,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尚未能采掘。因此每年發(fā)生1000萬到1500萬元的入超,可以想見省財政、金融經(jīng)濟的不如意與民生之窮困。惟有貴州方面流入的鴉片通過稅每年有1800萬元左右,為補充省財政和金融清算的唯一途徑。”(16)日本參謀本部:《關于南京對西南關系》,《支那時局報》第17號(1935年4月23日),第9頁。而日本一直對維持西南半獨立狀態(tài)寄予很大希望,對于作為桂系經(jīng)濟支撐的貴州鴉片經(jīng)廣西的運出格外關注。日本國際協(xié)會1935年出版的《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曾指出:“廣西的通過稅過高導致通過廣西運出鴉片的減少,通過湖南的增加”,認為廣西要擴大鴉片貿(mào)易,就應該轉變思路:“如果實施穩(wěn)定地區(qū)治安、改善交通、整頓稅制等對策的話,能顯著增加其貿(mào)易額?!?17)《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上,第160頁。這里的所謂貿(mào)易額實際上是鴉片運銷金額。
表1 貴州省鴉片稅收
云南也是西南地區(qū)鴉片種植和銷售大省。1935年龍云在云南禁煙報告中指出:“本省歷來出產(chǎn)鴉片,前清時民間經(jīng)濟和政府收入多倚重鴉片為重要資源。清末禁煙,民國后尤其嚴厲查禁,結果到1919年調查之際幾乎禁絕,內(nèi)地也無公開種植者。然北洋軍閥時代,因軍費困難,政府鑒于鴉片種植之利久為緬越邊民獨占,既影響政府收入,農(nóng)家經(jīng)濟也陷蕭條,于是不僅不在內(nèi)地取締種植,反倒以禁止稅名義利用其獲取收入充作軍費?!?18)龍云:《滇省七年來政治工作概要》,《中央日報》1935年7月5日,第2版。云南東北部和西南部種植尤多,除供當?shù)鼐用裎惩?,向廣西、貴州及外國運銷數(shù)量巨大,與錫礦同為云南省最重要輸出品。從1928年到1933年,云南輸入與輸出商品的總額,存在700到1200萬元的巨大入超。據(jù)龍云說明,其貿(mào)易之所以得以維持,“完全是靠海關統(tǒng)計中不計入的鴉片輸出彌補的,當然我們也承認鴉片貿(mào)易是不正當?shù)?,所以本省實施了禁煙。其結果是必須講求以其他收入來彌補”。(19)《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中,第242—243頁。1932年1月,云南昆明市商會與廣西政府特派專員反復協(xié)商后訂立《云土運桂辦法》六條,規(guī)定滇商貨駝一入桂省境界,由桂負保護全責,除經(jīng)費有規(guī)定外,并無其他需索,桂省對稅率亦有特別優(yōu)惠。特別是滇土到桂后,為避免外商控制、壓迫,通過確保官方鴉片專賣權,維護煙商利益,同時廣西省銀行還要給予資金周轉支持。(20)鄭家度編著:《廣西金融史稿》下,《廣西史志資料叢刊1》,廣西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第10頁。
在四川區(qū)域,無論是劉文輝控制的成都盆地和西康省,還是劉湘控制的重慶和川東、川南,鴉片收入都曾是其重要的財源。四川是中國最大鴉片產(chǎn)地。劉文輝未退出成都時,其防區(qū)內(nèi)鴉片種植稅每年超過300萬元,運輸、銷售費用每年達200萬元。劉湘防區(qū)內(nèi)每年鴉片收入可達8000萬元以上。據(jù)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發(fā)布資料,四川省1934年鴉片種植面積54.7萬余畝,產(chǎn)量8117萬兩。四川的軍隊總數(shù)在民國初年只有1萬數(shù)千人,1916年增至3萬,1921年增至10余萬,1926年以后至20余萬,1931年以后躍升至50余萬,而其所有費用皆靠四川一省支付。同時20年間四川發(fā)生大小戰(zhàn)爭達400次之多。據(jù)1934年1月上旬《中國銀行周報》報告,四川各軍軍費合計達9000萬元,其最大收入是糧稅附加稅和超期征收。最甚者鄧錫侯已經(jīng)征至民國六十三年,其他軍閥也征至民國四十七年、五十六年不等。四川各軍閥巧立名目、橫征暴斂,在當時是全國各省中稅收最重的省份,造成了農(nóng)村凋敝的后果。(21)《支那各省經(jīng)濟事情》中,第176—177頁。另一方面,四川軍隊在20余年間迅速膨脹的原因在于巨額鴉片收入。在軍法禁煙政策實施前,四川大小軍閥無不強迫農(nóng)民種植鴉片、保護運銷,以獲取養(yǎng)兵割據(jù)之資。禁煙實施后的煙民登記資料顯示,四川是民國建立后鴉片泛濫最猛、煙民人數(shù)最多的省,也是最大對外運銷鴉片省份,每年僅通過廣西梧州和湖北宜昌運出的鴉片就達到很高數(shù)額。四川在管區(qū)內(nèi)20縣征收的鴉片吸食稅、煙館營業(yè)稅、通過稅等有關收入每年達500萬元。在萬縣對汽船征收通過稅每月可達20萬元,加上管內(nèi)20縣其他稅收合計每月達60萬元。四川萬縣征收通過稅方法如下:(1)自奉節(jié)、巫溪和巫山各縣運往巫山的每1千兩鴉片征收過道捐80元,其他各縣運往巫山的每千兩征收120元;(2)自開縣、開江、大竹、梁山、忠縣、石柱、縶江、云陽、黔江運出萬縣者,在萬縣征收過道捐;(3)自酉陽、秀山、彭水出涪陵者,在萬縣征收過道捐;(4)自江北、長壽、鄷都、涪陵出萬縣者,在萬縣征收過道捐。萬縣所征過道捐比率為每千兩鴉片水路100元、陸路80元。(22)參看《駐萬縣伊地知書記生致領事代理后藤祿郎萬公第六八號『革命軍第二十軍管下ノ阿片移出ニ関スル件』》(1927年9月9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綜上所述,鴉片貿(mào)易既是西南五省保持割據(jù)狀態(tài)的經(jīng)濟支柱,也是西南五省聯(lián)盟的重要紐帶。在鴉片運輸和消費中,廣東、廣西、四川、云南、貴州各省占有重要地位,對鴉片通過和消費的征稅,在財政上占有重要地位。被稱為模范省的廣西省,鴉片通過稅最高年度曾達1800萬元,其后也維持在每年1千數(shù)百萬元的水平(該省鴉片種植稅曾達750萬元)。(23)1936年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發(fā)布數(shù)據(jù)。
1932年發(fā)生的二劉之戰(zhàn)中,蔣介石通過支持劉湘、調節(jié)停戰(zhàn)、壓服各中小軍閥,為南京政府勢力進入四川掃清了道路。1934年下半年,蔣介石借“追剿”紅軍之機,逐步掌控川滇黔三省省政?!按?、黔、滇三省各自為政,共軍入黔我們就可以跟進去,比我們專為圖黔而用兵還好。川、滇為自救也不能不歡迎我們?nèi)?更無從借口阻止我們?nèi)?此乃政治上最好的機會。今后只要我們軍事、政治、人事、經(jīng)濟調配適宜,必可造成統(tǒng)一局面?!?24)晏道剛:《蔣介石追堵長征紅軍的部署及其失敗》,《全國文史資料選輯》第7冊,中國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第84頁。
貴州歷來存在兩派對立,桂系支持的王家烈,與尤國才、毛光翔、鐘子忱一派的對立嚴重。1935年1月,中央軍進入貴州。入黔的中央軍直接對王家烈施加軍事壓力,間接威脅粵桂。王家烈連連發(fā)電向兩廣求助。但蔣介石在軍事行動結束前采取節(jié)制態(tài)度,薛岳帶去了很多政工人員,并籠絡貴州各界,開始改組貴州省政府的進程。(25)《駐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密碼電文第一七一號之一》(1935年1月19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南京政權欲改組貴州的意圖,引發(fā)了南京政權與兩廣關系的危機。胡漢民對中央軍入黔表示驚愕,白崇禧率廣西軍隊入黔并催促廣東派兵牽制中央,陳濟棠致電中央建議改組黔省應慎重。
蔣介石表面上對于西南和談采取冷淡態(tài)度,暗地里卻在實施分化瓦解。他通過招攬陳炯明舊部,收買陳濟棠軍中主要軍官,撤銷何健追剿司令職務,改由李宗仁擔任,令黔省內(nèi)中央、湘、黔、粵、桂各軍全部受其節(jié)制。對于中央欲奪取貴州省政,“廣西方面唯恐貴州鴉片通過廣西而獲得的特稅收入(每月達百萬元是廣西收入的重要部分)全部被中央奪走(中央有讓該省鴉片運往漢口的計劃),事關廣西生死,事態(tài)極為重大,故竭力試圖阻撓。本次白崇禧率12個團精銳入黔,明是為了剿共,實則出于死保貴州的目的”。(26)此為代號為AC的諜報員的報告。參看《駐上海公使有吉明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四九號『西南關系情報』》(1935年1月22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1935年2月22日,日本駐廣東總領事館截獲白崇禧發(fā)給陳濟棠的電報,其基本內(nèi)容是:蔣介石下令援黔桂粵軍撤退是早在白崇禧意料之中,所以其極力主張援黔桂粵軍全速推進,目的是讓桂粵軍完全進入貴州腹地,與王家烈部隊在前線聯(lián)成一氣,不給蔣介石口實。但陳濟棠不聽其勸,以致事態(tài)發(fā)展越來越不利于兩廣。白崇禧認為應取的對策有二,其一若奉令撤退,桂粵軍所圖僅得保全貴州鴉片運輸線路和阻止滇軍東下。當時貴陽已被薛岳控制,除操縱貴州鴉片困難之外,紅軍已轉移到云南北部,滇軍亦難東下。在此態(tài)勢下,桂軍常駐都勻并非久計,所以趁機撤退亦無損失。至于駐桂粵軍則萬難回師。又認為蔣介石在廣西紅軍西撤后,會在國際上大肆宣揚“剿匪”勝利。一旦獲得歐美或日本的外交支持,將對桂粵方完全不利。因此不如讓粵軍暫緩撤退以觀望形勢。其二,抗命前進、發(fā)表通電,只要陳濟棠下決心一定不患無詞可發(fā)。據(jù)白崇禧觀察,中央軍在貴州省的剿共軍事不可能中止。(27)文中標明,后半段電文內(nèi)容未獲得?!恶v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密碼電文第二七號之一、之二)》(1935年2月22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日本駐漢口領事認為,蔣介石之所以在武昌設置行營常駐當?shù)?,以督?zhàn)剿共和統(tǒng)一四川為其主要理由。因為當?shù)夭粌H在與上海、南京方面及華北的聯(lián)絡方面極為便利,對于解決構成蔣介石政權癌癥的西南問題亦處于形勝地位,此為其最主要原因?!熬C合各方面情報,解決西南問題的第一步在于解決湖南……歷來對西南態(tài)度曖昧的何健已逐漸被奪職權,其剿共軍職被停止,無論其愿意與否,令其傾全部主力開赴前線,后方配置本系統(tǒng)的軍隊,將該省收入手中以直接對西南施壓?!?28)《駐漢口總領事三浦致外務大臣廣田(密碼電文第五〇號)》(1935年2月27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面對黔省危機,1935年2月20日,李宗仁、白崇禧和廣東代表在南京召開軍事會議。白崇禧一面讓王家烈出面,電請挽留桂軍,一面直接向軍政部發(fā)電說明馬上撤退有困難。但陳濟棠態(tài)度軟弱,已命部分入廣西粵軍撤退。(29)《駐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密碼電文第三三號)》(1935年2月27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同時為保留西南半獨立狀態(tài),白崇禧致電陳濟棠,要求暫緩撤退入桂粵軍,慫恿陳與南京政權正面沖突,以阻止其以剿共為借口奪取西南各省政權。并計劃與英法加強聯(lián)系,從法國購買飛機強化空軍。(30)電文中轉送22日電報所提到的白崇禧電報后半段內(nèi)容?!恶v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三四號『關于往電第二七號』》(1935年2月27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蔣介石之所以著力經(jīng)營四川,“是預想中國被卷入世界大戰(zhàn)情況下,將四川作為保存實力的根據(jù)地。而且蔣預見四川將很快統(tǒng)一,計劃待剿共成功之日,將各方面人才羅致于四川從事各種建設。同時為應對來自西南、尤其是廣西的威脅,正實施掌控貴州政治和財政的計劃,與參謀團一同入川的別動隊之一部目前正在貴州各地活動,而蔣的云南之行將在對川黔工作獲得某些進展后進行”。(31)《駐上海公使有吉明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二三二號『十一日AB情報』》(1935年3月13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因此蔣介石以貴州剿匪為借口,不失時機地派薛岳、吳奇?zhèn)ゲ筷犨M入黔省,使與西南派聲氣相通的王家烈地方政權名存實亡。由此,形成了閩、贛、湘、黔、滇相連的包圍陣形,“但直接向西南發(fā)難的時機,當在川黔剿共告一段落之后……反觀西南各派,陳濟棠向以保境安民為宗旨,巧妙回旋于中央和元老派之間,以防止西南陣營的破產(chǎn)”。(32)《駐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五六號之一、之二》(1935年3月23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1935年4月16日,南京行政院會議決定任命吳忠信為貴州省主席,吳忠信與李宗仁、白崇禧關系極為融洽,可知其有利用關系操控廣西的意圖。(33)《駐南京總領事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三九〇號》(1935年4月19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任命吳忠信主要是蔣介石的意思,由王伯群、何應欽推薦的王澂瑩和李次溫也都是蔣介石嫡系人選。蔣介石還用飛機運去大量中央銀行紙幣,是為封鎖廣西銀行和買占滇黔兩省鴉片,而任命王伯群為財政廳長的最大任務在于經(jīng)營鴉片貿(mào)易。(34)《駐上海公使館書記官堀內(nèi)致外務大臣廣田密碼電文第三五二號》(1935年4月20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蔣介石改組貴州以薛岳任綏署主任、吳忠信任省主席而告一段落,金融管制、建設軍用道路、特貨買賣等工作也一步步落實。(35)《駐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八〇號之一》(1935年4月26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隨著紅軍入川,中央軍也跟進了四川。據(jù)何成浚判斷,“蔣長期呆在川黔是專為政治工作,對剿共事業(yè)并無太大關心”?!岸v川參謀團也不專心剿共,政治工作仍在首要地位。就連賀國光也對剿共持完全樂觀態(tài)度,中央軍不動一兵一卒,全讓川軍討伐。其真實意思是要川軍消耗實力,并對川軍施加了很大壓力。7日由重慶到下江的日本艦隊司令杉坂問賀國光:就不怕川軍一起反蔣嗎?賀國光回答:‘這樣最好’??磥砥鋵ψ罱顒宇l繁的朱毛紅軍完全不放在心上,表現(xiàn)出游刃有余的樂觀態(tài)度。”(36)《駐漢口總領事三浦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一一五號》(1935年5月8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對于這一點,日方感到難以索解。接著,受命到武昌的王家烈被蔣介石電令監(jiān)禁,理由是王在任期間的苛政引起省民眾上告。但據(jù)日諜AB觀察,這不過是表面理由,事實是王家烈依然和西南派互通聲氣,其軍隊依然抗拒蔣介石的命令,向廣西走私鴉片,給整理貴州財政造成了極大障礙。(37)《駐上海公使館書記官堀內(nèi)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四〇八號『十三日AB情報』》(1935年5月13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1935年5月末,第四集團軍參謀長葉琪到廣東與陳、李兩巨頭會談,討論統(tǒng)一兩廣軍費和協(xié)防問題。據(jù)李宗仁說,中央在廣西邊境設置了監(jiān)視站,以阻止鴉片流入該省,這對廣西的收入會造成很大打擊,結果有了此次會議。(38)《駐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一一一號》(1935年6月8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中央改組貴州后,禁止和控制了鴉片交易。兩廣鴉片收入急速減少,也危及到每月由廣東向廣西交付的五六十萬元的保障問題。(39)《駐南京總領事須磨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六二〇號》(1935年6月23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1935年秋,蔣介石強令云貴煙土改道湘鄂外運,使廣西煙稅收入大為減少。與1934年同期相比,1935年的收入不到二分之一,1936年不到三分之一,致使“府庫枯竭,軍政各費全無著落”。(40)陳雄:《新桂系統(tǒng)治下我所主辦的廣西“禁煙”》,《廣西文史資料選輯》第2輯,內(nèi)部發(fā)行,1962年版,第73頁。
1936年6月15日,當南京政權中主和派論調甚囂塵上之時。兩廣發(fā)動了要求舉兵抗日的“兩廣事變”,形成對迅速膨脹的主和論調的牽制。在此期間,胡漢民外出訪問,陳濟棠猶豫不決,兩廣關系也呈現(xiàn)陰影。白崇禧不得不派葉祺與蔣介石談判。6月18日《廣州日報》報道,葉祺到南京就軍政改革、組織西南軍事分會問題進行運動,進展順利。但蔣介石接見葉祺時指責桂系公開宣稱反蔣、雇傭日本軍事教官等行為。而且這些消息都是日本報紙報道的,被日本人宣傳要反蔣,讓廣西派顯得很滑稽。兩廣感到自身形象受到損害,因此急于和南京政權達成妥協(xié)?!皳?jù)觀察,最近桂系的鴉片收入幾乎斷絕,當此四面楚歌之時,可推測其方針是一面靠與粵系的統(tǒng)一軍費和軍事合作來加強兩廣結合、補充軍費的缺乏,另一方面必須與蔣達成某種妥協(xié),以免滇黔鴉片收入的減少?!?41)《駐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一二五號之一、之二》(1935年6月22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在華北危機不斷加深的局面下,兩廣主政者不愿被日本所利用,與南京政權達成了暫時妥協(xié),“兩廣事變”最終被冷處理。日本方面分析:“廣東派抗戰(zhàn)要求遭南京政府冷落,對此次行動效果完全出乎預料而感苦惱。蔣介石認為挑戰(zhàn)日本時機尚不成熟,南京政權在過去6個月間獲得一些外交成功,巧妙地抑制了日本侵占華北計劃……而廣東對于南京政權要求,不外抑制日本對中國內(nèi)政的干涉”(42)《駐倫敦代理大使藤井致外務大臣有田 平電文 倫敦 特情第八五號》(1936年6月12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也就是說,兩廣要求的與南京政權著手做的實際上是一致的。因此到了7月末,事件趨向于和平解決。南京政權將解決“兩廣事變”視為極大的勝利,“兩廣異動為內(nèi)政上極不幸之事,今以政治方法漸趨解決,使國內(nèi)意志獲臻統(tǒng)一,對外步驟得趨一致”。(43)《中國國民黨漢口特別市黨部秘密通告 宙字第二三八號》(1936年7月29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
寧粵關系雖然緩和,蔣介石對其他軍閥壓迫卻并未放松。1935年6月中下旬,日本駐廣東領事探聽到何健因蔣介石的壓力逐漸露骨而發(fā)密電給陳濟棠和李宗仁訴苦求援的消息。另外,中央軍4個師集中在湘贛邊界,何健地位危險,可能下野。因此何健派代表張國光到廣東商討對策。(44)《駐廣東總領事河相致外務大臣廣田 密碼電文第一二六號》(1935年6月21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在7月下旬,王家烈部隊整編的2個師被調四川,雖鬧了小矛盾,之后也順利解決。至此貴州軍政財三權全部被南京政權掌握。(45)《駐云南領事川南致外務大臣廣田 第二四號密碼電文》(1935年7月27日),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皟蓮V事變”的解決,無論是對于統(tǒng)一軍隊指揮,幣制改革后迅速展開的西南國防建設,以及將抗戰(zhàn)大本營建在西南,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作為促進事件解決的重要先決條件,1935年中央軍進入川黔滇、切斷桂系來自三省的鴉片通過稅收入、實施全面禁煙政策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蔣介石一直致力于解決西南軍閥半獨立狀態(tài),這是實施建立抗戰(zhàn)大后方戰(zhàn)略的重要一環(huán)。鑒于西南諸省對鴉片財政的依賴,南京國民政府在掌控貴州和四川后,以斬斷西南五省鴉片貿(mào)易運銷收入聯(lián)結為關鍵點,不斷削弱兩廣和云南的財政軍事實力。通過一系列軍法禁煙政策的強力實施,不僅使中央政府獲得更多特稅,也從改善經(jīng)濟社會環(huán)境和提升人員素質方面為西南戰(zhàn)略后方的建立奠定基礎。
1932年以后,國民黨統(tǒng)治集團中改組派勢力和地方派勢力逐漸減退,擁立蔣介石的運動勢力逐漸增強,南京政權實際控制地區(qū)逐漸擴大,禁煙主導權逐漸轉移到以蔣介石為首的軍事集團手中。尤其鄂豫皖三省剿總司令部的設立,使得蔣介石可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身份發(fā)布臨時軍事法令實施禁煙,對軍事行動地區(qū)的軍政行政實行代管。南昌行營成為禁煙令發(fā)布機關,各地軍事機構和剿總授權的民事機構成為執(zhí)法機構,軍法禁煙法令體系逐漸形成。1933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以鄂豫皖剿總司令部名義,公布《嚴禁腹地省份種煙取締采辦邊省產(chǎn)土章程》和《厲行查禁麻醉毒品土膏行店取締章程》,逐漸加強禁煙令的軍事管制色彩。1934年初,在掌控長江鴉片運銷和設立軍法禁煙體制初步獲得成功的背景下,蔣介石發(fā)起了新生活運動,提倡提高國民知識道德應從衣食住行四項基本生活開始,將禁煙、禁賭、禁娼作為新生活運動的重要內(nèi)容。新生活運動從社會運動的角度為禁煙運動提供了支持。同時在消費地的禁煙運動中,南京國民政府開始將鴉片和毒品實行區(qū)別對待,對吸食鴉片和銷售鴉片實行許可制,對制販毒品開始嚴厲打擊。
蔣介石通過建立軍法禁煙體系和控制武漢為中心的長江中段水陸運輸,將軍委會南昌行營實際控制范圍擴大到湘、鄂、豫、皖、蘇、閩、浙、贛、陜、甘10省。其在川滇黔三省的影響力也開始增大。以分期禁種和控制運銷為核心、涵蓋上述10省和四川的禁煙管理體制逐漸形成,同時展開了嚴厲打擊毒品犯罪活動。這一系列禁煙政策的實施為下一步重新構筑禁煙法令體系、公布禁絕鴉片計劃、消除過剩鴉片原料生產(chǎn)創(chuàng)造了條件。
在實際掌控區(qū)軍法禁煙取得一定成效的基礎上,蔣介石把下一步掌控目標擴大到川、滇、黔三省。這是切斷西南五省聯(lián)盟鴉片貿(mào)易進而最終解決兩廣半割據(jù)狀態(tài)的重要一步。1934年5月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南昌行營的名義公布的《嚴禁烈性毒品暫行條例》。1935年4月18日以行政院第二二六〇號訓令公布《禁毒實施辦法》《禁煙實施辦法》。同年5月,蔣介石公布“禁煙六年計劃”,宣布廢除1929年《禁煙法》,并依據(jù)禁煙計劃重新制定法令。
1935年,蔣介石宣布禁煙六年計劃,指定江蘇、浙江、江西、湖北、湖南、福建、山東、河北、山西、河南、察哈爾12省為絕對禁止種植地區(qū)。分期禁止種植地區(qū)為四川、貴州、云南、陜西、甘肅、綏遠、寧夏7省。要求這些省在1935年以后,分數(shù)期按預定時期在預定區(qū)域禁止種植,至遲在1941年完全禁絕鴉片種植。
特稅處還與劉湘商定了鴉片川鄂直運辦法,改變原來上游運出鴉片在宜昌卸貨納稅辦法,將川、滇、黔三省運往漢口以遠的鴉片直接由萬縣運到漢口課稅。這是剿總掌鴉片運銷非常重要的步驟。川滇黔三省是西南最大鴉片產(chǎn)地,其運輸有從陸路到廣東、經(jīng)湖南到長江中游、經(jīng)四川到長江上游幾個途徑。而長江上游途徑最為方便,其運銷覆蓋地區(qū)也最大。理順長江運銷,以較簡便的方法和較低的稅率保證其順利運往中下游,能夠將川滇黔三省更多產(chǎn)地的鴉片運輸吸引過來,從而截斷西南五省經(jīng)濟上相互依賴關系,有利于蔣介石控制西南,同時也能大幅度增加漢口特稅收入。
1935年蔣介石任全國禁煙總會總監(jiān)。為便于控制西南諸省的禁煙運動,將禁煙總會設在重慶。蔣介石認為各地法院司法效率低下且舞弊行為難禁,于是規(guī)定:“凡關于種運售吸一切禁煙案件,均歸軍事機關及兼任本行營軍法官之各區(qū)行政督察專員暨各縣縣長辦理,仍送本處復核后執(zhí)行?!?46)《命令》,《四川省政府公報》第16期(1935年8月),第19頁。
在南京國民政府軍法禁煙的強推動下,1935年云南、四川及貴州先后頒布禁令,設立機構,配置人員,再次開展禁煙運動。云南省政府將寓禁于征政策廢止,宣布分三期分區(qū)逐步推進禁絕鴉片,并發(fā)布了《云南全省實行禁吸鴉片章程》《云南全省實行禁種鴉片章程》《云南全省實行禁運鴉片章程》《云南省禁煙實施辦法綱要》等法規(guī)。之后云南鴉片種植面積從1935年133萬畝銳減到1938年的13萬畝。(47)蔣枝偶:《近代云南民眾的鴉片種植與吸食探析》,《曲靖師范學院學報》2014年第5期,第84—87頁。
1936年6月3日,蔣介石又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兼禁煙總監(jiān)的名義重行公布《禁毒治罪暫行條例》《禁煙治罪暫行條例》以及《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禁煙總會組織規(guī)定》,將禁煙政策的實施范圍擴大到全國。1936年公布的禁煙法令整合了過去國民政府公布的種種禁煙法令,加重了對鴉片毒品犯罪的刑罰,將其規(guī)定為軍事犯罪,依據(jù)軍法處罰,代表了戰(zhàn)前禁煙政策的最高水平。1939年四川發(fā)生“七師長事件”(48)四川7個師師長聯(lián)名呼吁,要求四川省主席王纘緒下臺。后,鑒于川康局勢的復雜性,蔣介石于1939年10月兼任四川省主席,通過個人權威和軍事實力,強推禁煙運動,以切斷各軍閥財源,進一步掌控西南。
蔣介石軍法禁煙體制和管理鴉片運銷體系的形成,對西南諸省的影響在1935年以后顯示出來。其中最主要的影響就是大產(chǎn)地的禁種和鴉片運銷體系的變化。四川、云南在1935年以后也開始分期禁種,同時推行以經(jīng)濟作物取代罌粟種植的政策。兩省財政雖遭遇一時的困難,但禁種措施基本堅持了下去。
1935年以后邊省禁種令的逐步實施,從根本上改善了禁煙政策的環(huán)境。鴉片原料供應的減少和價格的提高,不僅打擊了制販毒行業(yè),也客觀上收到減少煙民的效果。蔣介石認為“三省政治上最有顯著之進步者,厥為禁煙。無論禁種、禁吸,均能迅速實在,不但按照預定程限做到,且超過原定標準以上。人民多能自動戒吸,滇省調驗公務員尤為認真,三省主席對于禁種亦甚努力。因改種谷物之結果,食糧生產(chǎn)量較前顯著增加……最顯著之印象,即所見人民已無去年以前憔悴愁苦之容,此最可欣慰者”。(49)《中華民國史事紀要》編寫組:《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初稿)》,中華民國史事紀要編委會發(fā)行1983年版,第902頁。根據(jù)國民政府公布資料,1935年主要鴉片生產(chǎn)地區(qū)的種植面積和產(chǎn)量比上年都有了較大幅度的減少。
表2 1934—1935年川黔兩省鴉片種植面積及產(chǎn)量對比
軍法禁煙制度的實施,也導致禁煙實施期間的收入歸蔣介石支配。1935年后所有禁煙行政皆由蔣介石的行營支配,每天納入行營的稅金達3萬元之多。(50)臺灣銀行李健升:《廣東ノ專賣事情》(1939年3月),第4—6頁。其鴉片管理方式基本未變,只是機構稱謂有所改變并進行了相當?shù)暮喕员WC降低管理成本和提高收入。煙土管理機構由禁煙局改為公棧,專賣處改為土膏店。公棧用專運船負責從產(chǎn)地到消費地運輸,并在根據(jù)需要批發(fā)煙土給土膏店時征收印花稅。
1936年以后,一些地方經(jīng)濟和稅收對鴉片依賴較強的省份如四川、云南、貴州等,有的處于稅收減少的困境之中,有的在原先種鴉片地區(qū)引進了棉花種植,正在逐漸實現(xiàn)轉型。這些證據(jù)表明,國民政府的禁煙禁毒政策取得了很大效果。加上軍法禁煙的嚴厲打擊措施,在1937年全面抗戰(zhàn)開始前,在華北、福建以外的國統(tǒng)區(qū)基本實現(xiàn)了禁毒、禁煙。廣東的禁煙運動也在“兩廣事變”之后,隨著南京國民政府政治勢力的滲入而切實展開。廣東省政府在省主席黃嘉松的推動下,于1936年11月9日實施以擴大禁煙宣傳、廣設公立民辦戒煙院所、加強禁煙考核、引導社會新風尚、嚴禁鴉片私運私售私吸為主要內(nèi)容的禁煙綱要五則。(51)《擬具禁煙綱要五則》,《廣東禁煙季刊》第1期(1937年3月),第460—462頁。11月13日又頒布《滇黔特貨經(jīng)湘轉粵暫行辦法》。作為絕對禁止種植鴉片省份的廣東基本完成禁種目標,登記吸食煙民也有所減少,基本控制了煙毒在廣東的蔓延態(tài)勢。
1937年南京國民政府在廣西梧州設立直屬南京政府的中央禁煙督察處,從禁煙機構權限上全面接管廣西禁煙局和禁煙所的相關業(yè)務。在禁煙收入分配方面,僅將在廣西境內(nèi)的鴉片稅銷售特稅歸廣西省,這一收入占鴉片收入的比重極低,其余各項收入全部歸南京國民政府國庫。因此廣西省政府禁煙收入銳減。1942年,南京國民政府又將廣西省級財政并入中央財政系統(tǒng)稱為國家財政。(52)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通志館編:《廣西概況(財政)》,廣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5頁。這為抗戰(zhàn)大后方的建設提供了財政支持。
表3 廣西省歷年禁煙收入及其占全省收入比重變化(單位:法幣元)
導致西南五省運銷鴉片的減少完全是由南京政權的相關政策所致。如撤換王家烈、將貴州軍隊整編后調往四川,在貴州實施禁種,導致貴州整體鴉片產(chǎn)量的減少和消費減少;整頓特稅體系、降低和簡化由長江運出鴉片特稅征收辦法,湖南也采取降低通過稅措施,吸引云貴鴉片經(jīng)四川和湖南運出;設立鴉片定價收購體系,以軍法禁煙體系嚴厲打擊走私等。至此,隨著軍法禁煙體系的不斷完善以及以上措施的實施,以斬斷鴉片收入為切入點,南京國民政府對西南五省的控制不斷加強,為建立抗戰(zhàn)戰(zhàn)略后方奠定了基礎。
兩廣主導的西南五省的半割據(jù)狀態(tài),是全面抗戰(zhàn)開始前國民政府體制下最大的定時炸彈。實際上在1934年末南京政權欲更換王家烈之時,寧粵關系已經(jīng)惡化。斬斷鴉片運銷事關廣西財政命脈,桂系已開始做放手一搏的準備。到了1935年初,王家烈被撤銷省長職務,其部下軍隊也被改編調往他處,寧粵關系到了一觸即發(fā)的地步。但當時正是日本大搞華北獨立陰謀之時,桂系恥于被日本軍部利用為向南京政權施壓的工具,寧粵關系反而趨向暫時緩和。然而支撐兩廣聯(lián)盟的主要經(jīng)濟紐帶是鴉片供求關系,桂系養(yǎng)兵練兵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也在于川滇黔三省鴉片走私過境的通過稅。因此川滇黔三省鴉片來源的斷絕,對廣西財政收入造成嚴重打擊,迫使桂系不得不提早發(fā)動對南京政權的抗爭。
“兩廣事變”最終和平解決,其主要原因是南京政權和兩廣政權在性質上和政治主張上幾乎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對于抵抗外敵入侵所取的基本方略,即是聯(lián)合各種勢力共同抗日,還是堅持攘外安內(nèi)必欲剪除異己的方針之爭。因此兩廣是以要求出兵抗日為理由而發(fā)難的?!皟蓮V事變”與“福建事變”一樣,都表現(xiàn)了國民政府中地方派要求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抗日的主張,對于促進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有重要推動作用。另一方面,國民政府控制川滇黔是禁煙政策中禁止邊省種植罌粟、消除制造毒品過剩原料供給的重要一步,對于抗戰(zhàn)前中國禁煙政策的成功有著重要意義。同時,在川滇黔三省實施禁種和禁止其通過廣西向外運銷,也起到了削弱割據(jù)勢力的作用,對于將抗戰(zhàn)的大本營設在西南起到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