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志強 山西大學美術(shù)學院
一直以來,在人們的印象里堆錦就是我國山西長治地區(qū)的一種民間手工技藝,因此也被稱為上黨堆錦。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堆錦技藝于2008年6月7日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并且于2019年11月作為傳統(tǒng)美術(shù)的堆錦項目又入選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保護單位名單。這既是對上黨地區(qū)民間傳統(tǒng)工藝美術(shù)堆錦藝術(shù)價值的高度肯定,又為這一獨特技藝的傳承、保護和發(fā)展提供了絕佳的機遇。
在以往眾多的工美競賽和非遺展示中均能見到色彩艷麗、做工精細、栩栩如生、具有一定立體感的各類堆錦藝術(shù)作品。這些作品大多以絲綢錦緞為主要面料,以硬紙板、棉花為骨架,是地道的純手工工藝加工,雖看不出一幅作品究竟需要多少道程序和多長的時間來完成,但透過作品卻能感受到民間能工巧匠的智慧和努力,也讓觀者從件件作品中深深地體會到一股濃濃的民間味和樸素的民俗風。
然而,一次偶然的機緣見到了一些堆錦藏品,徹底顛覆了筆者對堆錦名稱的認知與想象,遂產(chǎn)生了對這一獨特技藝溯源探秘的興趣。
2019年11月17日,筆者同太原理工大學藝術(shù)學院的王亞韶老師在完成晉城工藝美術(shù)作品評審工作的返并途中偶然聽說長治有一叫“自盛李記”堆錦傳人的家中藏有部分先賢留下來的堆錦作品,于是帶著一分好奇、兩分不屑與三分質(zhì)疑走進了傳人李衛(wèi)東的家里。當時在想:不就是些堆錦作品嗎?除了流傳時間長,還能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價值?可當我們見到藏品的時候不得不驚訝于藏品所透射出的精妙、典雅與富貴氣質(zhì),這些藏品的材質(zhì)不僅用了絲綢錦緞,還用了如通草、各色絲麻、陶泥、瀝粉、金屬絲、金銀箔、象牙、寶石、貝殼等材料,作品的感覺全然與民俗二字搭不上調(diào),這幾乎徹底顛覆了我們對堆錦固有的認知想象,面對這些藏品甚至會產(chǎn)生質(zhì)疑:這怎么會是堆錦呢?這與常見的堆錦作品怎么有那么多不同?用堆錦二字又怎能包含和承載了藏品所呈現(xiàn)出的難以言表的非常技藝與非常內(nèi)容?
回到山西大學寓所,筆者第一時間上網(wǎng)查了“長治堆錦”:長治堆錦,又稱“堆花”,山西民間畫類工藝品,是長治地區(qū)的特產(chǎn)。其創(chuàng)制時間尚未考證,但從現(xiàn)存資料看,至少在清末民初已聞名遐邇了。隨后又查閱了《長治堆錦—堆錦文化的輝煌記憶》《中國上黨堆錦》《天下潞商》《長治史話》等文獻資料,這些文獻中對堆錦的描述有:“長治堆錦,原名堆花兒,是一種以絲綢為主要面料,經(jīng)十余項工藝制作而成的工藝畫和制作工藝的統(tǒng)稱?!薄岸彦\,也稱堆花。其在長治的歷史久遠,相傳,早在我國唐朝時已有堆錦藝術(shù)品的出現(xiàn)……”“上黨堆錦俗稱‘長治堆花’,是上黨地區(qū)特有的地域性民間傳統(tǒng)手工藝品?!薄伴L治堆錦又稱堆花,是一種具有高度觀賞價值的美術(shù)陳列品……”
從描述的概念看,堆錦和堆花的關系比較模糊,堆花到底是堆錦的原名還是俗名?“也稱堆花”“又稱堆花”的說法讓人們以為堆錦就是堆花,堆花就是堆錦。如果深究則會產(chǎn)生疑問,到底是堆錦,還是堆花?哪個在前,哪個在后?是“花中錦”還是“錦中花”?究竟誰能包含誰?
當筆者讀了《長治堆錦—堆錦文化的輝煌記憶》的序言時,突然有些納悶,序中寫道:“我們在長治還辦了兩件事:一是為‘堆花’取了一個符合制作工藝又有藝術(shù)價值和原產(chǎn)地屬性的名字‘長治堆錦’,簡稱堆錦;二是將‘長治市油漆裱糊合作工廠’更名為‘長治市工藝美術(shù)廠’并掛牌?!鸦ā汀彦\’雖為一字之差,但它的含義和影響力卻大不相同,直觀地說,‘花’有民俗的味道,‘錦’有高貴的感覺,并含有工藝制作的概念,從本質(zhì)上反映出這一民間手工藝品取材于錦緞絲綢,為歷史上曾作為我國‘四大絲綢中心’之一的‘潞綢’在手工藝品上的應用和彰顯出特有的藝術(shù)效果開創(chuàng)了新的格局,同時也提高了它的身價。這也是史稱‘堆花’的手工藝品之所以能出自長治(古潞州)的歷史的、文化的、藝術(shù)的和科技的佐證。這一提議得到了長治市政府部門的支持,故而為其正名。”筆者并不敢對前輩所寫的序言說三道四,只是想就序言中此一段的描述提出幾點商榷的意見。
首先,關于改名。筆者不太清楚當時的實際環(huán)境以及改名的動機是什么,但如果是因為“花”俗“錦”貴的“感覺”而改名好像有些不太嚴謹,從今天看來,此舉實際上抹殺了堆花藝術(shù)的歷史沿革,存在著對堆花工藝認知的局限性。堆花之“花”并非世人主觀意識的單指具象實物,而“花”在此種藝術(shù)之中不僅涵蓋各種材料,更代表一種手法技藝與來自古華夏民族精神智慧的傳承,如果以偏概全地認為,此藝術(shù)就是堆織起來的錦緞,將瀝粉、貼金、泥塑入畫、通草貼附、棉麻應用、牙雕開臉、扎花刺繡等絕技摒棄,實際失去了堆花藝術(shù)鮮活的生命力與技藝的多樣性。
其次,“故而為其正名”的提法也不夠嚴謹。何為正名?正名釋義是“辨正名稱、名分”,使名實相符。這么說來,難道堆花這一傳承幾百年和上千年的民間工藝美術(shù)一直都名實不符而需要我們?yōu)槠湔??我認為老前輩一行在當時所看到的堆花作品應該是鑒于當時特殊歷史時期僅限于錦緞絲綢材料所做的堆花作品,在當時而產(chǎn)生改名的念頭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站在歷史發(fā)展的今天來思考,如果用錦緞材料制作就成堆錦的話,照此邏輯,那么用陶泥材料制作是不是應該要叫堆陶或堆泥?用瀝粉材料制作是不是也要叫堆瀝或堆粉?用通草材料制作是不是還要叫堆通或堆草?……欲先成事,則須先順言,欲先順言,則須先正名,只是看有無正名的必要。
再次,把堆花改為堆錦的時間是在20世紀60年代,這樣算來,堆錦的歷史至多也才60個年頭,這與堆花的歷史不可同日而語?!岸彦\俗稱堆花”“堆錦也稱堆花”“堆錦又稱堆花”等說法顯然不符合邏輯。從工藝和所使用的材質(zhì)分析推斷,其實堆錦僅僅是堆花作品呈現(xiàn)的一種類型,堆錦屬于堆花的一種,因此,堆花包含堆錦,堆錦包含不了堆花,是“花中錦”而非“錦中花”。堆錦也成不了“史稱堆花的手工藝品之所以能出自長治(古潞州)的歷史的、文化的、藝術(shù)的和科技的佐證”,堆花本身就是佐證。
明代“自盛李記”堆花作品《三瘦全圖》(作品中的馬用通草堆制)
追溯歷史,從堆錦名稱誕生起,堆錦的歷史至多也就60年,實際上據(jù)堆花傳人回憶,堆花更名為堆錦的時間確切講發(fā)生在1964年。這在《長治堆錦—堆錦文化的輝煌記憶》的序言中依然做了較為詳細的描述:“20世紀60年代初,為了對有影響的山西省內(nèi)傳統(tǒng)手工藝進行摸底、調(diào)查和幫助扶植,按照局領導的安排,工藝美術(shù)處曾先后派出過……工藝美術(shù)設計人員到晉東南調(diào)研、蹲點,并以長治市油漆裱糊合作工廠為重點開展工作,我作為其中的一員也參加了下廠實踐。……但其中有種產(chǎn)品卻是山西省唯一的,那就是被稱之為‘堆花’的產(chǎn)品。‘堆花’是一種民間手工藝品,歷史上曾在1915年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過銀質(zhì)獎章。著名老藝人李模之子,曾出席過第一次全國工藝美術(shù)藝人代表會議的李時忠及其堂弟李時杰,都是這一傳統(tǒng)技藝的傳人。當時我們來到長治市油漆裱糊合作工廠首先是向老藝人學習,任務就是研究這種手工藝品的工藝,研究如何促進其發(fā)展。因為當時‘堆花’的品種不算多,規(guī)模也非常小,其實就是一個小的作坊,按照老輩藝人的做法維持著生產(chǎn)。當時主要的藝人有李時杰、李松等。他們還帶有幾位以女職工為主的徒弟,如齊果則、陳外英等,大都是年輕人。有一位同行就是擔任設計的閻德明同志?!聫S蹲點的工作方法是吃住在企業(yè),前后累計有一年多的時間。廠里為我們騰出一間辦公室兼做工作間,我們也同工人師傅打成一片,受到了廠領導和工人師傅們的歡迎。……德明同志自然是我們與老藝人之間的‘聯(lián)絡人物’……”這段文字至少能透射出四個重要的信息:一是作序的老前輩等同志是這段經(jīng)歷的親歷者;二是被稱之為“堆花”產(chǎn)品存在的唯一性,和當時“堆花”品種存在的單一性;三是“堆花”作為一種民間手工藝品曾在1915年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過銀質(zhì)獎章;四是當時主要的藝人有李時杰、李松等,他們還帶有幾位以女職工為主的徒弟。分析以上四個信息,可以確定“堆花”改為“堆錦”的時間的真實性和親歷者對事情發(fā)生的見證性;也可以確知“堆花”在1915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過銀質(zhì)獎章以及自盛李記家族傳人依然發(fā)揮傳承作用的真實存在性;更能從“當時‘堆花’品種存在的單一性”描述中推斷出當時大家看到的堆花作品大概只是堆花作品中采用“綢緞”為主要材料而制作的堆花作品,至于諸如采用“通草、各色絲麻、陶泥、瀝粉、金屬絲、金銀箔、象牙、寶石、貝殼等材料”而制作的堆花作品在那個特殊歷史時期并未能被大家一睹真容。因此,1964年山西省手工業(yè)管理局工藝美術(shù)處專家將“自盛李記堆花”沿用千年的藝術(shù)名詞改為長治堆錦(簡稱堆錦)的事件也就容易理解了。然而,如此算來,堆錦的歷史至今也就56年而已。
不過,令人尷尬的是,筆者查閱“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網(wǎng)”,通過檢索“堆錦”二字,可檢出由“山西省長治市堆錦研究所”和“山西省長治市群眾藝術(shù)館”作為申報單位于2008年申報并被批準的“新增項目類型”“堆錦”(項目序號847)。筆者又以“堆花”進行檢索,在4批次、10類別、全部1372項目、3145子項目中檢索結(jié)果為:共搜到0個項目。而再查看關于“堆錦”的介紹,其歷史淵源為:“上黨堆錦的歷史同其他民間工藝美術(shù)一樣,已經(jīng)很難在歷史文獻中找到詳細的文字記載,只能通過考古發(fā)現(xiàn)來證明其曾經(jīng)的輝煌歷史記載……”把堆錦藝術(shù)申報為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是好事,但把堆錦的歷史沿革追溯到和堆花一樣的歷史就顯然有些不妥了。筆者認為,堆錦名稱出現(xiàn)的歷史其實只有不到60年時間(按照2008年6月7日申遺時計算僅有48年歷史),如果混淆“堆錦”與“堆花”的概念,會讓人覺得有張冠李戴之嫌,以及令人產(chǎn)生是古人起錯了“堆花”這一名稱,故而需要當代人為其“正名”,還是我們當代人過于“自信”的疑問。從1964年到2020年整整56年尚沒有人為此提出過質(zhì)疑,這大概是因為相信權(quán)威吧。不過,堆錦能否替代堆花的問題還是值得研究者提出質(zhì)疑并尊重客觀歷史予以正名,否則“堆‘花’在1915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過銀質(zhì)獎章”的事實還得改為“堆‘錦’在1915年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過銀質(zhì)獎章”,這豈不成了笑話。難道還需要找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組委會把堆花更正為堆錦?尊重歷史事實是每一個人應盡的義務,溯源正本是研究者與傳承者必須具備的責任和操守,唯溯源正本方能傳承有序,否則貽笑古人和貽笑大方不要緊,要緊的是在非遺傳承中產(chǎn)生誤導和導誤,并在誤導和導誤的路上越走越遠。
泥塑入畫,金碧山水《漁樵耕讀》堆花四條屏
事實上,到目前為止,誤導和導誤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現(xiàn)了“掛著‘堆錦’頭賣著‘堆花’的肉”的狀況。筆者認為,2008年申報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時的材料未必提及“堆花”更名“堆錦”的史實,致使堆錦成為被保護項目而非堆花,一定程度上產(chǎn)生了誤會;相關研究者以堆錦為研究對象,在堆錦概念的界定下勢必以偏概全,忽略了堆花藝術(shù)的應有本來,從而產(chǎn)生誤導;相關文獻中對兩個概念的描述似是而非,模棱兩可,影響人們的認知,讓這一傳承千年的藝術(shù)瑰寶的真面目不能驚艷地展示在世人面前,顯現(xiàn)出誤導與導誤的后果。
面對后輩子孫,我們?yōu)樗麄儌鞒惺裁春捅Wo什么這是一個科學嚴謹?shù)膯栴},“堆錦”替代不了“堆花”,“堆錦”也等同不了“堆花”。方向錯了,停止就是進步。敢于直面真實,不要讓誤導再繼續(xù)導誤下去才是應有的正確選擇。
堆花按有據(jù)可查的歷史追溯,至少可追溯到明代“自盛李記”產(chǎn)生之時,這樣來算,堆花少說有400年的歷史,何況還可以再追溯到上千年的唐代(筆者注:需要確切的考據(jù))呢?堆花藝術(shù)的傳承發(fā)展史是“自盛李記”家族的興衰史,歷朝歷代的精美堆花藏品都注入了李家濃濃的藝術(shù)情懷與對美的極致追求。堆花從其誕生到合作化前一直采用“傳媳婦不傳閨女”的家族式傳藝方式。堆花藝術(shù)的人才培養(yǎng)主要靠口傳心授,雖然沒有具體的教材與理論研究,但“自盛李記”家族已形成一套完整的傳授模式,這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堆花藝術(shù)的技藝。
筆者僅從“自盛李記”家族留存的堆花作品與對應的部分傳承藝人進行整理比對,可以佐證堆花藝術(shù)尚能夠根脈有繼和傳承有序,這可謂是一件幸事。
第一世李鸞乃永樂年間生人,潞州巨商,系唐高祖李淵第十一子韓王李元嘉后裔(其能與沈藩王聯(lián)姻,非富可敵國不能相匹配。兄弟同族俱為潞商,因家族族群龐大,故分支另傳弟袐、瓚,侄孫潔遷澤州)。李鸞為潞州巨商,是“自盛李記”掌門人,經(jīng)營潞綢、潞麻、潞銅、潞鐵等各種貨物,游走于宮廷與西域之間,先后捐粟七千二百石,志有記載,有御碑存世為證。
第三世李源乃李鸞之孫,字逸齊,《芮城縣志》有載,沈藩宿遷王女封芮城縣主。李源以庠生尚宿遷府芮城縣主,封亞中大夫儀賓。御碑現(xiàn)存于長治縣東和村李氏古宅中(《欽命敕山西潞州民李鸞碑》古碑,碑陽楷書題額“欽命”,碑陰楷書題額“李宅碑記”重修義士李公碑亭記碑文記載:“且令公子廷玉聯(lián)姻沈藩,服其義也”……。正統(tǒng)三年六月十六日)。有堆花作品《郭子儀壽誕圖》存世,現(xiàn)藏芮城縣博物館。
李鎬,李勤室長子,筆名:飛仙章不凡,有堆花畫稿《耄耋富貴》存世。有詩云:富賢富貴,惹得蝶兒心醉,貍奴何苦偷情,攪得華堂夢驚,驚夢驚夢,富貴把人調(diào)弄。
李治清(1845—1918),李鎬三子,郡庠贊禮生。1914年,李治清帶領兒子李模、李楷及其長孫李時忠祖孫三代,制作多幅精美堆花作品,參加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其中《春夏秋冬》四條屏獲銀質(zhì)獎章。
李楷(1870—1934),李治清三子,堆花藝人,清光緒二十年甲午科舉人。幼習孔孟,飽讀詩書,多才多藝,尤擅繪畫,雙手能寫梅花篆。生二子時云、財旺。有堆花作品與畫稿長卷《群仙祝壽圖》存世。
李時云(1910—1952),李楷長子,曾為閻錫山父親做堆花作品《六福捧壽圖》,有大量珍貴作品與畫稿存世。在堆花藝術(shù)領域的技藝達到了巔峰,至今無人能超越。曾為閻錫山、馮玉祥、吳佩孚、蔣介石等人制作過堆花作品,1952年受迫害致死,后平反。
李金魁(1937—2008),李時云二子,堆花傳人,傳承保留下大量祖?zhèn)鞫鸦ó嫺?。有其手繪母陳玉珍畫像存世。李金魁與妻子王惠芬堆、畫功俱佳,20世紀90年代曾堆制過《貓蝶富貴圖》一對,后贈予河南鞏義陳姓友人。子衛(wèi)東曾尋,未果。
李衛(wèi)東(1962—),金魁長子,堆花傳人。長治自盛李記堆錦博物館館長。2019年李衛(wèi)東帶徒制堆花新品《一帶一路文化使者——法顯》獲山西文博會精品獎金獎,余作獲多項銀獎。同年獲中國非遺模范先鋒人物殊榮。
“自盛李記”堆花新品《忠義千秋》
是不是根脈有繼與傳承有序,從以上描述可見端倪。為了進一步求證,筆者走訪了第十七代傳人李金魁的妻子王惠芬老人(現(xiàn)年81歲),以下是通過老人口述而整理的部分內(nèi)容:“我出生于1940年,1956年嫁給了丈夫李金魁,結(jié)婚以后,丈夫曾多次給我講述了‘自盛李記’堆花家族中的傳承譜系和李氏家族堆花的輝煌和歷史,我很受感動,認為這是一項非常值得弘揚的事業(yè),隨后,我和丈夫李金魁從長治鋼鐵廠辭職回到了長治。
辭職回到長治后,跟我的婆婆陳玉珍學習起了堆花工藝,婆婆陳玉珍(李時云夫人)是一位心靈手巧的手藝人。堆制的作品有《八仙過?!贰短粕〗?jīng)》《蘇武牧羊》《劉海戲蟾》《黛玉葬花》《五子登科》《富貴牡丹》《四季花卉》以及天主、耶穌等教會人物和肖像作品,形態(tài)逼真,工藝精湛,造型典雅。
聽婆婆講,民國初年,大祖父李模、祖父李楷、我公爹李時云以及大伯父李時忠,先后為民國要員馮玉祥、吳佩孚、黎元洪、閻錫山等民國時期的風云人物堆制過肖像。同時,他們還堆制過教堂耶穌肖像,這些作品后來被外國傳教士陸續(xù)帶回了本國。1915年,曾祖父李治清、大祖父李模、祖父李楷、大伯父李時忠祖孫三代,用三個月時間共同堆制的《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季條屏,參加國際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并榮獲銀獎,為中華民族贏得了榮譽。
1954年,已花甲之年的大祖父李時忠、婆婆陳玉珍、四叔李時杰參加了長治市油漆裱糊工藝生產(chǎn)合作社,組成了堆花小組,并陸續(xù)帶原福明、齊果則等為徒弟。在此期間,做了不少‘自盛李記’家族傳統(tǒng)的堆花作品,如《八仙過?!贰稄堖w尋源》《三友圖》《天女散花》《麻姑獻壽》以及各種花卉圖。隨著政府對堆錦的重視,大伯父李時忠成為長治市政協(xié)委員,并兩次參加了省政協(xié)會議。1957年出席了全國首屆工藝美術(shù)藝人代表大會。
記得有一個時期,油漆裱糊社為省外事部門趕制幾幅堆花,工作量很大,省外事部門也催得特別緊,所以婆婆陳玉珍每天從油漆裱糊合作社下班以后,都要把未做完的活計帶回家,繼續(xù)熬夜加班制作。我為他們燒水、做飯、挑燈添油,并和孩子他爸李金魁一起參與制作,無論是婆婆陳玉珍還是孩子他爸,個個都是身懷絕技,他們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堆制出來的作品無論是人物還是花鳥,那真是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一個多月的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在堆花作品完成后,婆婆和丈夫還夸我聰明伶俐,后勤服務做得好……”
明代“自盛李記”堆花家族李鸞的巔峰巨著《福祿壽喜》花鳥四條屏
王惠芬老人不無遺憾地回憶說:由于歷史種種原因,丈夫李金魁和本家兄弟李銘山曾多次商量重振長治“自盛李記”堆花的事并已付諸行動,不幸的是,1990年12月,因丈夫李金魁患高血壓腦出血,臥床一病就是十六年,這項工作也只能就此擱置了下來,唯有將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兒子,讓兒子李衛(wèi)東將家傳神技“堆花”藝術(shù)傳承下來,發(fā)揚光大。
歷史并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雖然歷史是人寫的,有立場、有喜好、有意志,但歷史終究是客觀存在的,歷史耐不住深究,發(fā)生了總會留有痕跡,追尋真實是對歷史的尊重。堆花藝術(shù)作為歷史文化遺產(chǎn),有其自身的發(fā)展脈絡,彰顯著獨有的藝術(shù)魅力。
為“堆花”正名實際就是要發(fā)掘堆花藝術(shù)的真實,還堆花藝術(shù)的本來。阮儀山先生曾經(jīng)把古城平遙比喻為“老祖宗留下的一張臉”,呼吁大家保護古城的原真性。堆花藝術(shù)雖然不能與平遙古城相提并論,但它也是老祖宗留下的藝術(shù)瑰寶,同樣需要保護它的原真性?!盎ā薄板\”之辨不是為了否定“堆錦”藝術(shù),而是還“堆花”藝術(shù)本來的同時也為“堆錦”藝術(shù)找到其應有的位置,這是對歷史與藝術(shù)的尊重,體現(xiàn)了對藝術(shù)傳承的責任和擔當。
為“堆花”正名并非為了把“堆錦”之名改回“堆花”去,而是要重新思考兩者的歷史發(fā)展脈絡,思考兩者的關系,思考兩者的技藝差異……這些命題的提出有待研究者對其進行進一步的關注和研究,或許會有更新的發(fā)現(xiàn)。
觀今鑒古,鑒往知來,了解歷史、尊重歷史才能把握好當下,與時俱進、洞見未來才能讓充滿民族精神的文化遺產(chǎn)在中華大地上熠熠生輝、大放光彩。