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勇英
讀作家王開嶺的《古典之殤》,內(nèi)心深受觸動。作者在作品中感慨:造物主最初頒發(fā)給人類的世界——那個原配的世界,那個天光明澈、風物燦爛的世界,在漸行漸遠。無數(shù)草木和生靈消逝了,似乎只剩下我們。
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對當下、對未來的預測。
在我的記憶深處,那些美好的事物,那種貼近自然的生活正離我越來越遠。我家門前的小河,我曾經(jīng)涉水而過,在清淺的水中用手撈取游魚和小蝦,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成為一條又臟又臭的臭水溝;從前我祖母家門口巷子里汲水的水井,早已被填平,在它被摧毀的身軀上,一座高樓拔地而起,帶著塵世的喧騰和熱鬧;我曾經(jīng)奔跑的田野,那些在黑暗中飛舞的神秘的螢火蟲,早已從我身邊的世界消失,再也無從找尋。我在想:我的童年丟了,而人類的童年,那個原配的世界,真的結束了。
那些噴著白色煙霧的高大的煙囪,那些永遠蓋不完的高樓大廈,那些永遠停不下來的噪音,讓我無比懷念童年的世界。那時的孩子可以在田間、菜地自由地奔跑,如天空中的飛鳥一般,無拘無束。在稻田里,我們這些精力旺盛的孩子可以捉泥鰍、鱔魚,摸田螺、逮田鼠,現(xiàn)在的稻田里,已經(jīng)很難有這些意外的收獲了。農(nóng)藥、化肥和除草劑,已經(jīng)把這些脆弱的生命消滅了,土壤板結、酸化,哪里還有這些小生命的生存之所?
只有在一些偏遠的村莊,我們還可以看到一些熟悉的舊物。諸如青石板鋪就的小巷、安靜而古樸的廊橋、成群結隊的鴨子、在林間穿過的松鼠,以及抬頭可以望見的漫天的星斗。我曾經(jīng)在漳州的云水謠感受過最安靜的夜晚。夏天晚上,八點多,村莊已經(jīng)看不到游人,遠處是黑魆魆的無邊的群山,四周是此起彼伏的蟲鳴,此外再沒有其他的聲音。整個村莊安靜得像空無一人,在這遠離城市的偏遠村莊,我得到了許久沒有得到的最深的睡眠。那個晚上,無夢、無打擾,只有無限的黑。我一覺醒來,感到從未有過的放松和平和,我內(nèi)心深處最痛的傷口,似乎在黑暗之中得到了神秘的修復。
過去,我們花了那么多的時間和努力,只為了涌進城市,在鋼筋水泥中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現(xiàn)在,我們又渴望回到最偏遠的村莊,去搜尋美好的回憶和安寧、平和的日子。人永遠都被現(xiàn)代文明裹挾前行,以至于忘記初衷。只有當我們意識到自己失去這一切的時候,我們才會對過去生出無限的懷念。
最讓我懷念的就是那些在夜晚打著燈籠的螢火蟲。夏天的晚上,四周暗下來,螢火蟲開始成群結隊地在草叢里飛來飛去,它們帶給孩子們多少難以言說的歡樂。我們的手里拿著薄紙折好的紙盒,躡手躡腳地跟在一只螢火蟲的屁股后,用手輕輕一撲,一只螢火蟲就停在手掌中。它的尾部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發(fā)光,仿佛頭頂閃耀的星星一般。我們把捉到的螢火蟲裝在小紙盒中,于是,每個人的手中就有了一盞盞的小燈籠。這些小小的燈籠,照亮了童年那些孤獨、平淡的日子。
由于城市進程的加快,環(huán)境的污染,螢火蟲這種美麗而富有傳奇色彩的昆蟲離人們越來越遠,即便是鄉(xiāng)下也難覓它的蹤影?!般y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倍拍猎娭忻枥L的充滿詩意的畫面已經(jīng)無從找尋。我們躲在鋼筋水泥鑄就的高樓之中,仿佛蹲在精美的牢獄之中。我們那穿過鐵柵欄的支離破碎的目光,也再難以捕捉到這些美好的塵世精靈。
去年三月,我到南靖塔下村采風。在南靖的塔下村,我遇到了土樓“慶德樓”的主人,他熱情地對我說:這里的夏天景色最好,到時你再來。這里的夏季有萬千的野生螢火蟲,這些螢火蟲在溪流的兩岸飛舞,溪流兩岸就像纏上了兩條閃光帶,整個塔下村美得像一個夢境。他的話讓我對塔下村的夏天充滿了美好的向往。在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我夢到難以計數(shù)的螢火蟲。它們在草叢中、溪流上、群山間,提著一盞盞小小的燈籠飛來飛去。這些帶著光芒的小精靈,充盈在天地間,成為一道美麗的風景。
原配的世界,之所以令人懷念,是因為她讓我們更貼近自然。世間的草木味,煙火味,讓我們活得更有情有味。王開嶺在《古典之殤》書中說:我越來越篤信兩點:好東西都是原配的;好東西應是免費的。我也篤信這兩點。
百年前梭羅曾說過一句話:讓我們?nèi)绱笞匀话氵^一天吧。
我也想說:讓我們和大自然攜手同行。
讓我們不負天、不負地,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