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
江南人喜愛煙雨和干菜,一個叫梅雨,另一個叫梅干菜。
生為江南人,我對梅干菜情有獨鐘。母親是制作梅干菜的能手,每逢芥菜收割的季節(jié),她會挑選上好的芥菜,洗凈、晾干,然后加鹽腌漬。她做的梅干菜,色澤黃亮、香味醇厚,與五花肉做成梅菜肉丸,更是一道美味佳肴。每次遇到餐桌上有梅菜肉丸,飯前我必先問一聲母親:“媽,今天飯煮得多嗎?”見我吃得香香的,母親總是笑得很燦爛。對童年的我而言,梅干菜的香味兒,就是母愛的芳香。
而今,我再也吃不上母親做的梅干菜了。家鄉(xiāng)的地早已建成了工業(yè)園區(qū),更何況母親年事已高,也無力下地干活兒。久居城市,吃的不是海鮮就是各種大棚蔬菜,越來越思念兒時的梅菜肉丸。一日,心血來潮,自己跑到菜市場買來梅干菜與豬肉,學著母親的樣子做起來。沒想到,出鍋一品嘗,新買的梅干菜不僅咸中帶苦,且中間還夾著許多沙粒,怎么也找不到母親當年做的那種香氣撲鼻,令人聞到就垂涎欲滴的感覺。
一次與母親通話的時候,順口談起梅干菜的事,母親笑著說:“傻丫頭,我還以為你當了城里人,再也不愛吃農(nóng)家菜了!你想吃,媽明天就給你做,菜沒地方種了,可以去菜市場買呀,陽臺正空著呢,再置個壇子就行?!蹦赣H接著說道,隔壁王大媽,在陽臺上又制泡菜,又腌蘿卜干兒,左鄰右舍搶著要,畢竟自個兒做的吃了放心,自己也正想活動活動筋骨呢!我趕緊說:“媽,不勞你了,我只是隨便說說,你一大把年紀了,弄不好反而傷了筋骨?!蹦赣H卻堅持說要做。我只好“威脅”道:“反正你做了,我也不吃?!蹦赣H這才妥協(xié),說,好、好、好,就依你。
可是,幾周過后,母親打來電話,說梅干菜做好了,讓我抽空去拿。在電話里頭我將母親責備了一番,但掛上電話的時候,眼睛卻濕潤了。周日開車去見母親,剛進門,母親便提出一個裝滿梅干菜的袋子迎上來:“瞧,黃燦燦的,多香!開始還擔心糟蹋了呢,畢竟許多年沒做了。”那日,母親特意為我做了一盤梅菜肉丸,見我風卷殘云般的吃完,臉上一直掛著笑。
走時匆忙,竟忘記帶上那袋梅干菜。半路上手機響起,母親在電話那頭著急地說:“哎呀,你這么忙著走,忘了給你放車上了,我真是老了,辦事糊涂了?!蹦赣H說趕下樓時,我的車已經(jīng)上了路,追到大路口,也沒追上。我安慰母親說:“沒關系,下周我再來?!蹦赣H又自責一番,嘆了口氣掛掉電話。
我繼續(xù)開車,思緒卻翻涌起來。我仿佛看到母親拎著那袋梅干菜,跌跌撞撞地奔下樓梯,急慌慌地追到門口,一邊跟著我的車跑,一邊揮手呼喊我的名字,車卻離她越來越遠……這么多年,我從未見過母親這般模樣,為了一袋梅干菜,焦急、憂傷、無端自責。
她老了!我的眼淚禁不住涌出來,在一個十字路口,猛地掉轉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