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美萍
我九歲時,父親去世了,加上家里的其他變故,母親不得已從江蘇改嫁到了安徽。繼父是一個采石工,身材矮小,面相偏丑,并且性格像石頭一樣堅硬,脾氣像炸藥一樣易燃,所以到了將近五十歲,依然孑然一身。帶著拖油瓶的母親別無選擇,在別人的撮合下,委屈地跟了他。
繼父剛開始只想在我和妹妹之間挑一個孩子,說兩個孩子養(yǎng)不起。于是,母親帶走幼小的妹妹,把我留在了江蘇一戶姓周的人家寄養(yǎng),等我長到18歲,就必須做他們家的媳婦。
母親一走,我就住進了養(yǎng)父家。我在讀書的同時也成了養(yǎng)父家的小勞工。割豬草、羊草是小事,掰玉米穗、剝玉米粒、砍玉米稈子、鋤芋頭、剝棉花、做飯、洗衣服、洗碗、打場。
最可怕的是,養(yǎng)父總在晚餐喝酒時,發(fā)現(xiàn)酒壺空了,于是給養(yǎng)父去一公里以外的代銷店打酒成了我的任務(wù)。去代銷店的路上要經(jīng)過一座雜草叢生的墳場和一條清冷纖瘦的河。夜晚的河邊總會有各種莫名其妙的聲音,讓人膽戰(zhàn)心驚。我只能一邊狂奔,一邊想念遠(yuǎn)方的母親,一邊怨恨養(yǎng)父為什么要喝酒。
平時,我穿的是養(yǎng)父的女兒小梅的舊衣裳,我長得比小梅高,她的衣服總在我身上吊著。
養(yǎng)父老愛對我灌輸“生父不如養(yǎng)父親”的道理。他常在喝酒時微瞇著眼睛斜著看我,說:“你長大了不要忘本,是老子供你吃飯讀書,不是別人!老子不希望舀水澆鴨背,竹籃打水一場空。記得不?”我就老老實實地回答:“記得?!?/p>
冬天來了,我的小半截腿都露在風(fēng)里,凍得青紫青紫的。棉襖沒有,毛衣沒有,一雙有洞的襪子也沒有,鞋是蘆葦編的“毛窩兒”,結(jié)實是結(jié)實,但由于沒襪子穿,腳在里面空蕩蕩的,堅硬的蘆葦稈子會把腳磨起泡,腳后跟的凍瘡白天凍得疼痛難忍,晚上在被窩里又奇癢難耐。實在忍受不了就在床沿兒上磨來磨去,不知不覺就磨破了,第二天又是鉆心的疼。
有一次,我小心地對養(yǎng)母說我冷,養(yǎng)父在一邊輕飄飄地說:“小孩兒屁股三把火,冷什么冷?”我就不敢多說了。
那年春節(jié)來臨之前,母親帶著繼父回來了,住在紅英表姐家。母親一看到我,就摸摸我的衣服,驚訝地喊起來:“你怎么穿得這么少?”我鼻子一酸,說不出一句話。母親又摸摸我的手,再次驚呼:“手這么涼!”我低頭不語,強忍住淚水。母親當(dāng)即就要去養(yǎng)父母家,看樣子似乎要興師問罪去。
我拽住母親,哀求道:“媽,帶我到安徽去吧,我不想在這里過下去了?!蹦赣H的眼圈兒一紅,說:“不是我不想帶你去,是你繼父不同意呀!”
紅英表姐給我出主意:“我看姑父也是個老實人,萍,你求他,晚上他睡覺,你就在他床前哀求,他心一軟,興許就同意了?!蹦赣H想想也說:“只能這樣了,萍,你要會說話,開口閉口就叫爸爸,他一高興,一喜歡你,就帶你走了?!?/p>
晚上,和表姐夫喝了兩盅白干的繼父在紅英表姐家的東房里睡下了。母親和表姐在另一間房里說話,母親叫我去求繼父“開恩”,成了馬上告訴她。
我遵照母親的意愿而行。開始我是低頭認(rèn)罪似的站在繼父床頭,一動不動。那時農(nóng)村還沒通電,昏昏暗暗的煤油燈跳在繼父的床頭,他縮在被窩里,用安徽普通話說:“你把燈吹掉吧!”他以為我是來給他吹滅油燈的。見我半天沒動,繼父奇怪地問我:“你站在這里干什么?”
我囁嚅著說:“爸爸,帶我去安徽吧!”繼父沒吭聲,我想起紅英表姐交代的必要時要跪下的話,我雙膝一彎,跪在了繼父的床前。跪下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劃過一抹鈍鈍的痛,過了這個春節(jié),我就13歲了,13歲的我已經(jīng)懂得自尊,我的眼淚在這一刻暗潮洶涌。
幾分鐘后,我聽到了繼父發(fā)出的鼾聲,繼父居然睡著了。我的淚水不可抑制地滴落下來。如果是我的生身父親,他會對我的跪地哀求視而不見,然后心安理得地酣睡嗎?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薄薄的秋褲隔不了來自地底的寒氣,我能感覺到寒氣上升的冷意,淚在臉上蜿蜒成冰涼的河,小小的心似乎也凍成了冰坨坨。我跪了很久很久,繼父的鼾聲經(jīng)久不息。淚痕已在我臉上干結(jié),緊繃繃的,像結(jié)了一層痂。我絕望地想:如果繼父一直不醒來,我是不是就一直在這冰冷的地上跪下去?
繼父醒來時我已跪麻了雙腿,繼父起來解手,見狀,很驚異地問:“干什么跪在這里?”我小聲而堅決地說:“我要去安徽!”
我聽見繼父嘆了口氣,邊往外走邊說:“去安徽也是過苦日子!”
繼父解完手回來時叫我起來,“你不要跪了,不是我心狠,我養(yǎng)兩個人已經(jīng)夠嗆,我也沒辦法。”
“爸爸,”我困難地叫了一聲,眼淚又沒出息地掉了下來,“討飯喝粥我也愿意!”我說。繼父躺進熱乎乎的被子里,不再理我,一會兒,鼾聲又起。
我是徹底死心了,不再哭,繼父不會因我的哭泣而心疼的,我又不是他生的。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個想往他身上貼的小包袱吧,誰又愿意自找苦吃呢?
我艱難地爬起來,腿已經(jīng)跪麻了。在這個寒冷而又無情的冬夜,無家可歸的我連繼續(xù)哭泣的意念都放棄了。生活不相信眼淚。
我一個人悄悄回了養(yǎng)父母家去睡覺,沒去驚動母親。我跪了兩個小時,繼父都毫無憐憫,她又有什么辦法?
第二天,事情出乎意料地改變了,繼父竟然同意帶我去安徽了。
后來聽紅英表姐說,在我當(dāng)晚離開后,母親與繼父大吵一架,母親說如果不帶我去安徽,她也不去安徽了。繼父氣得沖母親大吼:“老子被你騙了,你一開始說只帶一個小孩兒,現(xiàn)在又要帶兩個,老子根本養(yǎng)不活……”
當(dāng)夜,繼父就從被窩里鉆出來,收拾行李要走,還是紅英表姐將他攔下,好言相勸。表姐苦口婆心地告訴繼父,我在養(yǎng)父家的種種遭遇,更說了我是多么懂事,學(xué)習(xí)多么優(yōu)秀,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等等。不知道是表姐的勸說起了作用,還是母親的淚眼和“不再回安徽”的威脅讓繼父妥協(xié),總之,最后繼父吼了一句“老子算栽了”便默認(rèn)了帶我去安徽。
繼父的這一關(guān)過了,養(yǎng)父的一關(guān)就不那么容易過了。中午,繼父和母親都在養(yǎng)父母家吃飯,養(yǎng)父對母親一口一個親家母,和繼父一杯接一杯喝酒。這天的我破例上了桌子,還吃到了兩塊紅燒肉,并且飯后養(yǎng)父也沒叫我洗碗。
母親吃完飯后向養(yǎng)父提出要帶我走。養(yǎng)父正剔著牙,聞言眼睛一瞪:“親家母,你開什么玩笑?”
母親認(rèn)真地說:“親家公,是萍死活要跟我去安徽,她說喝粥討飯都不怕,我也沒辦法。我家老周也不同意,我們的條件也不好,家里只有一畝五分地,三個人吃都緊緊巴巴,現(xiàn)在要多她一張嘴,更加困難。萍昨天晚上在她繼父床頭跪了幾個小時,哭著鬧著要跟我們走,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養(yǎng)父這下像炸藥爆炸了一樣,他跳起來,手指著母親的額頭罵:“好你個沙玉芳,你真是個白眼兒狼,老子白給你養(yǎng)了一年女兒,現(xiàn)在說帶走就帶走???告訴你,沒那么容易!”母親說:“我會給你賠償?shù)?,不會讓你家吃虧。再說,即使我?guī)チ税不?,你還是她的養(yǎng)父,她還是你的女兒,我們不會沒良心不認(rèn)你的……”
“人都跑了,我還要你認(rèn)我做什么?”養(yǎng)父對他兩個兒子吼道,“給老子把人看好,我看今天誰敢把人帶走!”養(yǎng)父的兩個兒子都很老實,他們看看養(yǎng)父,看看我母親,再看看我,面面相覷。
爭奪戰(zhàn)在升級。任母親好話說盡,養(yǎng)父就是不放我。是的,我也能理解養(yǎng)父的心情。在那個年代,這么窮的家,要想娶一房媳婦都很困難,更何況是兩個兒子。像我這樣不要彩禮,還不求草屋、瓦屋的免費“童養(yǎng)媳”簡直是“天賜良緣”。在這一年里,他們供我吃,供我穿,供我讀書,是當(dāng)作“免費媳婦”養(yǎng)的,結(jié)果卻空歡喜一場,任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母親說要給養(yǎng)父賠償這一年來的損失,養(yǎng)父不依不饒,說只要人,不要錢。母親氣急了,一把拉起我,就往外走。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養(yǎng)父一邊大叫兩個兒子不要讓我們走,一邊舉起煤油燈就往母親頭上砸來,油燈飛在母親的額頭上,殷紅的血立馬從母親的臉上淌了下來。眾人一聲驚叫,我驚恐萬狀,不知所措地抱住了母親。
繼父看到母親被打,也激動地沖上來,用誰也聽不懂的安徽話和養(yǎng)父大吵起來,如果不是表姐夫他們拉架,他們倆肯定會大打出手。現(xiàn)場一片雞飛狗跳、混亂不堪。表姐將母親攙扶回到她家,找來紗布將傷口包扎上。母親對表姐說:“他用油燈砸了我,我對他也沒什么歉意了?!?/p>
事情總會有一個結(jié)果的。最后,還是養(yǎng)父村里的干部前來調(diào)解,繼父和母親答應(yīng)了養(yǎng)父賠償200元養(yǎng)育費的要求。200元!這在上世紀(jì)80年代初的農(nóng)村是個天文數(shù)字。母親找紅英表姐借了100元,繼父從口袋里掏了100元,我重新成了母親的女兒。對此,我十分感激繼父當(dāng)年將我從養(yǎng)父家贖回。如果他堅決不同意,我的命運將不知拐向何處。
繼父家也是真窮。三間石頭壘起的老屋,只有一半是他的。總共一畝五分地,還高低不平,東一塊,西一塊,收的糧食除了交公糧,根本不夠一家四口果腹。繼父當(dāng)?shù)V工每月也就五六十塊錢,過日子已經(jīng)捉襟見肘,供兩個孩子讀書更是雪上加霜。繼父常和母親鬧不和,全為經(jīng)濟拮據(jù)。
為了家庭安寧,14歲的我自愿輟學(xué)上山砸石頭。繼父說:“你不愿上學(xué)是你的事,沒人攔你,日后不要怪我?!彼焐线@么說,其實心里是求之不得的。
繼父有一副大嗓門兒,吼聲如雷,一只眼睛又患白內(nèi)障,瞪眼罵人,十分可怕。我和妹妹整日行動如鼠,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成了出氣筒和導(dǎo)火線。每天早早出門,晚上不想進門,非常懷念逝去的舊家。
平日口口聲聲叫著“爸”,心里卻很委屈。最受不了繼父和母親爭吵時說這句話:“反正老子是孤老一個,老子不指望你兩個女兒給我養(yǎng)老送終……”
繼父的話像一根刺,無情地刺入我們的心。自問雖然厭煩繼父的種種,卻從未在心里對他有任何不敬或不孝的念頭,甚至唯恐落下不親不孝的罵名,比別人家親生的子女都更聽話、更逆來順受。
有時鄰家子女對其父母言行過火,母親趁機加以比較,說親生的亦不過如此。繼父不以為然:“他們還挨打呢!”繼父口中的他們,是指那些做子女的。在農(nóng)村,父母拿著棍棒追打子女是司空見慣的。繼父從未打過我們,這一點我很感激。只因隔了一層血緣,彼此之間自然地保持了一些理智與小心,生怕違背了倫理道德。繼父雖然吼叫起來可怕,但很善良。
無論生活如何艱難,歲月都不會停止。因為我的輟學(xué)與自立,幾乎為繼父分擔(dān)了一半的家庭重?fù)?dān),這使繼父對我的態(tài)度有了好的轉(zhuǎn)變。繼父背著我對別人說:“別看咱家美萍是個女孩兒,年紀(jì)又小,可是咱家的頂梁柱?!痹拏鞯轿叶?,真的很感動。繼父從未當(dāng)面夸過我,可見此話發(fā)自真心。
十七歲那年冬天,我不幸遭遇車禍,右腳粉碎性骨折,是繼父一次次用板車?yán)胰ザ嗬锿獾尼t(yī)院治療,路中還需經(jīng)過一條河,是繼父背我上下船。往返四五十里,繼父一步一步地拉著車前行,隔三天就是一個來回。坐在車上的我,面對繼父佝僂的背影和過早花白的頭發(fā),一次次忍不住熱淚盈眶??v使是生身父親,也不過如此吧?
十九歲那年我執(zhí)意外出打工,一為掙錢還債,二為繼父和母親對我的初戀橫加干涉,在萬般痛楚之下我逃離了家鄉(xiāng)。在我當(dāng)時的心里,家是個桎梏,束縛了我的自由,離開家是一種解脫。
后來,我在外面總算混得不錯,先是在上海打拼到了白領(lǐng)階層,后來又去《知音》雜志社做了編輯、記者。回家探親時,繼父對我客氣和溫和了許多。當(dāng)往日專橫粗暴的父母對子女變得客套和小心翼翼起來,那么他們便是真正的衰老了。我為這種發(fā)現(xiàn)感到心痛。
我曾把父母接到上海和武漢小住,也曾帶他們?nèi)ミ^北京旅游,到過長城、天安門和頤和園,吃過全聚德烤鴨。從未出過遠(yuǎn)門的繼父尤其興奮,叮囑我把他們在外面游玩的照片全都洗印出來,他好帶回家慢慢欣賞。其實我懂他,他想在一輩子沒出過遠(yuǎn)門的村人面前炫耀炫耀,自己曾到過什么地方,吃過哪些美食,見過哪些美景。繼父一輩子被鄉(xiāng)親看不起,現(xiàn)在總算有點兒令他驕傲和揚眉吐氣的炫耀資本了。而那些鄉(xiāng)親們,最多也就是在本鎮(zhèn)或本市轉(zhuǎn)了轉(zhuǎn)而已。鄉(xiāng)親們的羨慕,就是他最大的榮耀。
我每次回去探親,總會不偏不倚地給二老一樣的“麻將錢”。從最初的三五百,到后來的七八百、一兩千,每年遞增,生活費另給。繼父總是把他的那一份東藏西藏,有時藏到自己也記不清在哪里;有時會在村人的慫恿下打麻將或推牌九,一輸大幾百。母親若知道了,少不了慪氣爭吵。母親氣他寧愿輸?shù)簦疾辉纲I一塊豆腐回家。
繼父一輩子窮怕了,平日極其吝嗇。有一年春節(jié)前,繼父被母親差遣,去買了兩塊豆腐回來。過年后,賣豆腐的大媽上門找母親要錢,說繼父欠她兩塊豆腐錢。母親勃然大怒,去問繼父怎么回事。繼父囁嚅道:“我有一百塊錢,舍不得破開?!边@件事,母親一直耿耿于懷。
大約三年前,村里來了個照相師傅,美其名曰免費幫老人們照遺像。村里的老人們貪便宜,都去照了,父母也照了。過了幾天,照相師傅帶著相片回來了,說沖洗照片和相框要每個三十九元。老人們知道上了當(dāng),但又沒辦法,只好照付。當(dāng)天母親身上沒帶錢,繼父帶了,但他只付了自己的三十九元,然后溜之大吉。母親無奈,于是找另一個老人借了錢,付了賬。為此,母親在心里又對繼父記了一筆。
繼父一輩子過得節(jié)儉,我和妹妹給他買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從來舍不得穿,他總是穿妹夫或外甥的舊衣服和舊鞋子,即使妹妹將它們?nèi)拥酱逋獾睦?,繼父出去轉(zhuǎn)一圈兒,那些東西又神奇地回到了家里。后來妹妹也精了,干脆帶到城里,扔進垃圾桶里。
繼父每天早晨一起床,首先拿著掃帚去打掃村里的巷子,從東掃到西,一年四季從不間斷。村人越夸他勤快,他掃得越歡暢。但是家里,哪怕墻角結(jié)了蛛網(wǎng),他也好像看不到似的。為此,母親也不知數(shù)落過他多少回。我理解繼父的心態(tài):他在外面掃地有人夸,家里無論做什么,只有抱怨。家事懶,外事勤是有原因的。
平日母親和繼父生活有分工。母親負(fù)責(zé)買菜、洗菜和洗碗,繼父負(fù)責(zé)燒菜。繼父年輕時曾在礦山食堂燒過飯,做菜口味重,母親是江蘇人,做菜清淡,繼父不愛吃,久而久之,燒菜就成了繼父的分內(nèi)事。直到現(xiàn)在我回國,繼父依然記得我愛吃毛豆炒雪里蕻。每年夏天,毛豆成熟,他會把毛豆米剝出來,分裝成幾小袋凍入冰箱,等我秋天回去,才獻寶一樣拿出來。
去年,84歲高齡的母親患病去世,82歲的繼父落單成一人。繼父悲痛之余,開始憂心忡忡:“我將來怎么辦???”村里確實有些失孤老人,雖然兒女成群,但卻無依無靠,晚景凄涼。我和妹妹都寬慰他:“你是我們的爸爸,怎會對你不管?”
妹妹要帶他去城里一起居住,繼父不愿意:那里沒有鄉(xiāng)親,沒有麻將,待不慣。我們又在妹妹家附近找了一家條件不錯的養(yǎng)老院,幫他要了單問,交了錢,可是他去了二十天就跑了回來,說關(guān)在里面像坐牢,沒自由,不行不行。
無計可施,妹妹和妹夫只好隔三岔五陪他在郊區(qū)老宅居住。繼父雖然八十有二,但依舊精神抖擻,種著一小片菜地,自給自足,倒也愜意。他的生活也十分規(guī)律,每天下午,雷打不動和村里幾個老頭兒老太太打幾小時麻將,輸贏幾十元錢,繼父總是輸多贏少,輸了就很郁悶。我們總是安慰他,只要開心,輸贏不重要。
繼父曾經(jīng)很吝嗇,但是母親去世后,他變得前所未有的大方起來,他將我們買給母親還沒來得及穿的新衣服、新鞋子一件件送人。連他自己的一只上海牌老手表,也大方地送給了外甥女婿。這對繼父來說,是個天大的改變。也許經(jīng)歷了母親的離去,他終于明白,人活一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我經(jīng)常和繼父打越洋電話,只要聽到他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兒,我便放心。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shù)插圖: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