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佳鋮

任時光匆匆流去，他一直記得，這位銀發(fā)蒼蒼的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2021年2月26日，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24歲的張佳港一大早就和外婆視頻通話：“外婆，今天沒辦法回來陪你吃元宵了，不許貪吃哦，吃多了不消化?！?/p>

85歲的外婆唐才英像個孩子般嘟囔：“就知道監(jiān)督我，你得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放下電話，唐才英佝僂著近乎90度的身子，翻出一張照片：她穿著潔白的婚紗，笑容慈祥，身旁的孫子張佳港一身制服，帥氣十足。

2021年春天，這張?zhí)厥獾摹盎榧喺铡痹诰W(wǎng)絡(luò)熱傳，它記錄的不僅是兩張幸福的笑臉，更是這段早已延續(xù)了24年的、深入骨髓的“無血緣祖孫情”。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在哪里

沿著江西省新余市分宜縣分宜鎮(zhèn)鐵路旁的蜿蜒小路向前，是壙下巷村一間低矮陳舊的磚瓦房，這里是唐才英和老伴張福林的家。早些年，唐才英在分宜縣人民醫(yī)院當(dāng)清潔工，老伴在鐵路部門工作，微薄的收入勉強(qiáng)能養(yǎng)活5個兒女。

唐才英和孫子張佳港的相遇，就在她退休前一年。1997年3月春寒料峭，唐才英在醫(yī)院小路旁看到兩個破舊的襁褓?！安粫呛⒆影?？”她心里一抖，急忙走過去。一男一女！他們似乎剛出生不久，女孩比男孩稍大些，體質(zhì)都非常虛弱。

唐才英把兩個孩子抱回家照顧，想等姐弟倆狀況好些交給民政部門。喂奶粉、換尿布，她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怕姐弟倆從床上摔下來，還加高床沿，輪番摟著他們睡。唐才英給姐姐取名張佳回，給弟弟取名張佳港，兩個孩子“咿咿呀呀”一天天長大，她抱著他們，經(jīng)常沒來由地淚濕眼眶。把張佳港姐弟留在家里，唐才英是頂著巨大壓力的。原來從1983年開始，也許是出于莫名的機(jī)緣，唐才英時常會遇到棄嬰，一般情況下她會帶回家養(yǎng)一段時間，再送去福利院或被好心人正式領(lǐng)養(yǎng)。她也會辦理正式收養(yǎng)手續(xù)留下來自己照顧，最多的時候，家里有6個吃奶的嬰兒。

多個孩子多張嘴，1983年，唐才英的工資才100多元，一個孩子每月要吃4袋奶粉，一袋4元，開支著實不小。老伴和兒女們剛開始不同意，后來心也軟了，有空兒也會幫忙照看孩子，替她分擔(dān)壓力。

2000年底，經(jīng)熱心人介紹，有對夫妻愿意領(lǐng)養(yǎng)張佳港，條件不錯。唐才英想著，孩子能過上好一點(diǎn)兒的生活，便狠下心答應(yīng)了。送走張佳港的前幾天，她沒心思干任何活兒，幫孩子收拾行李，衣服疊著疊著就走了神，自言自語：“褲腳上的小破洞，是去年逗小貓被抓破的，T恤上的污漬是在河邊摔了一跤……”

3歲的張佳港還不懂事，但似乎已感受到外婆要把自己送走，整天扯著外婆的衣角，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還時不時要抱抱，特別黏人。臨別前一晚，她做了很多菜，把張佳港抱在懷里，一口一口喂他吃?？刹恢趺吹模⒆硬豢铣?，哇哇直哭，唐才英也跟著哭，老伴看著直嘆氣，兒女們誰也沒心思動筷子。

“送”不走的孫子：你就是我的寶

第二天一早，那對夫妻帶著孩子和行李坐上車走了，唐才英魂不守舍，雖然之前也有孩子被領(lǐng)養(yǎng)，但不知為什么，她尤其舍不得張佳港，或許是特別的緣分吧。午夜夢回，發(fā)覺身邊少了個肉嘟嘟的小人兒，唐才英默默流淚：“小港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想把你帶在身邊，哪怕我吃不飽，也想把你養(yǎng)大。”

沒想到，四個多月后，這對夫妻把孩子送了回來：“整天病懨懨的，連人都不會叫。”張佳港瘦了一圈，萎靡不振，似乎受了很大委屈，唐才英把孩子摟在懷里，紅了眼眶。她下定決心，以后再苦再累也不送走張佳港了。倒是姐姐張佳回，后來被一戶好心的醫(yī)生家庭收養(yǎng)，有了一個新家。

一天，唐才英在路邊看見一輛廢棄的兒童車，想到撿廢品也能貼補(bǔ)家用。于是，她天蒙蒙亮就起床出了門。弄堂里、街角處，破童車吱嘎吱嘎的聲音清脆響亮，廢品越裝越多，這聲音也變得越來越低沉。遇到下雨天，唐才英就在身上套一些破塑料袋遮雨，但兒女們總是吐槽她的方法沒有用，哪怕小雨，她回家時也是渾身濕透。深夜，唐才英安頓孩子們睡著后繼續(xù)出門撿廢品，晚上車少，垃圾箱也滿些，她一忙就是大半夜，每天只能睡不到3個小時。

2001年冬天的一個下午，唐才英帶著張佳港一起撿廢品，勞累過度和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她突然眼前一黑，“咚”的一聲暈倒在地。張佳港嚇得哇哇大哭，恰巧有一隊消防士兵路過，循著哭聲迅速趕來，把唐才英送到醫(yī)院。知道了祖孫倆的故事，分宜縣消防隊的隊員們每月自發(fā)從工資里拿出一部分作為愛心基金資助小港。

雖然自己只有小學(xué)文化，但唐才英深知讀書的重要性，張佳港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她一刻不耽誤地把他送進(jìn)學(xué)校。在唐才英的精心呵護(hù)下，張佳港長成一個陽光乖巧的小男孩。寒冬的一個清晨，唐才英剛準(zhǔn)備出門，張佳港突然抱著她說什么也不讓走：“外婆，我少吃點(diǎn)，也不要新衣服了，請你別那么累，你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寒暑假，消防隊的叔叔們會帶著唐才英和小港來隊里參觀、聚餐，看著英氣的消防制服、摸著紅色的消防車，張佳港萌生出一個念頭：長大后也要從事這個偉大而神圣的職業(yè)。

祖孫“婚紗照”：把所有的美好都獻(xiàn)給你

2016年9月，張佳港高中畢業(yè)后考上大學(xué)，之后成為萍鄉(xiāng)市消防支隊的一名消防員。入伍那天，張佳港身穿藍(lán)色消防制服、胸前佩戴大紅花，他一直牽著外婆唐才英的手，直到上車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唐才英的眼淚一直沒停過，她心頭有無數(shù)句話想跟孫子說，但她擦了擦淚水，只說了10個字：“照顧好自己，別惦記外婆。”

之后的日子，張佳港和700余名消防新兵一起參加了艱苦的集訓(xùn)。踏上新的工作崗位后，張佳港很快就適應(yīng)了，只是夜深人靜時無比思念外婆，只能躲在被窩里落淚。

“小港，外婆想看看你?！焙蛯O子打電話時，唐才英一直念叨著這句話，她思念成疾，從小到大，祖孫倆還沒分開過那么久。張佳港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決定把工資攢起來給外婆買一部智能手機(jī)，教會她視頻，這樣就可以天天“見面”了。2019年，隨著江西消防救援總隊“團(tuán)圓計劃”啟動，張佳港也從萍鄉(xiāng)市調(diào)回新余市分宜縣，回到了外婆身邊。

有一天，張佳港聽到外婆和鄰居聊天，說她這輩子沒穿過婚紗，都不知道自己穿上會是什么樣子，他決定給外婆一個驚喜。

2020年5月，張佳港悄悄在當(dāng)?shù)匾患矣皹抢锛s了一套婚紗照。他本想帶外婆和外公一起去拍，可外公身體不好，未能成行，于是張佳港換上消防制服，陪外婆完成拍攝。之前毫不知情的唐才英穿上婚紗，既驚喜又害羞：“這衣服是小姑娘穿的，我都一把年紀(jì)了，羞不羞??！”張佳港挽住外婆胳膊，引導(dǎo)她慢慢走到鏡頭前：“外婆，今天你是最漂亮的，我陪你一起拍?！?/p>

在乎一個人就是這樣，總想著把世間最美好的東西都給她。張佳港知道，外婆還想去橘子洲頭看看毛主席的雕像，于是馬上，他帶外婆坐上了前往湖南長沙的高鐵，逛完橘子洲頭又騎車載著外婆在梅溪湖畔轉(zhuǎn)悠了兩個小時，夏天的風(fēng)輕輕吹起外婆的滿頭白發(fā)，她在風(fēng)中笑得像一個18歲的姑娘……

工作至今，張佳港已參加滅火、搶險救援戰(zhàn)斗以及社會救助600余次，2021年新年伊始又榮獲“三等功”，獎狀還沒捂熱，他就送到了外婆手里。唐才英很激動，喃喃道：“小港太厲害了！快把獎狀掛起來，掛在咱家客廳最大的那面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