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中
鄉(xiāng) 音
閩南語敲開海島的大門,遲疑是
素昧平生的再次確認
漁船裁剪著漫長海岸線里,細小的一段
以此丈量可控的歸程
大海曾掀起古老而蒼白的事件
潮汛捎來了遠方的消息,親人的船只
擱淺在洞頭港,從此漂浮的草籽長出了根
汽車駛過舊日古鎮(zhèn),松樹林翠綠
夾竹桃粉紅。海風邀約你我
與天地同飲
啤酒讓遠來人有些微醺
路邊攤深夜長坐著一些,因緣分而生的虔誠
我們的僥幸有如海螺,在鄉(xiāng)音里隱藏密碼
像潛伏在大海聲線里遙遠的回聲
西街晚照
晚禱聲中的西街,情侶在東西塔重疊的
倒影下,深情相擁。這是雙手跨越雙城的
第一次遠握
他們互贈對方以甜蜜昵稱
落日余暉布施人群,黃昏是它盛裝的糖紙
清冷的深巷,童子骨骼清瘦
其時尚未顯露巨大抱負
他信手寫下一些孤傲字句,筆劃有如
奇峰突起
顯然已準備好,挑起一個封建家族的脊梁
歷史的車輪,由鐘樓拐向中山路
時間又向后推移百年
史籍里記載的蒙塵舊事,每一個牌坊
都像是它殘存的孤證
題頭大字,粗略提及了事件梗概
散發(fā)著民國氣象的老商鋪,正在進行一場
勵壯筋骨的大修
廢棄的磚木,像禮樂崩塌的秩序
古舊的外殼里
重構符合時代精神的新框架
好在,他們都奉人民為基本底色
日升月落,天地正朔相承
人間因愛而生生不息
在問云亭問云
那么多不知名的樹,肆無忌憚的草
經驗之外的花,齊刷刷地望向你
對著天空的踢腳線,問云亭是這片
祖國遼闊大地上,未曾定義過的坐標
云霧縫合了天與地的裂隙
腳下的路,到此變得裹足不前
人們沿著山脊,把亭子建在中年
背靠厚德的紫云山,人間更像是一座
虛無縹緲的城
請容許我修仙,請容許我問道
請容許我踩著緩緩升騰的云,卸下
背負半生的世俗身份
像山腳下那條不知名的小溪
毫無方向地流,血性全無地流
我的菜園
葵花籽新改屬性:裂隙處,兩片嫩芽
初次見面,互道早安
時值早春,萬物涌動。世界干凈如新生
一個早上,我都在侍弄我的菜園。又一次
我把它們搬到,陽光必經的路口
破瓦片隔起規(guī)則的柵欄,只有清風與明月
接受許可
菜青蟲和菜葉,應該相安無事
蔬菜、瓜果,要與青草,分享眾生平等
這是我的菜園,我的童年
應該允許,我的善惡世界,有小小的執(zhí)念
一個上午,我端坐菜園
對爺爺手里四處游蕩的鋤頭,深懷警惕
流 逝
暴雨襲來的時候,我正沿著山脊
向山腳一路小跑
天地間,劇情運轉的大幕拉開
兩旁閃過,父輩的土地
我的呼吸急促,肺泡充盈
鮮潤的泥土腥味里,帶著一絲
遠古氣息
塵世有微微慌亂,人間有小小退讓
只有群山不動如昨。烏云散去后
萬物涌動,天地吐納有序
人間輪換著,一具具緩慢磨損的肉身
我仿佛看見,這世間運轉的規(guī)則
以及一個少年,避無可避的人生
柴門寄
老屋空出來之后,陸續(xù)住進了
幾捆柴禾,一只老狗
和深邃的時間較量,它們紛紛敗下陣來——
柴禾被灶膛吞噬之后,一些破舊物件
占據(jù)了它空出來的位置
老狗更老了,耷拉著腦袋
守著它唯一的地盤
有一天它也會突然消失,陷入
這和光同塵的命運
泥瓦、朽木支撐著的骨架,承擔了天空
壓頂?shù)闹亓?/p>
有一天,它體內訇然倒塌的聲音
將再一次蓋過塵世的喧囂
那年,老祖父佝僂著身軀推開柴門
消失在群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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